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三夫人樊莺坐在高峻的旁边,盯着脐王胸前的青玉,小声地与高峻嘀咕,她对这块玉太熟悉了。高峻示意她不要多说。
本来,脐王还想着与高峻寒暄几句,但由对方的态度上,忽然觉着没什么必要了,敌意油然而生。
原因不仅仅是因为尚书令的职位,还有脐王的真实身份,高峻和他的夫人们可都是知情者。
褚大人言归正传,接续刚才的话题。
“高大人,既然你已承认自己出自于侯君集的府上,那么对柳玉如的身份早该清楚吧?”
高峻说,“本官很清楚,她也出自于侯府。但褚大人你是什么意思?”
“这,这还用本官说出来吗?”褚大人摊着手,左右看看他的同僚,“在座的诸位大人谁不懂得?偏偏你就不懂。”
脐王问道,“褚大人,是什么事?什么侯府马府?本王就不懂。”
褚大人正好给脐王解释,“原来我们都以为鹞国公是高府的公子,但后来高府的人说鹞国公是假冒的。”
脐王大惊,“想不到,眼前就有假冒这种事!”
褚大人说,“这个不算什么事,问题是本官查出,鹞国公正是侯君集的长子,而柳玉如曾是侯君集的侧室夫人。”
脐王大声道,“这怎么可以!柳玉如还要不要点廉耻了!居然敢嫁给自己的晚辈,而且还有了孩子!”
高峻冷笑道,“褚大人,本官高府公子的身份都能有假,难道侯府公子就不能有假?你证据够不够,便敢凭着臆会下这样的结论?”
脐王插话道,“怎么可能接连假呢!”
樊莺轻蔑地回应道,“连亲王都可能有假,何况个公子!”
褚遂良提醒道,“樊夫人请你注意说话的分寸,在场的亲王可只有一位,你这话好像是另有所指。”
说罢,又对另外几位大人解释道,“脐王可是皇帝陛下亲认的皇子,怎么能有假!而且在沙丫城金矿上还有一位!陛下早年丢失的一对双生皇子,居然一下子找到,真是幸事一桩!”
高峻听了猛然一惊,褚遂良所指的“双生皇子”一定是谢广了。
他的脑筋急速转动,曹大胸前的那块玉曾经在自己的身上戴了有些日子,直到后来,才被自己亲手埋在了那个真高峻的墓碑底下。
这块玉,正是死去的那个高府公子所戴。
而郭孝恪曾明言,自己与真高峻十分形似!不然自己也就不能假冒他了!
鹞国公的喉头一下子哽住,是激动的。
高审行对儿子身份的始终怀疑,其实就是怀疑戴了青玉的那个高峻,那个在高府中**过崔嫣的高峻、去过扬州织锦坊的高峻、爬过扬州长史李袭誉府上墙头的高峻,出任过柳中牧场副牧监的高峻
师父在终南山说过,他的这个徒弟并非侯君集所生
而此时,这块青玉被曹大十分夸张地饰了金链、又唯恐别人不知地挂在了胸前的衣服表面。在方才说话的间隙里,曹大还两次低头托起那块玉、用嘴呵着、用手捻着擦试。
双生皇子,青玉!
曹大由沙丫城跑到长安来应援永宁坊,在永宁坊奋不顾身地挺身捉贼,玉掉了,赵国公手里拎着青玉,将曹大带入温泉宫,脐王!
众人看到,鹞国公在这么会儿的功夫里,眼睛飞快地眨着,想要抑制住眼眶中飞快溢满的泪水,但它依旧不停地淌下来。
只有樊莺未见师兄的失态,“褚大人你刚才可注意了讲话的分寸?我师兄的尚书令可还做着呢,你便敢胡说八道,问过了几个证人?”
褚遂良道,“你让本官如何问?柳玉如我倒想问,可是她先逃掉了。”
樊莺道,“你真是越发说话不经心了,柳姐姐去黔州是太子殿下知道的事,可你却用了‘逃’,褚大人你急着干趴下我师兄,不知有些什么想头。”
高峻道,“就是,本官师妹说得太对了,褚大人你有什么想头?难道看上了本官这个尚书令?柳玉如回与不回,全在故太子的陵寢修缮得如何,只要修好了她们自然都会回来。”
褚遂良不信,“果真?”
鹞国公笑道,“本官还未怕过什么,如果褚大人敢做主,本官这就令飞信部往黔州送信,令她们丢开修墓之事从速回京,如何?”
褚遂良掂量高峻的这番话,不知是不是虚张声势,他一时不好判断。但让他作这样的决定,还真不敢。
鹞国公说道,“柳玉如跑不了,她早晚会回来的,但本官就担心起沙丫城的另一位皇子来,这才是不能耽搁的大事!”
脐王问,“你这话怎讲?”
高峻不接话,冲曹大拱拱手,反问,“敢问脐王千岁,皇帝陛下是如何认出你来的?该不是凭了这块玉佩吧?”
曹大说,“正是凭了这块青玉,你可不要小看了它!它价值连城,连本王舅父赵国公都说它不普通!这是本王一出生时便随身佩戴至今的!”
鹞国公这一次就很恭敬,再次拱拱手道,
“原来如此!那么脐王千岁就更须抓些紧了,既是双生的皇子,那么本官和列位大人猜测,青玉就一定是两块,一人戴一块。万一脐王回去得晚了,另一块青玉不慎遗失可就麻烦了!”
众人看到,脐王张着嘴吧,眨了两下眼睛,没有说话。
高峻冷笑了一声,又道,“脐王是不是这就想急着回沙丫城了呢?”
曹大道,“那是肯定的,本王正急着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皇兄知道呢!”
“那你还不快些走?”
堂上堂下的人们大都诧异于鹞国公对脐王的不恭,哪知脐王还就跳起来匆匆往外走,“本王正是要回沙丫城呢,这便走。”
“站住。”鹞国公在脐王身后冷声说道。
这次,人们看到脐王千岁居然真站住了,扭回头来。
鹞国公对他道,“本官与赵国公无话不谈,赵国公也曾对本官说过早年丢失的两位皇子的事。”
“他他如何讲的?”脐王问道。
高峻留意到,大厅的外面一阵脚步声传来,有个身影大步走来,正是马部郎中长孙润,曹大的话方一出口,长孙润就已经迈步进来了。
高峻大声说,“赵国公曾对在下说,青玉并非两块,只有一位皇子戴了青玉,而另一个根本不必戴什么东西,因为他的右脚上是四根趾头!”
曹大不假思索,大声反驳道,“错!不是右脚,我哥哥的左脚才是四根趾头,一生下来就是,难道本王不比你清楚!”
第1170章 灿若丹羽()
鹞国公和蔼地对脐王说道,“对,对,一点都没错儿,是本官将左右记差了!你还不快准备准备,速去沙丫城接人过来,陛下还等着封亲王呢!”
然后,不等别人说话,鹞国公说,“都散了吧,本官兄弟来了,恕不奉陪。瑶国夫人不从黔州回来,看来这个会审也没什么进展。”
褚遂良质问道,“高大人,不知是本官在主审还是你在主审,你忘了你是被审的?虽然陛下未削你职爵,但该有的规矩还是要有!”
说到这儿,众人发现鹞国公已搭了长孙润的肩膀,很亲热地往外走了。
樊莺在后边紧跟,居然冲褚遂良做了个鬼脸!
褚遂良的脸都憋青了,也没个人给褚大人帮腔。
……
长孙润跟着高峻回到监房,一进门,他就问高峻,“哥,我父亲真和你讲过两位皇子的事?”
樊莺也问,“当真讲过?我才不信!”
长孙润问,“三嫂你因何不信呢?”
樊莺想说,师兄一说另一位皇子脚上是四根趾头,她就知道是胡编的,事情哪有这么巧,再说她和高峻都知道这个脐王是假的,哪有兄弟是假的而哥哥却成了真的——还双胞胎。
但高峻却不让樊莺讲出来,而是对长孙润说,“丰州置了中都督府,你愿不愿去做个长史?”马部郎中是从五品上阶,如果做了丰州长史,便可升到正五品上阶,升两级。
但长孙润不愿意去。
鹞国公说怎么能不去呢?不去的话你这个郎中在马部已经顶了天了,直接让你做正四品上阶的兵部侍郎,这一步跨的又太大,弄不好会扭腰的。
长孙润说,“其实我是不想离开你太远。”
樊莺说,“师兄你还受着审,能不能做到呀,先说大话。”
鹞国公哼了一声,说道,“今日之前我还可能琢磨琢磨,但见过了脐王,又听了脐王的身世,我说行便行!”
长孙润说那就去。他又说了会儿话才走,高峻晃着脑袋说,“赵国公一会儿就要来了,弄不好还要带着酒菜过来。”
樊莺不信,这都快吃午饭了,赵国公不要吃饭?
直到赵国公长孙无忌匆匆赶到大理寺狱,几名随从抬着食盒进来,二话不说先将食盒中的酒菜摆出来,樊莺才又一次服了师兄。
长孙润回去后,与赵国公说了高峻的提议,当然连高峻的考虑也一并说了。赵国公当然不会有意见。
长孙润临走又对他爹说,“我哥哥说,沙丫城金矿的那位皇子,一只脚上是四根趾头,这是你以前告诉他的。”
长孙无忌从来没和高峻说过这个,再说,赵国公的妹妹生的双胞胎,脚上有几根趾头他不比谁清楚!
高峻这么瞪眼胡说,又让么子传过话来,明摆着就是想请他到大理寺来一趟,他焉能不来?
酒开坛,满上,赵国公挥退了随从,此时只有樊莺作陪。
长孙无忌盯着鹞国公,举杯道,“老夫猜,你要说这个脐王是假的。猜对了你便喝这一杯。”
樊莺看到师兄一笑,却只喝了半怀。
长孙大人惊讶道,“难道我只猜对了一半?”
鹞国公点点头,说,“正是,一块青玉罢了,谁都可以戴在身上,哪能只凭一块青玉而认人呢?真正骗不了人的,是身上有别于他人的标记。”
赵国公说,“其实老夫对这个李大的身份也有些怀疑,陛下当时认子心切,封王也仓促了,不过事后陛下也有些不信,因为脐王的年纪看起来大了许多。”
他说,“不过,好在事情还有个验证的机会,只要让脐王将他的兄长由沙丫城领过来,一切自然真想大白。”
鹞国公问,“果然另一人的身上有不同于别人的地方?”
长孙大人道,“当然!但可不是你说的四根脚趾头,你可知是什么?”
鹞国公笑笑说,“大人,我当然知道。”
这回轮到另两个人惊讶了,异口同声问,“你说说看,是什么不同?”
高峻道,“师妹,你怎么也来问我,自我们两个去过逻些城,我以为你应该很清楚了!”
但樊莺还是不明白!鹞国公敲敲头,“我想起来了,褚遂良在堂上说那番话时你未听,只顾着与他打嘴仗了!”
他一字一顿地说道,“另一位皇子,他的左胸上有一颗心形的胎记!”
赵国公闻言,腾地一下子站起来,将桌子也刮了一下,桌上的酒杯、盘盏都震了起来,酒也洒了。
樊莺瞠目结舌,伸着指头指着师兄的胸口,“你、你、你……”随后就哭了。
高峻将她的手压下来,将对面的酒杯扶正了,再替赵国公满上,举杯对长孙大人说道,“如果本官猜得对,请大人满饮此杯。”
长孙无忌于愣怔之中一口将酒干掉了,眼睛却始终直勾勾地盯着鹞国公。
因为高峻说的这件事,自长孙皇后离世后,只有他和皇帝两人知道。
而这两人因为早就对找到孩子不抱什么希望,对任何人也未说过。
而樊莺此时已眼含热泪、将自己的酒喝干了,多少天的提心吊胆、彻夜难眠,总算不必再担心什么了。
怪不得师兄在公堂上明言说柳姐姐一定会回来,因为他那时便知道,一场大龌龊、大浩劫,几乎就算过去了。
不然,师兄要说清楚顶替先一个高峻的始末,便极有可能牵出郭孝恪来。
而师兄要证明自己不是侯府中人,也将会大费周折,虽有终南山师父的证言、有侯君集当年送“子”入山学艺的亲笔信,也会有人怀疑伪造。
正如高峻所说,一个人身上有别于他人的胎记,能伪造吗?
鹞国公已经从桌边起身,在另二人的注视之下去除了外套、再除了里面的衬衣,赤膊站在赵国公的面前,笑道,“大人你请看,另一位皇子胸前,可是有这样的胎记?”
左胸,心脏的位置,就是这样的一颗心形胎记。
长孙大人、樊莺热泪纵横。
长孙无忌清楚的记得,妹妹早年在生下这对双胞胎后,曾经对皇帝说过,“陛下你胸有双龙,是个打江山的,而我们这个儿子胸前是一颗心形胎记,是否意味着他要替你守成呢?”
……
长孙无忌说,妹妹文德皇后与皇帝情深意笃,两人共生过九个孩子。
武德二年一月,生李承乾;武德二年十一月,生李泰;武德四年生长乐公主;武德五年生晋阳公主;贞观二年生李治;贞观四年生城阳公主;贞观八年生新城公主。
说他们情深意笃也不是空口无凭,从李承乾到李泰,两人之间只差着十个月。十个月,只是皇后又一次怀胎的时间。
从李泰到长乐公主,两个孩子间隔了一年零五个月,李泰刚会爬时,他的妹妹长乐公主便降生了。
长乐公主到晋阳公主,间隔一年,也许长乐公主连爬都没学会呢,她的妹妹晋阳公主也降生了。
李治到城阳公主,间隔两年。
生城阳城公主时,皇后刚刚三十岁,已经病了,但四年后也生下了她一生中最小的孩子——新城公主。
长孙无忌与高峻和樊莺说这些,意思两个人都懂得,在后宫三千的层层围绕中,文德皇后能这样接二连三的生下皇子,还能说明了什么呢!
长孙大人回忆了一件事:贞观十年四月,因为皇后久病不愈,皇帝下命,修缮天下破旧寺庙三百九十二所、为皇后积功德①。
其实皇后曾经说过,“佛、道乃是异方教尔,皆陛下所不为!”但为了能从死神手中夺回爱妻,皇帝往常所“不为”的,也“为”了。
“修缮三百九十二所寺庙,对于一向体恤民力,视民力为重的皇帝来说,不啻于修了三千所!”
鹞国公与师妹听了,不由得点头。
赵国公说,直到现在,皇帝的身边还珍藏着一双妹妹生前穿过的鞋子,没人时便拿出来,睹物思人。
而鞋子由鲜艳光灿的羽毛织成,黄金珍珠点缀其中……这是自古所传的“岐头履”,每只鞋头上都缀着一颗夜明珠。
樊莺忍不住暇想,这双饰金缀珠、丹羽织成的“岐头履”,恰如一面镜子,清晰映照出皇后灿若丹羽、集万千宠爱的一生。
但这些皇子们的降生记载中,却有一处极不寻常的例外。
皇后二十二岁时生晋阳公主,下一次生李治时二十八岁,间隔了六年。
赵国公说,你们不觉着奇怪吗?恰恰在皇后二十二至二十八岁、一个女子最具活力的六年时间里,却没有她生养的记载。
“老夫刚说过,妹妹生过九个孩子,而上边只提到了七个,三男四女,缺少的便是这对双胞胎,他们生于武德七年,恰恰是在记载空白的这六年之间。”
两个孩子未成年而失踪、简直毫无踪迹可寻。
他们的失踪、恰恰与皇帝一生之中所遇的唯一一次屈辱相牵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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