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商有些为难,摊上大事了!
他摊着两手道,“李某是个守法之人,从未遇过这事!总得经官,断判清楚才敢走,这可如何是好。”
崔嫣不管别人,起身就走,“你不走我走,不陪你玩了!”
她经过车后,车后躺的乞丐一伸手,要去揪贤妃的裙角,“哪里走,你是今日伤人主凶,你走了我朝谁要牛酥!”
他自以为得理,拉一个远来商人的妻子哪里会有事,谁知这一个小小的动作又惹了马蜂窝。
一名伙计飞起一脚,乞丐手中什么没抓到,胳膊上便挨了重重一下。另一名伙计伸手捉住乞丐脚脖子,将乞丐从车下拖出来,一把甩跌到街心里去了。
富商大惊失色,制止道,“你,你们不要再给老子惹事,再敢动一动,我这一车的货都姓了别人了!和气生财懂不懂呢!”
人越聚越多,里三层外三层。
街心里三人“哎呀”呼痛,有一人起不来,只是抬着手道,“你们真是胆子大过了天,不知马王爷三只眼,今天……今天你这一车货已不够赔了!”
车前躺的那人满脸的血,远远的呼道,“大哥,我的鼻梁骨让她踢塌了,恐怕再也找不到媳妇,正好把她赔给我!”
思晴忍无可忍,就近又在此人鼻子上狠蹬了一脚,“再胡说!”
挨踢的人捂脸呼痛,但按捺不住又口齿不清地说道,“买卖不怕大,看来,怀安县已处置不清了!”
思晴再补一脚,“那便让庆州刺史府来处置!”
富商连连抖着手,“完了完了,干脆车、货都丢下,我们空身走吧。”
又对崔嫣挤着眼说道,“你若再闹,我也保不住你了,一个小妾罢了,要摆正你的身份,事闹的再大了就送你出去!”
街上聚了这么多的人,又这么大的动静,巡街的差役不可能不发现,有个别处的小乞丐,拉了几位官差一路行至,“小人报官,有人打我同伴!”
来的是怀安县皂衣巡役,对富商拱拱手,“怎么回事?”
连皇帝都是一副窝囊相,帐房先生马上躬身上去解释,“差官要为我们做主,事可不是我们引起来的。”
卖馍的姑娘插话道,“我作证,不是他们先惹事。”
差官道,“事到此时,谁先谁后已不主要了,看看你们伤的这些人,三人跌打一人见血,谁给你们这么大的胆子敢伤行乞之人,是来做买卖,还是来打人?都随我去怀安县衙录口供,听候县令大人分断。”
富商商量道,“差官,总之我们就住在庆州驿馆,没你的令也飞不出城去,能否允我暂回驿馆盘点货物,另外,我看还须到钱柜上周转些钱。”
差官道,“客官,你们在庆州摊上这类事,在下亦无能为力,能给你的方便也仅止于此了,但总得去个当事人,而且驿馆那里得有人看住你们,以防事毕前私遁。”
客商连连点头,示意“帐房先生”带两名伙计去怀安县,余人暂回驿馆。
差官对街上围观的人说,“有谁去县衙做个证明?”街上人听了,呼啦一下,几呼跑光了。
街心里的乞丐跳起来,上来两人一左一右揪住“帐房先生”的袍领子,一人又在后边一脚,“走吧,与我们去县衙好好算算这笔帐。”
庆州刺史挣也挣不脱,憋屈地喊道,“老子一向是个温文尔雅之人,今日定发虎狼之威!看那个狗屁县令要如何断判!”
差官道,“你别乱说话,一会儿可都是证供。”
刺史道,“我日你娘的,老子现在也是乞丐!今天谁给老子的这一脚,你先给老子记好了,到时候你便是老子的证人!”
皇帝看看人走远,吩咐,“车赶回驿馆去,听候县里发落。”满脸是血的乞丐也跳起来,“我亲去驿馆大门坐着,谁也别想走脱。”
皇帝对亲卫们说道,“保护夫人去驿馆,朕再去街坊里转转。”
乞丐本想不让,但看看富商夫人已起身,一车的货也起动,料定他不会跑掉,便随着留下的两名衙役一同前往驿馆。
这里只剩下了皇帝与德妃思晴,皇帝叹道,“一政所出真是不能马虎,不然人性之恶,一夜间便敢生发到这步田地!是朕疏忽了!”
旁边的一对母女一直未走,看到好好的一伙行商之人一下子摊了麻烦,她们眼里满是同情。篮子在地上扁着,姑娘却安慰皇帝道,
“你是真疏忽了,这种乞丐扰乱之事近日已发生过,县中不敢发落他们,最后不了了之。但差官们拿着官俸、忙什么都是忙,乞丐也有大把的功夫。但讲理讲不通、动动手理亏,谁和他耗得起!坊里都有人吵吵着去行乞了。”
皇帝见这女子敢说敢言,不觉大有好感,问她道,“可否请我们到家中一叙?朕要问你们些话。”
她的母亲吃惊地瞪起眼道,“我听说皇帝陛下到了同州,而你却称‘朕’莫非是……陛下?”
皇帝惭愧道,“没了前呼后拥,朕是不是也很普通?”
姑娘惊讶,没想到神秘的大唐皇帝、至高无上的一个人就站在她的眼前。姑娘自责道,“呀,我刚才还骂过你呢!你不要治我的罪。”
四人起身,穿街过巷,到了姑娘家门口,路上再有两名乞丐毫不掩饰地尾随,皇帝回身对两人拱拱手,笑道,
“大笔的钱、整车的货、在下的美貌夫人全在庆州驿馆,还不快去那里守着。等官府判下来,一定少不了好处,还不快去!”
两个乞丐一商量,“不如快去城中各处发信,让兄弟们全到驿馆,这是天大的利市!”一溜烟儿,跑了。
女人有些迟疑,“陛下的尊贵身份,却进我寒酸小院,但我女尚未出阁,传出去恐怕不好……”
皇帝示意思晴,让她除去头上帽子,乌发如瀑一下子抖下来。姑娘再度惊讶,“我说一直看你奇怪,一个男子却比女子还好看,原来……”
皇帝道,“她是朕的德妃。”
母女俩连忙往屋里请,皇帝道,“你们的篮子,朕总要赔你们,”但他与思晴两人摸过各自身上,一个大钱也未带。
女子道,“陛下只要处置了这些恶丐,强过我几只篮子。”
家中只有这对母女,再无别人,生活有些拮据,姑娘道,“要不是碰上了陛下,明日我与母亲再上街卖馍,真有些打怵他们。”
思晴道,“小妹妹你这样伶俐敢说敢做,我求陛下让你去太极宫女学,你愿不愿意去?”
姑娘欢呼,“那我母亲呢?怎么办,我不能丢下她一个人在这里。”
但姑娘的娘却道,“多谢娘娘好意,但我这女儿直言直语,在宫中一日也难。再说女学从未在庆州录人,我们不好让人背地里讲说。”
思晴忽生感慨,“大嫂你有这样的见识,真令思晴惭愧,但我更要求陛下,安排好你们的生活。”
女子道,“我只是担心那个帐房,可别吃了亏。”
第1264章 衣食足则知荣辱()
思晴忽生一念,问她道,“不知大嫂看那位帐房先生人品如何?”
女子道,“倒是个敢说敢做的,看起来亦识些文字,但他不是随陛下与娘娘一同来的?”
思晴笑着摇了摇头,姑娘猜测道,“我知道了,陛下一定是随意上街,恰巧碰到了这些行商,便临时合演了这出戏。”
她的娘不让女儿乱猜,“一个女儿家,胡说什么。”她想到自己家中顶梁柱已不在了,日子多有艰辛,忽然有些悲伤。
思晴说,“不如我们立去怀安县衙,看一看县中如何断判此事。”
……
怀安县治所,就在庆州城内,永福街上的这件行商与乞丐之间的纠纷,很快满城皆知,城中的乞丐几乎都跑来看热闹了。
这是一件大事,乞丐们个个兴奋得红光满面,过节一般。
他们相互转告,这可真是要变天了,前头有同州刺史刚刚为个乞丐吃了挂落,刺史的乌纱当时摘掉,若非捐出上千亩的地出来,估计也就永远栽了。
庆州不甘人后,一下子伤了四个!本地人是不会这么傻的,也就远来的贩货商人不知行情,觉着自己有两个臭钱,敢一下捅出这么大的娄子!
而和同州不同的是,听说大唐金徽皇帝陛下正好在庆州,真有热闹看了!这可真是普天同庆。
乞丐们涌向怀安县衙,当地居民也有不少来看的,人们不能进入堂上去,将堂口最有的位置让予乞丐们,县太爷升堂。
怀安县令周弗远,四十多岁,一听这件案子连手都麻弹了,这可真是怕什么便来什么!
近日对于涉及到乞丐的案件,县令也断过几起,县令是能和便和,不能和便暗示事主破财免烦,倒没出过什么大毛病。
反正凡是闹到县衙来的纠纷,绝不会是事主同乞丐间的几句口舌之争,但凡发生过几下推搡,那也就有了着手之处。
但今日显然不会利索,三个乞丐一瘸一拐,听说在驿馆一个乞丐满脸都是血污,这可不是推搡几下的事。
城中乞丐居然大部分都到了,群情汹汹,弄不好真要闹到皇帝那里去。
那么县令便拿定了主意,吓吓乞丐见好就收、压压行商出些钱财,总之别将事情闹到庆州刺史府去,更别让皇帝知道。
周县令腿打转筋上了堂,往上一坐、再往下一看,脸上顿现惊惧之色,堂底下让两个乞丐揪扯得跟个小鸡子似的人,他认得,是庆州刺史。
他慌忙起身离座,一串小碎步移过去,“大、大大……”
他本想说,“大人你怎么来了,”猛然发现刺史大人眼角里,有恶狠狠一道凌厉的光芒射过来,显然不想让他道破身份。
县令:“大、大大胆!什么人吃饱了不好好过日子,净给本县惹事!”
一个乞丐:“太爷给我们作主,小人们在大街上正当行乞,让余杭郡来的货贩子一顿暴打,身上已无一点完整。”
县令便知道了刺史此时的身份,暂不是刺史,而是余杭郡货商。他问刺史道,“可有此事?”
庆州刺史被人揪着,说道,“刘某让人薅着脖领子,已说不出话来,太爷你只须问问这些人,只要他们能平息愤怒,我家老爷便出些钱也是舍得的,只求大事化小。”
于是县令又知道,原来刺史也不是什么行商,他身后还有个老爷。
县令又问乞丐,“既然这位客官已认了事实,那你们闲话少说,只须讲一讲有何诉求,好让本官看看合不合适。”
另一个乞丐说,“太爷,小人的胸口让他的人给踹了,此时感觉仿佛有些内伤,丝丝作痛,恐怕小人一年也不能走动,更不能乞食。”
县令瞥了一眼刺史,刺史朝他闭了闭眼睛,县令道,“还有么?”
一个乞丐道,“太爷,小人不但挨了两脚狠踹,衣服也在街面上跌破了,马上天气转冷,小人恐怕不能御寒,最好赔小人几匹布。”
再一个乞丐道,“小人当时正咬着一块面馍,被行商的手下打得,恰巧噎住,不上不下好悬噎死,小人想是伤了胃气,”
县令听罢,去看“帐房先生”,庆州刺史道,“赔,全都赔!我家老爷富可敌国,不在乎打发几个叫饭的花子。但他们也不能狮子大开口,总要有个人证。”
堂下有个乞丐是赶着来的,早就听出了门道,“太爷,小的给作证,当时小人在场,他们说得一点无差!当时客商的恶仆在扔人时,正砸了小的肩头,小人今后怕是不能吃重了!”
庆州刺史咬着后槽牙,“赔,老子作主,都赔,只要录好了姓氏、何处籍贯,我家老爷没个赔不起!”
堂下有个姑娘开口道,“我却作证,这些人无理取闹在先,尤其那个差点没让面馍噎死的,是你抢了我们母女的馍。”
旁边有个乞丐威胁道,“你再敢胡说,晚上便到你家中理论!”姑娘不敢再说了。
堂下的乞丐又对堂上道,“太爷,小人亦是余杭富商打人时被殃及的,而且小人作证,还有个兄弟让人打得鼻梁骨都塌了,恐怕后半生娶不上老婆,他诉余杭商人赔补小妾给他。”
刺史道,“太爷还不快快登记全面,我们也好去驿馆赔补。”
底下有三五名乞丐争先恐后道,“太爷,小人作证,小人作证……”
县令迟疑,如所料不差,刺史大人身后的老爷来头一定不小,弄不好是随皇帝出行的某位重臣。他又偷偷去看庆州刺史,刺史示意他尽管登录起来。
不一会儿的功夫,事主、证人都记录在案,足足有十几人之多。
“帐房先生”说,“太爷,我们还是速去驿馆分断吧,赔的赔了、补的补了,也好让我们快些离开此地。”
周县令尚未动,堂下乞丐们随即又涌去庆州驿馆,有人摇头叹息。
庆州驿馆人满为患,怀安县令大驾亲临,处置余杭客商殴伤乞丐的案子,没人知道他此时只像个木偶,一举一动必先看刺史的眼色。
后来,县令又发现,原来他的刺史大人一举一动也在看另一人的眼色,白袍折扇,气度不凡的一位年轻人,二十五六岁的样子,身边还跟了一对母女。
怀安县役在大门外警戒,凡愿作证的乞丐全都可进去,听县令分断:
“庆州,北方礼仪之郡。余杭,南方首富之区。《管子—牧民篇》有言,‘衣食足则知荣辱’,本官没想到,一群得我朝怜恤、食方裹腹的庆州行乞之人,居然能如此申明大义,勇于证事!”
底下有乞丐道,“大人,全赖金徽皇帝陛下圣明,我等才知大义!”
县令道,“闭嘴,天下乞丐既多,怎么知大义的都在庆州!既知大义怎么还在本官分断时鼓噪!”
刺史不拿好眼看他,县令假装不知,分断道,凡自愿出证之乞丐,自去大车上拿一件货物,到县吏处登录本人来处,县府定有后续的详细照顾。
呼啦一下又涌到驿馆中二十几个乞丐,手快的先去抱车上的布匹,随后又进来几个,拿麝香、蜡烛。
“再没有了么?”县令往驿馆外问道。
最后有几个乞丐迟疑,有人嘀咕道,“我未见,不能为点好处妄言。”
再没有人了,被思晴和崔嫣踹过的乞丐提示道,“太爷,小人的终身大事还未说到呢!”
县令哼了一声,“这么大的事本官可不能管,得须刺史大人亲自发落。”
“啊!原来刺史大人也在,足见官府对我们的重视了,但刺史大人在哪里呢?”一个乞丐问道。
县令道,“这位仁兄,你可真是骑马找马,被你薅着领子、由县衙揪到这里来的便是。”
吓得两人连忙放手,刺史立着眉毛先问,“在大街上是谁偷踹本官?”
踹人的乞丐嗫嚅道,“是小人,但刺史大人,小的不知……”
“哪里人?”刺史问。
乞丐道,“回刺史大人,小人是延州金明县人氏。”
“既然是延州人,不在延州行乞,因何跑到我庆州来?不要对本官说半句瞎话,不然你的赔补就地取消。”
乞丐道,“大人,小人一向有什么说什么,只因延州刺史高大人太不讲情理,凡有似我等体格健壮的行乞,必捉去勒令垦荒,很没自由。”
刺史问,“还有多少是延州来的?”
又有十几个举手道,“大人,我们都是,得知庆州好礼仪,官也不似延州蛮横,这才结伴来的。果然庆州官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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