老者道,“多了多了!杨二妮你偏要给我备这么大一壶酒,竟然都让我喝了!不该讲的也把持不住……好啦,这便是一段——龙行雨来虎行风,高祖英年显神通!不说了!”
他打了个大大的酒嗝,然后醒木“啪!”地再一拍,念道:“富贵千年接踵来,古今能遇几多才?通灵天地遗灵种,秀孕山川始孕胎。两两缠龙诚爱也,双双闹雨更奇哉。人生不晓其中味,锦绣衣冠土、里、埋!”
这便是结束的意思了,今日这段书收了不少的大钱,说到此处正该打住。
老心满意足,示意女儿报帐,杨二妮在人群后头向她爹连连屈、伸了四五遍五指,也不知道是多少。
但高阳公主府的两个府官却不依不饶,“老汉!这就完了?没头没尾的!后来如何?那位小娘子姓甚名谁?生没生孩子?若生了又是哪个?”
老者猛地看到,先头阻止他说这一段的郭大爷,此刻面目严肃地正瞪着他,要生吞活人的样子。
他连忙道,“官爷你怎么还问,小老儿能顶着酒气说上这一大段,已经是胆大包天了,以后再也不会说,你怎么还问!”
官差道,“你敢不说?收了人钱便吞回半截子去,算什么说书人!不说你就给大家退钱!”有人跟着起哄。
老者看看郭孝恪,吱唔道,“我不是已经在最后那段诗中讲了嘛,还要我说的怎么明白!官爷若硬是问,小老只有退钱了,再也不能说!”
有人暗暗回味老者方才的诗,“通灵天地遗灵种,秀孕山川始孕胎……好吧,看你这么辛苦,便不让你退钱了,但你告诉我们,那个三水县是哪个村子?这个不难吧?”
老者道,“这个并不难,是三水县,邑土桥……”
“住嘴!”郭孝恪大叫一声,腾地一下子站起来,老者顿时将话咽下。
但高阳公主府的人不干了,年轻的那个也站起来,乜斜起眼睛看了看郭孝恪,“我说你是哪儿来的?怎么管的这样宽?不就是听个书嘛,也不是真事,你可不要扫大爷的兴!”
说着,伸手一指说书人,正色威胁道,“你给老子说完。”
老者为难地道,“官爷……可这……已经说……”
他懊丧地往地下一蹲,用手里醒木敲着头说道,“说!我让你喝点儿马尿就乱说……完了!”
郭孝恪也是个倔头,几步跨到老者跟前,抖了一下鞭子,沉声喝道,“留最后这两个字,便是留了你一家性命!”
杨二妮吓坏了,跑过来要拉郭孝恪,不敢。再要去拉一拉差官,也不敢,情急之下对她爹嚷道,“我让你乱讲,陛下当初和淑妃来时,是怎么忍着才未发火,你都忘了!”
郭孝恪对她道,“姑娘,让你爹自此打住,郭某保你无事!哼哼!但若再说一个字,今日叫你这姑娘也尝尝郭某的鞭子!”
杨二妮得了实底,连连作揖,说道,“郭大爷,我爹再也不敢了,谁让他说,我也不让他说了!”
而公主府来人亦不示弱,当着这么多人,有人敢跟堂堂的高阳公主府对着干,不摆平了脸没处搁!
年轻差官司斗鸡似地往上凑,挽着袖子示威道:
“老子真没在长安见过你这号人物,你是哪根葱?信不信我打你个扰乱陛下赐酺,再给你交到长安县去过堂呢?”
此时书场上乱了套,向着哪边的都有,但平头百姓看热闹行,轮到让他出头可不行,谁的腰也粗不过这些人。
好好的酺日,都往后退退……别让任何一方捎带上!
郭孝恪到长安,一直低调行事,更不主动在人前提自己的姓名。
在这里识得他的,也多是些有身份的人,大家你知我知,谁都不传扬,一个公主府的差官哪里认得郭孝恪!
但郭孝恪此时已经顾不得了,安西大都护早养成了习惯,每次出行,郭孝恪的身前身后、五十步内不容有生人示威,踏进来便是冒犯。
今日高阳公主府的两位差官都示威到身前来了,郭孝恪怒气冲破顶梁,脚下一勾上头一搡,年轻的那个便跌出去了。
第二个年纪稍长的冲上来,又被他一鞭子抽到肩头上。
这一下子够狠,那人吃痛退下去,叫道,“有恶人行凶扰乱酺日,快回藏玉酒楼请帮手来!”
年轻的那个起身就跑,到了酒楼,却不敢上去。
别看房遗爱自己窝囊,但高阳公主府的人在大街上吃了大亏,跑上去当着几位亲王一说出来的话,房二转手就能再抽他几鞭子。
正好楼底下有李元祥、李恽、李愔、长孙冲各带的两个人——低调出来喝个酒也是不打架,带不了多少。
但各家加起来,连挨过打的、带没挨过打的也有十个人了。
差官简要一说,这些人便跑了出来。
官官相护,又是去制止扰乱酺日的不知好歹的城民——看样子充其量是个有俩糟钱儿的富户,没什么可怕。
出来后双方见面,话不投机,一方打着维持秩序的名义助拳,另一方不服气,乒乒乓乓又动了手……
这十人又吃了亏,那个年轻差官再跑上来找房遗爱时,已经是第二趟了。
房遗爱五马长枪抢出来,叉着腰喝问,“是哪个不要命了,敢在高阳公主府和亲王府头上动拳头?”
此时蜀悼王李愔,蒋王李恽也跟出来,一看自己手底下两人也让人打了。对面那个领头的谁都不认识,手底下也有八个人,还有个女的,手里也抄着只矮脚凳子。
郭孝恪深居简出,到外头溜哒也是这两天的事。
这些年轻的亲王们常年在外,即便郭孝恪任着安西大都护时,也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大年三十承天门大宴,郭孝恪也未至。
但郭孝恪不是就带了两个护卫出来溜街吗?
怎么这么一会儿变成了八个手下?
除去郭孝恪带来的两人,后边加入的六人中,有四个是西州柳中牧场的护牧队,一个是陈九,一个是陈九的媳妇。
陈九媳妇便是金徽皇帝和柳玉如两人,从岭南刚刚转到西州时,在牧场旧村的草棚外认识的第一个人。
这样的九个人打十个人,要是再占不到便宜的话,便稀奇了。因为有行武出身的郭孝恪和护牧队。
这些人刚刚从开远门入城,正经过休祥坊,一见街边人山人海,里面围簇着正在动手。但一方为首的人怎么看起来这么眼熟!
再听着这人说自己“郭某如何”,便有护牧队道,“这是郭大人!”
陈九媳妇道,“郭大人死了!”
护牧队说,“不对!郭大人常到牧场中去,就是这个声调,错了管换!”
眼看着人群里人少的一方马上要吃亏,有护牧队说,“就冲着这人的模样声音,我们先上!宁可帮错,不可错过,顶多找总牧监摆平!”
陈九媳妇灵机一动,先冲着人堆里叫了一声,“郭大人,护牧队到了,要不要我们上手?”
郭孝恪正被三个人缠住,情切之下头也顾不上不回,应到,“还问什么,郭某都快支持不住了!”
这帮人再也看不差了,“嗷”一嗓子冲上来,连陈九媳妇都抄起凳子上手了。围观的人们呼啦一下子退出去老远,看官差挨揍。
此时此刻,郭孝恪见了酒楼上来人,才有点清醒。
护牧队和陈九、陈九媳妇可不管什么房遗爱什么亲王,先热切地围住郭孝恪,纷纷问候道,“郭大人真是你!是哪个不长眼的,愣说你……”
郭孝恪连忙制止,不让他们说下去,而是问他们,“你们怎么来了?”。
陈九媳妇嘴快,回道,“郭大人,这已是总牧监离开村子第二个年了,那些牧子们也念叨,说逗不着丽蓝了,去温汤池子泡个澡都没意思。大伙一合计,刘牧监派我们六个来一趟,给带了些年货来。”
郭孝恪感慨道,“唉,你们就没人想郭某了!”
护牧队道,“什么呀郭大人,谁说不想你了,刚才在人群外头,猛听到你的动静,我好玄没背过气去!崔夫人好么?甜甜和舍鸡好不好?”
郭孝恪说,“她好,都好!碰到郭某你们不必寻什么旅店了,走!先随我回府,然后郭某带你们去见……”
房遗爱跺着脚吼道,“你们当高阳公主府是泥捏的是不?!还有蒋王府、蜀王府的人在呢!?”
郭孝恪这才看到有个人没打点,拱拱手道,“这位……敢问你是?”
“老子是房遗爱!这位是蒋王这位是蜀王!”房遗爱吼道。
郭孝恪这才恍然悟道,“哦哦哦!原来是房相府上的二公子,失敬失敬!房公子你还有何指教?”一边说一边脚下不停。
郭孝恪暗道,“能走则走,不得纠缠,今日事要大!”
万一纠缠到长安县,自己说不出理去!阻挠酺日说书、殴打公主府和王府差官,还没有个恰当的理由——
高祖在仁寿三年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那件韵事……能说吗?
一说,连杨二妮父女都牵连了!从自己嘴里说出来事体更大,这还一个劲儿连皇帝都想瞒着呢!再说自己是谁?
房遗爱一步跳到前边拦住,“你怎么还走?”
身后,西州来的人都骑着马,马上驮的袋子,也不知里面装的什么。
有两个护牧队忽见这人拦住郭大人,便几步赶上来,往郭孝恪身前一拦:“你是什么房一二?敢对郭大人无礼,郭大人认得你,我可不认得你是一是二!”
房遗爱一梗脖子,回头找仗势,两位亲王和他们的手下人都不见了,只剩下自己两个鼻青脸肿的随从。
郭孝恪说,“不得纠缠,快走!”
护牧队丢开房遗爱,陈九、陈九媳妇也在郭大人身后紧紧相随,把个房公子丢在当地……8)
第1325章 跨境拿人()
他娘的这些亲王们怎么都这副得性!在酒桌上打老子打的“啪啪”的,词儿一套套的,一动真格的立马都化作了屁,连个味道都没有!
房遗爱这个委屈,自掏腰包儿请这个请那个,还请了波充夫人过来赶场子,结果里外没落个好,里头里头打,外头外头打!
两个手下也是一副受气样子,一个咧嘴扶着腰,一个眼窝青着鼻子肿着。
说书的父女俩扔下席棚,早已不见了踪影,但休祥坊的人还不少,离着远远地看高阳公主府三个活宝。
房遗爱骂手下道,“现世的玩艺儿,不回长乐坊还等什么?万一公主问到你们哪个,都给我想好了再回话!”
一个手下道,“驸马爷……公主若问……我们该怎么说?”
房遗爱想都不想,说道,“路见不平,勇搏贼偷三人,不!这是实打实九人,并将其成功扭送长安县!”
主仆三人垂头丧气上了马往回溜哒,眼窝发青的人说,“驸马爷你把块那头巾借小人使使,小人蒙一蒙脸。”
房遗爱这才想起了头巾,气极败坏地一把扯下来丢给他。
才行出十来步,身后有一帮人赶上来,蒋王李恽喊道,“房二等等,本王给你叫帮手来了!”
房遗爱停下来看,李恽、李愔两位亲王带着他们各自的两个随从、十几个长安县里的官差一齐赶到。长安县令班文志、陈捕头也在里面。
房公子觉着腰杆子一下子硬起来,拱拱手道,“我说呢,两位王爷也不是怕事的人!”
班文志带着手下精兵强将,在酺日巡视治内坊区,他计划着头午巡北半片,后午巡南半片,然后也该找地方喝酒了。
身为县令,对治内哪个坊区有什么高门大宦必须门清,不然县令没法干。
行到金城坊蒋王府,便看到蒋王李恽迈着方步子回府——还请到了蜀王李愔。县令连忙上前打招呼。
哪知李恽一见到他们,府也不入了,变了脸色喝道,“好哇你个班文志,长安县治安是怎么管的!我们兄弟的手下到休祥坊听个书也有人骚扰!”
李愔道,“岂止是骚扰!本王的手下都挨了打!狗操的,再不去捉拿伤人者回县里严问,我们初四便到陛下面前去说道说道!”
金城坊在休祥坊南边,两坊紧临,事发时,李元祥和波充夫人连楼都未下,长孙冲也不知什么时候走的。
蒋王和蜀王本来打算凉锅贴饼子——蔫出溜,但此时便改了主意——总得找补一下面子,这样以后与房二便好相见了。
班文志吩咐两名差役,“你们去休祥坊,先带说书的父女回衙待问,本县与陈捕头陪两位王爷前去捕拿凶犯!”
有人胆敢扰闹酺日!反了天了!初四开朝,不处置好此事亲王不会答应。
大队人马在休祥坊分作两路,两个人去拘拿说书的父女。
其他十几个人一抹身、在班县令率领下浩浩荡荡往南边去拦截——反正这些人的去向大体上不会有错。
照房二分析,助拳的人已说了是入城送年货,而休祥坊说书的、听书的都不认得这个姓郭的家伙,那么他跑不了往东、往南方向去。
一问街上人,果然是往那去了!
休祥坊往东是皇城,这些人总归得往南边拐,而兴禄坊街口便是要路。只要这些人在那里一卡,准跑不了他!
金徽二年的第二个酺日,各条大街上的人流穿梭。
丈夫牵着媳妇、媳妇牵着孩子,孩子牵着小狗、手里举着糖人,丫环扶着老夫人,老夫人拄着拐棍儿,后头跟着满载而归的伙计……处处摩肩接踵。
酒店伙计捧着酒坛子送货,有人又过年又娶亲,亲朋好友提着礼品、呈着礼贴,后边家人赶着车,七大姑八大姨都到了。
蒋王、蜀王、班县令、陈捕头带着人赶到街口,满街筒子的人,有人眼尖,“班大人,快看在那里!”
房遗爱,“就是他,给老子追上他!”
这个时候在街头骑马,就不如拉着马走,但那姓郭的偏偏心急,骑马在挤挤插插的人流中前行,还扭身往回看,他也看到了这些人,扭头急急赶路。
人流熙熙攘攘,追人的有劲使不上,便在后头喊,“前边的人给我站住!还往哪里跑!”
……
在宣阳坊东南部,万年县县衙大门前,这些人总算将姓郭的前后路都截住,这家伙再也逃不掉了。
跨县缉人,班文志第二次这么干了。上一次也是他和陈捕头,追个嫌犯。
那次班文志还有些犹豫,思前想后地掂量——长安县县令到万年县县衙前拿人到底合不合适。
但那次陈捕头干净利落,一把将人薅住了。
这次有两位亲王在旁边看着,更不能丢了脸。尤其他还看到,在大门里晃了一下子的好像是万年县丞姚丛利,那就更不能含糊。
在陈捕头仍然犹豫着的时候,县令班文志已经指挥着手下将姓郭的摁住了,“说!你同党呢?”
姓郭的此时只有一个跟班,被人一边两个人捉了膀子,他惊讶地问道,“这位大人……你问的是谁?只有我们主仆两个人啊。”
房遗爱嘿嘿冷笑,“两个人,两个人能打趴下我十多个人?擒贼先擒王,拿了你便跑不了那些,给我带回长安县细审!”
……
永宁坊公主府,随郭孝恪出行的一个便衣护卫,带了六人六马匆匆回府。
刚才郭孝恪让他领着这些人拐了小巷子,并告诉护卫,如果他午时不回,护卫便回禀永宁公主,让公主亲去一趟大明宫,告诉陛下说他在长安县。
事急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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