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夏王问道,“此事是很重要,看起来也很紧迫,只是不知,尚书令的具体选址在何处?”
高峻道,“在安西都护府治所,也就是龟兹城的北面设雀离关,西北面设盐水关,西边设立柘厥关,除此外,在龟兹东面勾联焉耆,这是都护府临急时的退路,是最该先建好的,可在焉耆西边界增设铁门关①。”
高审行道,“说来说去,依本官看尚缺南面。”
尚书令解释道,“南面正是新任都护府长史阿史那社而的沙丫城,且背临赤河地势开阔,又有金矿,耳目众多,可不设关口。”
这句话不得不解释,但无意中便显出了中庶子对安西地势的不熟悉,中庶子隐隐不快,再道,
“可龟兹方定,民力疲弊,我们一建便是四座关口,岂不有违施政的初衷?要知道,此时当地连租调庸都不能实行,只能暂收几只羊充数,这个方案是不是有些大了?”
高峻道,“中庶子大人的担心也有道理,但苏伐与龟兹丞相那利脱网,须防其反复。安西都护府的安危事重,不然任何的政务都可能半途而废。”
高审行道,“陛下都说过,修民之德胜于长城,我们刚刚得了龟兹,便大兴土木建城建关,让当地人怎么想?昭示敌对之意吗?”
看来,太子中庶子刚刚在兵部尚书一事的提议上,被尚书令不软不硬地顶回来,是有些不爽了。这是为着面子,有些故意。
要是别人的提议被尚书令委婉地反对的话,哪怕是赵国公长孙大人也不会有这样的反应。
但高审行在黔州便说一不二,此时又是老子,入职中庶子之后,又是建成言献策计无不从,他有些受不了。
尚书令道,“常言道,有威慑方有平安,修民之德不假,但功夫在于长久。我们新得了龟兹,只在租役、赋税方面放宽,其实这只算是小恩小惠。但我们以短时之恩应对苏伐在龟兹十数年的经营,大人以为有多少胜算?只有恩威并重,方保万世无虞!”
赵国公长孙无忌一看,这父子两个针锋相对,非打起来不可。他了解高审行,有时也够拧的,他只要认为自己能占住三分理,就能支巴一气。
但朝堂上的局面就不好看了,于是,长孙大人出班道,“殿下,鹞国公的提议不可不重视,四关一建,既可拱卫大都护府安危,日常亦可查禁末游、伺控奸匿、稽查行旅,其意重大啊。”
太子沉吟不语,赵国公的话有很明显支持鹞国公的意思,但高审行的大道理也不是没道理,反而在注重仁孝的太子心中更有说服力。
但太子知道,高峻这么久了不说什么,今天却一直在坚持自己的观点,那这个提议,就一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重中之重了。
李士勣出班奏道,“建立四关,这对保障安西都护府大本营的安全、以及维护龟兹地面稳定有相当重要之作用。但中庶子之言,微臣以为不无道理。”
他说,“前些日子户部所倡加一分租的事,尚书令已然不认同,府库里没钱,龟兹地方的租子只、只靠几只羊来顶,钱也收不上来,如何处之?”
高审行向李大人投去感激的一瞥,他并不孤独。
正二品的尚书令高峻,对自己手底下一位正四品上阶的侍郎,就没必要像对老子那么小心,他被中庶子纠缠,凡中早有不爽,也不能表现,对英国公就不必忍。
鹞国公说道,“李大人,你以为花钱与安危……谁在前谁在后?安西淘金、冶铁、粟麦以及广阔的土地值多少钱?站得稳才有繁荣,不然钱从何来?”
英国公嘀咕道,“下官不是不赞同建设四座关口,下官说的是没钱……这可是户部亲口说的呀。”
太子原打算在自己的中庶子、尚书令中间经常做做调停之事,但今天这么多人掺和进来,那么他的一句话、一个态度就得更谨慎,一时拿不定主意。
高审行说的他还好理解,但建关之事是军务,事关瞬息如何裁断?
鹞国公据理力争,更能说明此议的重要,想不到啊想不到,抹个稀泥竟然也这么麻烦,实难下手!
高审行道,“英国公说得不错,本官也是这个意思……钱,本官是说你这钱——从哪儿来?”
鹞国公咬着牙道,“有钱没钱,怎么你们比本官还清楚呢?是你们管户部??这样的军中大事,怎么能有迟疑!连太子殿下都在一力倡导减少东宫的排场,你们却在担心钱。”
李士勣听了,倒没觉得怎么刺耳,别说尚书令了,就是高峻所兼任的兵部尚书,也是李士勣的顶头上司,也别说什么自己是英国公了,人家也是国公。
但中庶子就受不了,尤其是高峻情急之下一口一个“你们”,这不把中庶子也兜进来了吗?
别说高审行此时的身份是中庶子,就算是黔州刺史时,谁敢一口一个“你们”?
太子中庶子面色微红,显然不爽了,他举目看到户部尚书低头缩颈地躲在后边,便朝他道,“户部尚书就在这里,说说有钱没钱?”
户部尚书被太子中庶子推到了台面上来,竟然发现这个问题很不好回复。
前不久,户部尚书刚刚以没钱为理由提议加租,此时就说有钱,那不是打自己的脸吗?你竟敢瞪眼胡说!
说没钱?尚书令、鹞国公显然也把弓拉满了,太子殿下、赵国公、中书令褚大人纷纷把目光聚到户部尚书的身上来,这让他有些迟疑。
高峻道,“安西都督护府的身后便是焉耆,而焉耆归入也没几年,在焉耆的身后,庭州划州只不过一两年的事情,西州要久一些,但也未过十年光景。”
数位重臣频频颌首,表示认同。
鹞国公道,“正因为西边有这些地方在,阳关、玉门才能止干戈、度春风,武凉一带由之前长安的重要拱卫,化身为粮田牧场,军士们由枕戈待旦,转为荷锄执鞭,人们安居乐业,多少钱能买得到?”
“我们身在中枢,虑事就得着眼大局,不能低头数兜儿里那几文钱!本官认为,为建四关,就是倾空了沙丫金矿的所有存金也是值得!”
户部尚书终于抬起头来,坚定地说道,“殿下,本官听了鹞国公一番话简直如醍醐灌顶,为兴大事,户部有钱!没钱也得有,一定要搞出钱来不可!”
中庶子道,“尚书令之言有理……但依本官看,西域此时建关,郭待诏便没有机会从速至京了。”
尚书令好像没有听到,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今天真是烦透了。半晌,方道,“陛下可都能等!”
太子不能不拍板儿了,开言道,“两方面都有道理,寡人便取个折衷,就由尚书令决定,四座关先建两座,这样户部的压力也可小一些。”
……
永宁坊,高峻一回来,在中厅里先一脚踢翻了一只凳子,下人们不知他从外边受了什么气回来,吓得大气不敢出。
柳玉如问道,“峻,是怎么回事,是不是因为中庶子?”
尚书令大声道,“这是谁出的昏招!弄这么块绊脚石来,”
吓得柳玉如连忙上来捂嘴道,“我看你才昏了呢!能决定一位中庶子去留的,还能有谁?也不防隔墙有耳。”
高峻把嘴巴挣脱出来,嘘了口气道,“我怎么这么累呢!”
柳玉如道,“一向没什么事难倒你过,你可不能急,好好想想办法呗,大风大浪都闯过来了,还怕一个中庶子吗?”
崔嫣说,“我这就去兴禄坊,他现学现卖怎么还能这么神气!”
高峻消了气,沉着脸道,“莫去,你们让我想一想。”
他没吃饭,起身去了书房,崔嫣又跟过来,见他桌子上摆着西域的地图出神。
太子一下子将四座必建的关口砍了两座,尚书令又怎么好再坚持!那么,只能先建北面的雀离关和焉耆西境的铁门关。
雀离关在龟兹城的北面,郭待诏这次取龟兹,便是从此处出奇兵偷袭的龟兹北城。
只要在此设关,只须派五十人驻守,便免除了被人以同样方式偷袭可能。
第1133章 起身就走()
而铁门关在龟兹和焉耆之间,更是重中之重,高峻也只能先建这两座了。
在书房里,高峻笑嘻嘻地对崔嫣说,“过来,老五。”
崔嫣贴上去问,“什么事呢?”
高峻说,“给你个任务,哪天大慈恩寺再有玄奘大法师讲经,你就……”
“就去看望一下道空、道净两位长老吗?我猜大法师讲经时,她们两位是一定要去的。”崔嫣说。
“不,你去兴禄坊拉着三嫂、四嫂说话,然后你忽然、猛然、突然地想起要去大慈恩寺,嘿嘿。”
崔嫣说,“你真坏,我原以为是躲到书房里用功,却是琢磨着要给中庶子大人找麻烦。”
尚书令对她说,“谁说我不用功了,这不是看你着来了,我打算让你再陪本官练练字呢。”崔嫣一听,起身逃了出去。
……
不几天的功夫,兴禄坊就热闹起来。太子中庶子高审行一回府,大哥高履行、三哥高纯行就迎住他,脸色不悦地问他,为什么他的夫人青若英、小夫人刘青萍两个人会在大慈恩寺。
“你不是说她们都在黔州吗?前几天问你时,你居然还在吱掩!”
老三说,“一个人有再大的成就,若是随随便便地抛弃糟糠之妻,也是会被人垢病的,别说你还是个中庶子!难道就不怕你的政敌攻你之短?”
四嫂,高真行的夫人也委婉地对五弟道,“你呀,夫人倒是不少,青若英和刘青萍在慈恩寺的事,想想都让人担心,万一大嫂知道了,到宫里与陛下一说,我看你怎么办!还有那个吕氏,都混到宜春院去了,丢不丢人?总算有个二妹像个样子,也躲到西州不回来。”
老大高履行道,“弟妹,暂时之间,公主不会去宫里讲这件事,你大可放心,但时间一久,即便东阳不去说,难道陛下就不会知道?”
高审行狐疑地问,“三嫂、大哥,你们是如何知道的?”
高履行更加不悦,对五弟道,“事是你做出来的,你却在追究这个!青若英是什么人?嗯?你倒是给我说一说!她对我们高府一门有恩情!我们父子跑到岭南去时,是哪个在终南山侍奉祖母替我们尽孝?若是父亲在世,又要生气了!”
高审行在训斥鹞国公时,是以老子的身份、觉着天经地义。现在大哥当着三嫂的面、厉言厉色地训斥自己,他也不痛快。
因为他是太子中庶子,却被一个刺史以最基本的道理来痛言指责。
三嫂在中间打圆场,“还能有谁说?幸好是高峥的媳妇与崔嫣去大慈恩寺听玄奘法师讲经,无意中看到青若英两个也在那里。你说说要是别人看到了、再传出去,你以为会怎么样?”
高审行怒不可遏,“原来是崔嫣这丫头,她竟然敢!”
三哥高纯行哭笑不得,“五弟,你是个跺跺脚四下里乱抖的人,从长安出去时只是个从五品下阶的太常丞,回来便是堂堂的太子中庶子,大小也是个从三品了,怎么一到家事上就这样的糊涂!这是怪你女儿的事吗?”
高审行面红耳赤,无地自容,冲三哥怒道,“连你们都知道崔嫣是我女儿,那还有什么好说!”
高纯行一下子语吃,他方才是说漏了嘴。他的本意是:怎么你一到家事上就这样的不明白,又怪起自己的女儿。
但这不正说明,对于高峻和崔嫣的真实身份,府中的兄弟们什么都清楚?
以前都是心照不宣,现在让人挑明了,高审行就更生气,认为府里的众兄弟为了高府的脸面人人装着糊涂,只让自己一个人顶锅。
尤其是三哥和四哥,他们两家的儿子高峥和高岐,都从尚书令那里得了好处,显然今天,自己从他们那里听不到什么顺耳的了。
“哈哈,好,好!你们都知道青若英在这件事情上有天大的不对,我早说过,你们不是不信,而是在意高府的脸面!高府的人是知恩图报的!”
高履行语吃,气得说不出话来。
高审行道,“现在就更不会站在我这边了,谁不知巴结尚书令鹞国公?”
三嫂道,“五弟,我不知你如何这样想,难道哪一天,忽然有个什么人、把一个嗷嗷待哺的娃娃塞到你的院子里来,你会丢出去不管?哥嫂们可是向理不向人的。”
高审行对三嫂道,“那你就也拣一个孩子来,看看三哥是什么态度!”
三嫂气得流泪,被三哥拽到一旁安抚。
老大高履行道,“若你再执迷不悟,公主什么时候去宫里面见陛下,她要怎么与陛下说,我就不管了。”
高履行一下子泄了气。
正好六弟高慎行回来,听到这番话后,高慎行对五哥讲,事既然到了这个地步,那么西州的五嫂也该请回来了,把所有撒在外面的夫人们都请回来,一家人团圆和美,岂不是……
高审行冷笑着反问,“六弟,依你的意思,是不是我也须将那个吕氏接回来呢?”
老六因为高峻,才得了赵国公家的乘龙快婿,还指望他替自己说话?
高审行总算不再硬扛,气哼哼地扭身回了自己的院子,饭也没吃。
他怎么想怎么不对劲儿,今天的事很明显,就是崔嫣故意拉了安氏去大慈恩寺的。亲生的女儿给她爹使坏,这口气出不来!他猛地起身,吩咐道,“给老子备马!”
下人问,“老爷,这时候你要去哪里?”
“老子要去永宁坊!”
……
永宁坊,一个像样儿的人也没有。高审行赶过来的时候,只有管家高白、菊儿雪莲在府上带着四位少国公,而尚书令高峻、他的那几位夫人们都不在。
中庶子正眼不看高白,这家伙名正言顺地将菊儿娶到了身边,还拿着这副毕恭毕敬的样子气人,而中庶子都不能认真地再看一眼菊儿了。
再看看菊儿和雪莲,两人像两棵水葱似的……哪个拿出来都强过青若英,不让刘青萍。一个臭管家!
“你主子们都滚到哪儿去了?难道都去大慈恩寺听和尚念经?!”
高白回道,“老爷,鹞国公带了柳夫人、谢夫人、樊夫人、四夫人和崔夫人……”
高审行粗着脖子喝道,“别给老子念经!痛快说!”
高白缩了脖子,回道,“老爷,他们都去黔州了。”
“去黔州……干什么?”中庶子吃惊地问。
管家说,“尚书令已与太子请过假,说眼下朝中没什么大事了,他要到黔州去实地考察一下两年来黔州抗旱工程的成效,顺便再看一看青若英老夫人。”
中庶子站在鹞国公府厅外的空场上,眼也不眨地寻思,鹞国公府的护卫们果然少了许多,这小子把麻烦丢给老子,他出去躲清闲去了,一躲就躲去了黔州。
高审行琢磨,高峻这些人总要回来的,那么到时候他们再跑到兴禄坊去,说青若英不见了……在黔州根本没见到青若英……这完全有可能!
高审行抽个功夫,装作一个香客,也不带随从,便服到大慈恩寺去了一趟。他找到了第十三院,这里真是一处清幽干净的修行之地。
高审行人到院门口,先听到里面有个女子说话,“姐姐,高审行迁任到长安来,也不知他对我母亲如何安排的。”
说话的正是刘青萍,高审行不悦她对自己指名道姓,连句“老爷”也不提。
只听青若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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