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孩子未成年而失踪、简直毫无踪迹可寻。
他们的失踪、恰恰与皇帝一生之中所遇的唯一一次屈辱相牵连。
因而几年之后,为让皇后彻底忘记这次悲痛,皇帝授意史官,将这两个孩子出生的记载全都删掉了。
“是什么屈辱呢?这样讳如莫深?”
长孙大人长长地叹了口气道,“史书上是找不到的,因为早已记作了‘渭水之盟’,其实皇帝私下里都叫作‘渭水之辱’!”
……
武德九年阴历八月末,贞观皇帝取得皇位后才过旬月,残隋最后一个叛乱者梁师都劝说突厥入侵长安。
他们抓的这个时机真不错,充分利用了玄武门之变后、皇帝的支持者和李建成的支持者之间出现的不和。
颉利可汗率领一支四十万人的军队取道泾州,侵入距京师一百多里的渭河边。
如果不是当时的泾州逃兵纥干承基、纥干承师兄弟俩报信,也许这四十万人就要直过渭河了。
而那时长安的军队总共只有六万人。
泾州的守将是罗艺,他和被杀的太子李建成关系很好,突厥所以能这样快地进逼京师,表明罗义只象征性地抵抗了一下。
按着“渭水之盟”的记载,皇帝用了一条计谋,把颉利可汗和他的主力军隔开,并以他的一支人马把颉利可汗包围,然后劝说讲和。
然后两边在渭水便桥上杀白马盟誓以后,突厥就退兵了。
长孙大人苦笑道,“陛下刚刚登基时,国内、南方还有战事,人马都在远离长安的地方作战,要怎么用六万人去分割、包围对方的四十万人呢?”
皇帝听从了李靖“空府库”的劝告,送给突厥大量财宝,这才令突厥退军,这在当时的情况下实属不得已而为之。
六万人,长安城头的防卫要不要搞?城内的治安要不要搞?面对着敌方的四十万人马,大唐这边的六万人,按理说也是不能全部拉出去的。
但文德皇后对皇帝说,长安不要留任何人来保护她们母子,六万人都带去渭河边御敌。
而皇后则带着身边的宫女,拉着、抱着当时已降生的六个皇子和公主(李承乾、李泰、长乐公主、晋阳公主,和一对双胞胎)出长安城赶往太和宫,也就是今天的翠微宫。
如果渭河边的局势不幸失控,皇后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她就算带着孩子们钻入秦岭的密林中避难,也绝不能拖累皇帝。
当时,整座长安城都是人心慌慌的,故太子李建成的残余,极有可能在战事胶着、或者出现被动的情况下沉渣泛起。
皇帝在长安城中,都不如与仅有的六万唐军在一起更安全,那么皇后的决定就更切实际,到太和宫去,比在长安城中还要稳妥。
八月末,看起来又有些左右摇摆的太上皇坐镇长安,皇帝亲征,文德皇后到太和宫“避暑”。
皇后的仪仗虽然华丽,车驾隆隆、排出了老远,但行进的行列之中都是些健硕的宫妇、灵巧的宫女,车夫。正式的护卫仅有八人。
抵达太和宫之后,皇后立刻将能够调派的人手集中起来,加强太和宫的守卫。
那些健硕的宫妇们全都被分派到各处的宫墙上,由仅有的八名卫士分头带着她们轮流的值班守卫。
皇后在附近的高山上也安排了人,随时眺望北方的战况,一有情况要即刻报给她。
皇子们完全不知,今天的出行有着什么样的特殊意义。在他们看来,这是比往年稍晚一些的避暑。
八岁的李承乾非要拉两名卫士去宫外的大树上掏鸟窝,被他母亲用少有的严厉语调所制止,随后,六岁的长乐公主和五岁的晋阳公主为一个玩具打起来了。
第1171章 渭水之辱()
北方杀气腾腾,太和宫却没有收到一点消息。
皇后终于坐不住了,她要到渭河边去看一看,她要与皇帝在一起、在军前露露面,这会给唐军和敌军都传达一个明确的信息。
她叫过几名最贴身的宫妇和宫女,交待给她们接下来要留意的事情,特别是看护好这六位皇子。
皇后说,如果前方局势不妙、甚至一触即溃,她们要按着皇后事先的分派、分头带着皇子们入山。
最小的一对双胞胎皇子也都有人负责,皇后说,等局势稳定后,她们再带着皇子们回长安,那时每个人都将有丰厚的赏赐。
皇后出发了。
渭河边敌我力量悬殊,每一名唐军的神经都绷到了最紧,也许有个人伸指稍稍一弹,都会纷纷绷断。
刚刚从前线调回长安的左武卫大将军侯君集,连他的家眷都没来得及从终南山搬回长安,就领兵到渭水边来了。
他主张隔河布阵,坚拒敌军再前进一步,然后再派一支奇兵,由岐州绕道去敌军背后袭扰,理由是敌军远道而来,后勤必不能坚持太久。
但他的这个建议被主将李靖反对。
李靖说,突厥行师一向没有粮道,走到哪儿抢到哪儿,这些人来去迅疾,战力彪悍,我们仅有的六万人再抽走一部,剩下的这些人。要怎么分散在漫长的渭河边布置防守?
河边有多少人马,那不是一目了然?
再说,突厥既然能长驱直入,泾州方向、守将罗义到底有没有出力抵挡都值得怀疑。
那么侯将军主张派出去的这支奇兵,在罗义与突厥之间能起多大的作用?
李靖主张与突厥谈和,多许给他们一些财物也是可以的。
突厥人突然来犯,无非是没吃没喝了,为故太子李建成出气只是他们冠冕堂皇的借口罢了。
他提示说,以往太上皇在位时没少给过他们,兵事不等于义气,硬要一战当然在脸面上会好受点,但实力悬殊,不好受的都在后边。
黄门侍郎褚遂良立刻热切地支持李靖的提议。
侯君集不好与主将顶牛,但对小小的黄门侍郎没必要客气,侯将军厉声指责褚遂良,“你这是贪生怕死,陛下身边有你这样的人也没个好!”
褚遂良面红耳赤地同侯将军分辨,侯君集当着皇帝的面,对褚遂良说,“你的家眷都在长安,你在为他们考虑,而忘了臣子的责任和陛下的颜面!”
这就连主将李靖也暗暗讽刺了。
在皇帝犹豫不决的时候,皇后到了。
她私下里与皇帝说,李靖的主张才是审时度势的,在李靖的理由之下,皇后还私下里同丈夫说了她的另外一个担心。
她还考量到了长安城中的形势。
皇帝在城外已经有些日子,而长安城中的局面皇后才最清楚。
她说,如果城外这六万人有什么闪失,皇帝的身边就连一支人马也不会有了,一向在皇子之间左右摇摆的太上皇,接下来的走向也极可能很不明朗。
如果太上皇关了城门、发布一条诏令,比如指责现任皇帝没有本事平息大事,他要亲政。比如为玄武门事件平反……那么城外连生命安危都有些悬乎的皇帝,在那些征战在外的众将心幕中还有多大的份量?
当然皇帝也有为数众多的支持者,连死了的李建成也有,罗义就很值得怀疑。真走到那一步,国中可能又要来一次血腥的倾轧。
皇后偷偷对丈夫说,“太上皇拿财物交好突厥人可不是第一次了,这次当然也可以,而且彼此都是熟客。与其等他送,何不我们送?”
在皇帝以秦王身份征战在外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其实在长安、在武德皇帝的身边替秦王周旋的,只有他的王妃长孙氏,她对太上皇的了解甚至强过了丈夫。
皇后暗示,太上皇的皇子还多的是,此时在龙首原上的大明宫里,仍然接连不断有小叔子降生。
话已无须多说,皇帝同意了李靖的建议,因为渭河边的六万唐军已如烈火焚烧了很久的石头,禁不得一点冷水了。
人们分头行动起来,有人去河对面转达大唐皇帝谈和的意思,有人回长安倾府库筹集资财。
而仅有的六万唐军,除了留极少的一部在渭河边警戒,其余全部移入河岸后的崇山峻岭中,半隐半显、大张旗帜,让敌方搞不清有多少人马。
而皇后邀请陛下,陪她到渭河边游历。
这又是一项大胆至极的举动,但皇帝知道势在必行,他曾拉住皇后的手,感动的半晌说不出话来。
随后,一只“悠闲”且带着稍许慵懒味道的皇家出游小队出现在渭河边。
突厥人不会不察觉,他们只有过稍许的疑惑,更多的是感觉到,已方此次的出兵,更像是穷亲戚到富亲戚家讨些好处。为了讨得更多一点,还亮一亮粗胳膊,让对方知道自己还有些用处。
这种事又不是第一次了,与以往不同的是,这次他们是第一次、面对新上来的另一位大唐皇帝。
如果新任的大唐皇帝,仍然乐意执行父辈的外交手法,谁会冒着两败俱伤的风险大打出手?
再说,渭河对面的山峦里征烟滚滚。
接下来,史书上记载的就没有差错了,贞观皇帝只带着六骑,飞驰过了渭河上的便桥。
他气定神闲,给人的感觉就是来打发穷亲戚,甚至还毫不客气地、指责对方打扰了他同皇后出游的好心情。
几天后,突厥退兵了。
事后,皇帝同妻子说,由于她在渭河边的出现,为大唐省下了一笔十分巨量的赔付。
当突厥人提出再加一点时,被他以皇后扫了出游的兴致、不高兴、而一口回绝了。
但皇后丢下皇子们从太和宫跑到前线来,又受到了皇帝轻描淡写的批评。
皇帝亲自陪着妻子返回太和宫,如丧考妣的宫妇们跪着向他们禀报,两个双胞胎的皇子失踪了,皇后当时便晕了过去。
宫女们还在两位小皇子的摇床上发现一封信,这是盗子贼留下来的。
写信的人说,他会在某时某刻,在某地坐等这里的人、拿钱去赎回两个孩子,过时不候。如果胆敢大事搜寻,他会杀人灭口,远走高飞。
署名“草上飞”。
皇帝气得暴跳如雷,他与皇后在前面舍着姓命抵挡突厥人,而身后有人偷走了他们的两个最为喜爱的孩子。
许多涉事的宫妇被杖责,依着皇帝的脾气都要打死,但被皇后制止了。
太和宫草木皆兵,宫妇们不但要看守孩子,还要站城巡视,她们已很不容易。
收到这信已经有几天了,一手交钱、一手交孩子的日子就在当下,还是寻找皇子要紧,皇后不想再积累怨气,这于大事无补。
人们按着信中所说的地点,带了丰厚的财物前去,但却一个人影子也没有,兴许这个“草上飞”感到了后怕,根本就没敢露面。
皇后大病一场,躺在太和宫里每日以泪洗面,御驾返回长安时她也不走。
此时,在大理寺狱中,赵国公在诉说这段往事的时候,沉痛地说,也许妹妹长孙皇后的病因,便是那时坐下的。
“不过这下子全都好了!本官一直在心里说,皇帝夫妇谁都是人精,怎么皇子中却没有一个有些气候的,承乾放荡,李泰醉心文牍,”
忍了忍,长孙无忌终于没说李治。
但言外之意很清楚,鹞国公战无不胜的过往,原来都有个无可辩驳的注解——原来他拥有着雄才大略的皇帝、和文德皇后的正宗血统。
赵国公情不自禁地就要起身,去温泉宫与皇帝报告这一重大的消息。
樊莺雀跃着,对师兄说,“陛下还说要把我转嫁太子呢,我当时恨得要死,原来你就是太子!”
她的师兄立刻不让她再往下说,樊莺去看赵国公的脸色,她说的有些不妥,鹞国公可以是皇子,但却不是太子。
但赵国公对樊莺的话丝毫也没有表示出吃惊。
这下子真的全好了,以赵国公府与永宁坊鹞国公府的良好交情,以及鹞国公出类拔萃的能力,什么太子不太子的,还有一点点的疑问吗?
以鹞国公同么子长孙润的感情,如果鹞国公成了太子,赵国公根本不怀疑老儿子长孙润,会占不住兵部尚书、甚至更高的位子!
鹞国公让长孙大人稍安勿躁,再给他将酒满上,说道,“草上飞已经死了,但他的妻儿此时在哪里,我也知道。”
“在哪里?”长孙大人急切地问道。
“此时要去沙丫城的脐王千岁,便是草上飞的次子。”
樊莺此时已都明白过来,与赵国公提到了她与师兄的余杭之行,“草上飞”也是她的杀父仇人,早年已死在紫溪岭的那次山崩中了。
“草上飞”因为失了双胞胎的儿子,专门偷别人的双胞胎。
赵国公咬牙说,“这个浑蛋!还想去沙丫城,老子追回他来碎尸万段!”
鹞国公说,“何必呢,就让他回去,将所有的证人都请到长安来不是更好?大人你不但不该此时揭露曹大,而且还该给他吃吃定心丸,确切告诉他,另一位皇子真的就是左脚四趾,这样他才会尽心尽力办事。”
赵国公言听计从,而且也同意鹞国公的主意、仅与皇帝说明鹞国公的真实身份,但在沙丫城证人抵达前,不对外公布。
赵国公匆匆忙赶往温泉宫。
随后,鹞国公和他的三夫人樊莺连夜被“押”往温泉宫,皇帝亲“审”。
被脐王视若命根的那块青玉,原来在鹞国公的身上戴了很长的日子。而他左胸前的胎记,严格说只对外露过两次。
一次是高审行在西州任长史时,有一次菊儿和做饭的婆子掐嘴,高审行拿着厨房的菜刀,满院子追着要砍婆子。
高峻赤膊从二楼上下来制止,一把夺了菜刀后、就回二楼上去了。但那时高审行气羞交加,根本就没有留意。
婆子当时好像看到了,但她没有吱声,也许她那时便知道高大人是谁了,但怎么敢说出来?
另一次,是颉利部三千人带着思摩骨灰返回长安,高峻在城外曾脱赤了上身,外袍裹了思摩的骨灰,内袍给了思晴,也许只有奴必亚看的最真切。
而长孙大人、褚遂良等人都在后边远处,又忙着回宫复命,已经转马走了,反正长孙无忌是没有留意。
温泉宫,皇帝这一次就没有那么仓促,此时再看鹞国公的相貌,皇帝才回想起高峻第一次面君时,他心中闪过的疑惑。
皇帝当时曾经自问,眼前这个年轻人,除了有一点点高俭族人的味道,到底更像谁呢?
现在,皇帝的这一丝的疑虑得到了证实:原来他像长孙皇后。
但当时,皇帝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将他与一位故去久远的女人联系起来。
眼前这个年轻人,按着武德七年的生辰正该是二十六岁,比曹大贴切的多了。而曹大就像他娘的三十六了。
皇帝微笑着,对鹞国公说,“鹞国公,鹞国公,原来你是想要国啊!但朕封你为鹞王就不好听了,马王爷三只眼,你是总牧监,现在更是马王!!”
他心情很好,如释重负,又从怀里托出樊莺送来的黄莲珠,说道,“嗯,这颗至宝,朕就不必还你了!”
这里的暗示极其明显,当时为了这颗珠子,皇帝开玩笑说要将樊莺转嫁太子。现在他说不必还了,说明了什么?
也许他已经在考虑李治的去处。
赵国公长孙无忌心里也放下了一个大包袱。因为李治的确立,一直以来他总觉着自己欠皇帝一个人情。
矬子里拔将军,长孙无忌也是别无选择啊。
皇帝最终依他、立了李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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