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都督一见,吩咐他道,“莫要声张,你叫上门子、再不许找别的帮手,然后打起灯笼,要将书房门槛以外所有的脚印都清除干净。”
书僮只十一、二岁,此时显得有些六神无主,他打了水、拎了抹布、进了书房就蹲下要擦。潘若水道,“你傻呀,听不清我说的是门槛以外?”
望着门外黑漆漆的,书僮道,“老爷……我……我怕!”潘若水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摇了摇头,才挽起袖子与他一起出去。
李弥在雅州并没有别的落脚处,就是在李道珏的刺史府中开的一间客房。他是个细心的人,知道自己在荒郊野外的那场乱斗一定会在官袍上溅上血迹,因而才想到买件长袍罩在官服外边。
进了雅州刺史府那间客房,脱下袍子,把官袍也脱了,从里到外仔细地检视一遍,果然在官袍上上下下、前前后后有不少喷溅的血迹。
幸好高白不在也无人现,但是他不能不抓紧将长史的官袍洗干净,因为他不能总穿着这件买来的袍子出现于人前。
为着稳妥,他想到了自己的干妹子汪夫人,因为李道珏也不在。于是,李弥将官袍团起来,包着到后院来。
汪夫人已经躺下,正在睡着,只听到自己的窗格子上有人轻轻地敲击不断,她轻手轻脚爬起来,不点灯往外看,从身形上看出是李弥。她想了想,为不惊动对面屋中值夜的仆妇,便悄悄将窗子推开,让李弥跳入。
汪夫人捂着胸口轻声嗔道,“哥哥,你也不给个话,就从哪里冒出来,知不知道会吓到我!”她睡眼惺忪,面如桃花,又让李弥心中一动。
李弥把带血的袍子递过去,汪夫人又道,“心急!着凉怎么办,不能进来再脱?”
李弥道,“我是从成都府连夜赶来的,半路上遇到了狼群……你替我洗一洗,但是不必让别人见到,不然还要费口舌解释。”
汪夫人知道这是他明天就要穿的,于是拉了自己的被子,让李弥躺进去,再放下床幔遮严了,这才开了门叫仆妇,“去给我备两桶清水来……再生一盆炭火端进来。”
又说,“去弄几样小菜、一小壶酒。”
一切都备好了,水也提进来,汪夫人才关严了房门,亲自下手,仔细地将义兄官袍洗干净了,亲自托着在炭火盆上烘烤。
李弥正是腹中空鸣,此时就倚在床上,细嚼慢咽、浅酌慢饮,看着汪夫人在地下忙碌。这小小的一壶酒对他来说已经不少,半壶酒喝下去,就看着地下炭火盆边的仿佛是崔颖小姐。
他在汪夫人的床上不觉之间眯了一觉,醒来时听城中鸡都叫了头遍了。他知道不能再呆在这里,一会儿仆妇们一开门,他跳窗子都不行。
而此时,他的袍子刚刚烤干,他脱了买来的布袍,汪夫人提着官袍的襟子,帮他把胳膊伸进去穿上。
看来她为着这一件袍子,整个下半宿都没睡,李弥一时动情,暗道,若是崔颖也这样对我,该多好。他无意地又在汪夫人胸口上拂了一下,“妹子,你的美意,为兄敢不铭记于心!”
汪夫人道,“布袍子也拿走,不然人家问,我怎么说?”李弥一笑抓起布袍,仍从窗子里跳出去,赶去自己的客房,心里竟然有了说不明的愧疚之意。
此时的雅州驿馆里,樊莺和崔嫣二人共住一间客房、一张床。崔嫣已经醒来,像这次离开家跑出这么远来,她长这么大也只是第二次,兴奋是免不了的。不过,想到高峻就在离她不远的文进县,又觉着雅州的这一觉倒比四、五个月来的西州更踏实。
她猜不透高峻装扮成一副乞丐的样子要做什么,但是见樊莺和护牧队那些人就是按着他的话去做,一个疑问都没有,那就是必须的了。她不去想高峻,却想起了另一件事,于是就推醒了樊莺。
“妹妹……我一到驿馆,就看出一件事情……”
“嗯……我也看出一件……”樊莺说,“崔嫣姐,就是我看出……你很兴奋!觉也不让人好好睡。”
崔嫣道,“和高白在一起的丫环,我第一眼看到时,还以为是菊儿什么时候跑过来了,细看才知不是她……比菊儿小些。”
樊莺的觉没有了,趴起来,“果真很像,我们再看看,说不定……”她忽然不说了,因为不大确定,也不大好意思说。
崔嫣也想到了,想到了西州家中高长史与菊儿相关的那些家务烂事,不由的替母亲担心起来,内心里一阵烦躁。(。)
第544章 十七军士()
♂,
早上起来,樊莺和崔嫣牢记着高峻所叮嘱的话,两个人也不出去,只是到高白和雪莲的屋子里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黑衣人。 樊莺看出他的伤势已无大碍,虽然闭着眼睛,但人却早醒了。
这几天黑衣人感受到高白和雪莲两人无微不至的照看,知道他们是受了高大人所托才会如此,不然,有三个自己也早死了。
他闭着眼睛却闻到一缕异香进屋,心知肯定不是那个丫环,便睁开眼。是另外两个他不认识的女子。她们年纪不相上下,略大的那个面目皎如明月、长裙曳地。略小的那个宛若仙子,却一身的胡服,马裤、纹锦衫,腰带扣上一颗灿烂的红宝石。
他开口问,“高大人呢……”
樊莺道,“你且不要多说话,我们还想他呢,只是他眼下被事缠住了脱不开身。”
他欲言又止,有些心急的样子。崔嫣道,“我们姐妹不知你有什么话要对高大人说,他不在,你更要养好了伤才是当下的本份,大概高大人不止想听你的那些话吧。毕竟只有身体好了,不但能为高大人做事,有多少话也说得清楚。”
她的话像是起了作用,黑衣人马上安静下来。
李弥在客房里候了一阵,看看天光放亮,便想去荣经县再看一看。他的马就拴在前边,刚要迈腿入镫,猛然现这边的马镫上似乎有干涸的血迹!血迹已经不很明显,上边覆了一层不知哪里踩来的黄土。他低头在前后地上看看,没有脚印,这才有些安心。
但是上了马之后,昨夜在成都府的情形像道闪电一晃,他改了主意,拨转了马头朝成都府飞驰而去。
剑南大都督潘若水忙了半宿,把外头那些血脚步印子清洗干净了,天也快亮了。他刚想歇口气,便接到了威远军府的公事函。
折冲府的公事函中提到:该府下辖的铜山军镇,昨天夜里派出军士十八人,在文进县外山中夜训,突遭大股不明暴民围攻,十七人就戮、曝尸荒野,一人下落不明。为此,铜山镇军情激愤,已近失控。望剑南道三日内缉拿暴民归案,否则便上报兵部,令到后派兵进剿。
潘都督闻讯,马上叫上刘万年,带了十几个护卫到达出事地点。现场已经被严密封锁,威远折冲府一个从六品下阶果毅都尉带着三十人守在现场。
十七个死去人都是便装,都是被一种利器所伤。他们死态各异,但大都是被三两招致命。山道上、道旁的树木巨石上到处都是溅上的血迹,潘都督留意山石道上那些杂乱的血脚印,却分辩不清个数。
潘大人问,“你们怎么知他们是铜山军镇的军士?”
果毅都督尉三十几岁,情绪仍很激动。他闻言上前,在一个倒毙之人衣服下随便一翻,便掏出一只一寸宽、寸半长短的方竹牌,上边用火漆烫着“铜山”两字。他说,“潘大人,难道是我们无事生非,把不是我们的人硬说成是我们的?”
对于果毅都尉言语中的不敬,潘大人并不介意。折冲府兵的调遣由中央兵部牢牢掌握,地方官乃至十二卫都没有调兵的权力。战时,中央从各地调集军队,高级将领都是临时委派。战争结束后,“兵归于府,将归于朝”。
平时,全国的折冲军府由十二卫和六卫率分领,但同时又按地域隶属于各道,对府兵是有双重节制的。潘大人笑笑说,“不知是谁先现的他们?”
都尉口气缓和下来说,“他们一夜不归,我们就按着事前的布置派人来看,因而现的还算及时。都督大人,不知你对此事有什么要说,卑职还要去与我们折冲都尉承干将军回禀呢!”
潘若水从这些人的致命伤口上出,这些人都是一人、一器所杀,根本不是对方所说“大股暴民”,他们可真会替自己遮羞。
江夏王府长史李弥飞一样地赶到成都府潘大人的官邸,先留意的是一进大门的台阶、地面,现上边并没什么异样。他径直去了潘大人的书房,现房门紧锁着,一问,才知道有人命案,潘大人去现场了。
他听了一下便赶来了,一来时正听到潘都督对军府一位果毅都尉说,“本官知道了,请折冲都尉承干将军放心,大致已经有个眉目。但此事事关重大,本官不能不谨慎行事。三日之限恐怕……还请将军代为通融。”
潘大人看到李弥下了马,十分谨慎地躲避着石路上已经干涸多时的血迹,他心里冷笑一声,不动声色地笑问道,“长史大人不辞辛苦,又跑过来了?”
李弥道,“我听说了便坐不住,哎!真是多事之秋!”潘若水暗道,“你心中无鬼怎么会再跑过来,不跑过来,在雅州又如何听说的这样快?”
他特别对长史道,“幸好逃生了一人,这便是我们侦办此案的关键。”又回头吩咐刘万年道,“马上在左近各州县贴出告示,遍寻那名军士。”刘万年领命下去安排。
而李弥暗自后悔,都是自己当时太过大意,以为那就是些打劫的流寇。但是即便是流寇也该是“除寇务尽”啊,归根结底还是自己有些得意忘形了。
他连忙问,“潘大人,不知这一人可有线索了?”
潘大人道,“相信马上就会有线索,李大人,我们拭目以待。”说罢吩咐回衙,李弥在后边一步步随来,心中十分忐忑,不知道那个自己放生之人现在到了哪里。
又想,就算他站在自己的面前,又如何敢指认自己这位堂堂的江夏王府的长史?于是又有些放心。
再想想昨天夜里对汪夫人的野狼之说,虽然当时不得不如此,但在此时此地就有些画蛇添足,只能回去后再叮嘱一下妹子,不要让她多嘴。不然,他到哪里去找那么一群野狼?
文进县令接到了两封信,一明一暗,都是刘万年大人送来的。他先看密信,刘万年指示说:裁役减银,宜按部就班、务求稳妥,不生事非。因有折冲军府搅和进来,这就不是他刘万年能够左右得了的。
县令知道事情该怎么办,一牵扯上折冲军府,这事就出了刘万年的掌控,替人做嫁衣的事情,刘大人是不会做的。
他又看过第二封信,立刻大声问手下,“昨天半夜在城外捉到的那个满身是血的汉子,再去牢中看看,搜一搜他身上有无黄竹军牌,马上回来报我。”(。)
第545章 文进县牢()
♂,
昨天半夜,文进县城北门城上,巡夜的弓兵发现城外不远处山道上有个人仓皇而行,似乎受了伤。他们在城上喝令他站住,那人不停反而加快了脚步,于是被捉进城来,怎么问他都咬着牙不说自己是谁、因何负伤、从哪里来的。
此人形迹可疑,暂且关到县牢里。押他进去的狱卒见他一身血污,不忍再糟蹋了一间干净监房,便想起那个乞丐来,于是打开了这间监门,一脚把后来的人踹进去,“让你嘴紧!不招个详细,饭也不给你吃!”
高峻看他虽然负伤,但是行止却不像是普通的人,进来后仍然坚持着靠墙端正地坐了,更不答话。他便把吃剩下的饭菜端到那人面前,抽眼打量他。
那人饿极了,只说声谢,便狼吞虎咽起来。
高峻待他吃罢,这才问道,“这位兄台,不知从哪里来,为何这样悲惨呢?不会是去打劫去了吧?”
看在这顿饭菜的份子上,那人才正眼看了看面前的这个乞丐,撇了撇嘴道,“你莫小看了人。”
高峻道,“还要我怎么高看你呢?看看你这一身,都比不得我这一身!”他站起来,张着胳膊,夸张地在那人面前转了一圈儿,“这可值五两银子。”
那人道,“我就告诉你又如何,听说过文进县铜山军镇么?我是那里的。”
“切!你要敢这么说,我便是那里的镇将了!”
正值夜深,牢里也无别人,那人被眼前这个乞丐一激,脱口道,“你一个要饭的,可不能信口胡说,小心抓了你去问罪。”
“那你又是因何到了这个地步,反正闲来无聊只当解闷儿,把你那些露脸的事情从头说一说,充作我的饭钱也罢。”
“唉!还提什么露脸!我奉了镇将命令,带了十几个手下,连夜乔装蹲守一名大盗,他被我们盯住一天,只想着夜间好成事。百般部署,却功亏一篑,折了十七名兄弟让他跑了!想想我这战绩,如何说露脸?回军镇都没脸回啊……”
“这个大盗,若是让我碰上,我一棍子就拿下他了,你们……还说自己是军士!不要说,不要说的好!”乞丐连连摇着头。
那人瞧不起地看看他,认定他又在吹牛,“别看他一个人,可不是什么你入村要饭,随便碰上的看门护院子的狗。我们十几个人,一眨眼被他一人放倒,他一口剑神出鬼没,难对付。”
“什么人这么厉害,别叫我碰上,”乞丐说。
“那人四十来岁,扮作官样,若非我们镇将明言他是乔装,连我都信了。”
又轻蔑地说道,“人家说了,‘纵横河套,刀剑如林,万马军中让他骑良驹、如过隙,也躲不过他一箭;审时势、察秋毫,随他灭国上将也不留全尸!岂会在乎你一个乞丐’?”他故意把毛贼换成乞丐气他。
乞丐像是被吓住,当时无话,好半天又猛地倒抽了一口冷气,嘴里嘀咕着听不清说的什么。那人再次冷笑着,不想再看乞丐失魂落魄的样子,他打算闭上眼休息一阵。
乞丐问,“估计是你为自己遮羞,才编出这样一套瞎话……怎么证明你的身份?”
那人不睁眼,从腰里摸索着掏出一物,往高峻脚边一丢,高峻拾起来看,是一只方竹牌,上边烫着“铜山”二字。高峻认得此物,连忙问事发的地点。高峻知道,那个大盗大概是谁——李弥。虽然还不确定就是他,但万一是李弥的话,也许很快这里就再也不安静了。
高峻坐在地上想,铜山军镇派了这么多人暗算李弥,只有两个可能:一是剑南道有人污陷李弥,说他就是大盗。二是铜山镇明知李弥的身份,却故意把他当大盗来打。
而无论哪种可能,都只有一个前提:李弥的所为影响了剑南道或是军方的意图。
那么在自己躲到牢中这几天里,李弥都做了什么呢?难道他真以为钦差不在,在替输绢一事奔走?高峻想,牢里再呆下去已无必要,说不定不等天亮,就会有人来了。
那人正在闭目,忽听乞丐问道,“闭目等死啊?想不想出去?”
他睁开眼睛,看了看监房一面石墙、三面牛腿般粗细的木栅,摇了摇头,“出去,谈何容易,不等我们砸开一根木栅,恐怕人就知道了!再说用什么砸?用这脚镣?还不如说报信!”
虽然时值后半夜,但牢中值夜的狱卒就在不知哪间屋子里,这不开玩笑在吗。
乞丐道,“让你见识见识。”说着,抓过他身边那根麻片缠绕得十分密实的棍子,解开,露出一柄长刀,只看刀鞘便是平生未见,抽出来更是黑漆漆地不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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