堵塞了呼吸。
岸上金戈铁马、刀枪撞击。
在噪杂声里,无人理会他在水中溺弱的呼喊。
“说……你说说,为什么在我背后下手……你知道背后中箭的滋味吗?毫无防备。你说了……我就拉你一把,不让你死在这里。”
像是在催促和提醒,李弥的胸口一阵压抑,河水涌上来,浸入口鼻。他大口喘息,一股辛辣的味道呛得他流出了眼泪,他不能张嘴,将它一口吞了下去。
“我……是不得已,”他绝望地哀求道,“我也喜欢她,”
“你自管去喜欢她就是了……我还是不是你朋友?因为你喜欢她……就得让我去死么?”那个声音喷出浓重的酒气,让李弥的意识里有那么一刻闪出一丝的怀疑:难道一个死去的人也有酒喝么?王府长史不是那么好骗的,他强迫自己装死、逃避那人的追问。
果然,那个纠缠的人离开了,窸窸窣窣的像是涉水而去。李弥为自己的片刻清醒而暗自得意,有些事情是至死都不能说出来的。但是他内心里挥之不去的苦恼接踵而来,让他生无可恋,他不再挣扎。
高峻晚上喝了两场酒,在纱帽坪和刺史府两处都没少喝。他在黑暗中看到李弥不再吱声,于是晃悠着,吱呀一声打开了门,在回廊里不大灵活地左右看看,只有每隔几步廊柱上的灯火是寂寞和清醒的,他模糊地辩认着大厅的方向。
大概以为这些酣饮的人们不会起得多早,连仆人们都想抓住黎明前的短暂时光休息一会儿。酒桌原封未动,众人离去时桌子上的残酒还有不少。高峻晃过去,拎起半坛酒,原路返回了客房。
高峻站在床边,看李弥直挺挺地躺在那里,脸朝外呼吸平稳。他把酒坛子大概凑到了李弥的口鼻处,将酒倒了下去,“李弥……我是侯君集……嘿嘿嘿……”
李弥晃着头躲避,却被高峻一伸手捂住了鼻子,李弥的嘴一张,不停地吞咽,咽不了的都淋洒在脖子里、淌到胸脯上。“侯将军……饶命!!侯将军……李弥错了!!”他闭着眼睛呜咽起来。
“你给……老子放轻些动静……快说!不然老子就看着你小子淹死。”高峻说着,把酒坛里剩下的酒都倒了下去。
李弥四肢乱刨,勉强挤出来一句,“救命!!我都说……”高峻的酒已经倒完了,发现李弥被这一阵酒灌进肚里去,醉得更像是死人一样。
他站在床边,努力地侧着耳朵想听他说些什么。但是对方的呼噜却异常地响亮起来。他的手有些重地推了推李弥的脑袋,李弥已经感知不到了。
高峻有些沮丧地丢了空酒坛,把自已摔倒在另一张床上,“李弥……老子还要请你喝酒,奖励你做的那些事情……”。
李道珏被二夫人扶着到了后宅,心里还惦记着夫人所说的“神秘的酒”,进了屋中还在追问。明明一撩床底下的帘子就能让他看到,偏偏李夫人就要勾起他的好奇心,腻着声音对他道,“夫君,我也不晓得,不过我别驾哥哥说了……七天后你自会知道那酒的好处。”
李道珏的酒已经喝得太多,让夫人侍候着躺下后呼呼入睡。等他一睁眼时已经天快晌午,一连声地说,“误了大事了!”
只因李道珏听了高别驾的话后,一心一意地想办件露脸的事,好不被那些拿他当枪使的人左右、不给江南道造船一事再添麻烦。所以对于雅州消减冗员的事情十分上心。
李道珏不是不知道自己在长安皇帝的眼里是个什么印象,仔细想想自到雅州以来,他李道珏一次真正露脸的事情都没做过。上一次他替剑南道将造船一事推了出去,也没敢亲自到长安见皇帝,而是酝酿再三上的奏折。事情办妥之后他也曾趾高气扬过一阵子,不过在听了高别驾的一番话之后就变成了后怕了。
如果高峻不来雅州,大概他第二次为着剑南道减绢一事又不得不出头。那么在长安方面等着自己的,会是什么呢?会不会是一场狂风暴雨?
他和李夫人起来,到客房一看李弥长史仍旧晕睡不醒,床边还丢着一只空酒坛。而高别驾在另一张床上、头朝里也睡的正酣。李道珏对夫人笑道,“我这两位舅子八成是回来后又喝上了,我们不要惊扰了他们,自去名山县办我们的正事。”
李夫人叫人拎走了空酒坛子,亲自走上去拉起被子替自己的义兄盖好了,也不管李弥那边连枕头都是一片精湿,就笑着随李道珏走了出去。
雅州五县,荣经、百丈已经搞定了,而卢山县问题不大,严道县就在李道珏的眼皮子底下,估计也不会有什么事情。在李道珏的心里认为这件大事已经十拿九稳了,他带着二夫人李珏铃,轻车熟路直奔名山县城。
而汪夫人自从酒席散了之后,独自回房冷冷清清,一刻都不能闭眼。多年来自已与哥哥汪衡压制着李绅兄妹,是多么的随手拈来!李绅郁郁不得志,而李珏铃更是低眉顺首,连个正经接触李道珏的机会都没有。
自从这个西州别驾来了之后,她苦心经营的防线居然接连地崩塌,拦都拦不住。李道珏昨晚从酒桌边起身的时候都没有好好看她一眼,就被李珏铃搀走了!她天亮后得知李道珏只带着二夫人去了名山县,几乎就要气得哭出声来。
她叫下人们去找大哥汪衡,却哪里也找不到。想起自己新认的大哥李弥还在客房中休息,便举步往这边来。
李弥终于清醒过来,恍忽知道自己夜里做了个不好的梦,柳伯余和侯君集两个人都出现了。这两个人的往事本来已经渐渐尘封在岁月之中不再骚扰他,最近却不时地萦绕出来,搅得他坐卧不宁。
他翻身爬起后,见高峻还背对着自己侧卧而睡。屋外静悄悄的,偶尔有个下人在廊里走动,大概也知道有来自长安和西州的两位高官在休息,都自觉地放轻了脚步。
李弥看到那小子从不离身的乌刀就放在他的床头,他想起了缠莺剑,轻轻地一跳站到高峻的身后。这是个极好的机会,用乌刀换缠莺剑,解决了这小子。
李弥拿不定主意,现在要不要动手,看来这小子也喝多了,只要伸手拿起刀,一刀下去万事皆休。他迟疑着,犹豫不决。此时屋外脚步轻轻,他的干妹子满脸忧戚地走进来。(。)
第521章 坐卧不宁()
♂,
“哥哥……”汪夫人未曾说话,眼睛里就转出泪花来。高别驾在床上不耐烦地动了动身子,嘴里嘀咕着再次睡沉。
李弥慌忙拉了妹子出来,问她怎么了。而汪夫人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她心里的那些事情是不能说于人前的。而对这位义兄,她不知道两人的这层关系够不够他耐心和理解地听她说完。
她只好勉强笑着说,“哥哥,睡得如何呢?”
李弥道,“不好,噩攀连连,大概是择席的缘故。”他说了实话。
汪夫人没有怀疑他的话,问道,“刺史大人也不在,听说是和李家妹子去了名山县。我怕大哥无趣,招待你的事情就落在我身上了。”
李弥瞧着高别驾的后背说道,“高大人倒是需要你多多上些心。”
汪夫人笑着说,我把最贴心的侍女都给他送去,难道不如大哥这样好侍候?她看着李弥,笑容琢磨不定。李弥闭了闭眼睛,说,“昨天的酒,我都是让你灌多了!”
“不如我替哥哥熬些醒酒汤怎么样?你随我走罢!”她在头前带路,李弥紧紧相随直奔后宅。李弥是头一次进入到汪夫人的卧房里,这里仿佛与当年崔小姐的闺房有些相通之处。李弥想,也只是相通罢了,绝对是比不上那里的。
侍女不在,屋中只有他们两个人,李弥问,“妹子,为兄看你好像不大高兴。”
汪夫人身子动了动,像是被长史大人的话捅到了最柔软处,轻轻地说,“刺史大人昨晚喝得那么多,我不在他身边,都不知道他夜里睡得安不安稳……”
李弥就知道了她话中的意思,有些歉意地说道,“是大哥不知道事情由哪边办起……一点都帮不上妹子的忙。”汪夫人道,“哥哥,有你这句话,我就知道哥哥的心意了!”她无助地坐回到床头抹起了眼泪。
李弥无所适从,对她道,“你该知道为兄是希望你好的,这个心思别人是无法比的……”
汪夫人抬起眼道,“哥哥你不必替谁藏着掖着,我都知道!”
李弥:“你总得做点事情,再这样下去……我都替你担心。”
“哥哥,你比我一娘所生的兄长也疏远不到哪里去,因何说起话来如此吞吞吐吐的?妹子愚钝,你有什么就说什么。”
李弥:“在下以为,高别驾正在害你的李大刺史。而且他好像连你都不想放过……谁不知向着自家的妹子!”汪夫人问,“哎呀你倒是痛快地说,屋里又没有外人!”
李弥,“他哄骗着道珏妹夫所做的那些事情,将会让妹夫与整个剑南道官场为敌……我恐怕到时连远在天边的皇帝陛下都照顾不了他,那时你可怎么是好?”
汪夫人见他还在卖关子,忍不住抬手重重地在李弥的胸膛上捶了一下,“大哥!还要让我如何求你才会开口!”
“李绅看来已经是高峻的人了,他在郎州已经控制不了。李绅将来有多大的发展,我们也只能听天由命。但是他妹妹还在你的眼皮子底下。我倒问问你:我们刚到雅州时,你的那些自信都跑到哪里去了!你为大、她为小,为何你近日却是像是理亏了似的!”
汪夫人死死地盯着李弥,伸手牵起他的一只手按到自己的肚子上。那里平平坦坦,但一片温热宣软,李弥的手像抚在一片刚刚起了皮的油脂上。听她幽幽地说道,“我有什么办法……若是它能争口气,我也犯不上与哥哥问法子了!”
李弥被吓到,忙一抽手,“你这个李家的妹子,看起来与她的这位义兄一样,都不是省油的灯呢!她竟然能够帮着李道珏打到各个县里去……你呢?不能只窝在家里弹琵琶了!”
“可是我能干些什么呢?”
李弥斟酌着说道,“如果能想办法让刺史大人同意,为兄倒可以陪你往成都府走一趟。不为别的,让某些人看一看,除了输绢一事,雅州府也有自己的大事要做……”
汪夫人的眼睛顿时一亮,“我们只须想个合适的理由即可,凭什么他出去不与我说,我就一定要与他讲!”她抬着眼想了想,“有了,哥哥,我们就说去邛州、眉州打探他们的虚实!”
“还是要等着他们回来,先与刺史讲明了才好。”
“我偏不这样,再说在这间空荡荡的屋子里,我是一会儿也呆不下去了!我们这就走。”李弥还回味在方才那一触的感觉上,汪夫人因何这样坐卧不宁,原来是这样子!
无论如何,李弥都不能拒绝妹子的提议了。既然目的不同,他们不必乔装打扮,于是雅州刺史夫人就在她的长史大哥的陪同下出发了。在刺史府的大门口,他们看到司马汪衡脸上酒意未醒地走过来,他问妹妹要何往,但他的妹子有些赌气地不理他,“我与哥哥的事,也要你管!”
汪衡无可奈何地看着他们坐车、骑马,在几名护卫的陪同下走出去,站在那里愣了好半天——怎么,自己什么时候成了妹子的外人了?自己已经不是她哥哥了?
他看到有位老者意意思思地在刺史府的大门外徘徊,想进刺史府、又有些不大敢的样子,便没好气地喝问道,“你有什么事!没事速速离开!”
老者并未走,而是上前打听道,“不知道西州别驾高大人可在这里?”汪衡奇怪,上下打量老者,“西州别驾是多大的官,是谁想见就见的么?”
老者先去的雅州驿馆,但是开门的却是个女子。女子说别驾大人乘夜去了刺史府,他这才找过来。看来,这位给他留下了好感的西州别驾也不过如此——出门在外,驿馆中蓄着漂亮的女子。
他听罢扭身就走,又被汪衡叫住,“什么事?!”老者说,有些急事要找别驾大人。
汪衡道,“有急事你还走,是老糊涂了?”老者便站住,“这么说别驾大人确实是在这里了!”
汪司马懒得理他,扭头往刺史府里走,老者在后边跟着。他们转过了前厅,一眼看到西州别驾高峻伸着懒腰从里面走出来,看到这两人便笑着问道,“老伯,我们这么快又见面了!”
老者听了,长出了一口气道,“高大人,你果然是在这里,纱帽坪夜里出了一件大事!”(。)
第522章 片刻断案()
♂,
高峻知道两人刚刚分手,如果没有大事老伯是不会大老远的由纱帽坪赶过来的。他说,“我们去驿馆说话。”
在驿馆里,雪莲也刚刚起来,将屋子里收拾利落,她不知道自己昨夜里因何睡得那样沉稳,别驾大人走后发生了什么整形点都没有印象。不一会儿,刚刚来找人的老者与别驾大人一同回来了。看来他们有事。
高峻不说让她回避,雪莲就不好走,于是手上占着零碎活儿,听老者道,“高大人,昨天你走后,纱帽坪深夜里遭了强盗!”
高峻连忙细问,老者把事情从头讲起来。原来,昨天晚上高峻走后,老者再送走了村中之人,收拾着熄灯休息。他上了年纪,觉轻,半夜时被街上的脚步声惊醒。老者躺在床上,侧耳听着大概有十多个人往街心里去了。以他的经验知道,这肯定不是村里的夜归人。
高峻问,“为何这样判断?”
老者说,“如果是村中外出办事的人回来,这么晚了,他的脚步不会这样急促,因为会惊扰了村中人休息;另一个从脚步的动静上看这都是些青壮年,而纱帽坪这个年纪的人是有数的,晚上时还有几位在我里家喝酒,哪里会有这样多的人同时晚归?第三,如果是村中人夜归,这样多的人总会有一两个说话,而那些人一声不吭。”
高峻点头,问道,“为何会有一两个人说话呢?”
老者道,“在夜路上时,人急着赶路也许会不大说话,说话也许为了壮胆。但是进了村子,心里放松下来低声地道个别总会有的吧?”
高峻又点头,真是这么个理儿。便问,“谁家遭了劫?有无人员伤亡?报没报官?”
老者道,“这种事情别人不去看,我既然知道不正常,却是一定要去看看的。村中有事,若是都怕惹祸上身,你不理、他也不理,那么万一祸事轮上了自家,又指望着谁来帮忙呢?于是我叫着儿子、俩人出了自家院子,巡声跟过去,一路上又叫了几个人。”
“因为我们跟过去的及时,那家里的损失并不大,只是家中的父子两个在反抗时受了伤,但是钱、粮都没损失,人就逃走了。”
高峻问,“老伯你刚刚说是这些强盗是十几个人进村,如何只是你们父子两个、再加上几位路上叫来的人,也不会多过他们,因何就将他们吓走了呢?这不大合乎常理。”
老者道,还要请高大人恕罪,当时是我急中生智,站在那家的院子外边喊了一嗓子,“西州别驾高大人在村中留宿,什么贼人大胆敢来骚扰!”
听说没有多么严重的后果,高峻也就放了心,不禁被老者的话逗乐了。而在一边的侍女雪莲也“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她是知道高别驾昨晚喝得醉乎乎地回来,又醉乎乎地出去,居然还能吓走强盗。
老者道,“当时只是喊出来壮胆,哪知道那些人听了,立刻夺路而走,一个大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