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金莲说,“妹妹来了嘛,一颗怎么够,总要腰里都挂一块才踏实。”
皇后先将手捂了脸,不让别人看到她忍俊不禁的样子。
贵妃诧异道,“这也不成吗?又不是增立名目,只是加块金子。”
有几个人几乎笑喷,贤妃说道,“谢姐姐,我总算知道陛下为何要你管帐了!上回跳了一次湖,得了一件红玛瑙手串儿,这次吊了一次,又想要一块金子!”谢金莲大窘,也不知是因为酒还是因为崔嫣的话,脸有些红。
皇帝道,“不错,朕总算也知道了一件事了,为何谢金莲这么踏实勤勉,原来她看不上皇后的玉玺,那个石头东西怎么有金子值钱?朕便准你所请!再铸一方一模一样的。”
徐惠也笑,她姐姐也不简单,用这种法子在后宫中站稳了脚。谢金莲曾与她说过,甜甜的永宁公主封爵,便是她上次跳太掖池之后讹到手的。而这次,谢金莲就是用这种法子,又为妹妹争取到贵妃印。
桌上气氛立时转入活跃,徐惠不知不觉又随着喝了几杯,感觉又有点晕。再有人张罗时,皇帝果然伸手替她饮了一杯,然后坐在她旁边的婉清又替她饮了两杯。
贤妃说这么喝不热闹,要对句,但谢金莲立刻反对。崔嫣道,“今日你贴着陛下坐,我无法你了!”
皇帝道,“朕的后宫别看人多,但家室都清白得很,没什么盘根错节,这才是朕最为欣慰的地方。”
柳皇后和贤妃是将门之后,德妃是思摩妹妹,樊莺是终南山周侠客徒弟,包括谢金莲在内,这些人的家里人都不在了。
丽容、丽蓝出自西州普通民户,只有婉妃、殷妃的父亲做着刺史,但也都是本分无争之官。
历朝常见的、外戚争权的隐患在本朝几乎没有可能,这是一个令里里外外、各方面都放心的后宫。
李治做太子时,太子妃出身于太原王氏,家族与唐皇室早有渊缘——王氏的亲叔祖娶了同安长公主,长公主又促成了她同李治的婚事。
而李治的侧室萧淑妃是兰陵萧氏望族、齐梁皇室后裔,萧瑀是她祖父。也难怪萧淑妃敢同王氏争宠,朝臣们在这两个女人各自的家族上取取舍舍,一度很辛苦。
不知别人听没听出皇帝的话外之音,但徐惠听出来了:皇帝问过了西州父老,马上被谢金莲打了个岔,紧接着便提到了丽容和丽蓝的父母,这是不想他们因为女儿都做了皇妃,而在当地过分的招摇。
今晚的家宴尽欢而散,没有人喝多,她们微醺着,被侍女们扶归本处。
皇后借一场聚饮,使徐惠自自然然的融入进来,而且也令皇帝从李元婴身上惹出的不快之意很快释怀了。
谢金莲散席时又拉着徐惠同回大福殿,她期待皇帝酒后还能到大福殿来,徐惠对姐姐道,“你是不是太贪心了呢?”
谢金莲说,“管他呢,有机会不用,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柳姐姐够公平,但她也有私心——李壮为什么能排到第二个?当我看不出来,崔嫣今晚不大高兴了。”
李壮是贤妃所生,崔嫣排行老五,儿子却排在第二位。徐惠暗暗吃了一惊,因为酒桌上贤妃只是开了句玩笑,她真没看出来。
谢金莲悄悄派宫人打探陛下的去向,宫人说,“陛下先去了长生殿,又被皇后推去了贤妃那里。”
谢金莲挥退了宫人,这才看着妹妹,口中“切!”了一声,意思是——你都看到了吧?
而徐惠从谢金莲这一个字中,再一次对大明宫里的生活加深了印象。
也许贤妃的不高兴只是项庄舞剑,她在酒席上最后对贵妃说的那句,“今日你贴着陛下坐,我无法你了!”重点不是无法谢金莲,而是前半句。
此时,徐惠再回味起崔嫣的这句话,就觉着崔嫣也不简单,事实证明,皇后已然从贤妃的这句话里听出了她的准确含义。
姐姐谢金莲也不简单,那其他的几位妃子们就简单了?樊莺、思晴、婉清、丽容、苏殷,随便哪一个人拿出来,都是眼里出气的人物。
就连年纪最大、位份最低的蓝妃,至少在容貌上都不次过她们谢氏姐妹,有些地方甚至比谢金莲更具吸引男人的风韵,难道蓝妃就没有想法?而皇帝只有一个。
那么皇后就更不简单了,也许在维护着众姐妹们一团和气的表象之下,皇后还有着谁都体会不到的苦恼。
徐惠对姐姐说,明日她要回她的紫宸殿,该去看书了,她委婉地提示姐姐道,“姐姐,我们抱怨谁都不该抱怨皇后……你想想看,如果没有皇后,以你我的姿色和……会怎样?”
谢金莲心里怔了一下,脸上却没表示出来,因为只有这个问题她正经说,从来都没有想过。
……
含元殿,早朝。
每一位大臣都断定,皇帝今日一定会对洪州都督的人选做出最终的决定。洪州是个上都督府,地处江南,人口有三十五万五千多,非一般州府能比。
只须看一看洪州的辖域,便什么都能知道了。那里虽说只有七个县,把这三十五万多人往七县里一泼,县均达到了五万人,比一座边远的州都大了。
洪州七县里就有一紧两望,剩下的四座县全部都是上县。大都督是从二品职,历来都是亲王级别的人才有资格担任——还得是皇帝信得过的亲王。
长孙无忌、李道宗还以为皇帝至少该问一问他们、在洪州都督人选上有什么意见,但看起来皇帝仍在生李元婴的气,直至散了朝会,也没有提一个字。
今日是戊午日,散了朝,赵国公想起又该是组织清议的日子。虽然皇帝已经许久不曾莅临太极殿清议,但赵国公却一如既往的召集着。
自太妃徐惠“死”后,不知不觉的,地政的清议便慢慢转入到与土地相关的一些政策上来——编户、租庸、税收、当然还包含前些日子出现的恶钱。
长孙无忌已同皇帝谏议,将御史大夫褚遂良也吸收到清议中来。皇帝当时便同意了。
赵国公是出以公心才这么建议的——御史大夫肩负着建言之责,什么事都少不了他——当然还有个考虑,你不吸收褚遂良,被别人吸收了便不大好了。
而且总让褚遂良置身于清议事外、放任他同门下侍中樊伯山、中书令于志宁两个实权人物一般的晃荡,赵国公担心日子久了,褚遂良尾巴翘到天上去、又该给陛下惹麻烦了。
今日到场的还是那些人,除了赵国公和褚大人,别的人都是些职位并不显赫、但德高望重的官员,有的已到了年纪、面临着致仕。
这是他们发挥余热的最后时机,因而,这些人已是以赵国公为代表的老资格,说话时的胆量也逐渐大了些。
有几个人蜻蜓点水地说了几句无关的事,然后一位现职太子洗马的、上年纪官员说话了,“国公!洪州在盛冬之季出现涝灾,这可不算不急了,但陛下好像在都督的人选上有些犹豫不决。”
自金徽皇帝登基后,太子也未定,东宫闲置,大有成为学堂的趋势,从五品上阶的太子洗马——最近也就是到东宫坐坐班,耗够时间回府——洗洗睡。
长孙无忌其实也在考虑这件事,有人提了开头,正合赵国公之意,他鼓励道,“刘洗马所言不无道理,但这个职位可不是一般人能胜任的,难怪陛下犯难。按着先例,洪州都督可都是由亲王担任的,谁合适呢?”
长孙无忌暗示皇帝“犯了难”,鼓励他说下去。
刘洗马说道,“依卑职看来,有资格者无非几个人而已,高祖之子中的康王元礼、荆王元景、韩王元嘉、郑王元懿、江安王元祥,福王元婴,但福王可以不考虑了!”
“而太宗皇帝的儿子中,卑职认为有资格者,无非蒋王李恽、吴王李恪、纪子李慎、越王李贞、濮王李泰、晋王李治,而后两位也不用想。”
李泰和李治都是金徽皇帝的同母兄弟,目前位列尚书,洪州都督即便再是美差,也美不过吏部和礼部尚书。
长孙无忌表示认可他最后的话,但是又说,“吴王李恪是因为有大过失,被先皇罢去的安州都督之职,本官细想,陛下亦不会考虑他。”
褚遂良也点头表示认同,“是啊,金徽陛下施政至今,尚无一次违背过先皇的意愿,国公言之极是有理!”
在承乾被罢了太子、朝中议立新君时,据说吴王李恪曾是呼声很高的一个人,当时被赵国公据理力争,打消了贞观皇帝的这个念头。
在座的几个人一听,马上明白了长孙大人的意思,即便是个洪州都督,赵国公也同样不想留给李恪。看来李恪只能呆在安州做个有爵无职的亲王,没什么出头之日了。
但清议随之冷场,赵国公反过来又鼓励道,“再议一议啊,这是大事。”
刘洗马又道,“蒋王李恽今年二十五岁,正任着安州刺史,越王李贞二十二了,任职越州,这两处地方都不错,卑职猜他们大约不愿移任。也只有在纪州还有个李慎,母亲又是此时正在太极宫主持女学的韦泽太妃,卑职估计纪王出任的面大!”
在太宗皇帝的儿子当中,只有李慎的任职地纪州,是与那些羁縻州府排在一起的,可见其寒酸程度。赵国公想了想,竟然不易察觉地点了点头。
至于高祖的那些儿子里面,年富力强、又身居高位的也不在少数:
康王李元礼三十岁,绛州中都督,辖七县五十多万人。
荆王李元景三十一岁,荆州上都督。
韩王李元嘉三十一岁,潞州都督,管着十县三十九万人口。
郑王李元懿二十九岁,郑州都督,下辖七县三十六万七千人。
江安王李元祥二十三岁,许州都督,下辖九县四十八万人口。
福王李元婴十九岁,在福州任都督。
到金徽朝时,这些人的年纪不大,辈份却涨了一层,但长江后浪推前浪,雄、壮、威、武、睿、捷、掖、惠那几位皇子用不了几年又该起来了,也只能说金徽陛下不急着封儿子王位,不然那才是真正的亲王。
而元字辈的王爷们再往下一辈传,也只有一个能承其嗣位的儿子,可得个嗣王爵。
按理说,这些人正是该上进的时候,贞观皇帝当朝时,他们是皇帝的兄弟,做着大都督倒还有些仗义。眼下金徽皇帝见召,像李元婴那样不识抬举的估计不多。
但从心情上说,赵国公不大乐意由这些人中出任洪州。8)
第1294章 该恨什么()
而在贞观皇帝这些儿子当中,赵国公掂量来掂量去,这个纪王李慎真有些委屈了。当初,李慎出任襄州刺史期间,在地方的治理上颇得好评,天子也曾致玺书给予慰勉,百姓为其立石颂德。
但后来很奇怪,李慎被他亲爹一巴掌赶到纪州去,食户也降到了八百。
至于今天,赵国公看好李慎,原因也没多么复杂,都在李慎的母亲——纪国太妃身上呢。
先皇的态度可以无须多考虑了,关键是现任皇帝的态度。
金徽皇帝既然放心将太极宫女学交给韦泽打理,说明他对韦泽没什么反感——有一个比韦泽更年轻、更顺眼的郑充容在那儿摆着,皇帝都没有看一看,不正说明韦泽对了皇帝的胃口?
这才是看事的重点,正所谓时势!
对于一位亲王的任职意向,身为一品国公的长孙无忌,不会在眼前这些人面前明确表态。一来这是皇族中的事,二来,万一最后的结果不是李慎出任,便显得长孙府看问题看不准,这会影响威望。
真要表态,也须等到摸实了金徽陛下的意思再说。此时,长孙无忌只须意犹不明地微微颌首,相信褚遂良能够体会他的意思。
另外,还有个越王李贞看起来也不错,李贞今年二十二岁,是越国太妃的儿子。此人善骑射,涉猎文史,很有些能水,被私底下传论为宗室才王。
若放在以前——也就是晋王作太子的时候,赵国公绝对不会考虑这个人——对自己外甥威胁太大!
但现在,除了李恪,这个曾经明确站出来争过储位的,别人都可以既往不咎了。面对金徽大帝,他们那些能水算得了什么呢?
但李贞此时在越州,天高皇帝远,他想不想换换地方还是另一回事。但赵国公有这个打算,万一皇帝在早朝时问到此事,他有两个人选,李慎和李贞。
理由便是他们的能力,不能明说的理由便是他们各自的母亲。
李贞的母亲是燕德妃、眼下的越国太妃,她没有随儿子之藩,此时也在太极宫女学。皇帝不知什么时候便会往太极宫走一趟,你知道这些太妃们可能因为什么事不痛快、给谁上上眼药?
长孙无忌知道这里的关节!一个人的强势是需要从一点一滴来经营的,在不能违背金徽皇帝的大方向基础上,小的地方难道不更该注意?
再说,除了像金徽陛下那般无可怀疑的能力,其他那些人,谁又比谁强到哪儿去呢?
又有个从四品下阶的少府少监谨慎地插话道,“就是不知陛下是个什么想法,但卑职从陛下最初考虑福王来看,好似陛下并不排斥上一辈的亲王……”
褚遂良听了,也寻思着道,“是啊,是啊,这倒不可不琢磨!”
长孙无忌道,“那还等什么?清议清议,正是为陛下出言献策,说说也不当真,我们接着议议便是!”
……
散了朝,皇帝先从含元殿回的紫宸殿。徐惠已回紫宸殿,捧着李淳风献给皇帝的两本袁天师的易学宏著,正在那里钻研。
桌案上还有她命宫人们专门到太掖池边采来的篷篙竿儿,被她截成长长短短的一小把,不知做什么用处。
一见皇帝回来,贵妃连忙起身见礼。皇帝问她道,“不知朕给你拿来的这两道大菜,合不合你胃口呢?”
徐惠道,“既是陛下拿过来的,臣妾总得看,以备陛下什么时候垂询。”
皇帝很受用,拉着徐惠坐下,又很不着边际地问了一句,“纪王李慎……和纪国太妃韦泽的事,你怎么看?”
徐惠此时见到皇帝已不大拘谨,便嗔怪道,“陛下你要问这两人何事,就问我怎么看?让臣妾从哪里说起?”
皇帝挠挠鼻子没有回答,因为他只是随口一问。
徐惠道,“据臣妾所知,韦泽在先皇在世时,并不怎么得宠,臣妾听说她是以犯妇身份进入的秦王府。而先皇是看不起这类人的,据臣妾所知,若非长孙皇后保她,韦泽这个贵妃也是得不到的。至于纪王,那臣妾更不知道了。陛下你知道,臣妾一向离事大远,宫中事尚不掺和,别说宫外事了。”
皇帝点点头,不再问,因为徐惠说的这些他都知道。
但皇帝猜测,长孙皇后中意韦泽,弄不好就是赵国公所讲的那个原因——说起来也算一石二鸟——既可以用韦贵妃阻断其他妃嫔往上爬的奢念,又可以用韦贵妃拉拢一批人。
因为韦泽正是隋代大将军、户尚书李子雄之子——李珉的小妾。韦泽的这个身份至少可以安慰与李子雄亲近的那些有力量者,让他们有点归属感。
那么,关于李慎的遭际,想来先皇后参与意见的情况会少许多。
她的丈夫贞观皇帝已在韦泽占据贵妃之位上有过妥协,心情上想来总有些委委屈屈的。
那么从妻娇子抱的角度看,先皇帝看不上纪王李慎,长孙皇后也不大好管,再说她的目的已经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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