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玉如说,“还有我呢,我已从永宁坊走出过一次,是以犯妇的身份。如今我们历尽千辛万苦,又回到了这里,我争的可不是什么富贵和荣耀,争的是这口气。”
马王道,“看把你认真的!”
苏殷说,“峻,柳妹子的话也是我要说的,如果再去黔州,我当然要同你去,也可住到承乾故居里,但这次就一定不如上次了!”
“怎么不如?”马王问道。
外宫苑总监说,“上一次我没有孩子!苦都是我自己的,和李承乾都没什么关系……你是男人,不能体会做母亲的心思。”
马王一时无语,半晌才说,“虽然我不再记得文德皇后的样子,但我体会她失子时的一切痛苦!”
柳玉如说,“普通人家的小兄弟们玩骑大马,真是再普通不过了,但大郎和二郎当着皇帝的面、当着那些宫人和侍从的面骑过了陈王。从那晚起,我和崔嫣便立了誓,陈王绝不能做未来的太子。”
马王伸手,拍拍她美艳而严肃的脸,笑着说,“我听说,连大慈恩寺的尊者都赞过你们,那就再也不要说狠话了。金善德母子也指望着倚靠我呢,我从未想过后退,只是……”
“只是什么?”两个女人不约而同的问道。
“只是,青出于蓝便应胜于蓝,本王总该胜得过贞观皇帝!难道我们,不是踏着一路的凯歌走过来的?”
苏殷无限温柔地说,“想胜过皇帝,须先胜过太子。”
柳玉如听着,眼睛里的光彩更明亮起来,“李忠也是不错的孩子,和顺。比咱家那四个虎犊子懂事多了,峻你要善待李忠,也须有善待他的资本。”
马王道,“刚才视陈王一个孩子为大敌,一转眼又要善待他了,我是真不理解你们女人了!想来后宅那些人也是让你这样教唆的。”
她的脸上溢起了如释重负的笑容,她只要永宁坊胜,至于峻王爷大撒把地、将打击李治的两道杀手锏扔还回去,还如何的取胜法,她可没必要操心。
她拉起苏殷,打起哈欠说,“我们要去睡了,你来不来?”
马王爷摇头,目送她们走后,自己留在书房里。
……
今天朝堂上的这件事让太子李治感到羞辱万分。羞辱于一个以前安分、低调的臣子,猛然间身份逆转之后对自己的不恭。
太子今天可是领教了他这位王兄有别于他人的手法,当着所有人的面,将姚丛利逼到墙角羞辱,而太子手下那些人呆若木鸡地看着。
柳爽不得不回到忠武折冲府去,但原来的果毅都尉的职位,几乎在柳爽起身时便有人占据了,柳爽只暂时尴尬地挂在那里,他不走,耗在长安。
好像近些日子,太子匆匆拉起的这些人里,只有那个阎立本没什么异议,但阎氏兄弟一向老实本分的要命,根本就用不上。
这件事带来的耻辱感,恰恰在于有人痛打了太子的狗,人们看到的却是太子的软弱。
马王在明确告诉李治,他会认真守住所有拿刀动枪的领域,太子最好不要涉足,而太子只是弄上来一个小小的千牛备身,还没敢动薛礼呢!
崇文馆后边生着不知长了多久的青桐,高逾五六丈,太子坐在这里,遥遥地便能望见它们在崇文馆的瓦顶上方伸展出来,摇曳着。
青桐高大,有气势,而且是祥瑞的象征,它们是从南方移植过来的。
再过一个来月,李治知道它们又要开出粉红色的团簇的花来,上边覆着浅黄色的绒毛,到八九月会长出果实。
那年九月,李承乾还在东宫时,十岁的晋王曾经到这里来过一次,李治看得出哥哥的心情很不好,他们的母亲故去一年了。
太子承乾曾领李治到青桐树的底下去过,他剥开革质的开裂果皮,让兄弟尝它的滋味。
李治相信兄长,兄长绝对不会拿有毒的东西让自己吃,于是他尝了,味道很是香甜。
承乾仰着看着树顶,就轻声地吟道,“凤凰鸣矣,于彼高冈。梧桐生矣,于彼朝阳。”
李治知道这是《诗经》里的话,专门说梧桐的。
李治也往上看,原来在树的顶部搭着一只鸟窝,李治却没看到有鸟从树顶中飞出,也听不到雏鸟的鸣叫。
他的兄长说,“鸟已经孵出来飞了,这座鸟巢多么像我这东宫啊。”
李治才十岁,不懂兄长如何会从鸟巢想到东宫,以为兄长大概是以凤凰自比。但随后,承乾再告诉他一件以前并不知道的事。
“你可知道,为什么有时树上的巢里会掉下鸟蛋来么?摔的稀碎。”
李治很聪明,“一定是风刮下来的!”
兄长告诉李治,“那是先孵出来的小鸟,用它肉滚滚的小身子拱下来的,因为它想吃掉母亲叨来的所有虫子,”
承乾告诉他,“半个月,所有的小鸟都要破壳,早的可能十二天就出来了,所以它的时间可不多。”
这是李治的兄长第一次、这么生动地对他说起兄弟相残,当然这是李治事后才理解的。
而在当时,这个只有十岁的孩子内心里只有好奇,但不怀疑哥哥的话,因为承乾是这方面的行家。
而此时,坐在东宫的李治,就更理解了李承乾的话,觉着自己与马王爷比较起来,就是鸟巢中那个最后生出来、却早几天破壳、看到这个鸟巢的小鸟。
但皇族比鸟类更残酷,后生小鸟将先生的挤出鸟巢的事,刚刚就发生过。
李泰将承乾挤出去了,他又将李泰挤出去,猛然发现身边居然还有一个,已经从壳内探头,正不怀好意地看着他。
李治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因为另一个看起来比他更健壮,也更狡猾。
李治刚刚调阅过内常侍上个月的皇帝起居记载,马王府的大郎李雄是如何骑在太子长子的背上,把他当马一样耍弄,太子看过后如在眼前。
也许永宁坊同样会有某些不可辩驳的理由,非要与东宫作对不可。当彼此都有理由要取得某种结果时,理由还重要吗?
重要的是结果,所有的眼见者最终也会忘记过程,只记住结果。
马王“腰病”恢复之后,当天送到太子跟前的信息立刻少了起来,李治要解决好这件事,还要亲往翠微宫一趟,向父皇解释一下柳爽的事,以求主动。
……
崔嫣去芳林园听戏,中午回来时再次经过那座石桥。
这一次碰到的不是高审行,而是长孙冲。
看样子长孙冲本来是骑马往东去的,但他在身后驻马,朗声冲着已上了石桥的马王五妃打招呼。
崔嫣知道赵国公府同永宁坊的关系,热情地停下来回身应承。
她发现长孙冲的目光一直在自己的脸上流连,就像看着一位很久以前的朋友,也不顾忌她身边的丫环护卫。
她问,“长孙大人往何处去?”
长孙冲迟疑了一下回道,“哦……本官是去东城,郊外的树木也葱笼了,景色新鲜的很呢!”
崔嫣知道他一定是去平康坊,不好点破,长孙冲竟然邀请道,“本官正要带上苏苏同往,妹子如有兴趣,不妨同行,在野外饮些酒也很不错。”
崔嫣知道他说的这位苏苏是谁,南曲的头牌。
她对长孙冲称呼自己妹子、以及大胆的邀请有些愕然,别说结伴出游了,以前两人这么大庭广众之下说话的情形都没有过。
但她脸上不能表现出吃惊来,马王府比任何时候都需要平易。
不过,长孙冲临时拉过来的这位苏苏小姐,不但不会打消崔嫣的顾虑,反而还令她生出一丝抵触,认为姐姐柳玉如知道了一定要责备,她委婉说不去。
临走,长孙冲往前后看了看,稍稍压低了声音对她说,“柳爽的事本官听说了,我有些担心永宁坊。”
崔嫣问道,“长孙大人你担心什么?”
对方道,“柳爽是中书侍郎柳大人的儿子,是太子妃的……”他又往左右看看,没说完就走,又远远冲她握握拳说,“支持你!”
崔嫣听了很惊讶,因为峻也未对她说过这一层,她以为长孙冲少说了一个“们”,你们,这是匆忙的结果。
回府后,五王妃将这段石桥偶遇对峻王爷说起,问他知不知道柳爽的底细,谁知马王冷冷地说道,“我更关心这个长孙冲的底细呢!”
第1197章 一点笔事()
众人都问何意,马王重重地哼了一声,“有人看上本王的五王妃了!”
众人异口同声地,“啊——!”
“我们和东宫斗的元气大伤,从此一蹶不振、甚至倒了台,其实于有些人来说也无关痛痒,弄不好他就有了机会、到这里来拉我五夫人。”
众人瞅瞅他、再瞅瞅崔嫣,哄笑。崔嫣想想今天长孙冲的反常之举,真有那么点意思,她不由恼羞成怒,转而故意道,
“原来本妃在有些人的眼里还这样值钱,怎么我从峻王爷这里,感觉着已经有些落了价呢!”
马王道,“哪里会落价,本王昨晚还想陪你练一会儿字哩!”
练字,是马王与谢金莲、李婉清、崔嫣的暗语,柳玉如不知道、樊莺等人也不知道这是不怀好意的暗示,指的是到书房行欢。
不过,人心之浮荡可见一斑,连一向并不热心于政事的长孙冲都这么说,那别的大臣们呢?
马王说,本王看在兄弟的情份上,该退的已经退得差不多了。再退,本王最喜爱的五夫人也要有人惦记。
崔嫣问,“这是真的假的呀?”
“真的,从此刻起,本王绝不再退!”
……
太子在朝堂上毫不客气地指责工部尚书阎立德,其实是提醒人们不要与永宁坊走的过近,顺便也隐晦地敲打了均州的二王兄李泰。
阎立德一向低调,完全是引颈待戮的姿势,不辩白、也不认错。
这是姚丛利事件的翻版,有过之而无不及。
新任万年县令许敬宗冷眼看着尚书令、马王殿下,知道他也不大可能维护阎立德什么。
但连许敬宗都觉着气出了,马王府二王妃谢金莲,让他在东城外披麻戴孝给曹二嫂上坟,这口气稍稍地有些出了。
你马王爷耍着手腕、将许某人搞下去又如何?老子到西边晃了一圈,不照样又回来了!
太子的狗前脚被打,后脚他便还回来,就是要让满朝的臣子们看到,以后脚底下动弹之前好好想一想。
李治刚刚将阎立本升任了匠作少匠之职,此时又打压他的兄长阎立德,谁敢说太子不公正?这可不是私怨。
太子在问武媚娘的主意时,武媚娘说,“侍婢懂得哪比殿下多呢!只知避实就虚,不能碰他的最强手段。
“上次四王妃在玄武门,连兵部王大人的面子都敢不给,这一次换成了薛礼,殿下一定得小心。”
她提醒李治,有皇帝在翠微宫,马王不敢明目张胆先使用武力,东宫这边除了不统兵的六率禁卫,手里资本也不多,先动武,肯定不是马王的对手。
“但殿下是名正言顺的太子,皇帝一天不在长安,太子便可代执国柄一天,谁敢说什么?马王敢吗?”
李治点头,他只要不与马王斗武,政务方面便掌握着主动,足可收四两千斤之效。如若能将马王爷逼急了,他敢动一动也就有了破绽,到时候皇帝能向着谁?
李治一边寻思一边说,“真是有理,陛下还未吱声,寡人怕什么?”
今天,太子提的事也不大,更有小题大做的意味。
工部掌山泽、屯田、工匠之事,同时也负责供应诸司公廨(办公地)的纸、笔、墨、砚,太子说的就是最后的这条。
李治指责工部供应的纸张太次,笔也不行。
为了说明自己的话无差,太子从袖筒中拿出一管笔来,众人看到笔头软趴趴的,天女散花。
李治一手举着笔杆、另一只手当众伸指一弹,笔头便飞落在案上,“看看,这都是什么东西!难道工部也是花钱买来的?”
本朝给各个官署配有廨田,所收地租充抵办公费用,由工部统一管理。
其实,这管笔是太子从后宫拿过来的,发现它时,李忠正蹲在宫外的空地上,用笔竿掘着一眼蚁穴,用笔头扫里面的蚁蛋。
太子一向视事甚严,陈王如此明目张胆地玩废一竿笔,看护着李忠的四名宫人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但太子只是将笔要过来看了看、便收起来,也没有朝宫人瞪眼,他猜到这一定是太子妃同意过的。
萧氏怀里抱着新生子,恃子而骄,偶尔便敢小小的、擦边**一下太子妃的尊严,这个事儿李治都知道。
而太子妃打过李忠之后,这次再要讨好这个孩子,一竿笔算什么!
但他说的是工部,“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这样的破笔,小孩子拿去扫扫蚁蛋才合适,如何办公?”
太子希望尚书令站出来,替手底下的工部尚书解释一下。那样的话,太子决不会给马王留情面,要当众、正正经经地说一说物力唯艰的问题。
但马王殿下自始至终也不吱声,他就是不接招。
这让李治有些无趣无奈,再多说也无益。又不能因为一竿破笔、就将堂堂的工部尚书阎立德罢职,这会更显得小题大做。
朝堂上有些沉闷,太子暗暗咬咬牙,非要捅捅马王的痛处。
指望别人挑战马王殿下,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一个个的胆儿早都没了。李治豁出去、一下子将议题转向了马政。
太子说,万年县许县令提到过,近年来厩牧之政显得有些混乱了,政出多门,我朝管牧厩的衙门可是不少!
只拿太仆寺来说,典厩署掌管饲喂马牛、杂畜,典牧署也管,司农寺有行宫监牧,少府也管理着诸州畜皮、角、筋、脑的输送之事,这可真是太乱了。
马王这次总算吱了声,“殿下所言极是,所言极是。”然后又不吱声。
难道马王这样的精明人,看不出这把火就是朝他烧的?
李治暗笑,看来今日,可不是那日你狠踩姚丛利了,事摊到你的头上,原来也会避蔫。他往底下看了一眼太仆寺卿,让他说话。
太仆寺正卿站出来奏道,“是啊是啊,微臣也看出点这里的弊端!”
太子笑问,“不知弊端在何处?”
太仆寺卿说,“典厩署有署令往下各级、直至流外官员九百三十八人。典牧署有署令以下一百八十三人,这么多人其实对底下各大牧场都管不着了!”
李治说,“是了,因为我朝的所有牧场,目前是由马王管辖,王兄是总牧监嘛!各牧场又都有牧监、牧丞一班官员,太仆寺怕是不大好插手。”
马王不吱声,没法说话!
许敬宗看看形势,觉着自己得说两句了。
在底下怂恿姚丛利举荐柳爽的是许敬宗,占了姚丛利便宜的也是他。
姚丛利回到万年县做了县丞,与许县令两人低头不见抬头见,也没什么明显不满的表示,但他能让许敬宗觉着做了亏心事似的!
万年捕头姚丛名为了哥哥却不惯着这个,他当面不说什么,偏偏与许县令隔着一道窗子、一道门的时候,便指桑骂槐,
“惹恼了老子,便把靖恭坊八仙桌子的事抖出来!”
许敬宗不知八仙桌子是什么典故,但姚丛名扯着嗓子喊靖恭坊,十成这句话大有来头,八成与许府有关!
不赶紧的在太子跟前卖卖乖,这个内忧外患的,再一跤跌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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