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好悬没死掉,但高祖归结为秦王不善饮酒。
——高祖对秦王说,“朕平定天下多靠你的力量,本来想重立东宫,但你既然已经辞让,那么朕便成全你的美意。太子建成已立储多年,夺了其位也不好。但你们兄弟终日相争,不要同在京师了!你去洛阳,自陕以东悉归你所主,而且你可以效法梁孝王,建天子旌旗。”
也有可能。高祖上次表示要废立太子时,秦王曾客气了一下,此时被高祖拿来说事——朕不立你,也是成全你的美意。
而秦王泣诉,“去陕东非我所愿,我不可远离父皇膝下!”
金徽皇帝想,兴许秦王知道,自己只要一走,高祖八成在长安坐不长久,也许很快便被太子谋夺。那时李建成以天子号令诸侯,再要回过头来谋划陕东,就比此时更加容易了。
——高祖对秦王说,“朕乃天子,长安洛阳离着也不算远,朕思念你时,起身即可前往见你,你悲伤什么?”
秦王将要远行到洛阳去,建成等人私下里嘀咕,“秦王回陕东得了土地、甲兵,必然为患。而将其留在京师,他只算一介匹夫罢了。”
他去游说高祖,“秦王左右都是山东人,闻听秦王要还归洛阳,这些人无不击掌相庆,父皇只要放他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高祖听了,猛然想起李神通的那片良田,这曾给他的爱妃张婕妤——和自己带来过耻辱,于是再也不提让秦王去陕东建天子旌旗的事——事果寝(洗洗睡)。
但事情不但未见压服,反而愈演愈烈了!
在那个时候,大唐的穷亲戚——突厥人时不时来串串门子,顺便笑纳些礼物带走,在渭水之盟时突厥人还想来便来,更别说在高祖时期了。
也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高祖内心里其实也不愿意秦王——这颗金刚钻跑到洛阳去,他对秦王作出的什么“建天子旌旗”的许诺,大约只是脸上实在挂不住,说说好看一些。
就这么,秦王去洛阳这件事,不论是高祖皇帝、还太子建成,其实都不大乐意,连秦王都是意意思思的。于是高祖的话又打了水漂,秦王留在了长安。
继续明争暗斗!然后突厥人又来了。
——俄而突厥寇边,太子力荐元吉北讨,要将军权掌握在自己人手里,不但如此,建成还建议高祖,从秦王府中抽出那些秦王最得力的骁将勇士,让他们到李元吉的军队里效力。
这个理由很是冠冕堂皇,为了对突厥大胜。在理。
金徽皇帝想,这是要分化秦王赖以支撑的中坚,能拉则拉、不能拉的控制起来。然而高祖皇帝又同意了。
秦王被逼到了死角,这是要釜底抽薪啊!
当时,李元吉身负御寇大军的统帅之职,大军就在长安北城外集结,离着西内苑外边、山坡上的大安宫,也就是秦王府近在咫尺!
秦王手下那些人也不干了,赵国公说,当时他和房玄龄、杜如晦、尉迟敬德、侯君集等人力劝秦王,要早作打算,这是不想给秦王留活路啊!
有人说,秦王再不图之,臣宁可两不相帮,到山里砍柴为生!
能说出这番话来,宁愿两不相帮,其实已经很够意思了,因为得看一看当事双方的力量对比。
可能连高祖都看出来了,这个时候秦王是案板上的肉,那他帮不帮秦王——他的二儿子呢?
——武德九年六月三日,金星再次在天空正南方的午位,宫中一位掌管天象的小官,叫傅奕,他跑到高祖面前说:“小臣看星象,秦王当拥有天下!”
金徽皇帝听到这里,忍不住冷哼一声。在一个人虚弱至极的时候,有人对皇帝扬言这个人当有天下!这不就是将灭掉秦王的虚妄理由准备出来了!
高祖表现的很大度,没有动怒,而是将傅奕的这番话,转口对秦王说了。看看,连观星者都看出你要拥有天下了。
秦王此时,可能对他的父亲都彻底看透了。哦,你处处袒护太子和李元吉,这次又同意抽走我的嫡系入军,偏偏又冒出这样的话来!我有力量时你都不偏向我,那么此时此刻却说我当有天下,是啥意思?傻子能不知道?
——秦王向高祖密奏李建成等人与后宫乱事。
这些事也许秦王早就知道,一直不忍说出。但事到如今,不论从哪方面看也不必再省着。再省下去,明天脑袋都没了!
以秦王对高祖的失望,此时此刻,才是他不必再替高祖脸面着想的时候!
李世民出征在外,妻子长孙氏在牵挂夫君之余,也尽力为夫君免除后顾之忧,身为秦王妃,长孙氏依旧孝顺高祖,并在建成、元吉、以及皇帝妃嫔之间周旋。
太子妃郑观音在宫宴上笑话长孙氏,因为长孙氏的小名叫观音婢,太子妃当人说,长孙氏前世是自己的婢女。当时满堂哄笑声,长孙氏忍了。
因为在隋朝公主入嫁秦王府时,长孙氏曾面临失去秦王嫡妻之位。高祖那时的表现亦失公允,长孙氏麻溜儿将嫡位让出去了。此时高祖最难见的便是他的这位儿媳,总有些抹不开。
长孙氏的孝道也确实无可挑剔,秦王也确实须要适当安抚。于是,高祖以不忘早夭的三子李玄霸的名义,提出从秦王的儿子中过继一个出来,划到李玄霸名下。
从不闻谁将嫡长子过继出去给别人,于是选定了秦王次子李泰,高祖将李泰直接晋封为卫王、上柱国。
而长孙氏私下里同她哥哥长孙无忌说,“我的长子,将来要做皇帝!!”
这件事足见长孙氏的野心,也说明她极其善于在众多敌视自己的人中间游走。
在长安,她看准了谁才是能够稍加借用之人,是高祖。而且她时时暗示高祖,大唐的天下一直在靠谁。
但秦王此时披露的太子与后宫某些人的乱事,一定是长孙氏私下里同秦王说过的,这事瞒谁、都瞒不了长孙氏!秦王这话出于绝望之时,那才显其真实,不由高祖不信。
——秦王因曰(很平静,已不必伤心给谁看),“儿从未负过兄弟,今日儿若死了,无异于那些死于儿臣手中的乱贼!王世充、窦建德,我同他们有什么两样?我死,到了地下也没脸见这些乱贼!”
金徽皇帝体会秦王当时的心境,如果连死都不成,那还死什么?
他将话这么明着讲出来,其实也摆出了两条道:如果太子建成、元吉,还有别的什么人能从此刻驻足罢手,不往死里逼人的话
否则!!!
秦王是在什么情况下,才肯这么孤注一掷的?城外李元吉的大军倾刻间便可覆灭秦王府。武德殿、东宫近在咫尺,那些枕戈待动的东宫禁卫随时能至。而高祖恰在这个时候,拿一个观星者的话来敲打他。
“秦王将拥有天下啊!”
正常情况下,秦王即便下了决心要反抗,也不该当着高祖的面说这番话,一般人总宜默不作声地回去,暗作安排。他敢明着讲出来,八成是认为,高祖说不定早就万事俱备,就是想让他反。
连金徽皇帝都不得不佩服秦王的勇气,身至危境,腰板和脖子还挺着!另外应该还有个更主要的原因,他是要正言警告自己的父亲,大不了鱼死网破,我大不了是个死,而你们还有选择!
如果对方撤下弦上之箭,那么秦王还是顾虑着生死的。
——当时,高祖听了秦王最后的话,立刻决定,召裴寂、萧瑀、陈叔达、封德彝、宇文士及、窦诞、颜师古等人,于明日入朝,让他们来看一件事!
金徽皇帝想,如果是朕处在秦王当时的处境,又当如何?
高祖虽有惧意,但力量悬殊的对阵双方已经摆开了决战的架势,并且将有裴寂、萧瑀、陈叔达等一拨儿观阵者,明日,他们将为胜利者做个见证。
此事也不必闹的举世皆知,在太极宫中便能见个分晓,帝王家的乱事,也不致传得纷纷扬扬、举国皆知。
接下来的事,是史料正载。不论是赵国公、还是金徽皇帝家中那些识文断字的女人们,谁都知道:
——张婕妤飞报太子建成,建成与元吉私议,元吉说,“请召集我们的宫甲动手,为安全起见,兄长可托疾不入朝,也不必亲临。”
建成曰:“善。然而我们不入朝,事态发展到何种地步,我们如何如知?”于是次日一早,两人骑马至玄武门。
金徽皇帝确实从这段记载中看到了许多。
一是张婕妤第一时间将秦王同高祖的“秘密”见面通报了建成,那么秦王同高祖所讲建成惑乱后宫的话,大约不是一点踪影都没有。
二是秦王与父亲这么私秘的见面,张婕妤竟然很快便能知道,那么可以说,高祖根本就没想瞒着张婕妤。
三是太子建成此时,对于自己和元吉手中的力量还是满有信心的,也许他认为,秦王次日到底敢不敢到早朝来,都得两说着。
如果秦王不至,那么等在太极宫的裴寂、萧瑀、陈叔达一班人,必将会听到“秦王将有天下”的大逆不道的话。因为秦王畏罪不朝!
而事情真到了秦王潜逃的地步,高祖必定站在太子一边——不必再煞费苦心地两边搞平衡,该许的都许过了,不该许的也许过,只是没有兑现,这个平衡再也搞不下去了!
如果用这种方法逼走功高盖主——既盖过了皇帝、又盖过了太子的秦王殿下,岂非再好不过的法子?
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李元吉在长安城外屯有那么多的大军,却不对秦王府下手的原因了。那样太张扬,天下人恐怕会议论——坐享其成的李氏父子这么对待一位有着巨大功勋的亲王!
第1304章 苦情之吟()
大军可壮声势、可提供不败的底气,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动大军!
假如没有了秦王,太子也就没有了鲠喉之患。那么将来的皇位早早晚晚是太子的。太子同高祖之间所有的担心将迎刃而解,爹是好爹,儿子是好儿子。
——黎明,建成、元吉乘马至玄武门,秦王先至,只以勇士九人自卫。建成、元吉行至临湖殿,突觉有变,遂反身而走。秦王随后呼之,元吉引弓欲射,不能中者有三次。秦王一箭射死建成,元吉中箭而逃,尉迟敬德追杀之。俄而东宫、齐王府兵三千,从西内苑的禁道上飞驰而来,猛攻玄武门,城门已闭东宫人不得入。双方接战良久,纷乱的箭矢都射到了临近玄武门的相思殿的殿顶上。此时秦王手下有数百骑亦驰至相援秦王,合击之,建成众遂溃。
赵国公说,“陛下,这便是官方记载,微臣已无须多说什么了吧。”
金徽皇帝道,“这才哪到哪儿!差的还太多!”
赵国公说道,“哦,接下来还记了一些呢。”
——高祖谓裴寂等人道:“事今奈何?”
金徽皇帝认为,高祖这句话,真实反应了高祖本人在这件事件中的态度,说真实,因为事发时,被高祖叫到太极宫来的几位大臣都是见证者。
即便事后的记载稍有出入,但这些人可都活着,任凭是谁都不必改掉这几个字,别说只有短短的四个字了。
四个字道出了高祖的平静,以及随机应变之功。因为倾轧双方必有一方惨败的结局,高祖可能早想过,只是有些出乎意料罢了。
如果当时高祖突闻死了两个儿子,能够捶胸顿足、痛不欲生,那么这样的亮点史官不会忽略掉。
但高祖恰恰只说了四个字。这位一听说杨文干陷了宁州,便连夜逃离太极宫的皇帝,应该很快能分析出,得势的秦王与得势的杨文干,对自己的威胁绝不会一样。
——萧瑀、陈叔达道:“微臣听说内外不分、父子不亲,有了过失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啊。建成、元吉自起事以来,大计、大力都不是他们出的,建成立了储君却无功德,这是个惹事的精啊!秦王功盖天下,内外归心,应当立为太子,陛下将军国大事托付给他,那么陛下可释重负矣。”
——高祖道,“这正是朕一直想的!”乃召秦王至近前,安抚他说,“朕早就有怀疑建成、元吉的感觉。”
——秦王号泣,久不能止。也许除了痛哭,一句合适的话都没有。
金徽皇帝仍自语,“差的太多,今日便记成这般模楞两可,那么三五百年之后呢?舅父大人,你有些事还瞒着朕呢!”
赵国公不觉惭愧,说道,“陛下,这两段话可都是经先皇亲自看过的,许多当事人亦看过,他们都无意见!”
皇帝道,“朕的母亲每临大事,必在父皇身边,这里面怎么没有她?”
赵国公说,“有啊,怎么没有,上边不是说了,长孙皇后登玄武门激励众将士么?再多了先皇不让讲,这又不是添枝加叶,只是有的未写。再说微臣的妹妹也不让多讲!先皇说,这样会将众人的视线引到皇后身上去,陛下不愿。”
赵国公的话是什么意思呢?金徽皇帝并不甘心,也可能国公当着众多的大明宫后、妃不愿多说,但是他问:
“元吉住于武德殿,建成居于东宫,而东宫前面有通训门与太极宫相通,从那里去太极殿最是近便。高祖召了那么多的人议事,不在太极殿议事还能在哪里?”
“朕要问的是,既然事前一日高祖已经决定次日议事,那么上朝最方便的建成和元吉,不就近去太极殿,又怎会绕道北边跑到玄武门?”
“其实朕早看过这段史料,上头说朕的父皇事先在玄武门安插了八百壮士埋伏,那么问题来了——每日上朝必走玄武门的,正应该是朕的父皇,他居于月营门外的大安宫,上朝必走玄武门。父皇为什么要在自己的必经之路上、伏击压根就不会走此路的建成和元吉呢?”
“还有,事发之时,尉迟敬德跑到海池面见高祖,因为高祖正在泛舟!高祖不是拿着驾子等着议事么?他至少该在议事的大殿里。谁不知道太极宫四大海池离着玄武门最近?谁议大事会安排在遍居妃嫔的后寝?这里面有假!”
赵国公说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陛下,但这个记载确实是真实的!”
——事毕,尉迟恭身披铠甲,手握长予,径直来到高祖所在的船上。高祖大惊,问道,“今日作乱的人是谁?爱卿到此做什么?”
——尉迟恭回答道:“秦王因为太子和齐王作乱,起兵诛杀了他们。秦王殿下担心惊动陛下,故派臣担任警卫。
太极宫的四大海池在宫中最北边,这里是皇帝后妃们生活的地方,一般皇帝召集的议事不会安排在这里,尤其稍显郑重的大事,总要在帝寝和后寝的分界线——甘露门以南的某殿里举行。
金徽皇帝问的清楚,马上便要开始议事,参加议事的人不该跑到玄武门来,高祖、太子、元吉,居然都跑过去了。
太子和元吉因为早有安排,断定必胜,这才去的。
而高祖是去海池上、或海池边的某座大殿中坐等结局,然后回到甘露殿南边的大殿里,与他召见的众位臣子们宣布一件事——或是秦王畏罪潜逃,见诏不至。或是最坏的结果,秦王犯上被诛!
但是这父子三人都失望了。结局竟然逆转!
皇帝一仰脖儿干了一大盏酒,问道,“舅父国公,你说说是怎么回事!”
赵国公赧然道,“陛下,这不已经很清楚了!青史是为清醒的人所写,但又不能罔顾事实,他,他本身就是这么个情况,陛下质问微臣有什么用!”
皇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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