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审行怔住了,不知如何作答。
尊者道:“正写是‘我’字,施主又认得反写的‘我’字,说明施主心里还认得‘我’。如施主不识‘我’,就算我写反了,你也无法分辨!”
尊者又接着说:“好人是人,恶人也是人,施主须识得人的本性才分的出好恶。人之成恶,在于知道对错而仍做错。如果一个自从生下来便失智的人,他做了错事,谁会当他是个恶人呢?”
代抚侯不语,回味尊者的这句话。
在西州、黔州,在长安,其实好多事他都知道是错的,但身陷名利,明知是错而执意为之。即便有些事未涉名利地位,还有私欲左右他、欲罢而不能。
难道他不知身为主子,戏狎与仆从情投意合的丫环不对?
但他也做了。
尊者说,善人要度,恶人更要度,越是污泥,越可长出清净莲华,放下屠刀,可以立地成佛。所谓善恶正反,只在一念之间,“从本性上看,没有一个人不可度啊!”
正说到这里,马王府的王妃们就走过来了,从大殿门外穿过。
尊者看到走过去的几个人,又对代抚侯说道,“施主看这几位女施主,虽然禀性不同,脾气各异,但都可称她们一声女菩萨……因何?”
高审行怔怔的,不明所以。
尊者说,“五官是心之表,人无窥秘、切齿、吐唾、闻私之心,面目自然和善,也难怪她们个个看起来洁如青莲。”
另一尊者道,“做人做到这一步,也就无须刻意修行什么了。”
高审行说,“可我知道,她们之中至少有两个经常拿刀动剑,其中有一个小的脾气又差得很。而她们的丈夫又像个魔头,刚在龟兹杀了三万多人。”
尊者道,施主岂不知惩恶即是扬善?恶无大小,只在“知错而行”。
另一尊者道,有人因为匿了几文钱、一块银子,被人捉住了还百般抵赖,恨不得让人杀之而后快,因为他明知不对而昧心为之。
柳玉如等人的服饰、气度,还有身后跟的丫环护卫,一看就不是普通人。
一进来,便有人上前接引。她们都看到了高审行,不便答话,只说要见罗尔娑婆。
有人引着她们绕过正殿,往后边走,又过了一层殿宇,看到了随刘青萍去过十三院的两名贴身丫环。
谢金莲问她们,“刘青萍呢?”
两名丫环此刻正坐在一起,品寺院中招待的茶,桌边还给摆了几样点心。
她们出自兴禄坊,当然认得来的这几个人,有个丫环慌忙起身,回道,
“回二王妃的话,侯公夫人这时还在后头,神僧正在给侯公夫人‘加持’、‘巩固’,不让别人打扰。”
谢金莲可不管这个,迈步就往后走,其他人在后边跟着,丫环也不敢拦。
一个丫环道,“我们拦不住人,神僧会不会走火入魔?”
另一个看了看数丛青竹后边掩住的禅房,对同伴开解道,“是马王府的人呀,要我们如何敢拦?刘夫人也不大敢吧?”
正说着,就听到竹丛的后边有人拍门,是谢金莲在叫,“这是什么礼数,不知六王妃和九王妃到了!”
一个丫环悄声说,“姐姐,这是什么‘加持’,怎么还关门这么严呢!”
另一个说,“管他呢,总之我们不懂。”
话没说完,就听谢金莲跳出来,对随来的几名护卫们喊道,“给我打这个歪僧!不要留情面!”
随即一阵足音冲进去,禅房里响起一阵揍肉的声音,又传出那个胡僧罗尔娑婆的、像是从被什么堵住的嘴巴里发出的痛呼声。
两个丫环大惊失色,说道,“难道真的走火入魔了?”
侯公夫人此时还在禅房里,她们赶紧起身跑过去,发现刘青萍已在禅房外边,衣衫不整,脸色苍白,被谢金莲拉到竹丛的后边整理衣裙。
而禅房里揍人的动静一时也未停,又有不知哪个护卫边打边骂道,“我踢、我踢、我踢你下盘,爷爷今日非废了你。”
马王府的几位王妃们都站在禅房的外边,脸上都沉沉着,而护卫们却都在禅房里面,罗尔娑婆的痛呼声不止。
又听“嚓”的一声,不知哪个护卫卸了什么家什,随后闷踹声中又夹杂了“啪啪”的打板子的动静。
樊莺在门外说,“打死他,戒日国来的人里原来还丢下个他。”
一个丫环悄悄拽了同伴的衣袖,“我们快去叫侯公爷!”
而此时,刘青萍却一步给谢金莲跪下,哭着央求道,“夫人,叫他们别打了!一会儿侯爷就来了,我无生理!”
谢金莲不进屋,吩咐道,“让他披上衣服!马上滚出大慈恩寺。”又对柳玉如等人说,偏偏我一个人心急,什么都看到了。
不一会儿,代抚侯高审行在两位尊者的陪同下、跟着丫环赶过来。
他一见夫人刘青萍像是刚刚哭过,以为是马王府的王妃们仗势欺人,便沉着脸道,
“佛门禅院,总得有个先来后到,你们这是干什么?枉尊者还说你们有佛心!你们将我夫人怎么的了??”
刘青萍哭而不答,柳玉如招呼姐妹们道,“和谁也说不清,我们回府。”
高审行此时居然不怕永宁坊的人,横跨了一步挡住道,“不说个清楚,谁也不许走,这里是御赦的寺院,王妃又多什么?”
正说着,禅房门一响,有个人被人从门里推滚出来。
高审行一看,此人鼻青脸肿,额上有青包,身上裹着的袍子里也渗出了血迹,他瘫伏于地,一动也不再动,正是罗尔娑婆。
高审行怒道,“真是无法无天了,高某夫人已有身孕,你们却在她身边大打出手,如若惊动了胎气,高某没有官职,也要去陛下那里参奏你们。”
崔嫣一乐,气他道,“大人,你连金殿都去不得,要如何参奏我们?”
刘青萍只是哭,她与罗尔娑婆在禅房中手忙脚乱、衣衫不整的狼狈样,可全让谢金莲看到了,今天只要谢金莲多说一句实情,自己也就不能活了。
不知何时,人群外又到了几个人,正是两位小沙弥领着玄藏法师赶过来。
高审行发狠道,“高某上不去金殿,但我兄弟们谁上不去?别以为我无法你们!今日你们冲撞了高某夫人,不给高某一个说法,谁都别想走。”
刘青萍央告道,“老爷,这,这不怪……”
樊莺刷地一下抽出腰间的缠莺剑,指着代抚侯的鼻尖喝道,“走开!”
吓得高审行连退两步,就把路让开了。
柳玉如说,“我们走,这个胡僧狗眼看人低,眼里只认的个侯公夫人,还敢对我言语不敬,还怪谢姐姐打他!”
边往外走,马王妃还吩咐道,“回去告诉高白,如果今晚歪僧再不滚出大慈恩寺,明天便打死他。”
说罢,马王府的人扬长而去。
第1191章 多么融洽()
≈bp;≈bp;≈bp;≈bp;代抚侯连忙上前扶住夫人刘青萍,“夫人,这是怎么回事?”
≈bp;≈bp;≈bp;≈bp;刘青萍指指地下瘫卧的罗尔娑婆,吱唔道,“他、他不认得马王府二王妃,举止失礼惹到她了。”
≈bp;≈bp;≈bp;≈bp;高审行怒道,“柳玉如不是惹到她了么?怎么又惹到了谢金莲?真是岂有此理,她们如此暴动,就不怕惊了高某夫人的胎气!”
≈bp;≈bp;≈bp;≈bp;尊者道,“善哉!善哉!罗尔娑婆,你今晚须得立刻离寺了。”
≈bp;≈bp;≈bp;≈bp;高审行怒道,“尊者,原来堂堂的赦建大慈恩寺也是怕硬的横的,还说什么惩恶扬善。神僧你不许走,高某定会求大法师、为你讨个公道。”
≈bp;≈bp;≈bp;≈bp;玄藏法师合什道,“善哉!善哉!马王府女菩萨既然有话,我们大慈恩寺也是不敢留他的,施主切莫强留了。”
≈bp;≈bp;≈bp;≈bp;高审行真没想到,玄藏法师居然也这么说。
≈bp;≈bp;≈bp;≈bp;他不再说什么,佛门净地,原来也看人下菜碟,明明一群狂妄女魔,也被说成是女菩萨。而樊莺居然敢拿剑指着他了。
≈bp;≈bp;≈bp;≈bp;他拉起了夫人,对她道,“我们走,高某不去金殿面君也行,但若动了胎气,指定要带你去永宁坊讨个说法。”
≈bp;≈bp;≈bp;≈bp;他夫人央告道,“老爷,不要多事了,我们我们回兴禄坊吧。”
≈bp;≈bp;≈bp;≈bp;路上,谢金莲寻思着后怕,问众人,“眼下正是多事的时候,要是有人拿大慈恩寺这件事诽谤我们,可如何是好?”
≈bp;≈bp;≈bp;≈bp;李婉清道,“此时再也没有人和她争了,她急什么!”
≈bp;≈bp;≈bp;≈bp;柳玉如知道她说的是刘青萍,叹了口气道,“算了,高审行对夫人这样大紧,看来很在乎这个孩子,我们何苦多事,闹大了再把刘青萍害了。”
≈bp;≈bp;≈bp;≈bp;细想想,永宁坊要面临的事更多,哪还有功夫管别人的闲事。大唐真是哪点都好,只是这点不堪,也许这便是最真实的红尘。
≈bp;≈bp;≈bp;≈bp;四月三十,癸卯日,马王抵京。
≈bp;≈bp;≈bp;≈bp;在长安至秦州的半路上,他们曾遇到过一个西去的戒日国的僧人,叫罗尔娑婆,持着万年县开具的过所,他说是要回戒日国去的。
≈bp;≈bp;≈bp;≈bp;他一瘸一拐,拄着根棍子,走一步都极为艰难。
≈bp;≈bp;≈bp;≈bp;亲兵叫住他,问他因何这样。
≈bp;≈bp;≈bp;≈bp;罗尔娑婆说,“是马王府的王妃们叫手下人打的。”
≈bp;≈bp;≈bp;≈bp;丽容一听,立刻就要拽长刀,喝道,“你大胆,一路上你都是这么对人讲的吗?你把我姐姐们说的也太坏了。”
≈bp;≈bp;≈bp;≈bp;胡僧一听,吓得一下子跪倒于地,立刻就改口说是走路自己跌的。
≈bp;≈bp;≈bp;≈bp;马王瞪着他问,“你说实话,到底因为什么事?”
≈bp;≈bp;≈bp;≈bp;丽容说,“站在你面前的便是马王,敢说一句假话,上万的戒日国叛俘可都成了野鬼,也不在乎多添你一个!”
≈bp;≈bp;≈bp;≈bp;胡僧一听马王二字,居然咧着大嘴哭了,鼻涕眼泪,“马王饶命,不关王妃们什么事,是小僧给代抚侯夫人诊治无孕之症,将她诊的有孕了。”
≈bp;≈bp;≈bp;≈bp;丽容一下子就愣了。
≈bp;≈bp;≈bp;≈bp;马王冷哼一声,说道,“你还能活着走到这里,真是罕见,难道还要巴望本王放你回国去胡说!”
≈bp;≈bp;≈bp;≈bp;他吩咐两名护卫,“送这孙子去秦州,由秦州押去莫离驿,在栖居县男手下做个力役,修缮公主佛堂,以后便在那里洒扫、植木、迎客、理佛、上香、打更、添灯、补油,终生不得离开,敢有一样做的不好就扒了他皮。”
≈bp;≈bp;≈bp;≈bp;就这么,罗尔娑婆在大慈恩寺风光了些日子,挨了顿揍,被秦州刺史府押去莫离驿做了苦力,终生未能再离开莫离驿一步。
≈bp;≈bp;≈bp;≈bp;再有去大慈恩寺的香客们,忽然不见了戒日国的“神僧”,而寺中上自玄藏法师、下至每一位小沙弥,谁都不说他去了哪里。
≈bp;≈bp;≈bp;≈bp;有人曾私底下猜测,说罗尔娑婆是得道高僧,不但经念的好,还会炼制长生不老的丹药,一准儿是被皇帝请到翠微宫炼丹去了。
≈bp;≈bp;≈bp;≈bp;但了解皇帝的人根本就不信,这不可能!皇帝从年轻时就不信这个,那时他对南朝梁武帝迷信佛道之术,曾经有过感慨:
≈bp;≈bp;≈bp;≈bp;“梁氏父子志尚浮华,惟好释氏,致国破家亡,足为鉴戒。”
≈bp;≈bp;≈bp;≈bp;为给妻子长孙皇后祈福、皇帝曾经赦建国内寺院三百九十二所,但贞观十年,三十六岁的长孙皇后仍以韶华而逝,皇帝因此感悟说:
≈bp;≈bp;≈bp;≈bp;“大约活着的人,都是借了天地之德,寿命长短自有定数。生有七尺之形,寿命不过百岁,随你有回天转地之力、尽妙穷神之智,也不能免呀。”
≈bp;≈bp;≈bp;≈bp;
≈bp;≈bp;≈bp;≈bp;金光门外,李治携太子妃、文武百官迎候马王殿下凯旋归来。王公重臣、城内百姓也到了不少,永宁坊的所有王妃们都到了。
≈bp;≈bp;≈bp;≈bp;相比而言,被迎候的人显得就少多了,只有马王殿下、左千牛大将军薛礼、马王府七王妃丽容,和他们的几十名卫士。
≈bp;≈bp;≈bp;≈bp;今天的场合,太子就是再不想露面也得来,皇帝陛下已经躲去翠微宫五天了,他是绝对不会露面的。
≈bp;≈bp;≈bp;≈bp;而这将是把兄弟两个、同时置于众目之下进行比对的场合。
≈bp;≈bp;≈bp;≈bp;马王携大胜而归,万人瞩目,李治自问,自己对大唐又有什么功绩呢?
≈bp;≈bp;≈bp;≈bp;连仪容方面,一向以翩翩风度而自诩的太子,在马王爷面前居然也没什么优越感,要是两个人不得不站在一起,李治的“风度”就有点孱弱的味道了。
≈bp;≈bp;≈bp;≈bp;谁能阻止那些围观的人、心里面猛然生出个什么判断来?
≈bp;≈bp;≈bp;≈bp;最后,李治要太子妃也出席,至少在仪仗方面也能壮上不少的声色。太子妃寻思一下,又提议带上陈王李忠,这样总有些亲情的味道。
≈bp;≈bp;≈bp;≈bp;官道上几十匹快马飞驰而至,趟起一片飞尘,马王府的人立刻欢呼起来。
≈bp;≈bp;≈bp;≈bp;近了,越来越近了,每个人的面目越来越清晰。
≈bp;≈bp;≈bp;≈bp;大将薛礼面目刚毅,威风凛凛,征袍在疾驰中飞扬起来,露出袍底下鲜明的甲胄,长戟尖在阳光下闪着熠熠寒光。
≈bp;≈bp;≈bp;≈bp;薛礼飞马取新合城、箭透七甲、礼退三千吐蕃兵的事,长安已经都知道了。远远地看着这个人,仿佛面前有万千敌军也挡他不住。
≈bp;≈bp;≈bp;≈bp;李治暗自感慨,“我的身边哪有这样的左膀右臂!左一个庶子、右一个庶子,中间一个庶子,个个不堪一击,总算有个褚遂良还让我给鼓捣走了!”
≈bp;≈bp;≈bp;≈bp;再看马王殿下,赤驹如火,飞驰而至,而他在马背上稳如泰山,紫袍金带腰悬着乌刀,剑眉下一双虎目正往这边看过来。
≈bp;≈bp;≈bp;≈bp;太子暗道,怎么开场?先说什么?合不合适仍对王兄自称寡人?按理说他应当先到我这里来回禀龟兹战果,他会不会施礼、会不会还像以前那样称呼我殿下?好像他这么做的话也有些别扭
≈bp;≈bp;≈bp;≈bp;司仪官按程式、指挥仪仗燃放数不清个数的礼炮,硝烟弥漫、震耳欲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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