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妃的事,柳玉如准备等着皇帝先提出来、她再试着往下砍的。
现在御使台提出这件事来了,他非但未应允,还将选妃一事全权交到了自己手上来,如果柳玉如说不再添人,看样子皇帝也会同意。
这就让皇后极为感动,脱口道,“陛下,礼法上有明例的事,总该遵循一些,但也不能过多,陛下你说过要陪臣妾八十年的,而今只过去了六年,我们要走的路还很多啊!”
人君身陷后宫三千,最耗精力,因而短命的多。柳玉如说的含蓄但意思很明白了。皇帝道,“害已又害人的事,不纳了!”
皇后心中甚慰,她料想因为选嫔一事有可能引发的不快居然没有发生。
当晚,帝与后共宿于长生殿。
柳玉如自鹞国公一案之后,接着又是争储、失诏,直至今日才见到皇帝,两人相拥着半宿情话,又半宿缠绵,细情不可尽述,只觉着心贴的更近了。
皇帝对她说,“上次大理寺鹞国公身份一案、在谁看来永宁坊都有败家亡命的架势,但你和苏殷揣着一把小刀,还敢从黔州跑过来,朕永世不忘。如果有谁能赶上你们,你便替朕收下她。”
辛丑日,六月二十八。
鸿胪寺奏报,高丽国使臣到京递交国书,使者表达了盖苏文对大唐皇帝的无限尊敬之意,表示要世世称臣岁岁纳贡绝无反悔。
壬寅日,六月二十九。
吐蕃大首领松赞的使者到了,来人并非逻些城长驻长安的那个小整事,喻寒波充。可能松赞认为喻寒波充不够档次,专派了一名官职更高的使臣,由逻些城马不停蹄飞过来。
使臣是大唐皇帝在西州时的老熟人——吐蕃丞相禄东赞。
松赞在书信中说,“欣闻大唐天子重修公主佛堂,文成公主数次遥拜长安天子,催促臣修书一封以示感激之情。逻些城、长安乃是兄弟之都,以后我们更当视同一家之亲,大唐的敌人便是逻些城的敌人,任何人也不可能将我们分开!臣与公主谨祝大唐天子荣登宝位,并献礼品多少”
皇帝对禄东赞道,“大首领的盛情堪比高山,朕同大首领手足之情日月可鉴,丞相亲至长安,便说明了一切!”
禄东赞祝道,“臣自当日见到西州别驾,便看出他不是普通人物,如今再一见到陛下,神采依旧,神武犹胜当年!有陛下在,大唐贞观治世足可延续,四海来朝八方共服,这真是百姓之福!”
金微皇帝说,“丞相回去后,可传朕语于公主和大首领,逻些城与长安不远万里,但在朕看来只有一步之遥,霞栖高岭雪莲盛,缘起文成兄弟亲,我们永不相负!”
吐蕃丞相对大唐皇帝极为恭敬,又极力称赞皇帝的最后两句文采不凡意义深远,还专门同皇帝道,文成公主与大首领情深意笃,请大唐皇帝陛下放心。
皇帝道,“朕还是鹞国公时,得知公主佛堂已有些残旧,因而提议王玄策去戒日国、请个懂行的来修,谁知他弄出那么大动静,将戒日王给请来了。”
禄东赞连声说已知此事,然后像是猛然想起,又说到了另一件事。
前不久,葱岭上的小勃律国偶尔骚扰长安西去的客商,吐蕃大首领得知后怒不可遏,他考虑大唐皇帝刚刚结束了龟兹战事,而且长安政务繁多,因而出兵替大唐教训了这个顽劣小国,并已使之驯服,不敢再给大唐滋事。
皇帝大喜,连声说,还得说是朕的义兄,他既然出手镇服了小勃律,那么朕便省得出手了!
当时,金徽皇帝又下旨给松赞准备金壶御酒三壶,托禄东赞带回去。
底下的众臣人人听得出两人这番话的意思,松赞诚意与长安交好,此事不虚。但这也是有前提条件的,大唐皇帝得是金徽陛下。
禄东赞临行,金徽皇帝再赐精绢两百匹。
江夏王李道宗正是文成公主的父亲,当年公主出嫁时便是李道宗亲自去送的,那时大唐给文成公主随嫁了技艺百工、各类粮种、书籍,嫁妆不可谓不厚重。
但文成公主在某一时,同样有过不快乐。
上一次,王玄策去逻些城求兵,松赞只给了骑兵一千五百人,而这一次没等长安说话,松赞便主动出兵教训小勃律,在态度上的变化是很明显的。
那么女儿在逻些城,再也不必江夏王担心牵挂了!
这一次,逻些城表现这样好,金微皇帝赐绢赐酒,礼虽然极轻,但在江夏王看来效果却很不错。他不由得对金徽皇帝的驭国之术暗自赞叹。
次日,江夏王的这点看法就更加深刻了。
六月三十日,癸卯日。泥婆罗使者到,皇帝未亲自接见,而是委托晋王李治出面接洽。
晋王接下了国书,转达皇帝对泥婆罗国上一次出兵的谢意,并赠精绢五十匹,同时转交了大唐皇后柳玉如赠予文成公主的一件精美头饰。
江夏王暗道,“我皇就如同一个精明的商人,此次禄东赞来,皇帝并未赐给多少,但有泥婆罗一比较,五十匹绢对二百匹绢,两下的轻重一下子便显出来了。”
而且时隔仅一天,大唐皇帝偏偏不出面了,由晋王出面。
而且皇帝偏偏不将柳皇后给文成公主的礼物交给禄东赞,而是让泥婆罗使者带回去——皇后没能及时将礼物准备好,但暗示泥婆罗的味道很明显,
——文成公主乃是我大唐嫁过去的,什么赤尊公主最好摆准自己的位置。
这是做给泥婆罗看的,料想松赞见了,亦会有所思。
后来皇帝才解释道,戒日之战,泥婆罗出兵虽多,但那是看了逻些城的面子,朕没必要往心里去。
七月初一晚上,刑部尚书刘德威、御史大夫萧翼、左千牛大将军长孙润回来了,此行干净、利索、快,他们回京后未回本府,便直接入宫,来向金徽皇帝复命。
皇帝将他们让到甘露殿,听刘大人详说洛阳一案的缘委。
十一岁的徐韧真的只算替罪羊,这个小太监每日里只知斗鸡取乐,哪知道圈不圈地!
刘德威说,徐韧座落于道光坊的宅子是洛阳县令赵林乔所赠,经提审犯事部曲后供认,徐韧府中大部分部曲和婢女也是赵县令赠予的。
皇帝问,“那么徐韧三年来到底圈了多少地?”
刘德威说,总共一万三千多亩,都在徐韧这个小太监的名下,但日常打理这些土地、租赁、签署契约、收取地租的,全是赵县令的人。
看起来徐韧根本不关心这些收入,一点也不清楚,小太监只关心他的那些斗鸡。洛阳宫中饲养的、供内廷娱乐用的一千多只斗鸡都让徐韧玩遍了。
皇帝道,“玩什么补什么,这个陛倒理解。”
反正长安已经许久没人理会洛阳宫了,徐韧便“接管”了洛阳宫中鸡坊使的差事。
鸡坊使也是个上年岁的太监,他顶不过在宫里有后台的徐韧,自己跑去替徐韧打理宫苑内的花木。
皇帝恨道,“竟然还有鸡坊使!”
刘德威道,“有,陛下,我朝在大内专有雕坊、鹘坊、鹞坊、鹰坊、狗坊等五坊使,顾名思义各管所养,主管均由太监出任,而洛阳鸡坊使是后设的,大有后来居上的意思。”
“怎么讲?”
刘大人道,“一则由于许多的皇族郡王、亲王、公主居于洛阳,除斗狗之外,斗鸡风尚渐浓,二则徐韧倾心于斗鸡,鸡坊中的斗鸡已由三年前的一千只扩充到五千只了!这倒是他对鸡坊的贡献,购鸡的钱由地租中支取,徐韧只要买鸡的钱,剩下的钱入了谁的腰包,他才没功夫管。”
剩下的钱都以各种名目流进了洛阳县令赵林乔的腰包。
与禁卫勾结、隐匿杀人凶犯之事,亦是赵县令与禁卫头目的勾当,事不发,则赵县令可托言不敢入禁宫捕人。事发,则将徐韧这个孩子推到前边来顶缸。
而且刘大人在核查此案时还发现一件事,徐韧名下的土地远不止一万三千亩,他三年来卖出去的地块亦有近七千亩了。
买主都是赵林乔的亲属。
刘德威说,陛下,赵林乔这件事很好操作,只须有个与徐韧“知近”的部曲跑去与小太监说——某乡发现铁爪金翎的好鸡若干只,但贵啊!我们钱却不大够了,是否卖两块地?
小太监心痒难耐,自然说,“你去卖便是!限时将鸡给我买来!”
皇帝听罢,随手抓起一只茶盏摔出去,在地下碰得粉碎,“这便是正五品的赤县县令!三年两万亩,他倒是找了件好买卖!老子就算天天开疆拓土也不够他们的!”
他对刘德威三人说,“你速去按律拟刑,伤人部曲、县令赵林乔、禁卫营中所有与赵林乔有牵连的头目全要追究,该流的流、该罢的罢、该斩的斩!取消洛苑使、鸡坊使,所有强圈土地一律查明来处,按着当初契约无偿归还原主,明日早朝时你将奏章递上来!”
这招太狠了,按着无偿归还的法子,当初圈占这些土地时,多多少少都付过钱的,一下子全打了水漂了。刘德威三人领旨出殿,在殿门外,看到谢贵妃领着她的贴身侍女、陪太嫔徐惠候在外边。
徐惠脸色煞白,显然已经听到了皇帝在殿内说的话。
刘德威等人朝徐太嫔施了礼,匆匆走了。
黄昏时,徐惠又跑到皇后那里听消息,柳玉如不好应承什么,得知皇帝在甘露殿,估计他晚上要宿在甘露殿了,因而派着谢金莲领徐惠过来。
徐惠一进门便给皇帝跪下,什么也不说只是抹泪。他的这位小兄弟也真够不幸的,但案子牵扯了人命,顶缸的偏偏又是徐韧。
地契上应当全是徐韧的名字,皇帝下旨无偿归还这些土地,损失倒不是徐韧的,自有赵县令承担。
但皇帝盛怒之下要如何处置徐韧,偏偏刚才对刘德威并未言及,徐惠根本猜不好。不过此事若传出去,对她的影响也好不了。
弄不好赦令她出宫,别在大安宫居住了也有可能。
但她不想走啊,以她这样不到三十的年纪、又没有自己的孩子,只要被遣出了大安宫,她便与皇家再也搭不上了!
出宫后一日三餐差一些倒没什么,也不必担心有宫外地痞无赖骚扰。
但谁会关心一个内廷弃妇?徐惠极重名誉,贞观皇帝驾崩时,徐惠都想到过陪生葬,也好过无依无靠在人世间泯灭。
皇帝坐在那里,看看谢金莲,再看看跪在地下的徐惠,这两个人长得可真像,但一个泪流满脸,另一个却站在旁边朝他挤眉弄眼。
第1232章 四忘之罪()
皇帝示意谢金莲拉徐惠起来,谢金莲上前拉了两次,拉不动。
“徐太嫔你请起,朕有话讲。”
徐惠这才起来,只听皇帝道,“太嫔请回宫吧,洛阳命案,朕不追究徐韧之责,他还是个孩子。不过这个洛苑使就不必做了,朕意让他到大安宫去,与太嫔做个陪伴,你看如何?”
这完全出乎徐惠的意料,兄弟这个洛苑使不做便不做,也省得他再惹事,这样的结果真是太好了!从此在大安宫她也不寂寞了。
徐惠连忙谢恩,悲容立刻不见了。
皇帝再道,“朕听皇后讲,徐太嫔文采出众,在后宫中十分罕见,而且年岁也不大,不知肯不肯为朕做些事?”
徐惠又是一阵意外,连忙应道,“啊啊!陛下饶恕小弟之恩,臣妾没齿难忘,臣妾能够为陛下做事,当牛做马亦无法推辞。”
皇帝道,“那倒不须要……只是皇后近日要整理大明宫,朕不想她太操劳了,那么太极宫中有些事,正须要些文墨的人来做,朕想委托于太嫔,”
徐惠道,“陛下吩咐,臣妾岂敢拒绝,不知陛下所派何事?文墨上的事臣妾不敢自夸,但先皇曾说过臣妾挥毫立成,词华意简,因此将臣妾由五品才人升至三品婕妤,后来又升至二品充容。在翠微宫,臣妾还曾应和过先皇的《小山赋》呢!”
这个女子是在利用短暂而宝贵的机会,让皇帝知道她在文墨方面的才华,以此让皇帝放心,证明他所任得人。
皇帝对她道,“本来宫苑之事朕该让殷妃去做,她是外宫苑总监,但太嫔应该知道,殷妃已有六、七个月的身孕了!而能够胜任此事的德妃、贤妃又要协助皇后。”
徐惠有些迫切地应道,“陛下尽管吩咐。臣妾敢不尽心尽力去做好。”
皇帝道,“掖庭宫所有从事洗、染、扫除等杂役的犯妇一概出放入民间,今后内宫不再收用犯妇。”
徐惠道,“不知陛下出于什么考虑?”
皇帝说,“这些人怨气不小,朕不想用她们。至于这些人放入民间后,是官配或是按意愿私配,朕不干涉,只要给她们谋生的出路即可。”
徐惠道,“臣妾知之。但掖庭宫杂役不少,放她们走了,活谁来做?”
皇帝道,“这就说到下一层事。朕不喜欢宫中内侍出任这个使、那个使,此法弊端不少,既与外廷衙门争权,又令机构重叠,朕要将什么鸡坊、狗坊一律裁撤,富余下来的太监从事宫中洒扫、搬抬等力役。”
徐惠再问,“但有些活儿是不适于太监们去做的,比如侍候妃嫔娘娘们掌灯、铺床、挽幔、打扇、奉茶之类的。”
皇帝道,“这个朕与皇后商量过,她们每人都有贴身侍女,铺床、奉茶之类自有侍女来做。而打扇之类的差事,皇后的意思是,可从民间选十三岁至十五岁、品貌清秀、家室清白的良家女子充任,人数多少按需而录。日常可令她们半数在女学堂中修习女则、绣工、诗文,半数从事侍应之役,一满二十岁则放出嫁人,优先配与有军功者。”
徐惠欣喜道,“以陛下之意,掖庭宫怕是要再创办女学堂了!”
“正是,皇后那晚同朕说,女子强则国运强,女子正则国运正,只因她们上事翁姑、中辅丈夫、下育后代,可以说是‘好女旺三代’,反之则结果亦反,朕不能不察。”
皇帝对徐太嫔说,将来东宫、掖庭宫要分别扩大男、女学堂的规模,而女学堂的老师,便由大安宫的太妃、太嫔们,以及定期延请有文识的国公夫人来担任。
皇帝不养闲人。
徐惠认真记下来,皇帝又絮絮叨叨说了不少,都是那晚与柳玉如聊过的,总之杂七杂八没什么头绪,他就是让徐惠出手整理一下,再由她负责在太极宫和掖庭宫施行。
此事对于徐太嫔来说,便是命运中的一次转机,太极宫中由太监出任的机构怕是要裁撤大半了,而往后再选进来的宫女都是十三四岁的女孩子,她们二十岁都要放出。
皇帝在这个时候让徐惠做这件事,那么她在太极宫中便相当于一个权力不小的女官,而文墨之事又正是她的所长。
今后有了事情做,她也就不会再感到无聊了……
徐惠走后,谢金莲扭头欲走,皇帝道,“谢贵妃,朕命你侍寝。”
谢金莲不敢不回来,但撅着嘴嘀咕道,“她一口一个臣妾,叫的倒腻乎!我要去告诉柳姐姐!”
皇帝让她的话逗乐了,教导她道,“妾,是女子卑称,夫人可说,不是夫人也可说,而朕身边凡有些身份的人,不论男女,都要对朕称臣。”
谢金莲将信将疑,“臣妾不是专指的皇帝夫人?”
“不是,晋王妃、阎婉、任何一位国公夫人、官宦妻子、太妃、太嫔对朕说话时,都可自称臣妾。”
谢贵妃说,“那臣妾明日仍要问一问柳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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