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高审行还是失望了,崔夫人在她的回信中,明确表示不想动身。
不但如此,崔颖还委婉地对高审行说,她早已经不拿自己当正室,享不享受这份荣耀不大紧,更希望永宁坊的鹞国公、女儿们平平安安,前程似锦。
这就是在告诫高审行,她认为高府的未来是在永宁坊,中庶子切不要为了个人的功名、而忽略了这一点。
高审行手里捏了崔颖的回信,曾经无言地沉默了许久。
这个在黔州时身体力行、亲自带府中丫环仆妇们开荒抗旱、大力支持过他的女人,如今竟然说什么也不想回到他身边来了。
只能说,自己在黔州伤她太深了。
中庶子无言苦笑了一下,最多时他身边曾有大小四位夫人,眼下官场得意时往身边再看一看,竟然一个也没留住。
自打到长安来,尚书令高峻这是第一次感到有点发懵。皇帝上边还许可有个太上皇,但宰相的上边难道能有“太上宰相”?
这不可能是皇帝委婉地表示、不打算让自己再干了,那是什么呢?
不管因为什么,只要做一天的尚书令,就得按着自己的意思呦喝一天,他在朝会时提出,想卸去兵部尚书之职。
所有的人都感到突然,而皇帝自然要问一问为什么。高峻说,“小臣怕有揽权过多之嫌。”
尚书令的这话说的,虽然没什么毛病,但带有明显的负气之意。
太子中庶子高审行在对面的文班中听了,惊出来一身的白毛汗,也忘了分析高峻的这番话是不是针对自己。
鹞国公先推掉了丝路督监,又要推掉兵部尚书之职,高风亮节呀。
可皇帝就是不生气,笑着问,“那么鹞国公,依你的意思,让谁来担当此任为好呢?”
高峻道,“安西都护府副都护郭待诏。”
“说说你的理由让朕听听。”
高峻道,“陛下高瞻远瞩,大概早已看到了大唐周边的形势,东部临海,往那里发展的话只有个高丽。北部五牧职场已建成,短时内没什么事。南方乃是囊中之物,只有西部丝路无边,正该着力经营。郭待诏年轻有为,旬月取龟兹,他长期驻守安西地熟、势熟,由他出任兵部尚书,小臣以为恰当。”
皇帝认同尚书令的见解,而且不久前刚刚接到的吐蕃国书,正是说明了经略西部的重要。
他点点头道,“是这么个理,而且尚书令对郭待诏的评价恰如其分,但郭孝恪在安西,朕要动他的副都护,总得再听听他的意思。”
高审行至此才有些回过味来,本来他有个打算,就在近期内、提一提兵部尚书的人选问题。
这将是他上任之后的第一次发声,英国公干过兵部尚书,自己投桃报李,而别人也说不出什么来,因为中庶子削儿子的职份举荐外人,这不正是心底无私的表现?
但高峻一下子就把他的这个想法阻断了,这小子先提出来一个人选。
而且皇帝虽未当时同意,却也没表示出一丁点儿的反对,那高审行就不便再提另外的人了。
高峻对大势的分析谁都认可,皇帝不知出于什么考虑,未就此事立即征求另外大臣们的意思,不然很有可能,将是众口一词地赞同高峻的提议。
此议暂未达成,但高峻已然将郭待诏、放到兵部尚书的座位边等着了。
看着高峻面无表情地退回去,英国公李士勣什么想法都没有,真没有。
这与李某有什么关系!他绝不要被高氏父子的明争暗斗所伤害。
兴禄坊府中的人们慢慢地发现,自从老五高审行升任了太子中庶子之后,永宁坊的人来得少了。高峻不来了,柳玉如不来了,别人就更不用说。
三嫂安氏派人过府相请过一次,只是尚书令五夫人崔嫣过府来,恰巧高审行在府中,连忙踱过来相见。
这些日子,高审行寂寞得很,每天一进自己的院子,除了那些下人们一个能说说话的都没有。
吏部侍郎郝处俊在高审行出任中庶子之后,曾来兴禄坊拜访过一次,故交相见,中庶子置酒相待。
高审行委婉地对郝大人说,他在黔州有个很欣赏的部下,目前是黔州的司马,高审行请郝处俊在考功的时候,稍稍关照此人一下。
高审行离开黔州、又是高任,按常规他手底下得力的官员总会有一两位升迁,这样高审行的面子才好看,不然以后谁还跟着你混?
郝大人当时曾应承下来,可是不久之后,黔州这位正六品下阶的司马不但未升、反而还降了。
吏部得听尚书令的,当尚书令与他老子意见相左时,更要听尚书令的。
郝侍郎提议将这位黔州司马提上一阶、任到正六品上阶的长史时,高峻本没有反对。但听说中庶子也是这个意思之后,尚书令不说话,只是看着郝大人摇了摇头。
高审行不知道这个经过,但是连郝侍郎也不到兴禄坊来了。
崔嫣一到,高审行连忙出来相见,笑容可掬地问崔嫣道,“女儿,怎么总也不来呢?”
崔嫣起身见礼,“父亲大人,这半个月我们和柳姐姐一直到大慈恩寺去赶上玄奘大法师讲经便听一听,没有讲经时,我们便去第十三院与道空、道净两位女长老说话。”
高审行故作不知,便假装问这两位女长老的来路。
崔嫣说,道空长老年纪在四、五旬之间,而道净长老还不足二十岁。
“高峻这些日子在忙什么事?怎么总也不见他过府来呢?”
崔嫣道,“峻这些日子正在熟悉龟兹方面的事务,有好些事听起来都很新鲜,不熟悉如何管辖呢?”
“哦?都有什么新鲜,你能否也给为父讲一讲呢?”
崔嫣道,“可我每天要陪峻在书房,知道的方面太多,不知父亲大人要听哪方面的事?”
高审行很高兴崔嫣如此开诚布公,他想了想,“你就给讲一讲龟兹县治方面的事。”
崔嫣以略带嘲笑的口吻回道,“父亲大人你寡闻了!龟兹本无县!”
高审行不解,崔嫣说,龟兹是有城无县的,城内有坊,城主称“明府”,明府手下有“城局官”,城局官负责当地最重要的修浚水渠之事。
城局官手下有坊正、里正,各坊有“防御人”负责坊内治安,有“虞候”负坊内收税之责,有“处半”负责坊内杂务
高审行都听呆了,听了半天只记住了坊正、里正。
他寻思着道,“这可不好办了,怎么与内地的建制不同呢!”
崔嫣道,“峻在我们府中也提到过这个问题,不过他说,在龟兹这样的胡、汉结合的地方,建制上倒不必大动——总得照顾当地人的习惯。但我们的当务之急,是尽快统揽当地的财计出纳之政。”
高审行立刻来了兴趣,往女儿的跟前再凑了凑,“本官也在考虑这件事,但高峻想的未免失之简单”
崔嫣不服气,“父亲你竟敢怀疑峻!峻刚刚打算同意安西都护府在副都护、长史之下增置‘孔目司’的建议,由孔目司管理都护府财政。再设掏拓所,总管下属各城的城局官,这样上上下下的管辖体系就健全了,而且峻打算提议,这两个部门官员暂由西州抽派,目的是把西州的经验带过去”
高审行自言自语,掏拓所怎么有点像是掏厕所呢!
崔嫣略带撒娇和不满地嚷道,“父亲!再这样我就不和你说了!”高审行连连认错,心情好得不用说,感觉女儿的到来给他带来的欢乐。
本来三嫂安氏是请崔嫣过府来说话,但高审行往里一掺和,就没安氏什么事了。
安氏无趣,起身对二人道,“五叔!你们一个宰相夫人、一个中庶子说的都是大事,我插不上话了!”
崔嫣也恍然道,“坏了坏了!家中姐妹们还有事呢,我却跑了单帮!”说着也起身就走。
高审行依依不舍,亲自送出来对崔嫣道,“女儿,我往西州去信两次,你母亲也不回来,为父无趣得很,你能不能常来,哪怕就给我讲讲龟兹的事也好。”
崔嫣上马前说,“我也想母亲了,那我也写封信过去,让她回来。”
皇帝拍板任命了太子中庶子之后,很快受不了太极宫中的低潮,又回温泉宫休养去了,太子听政。
李治在与朝臣议政时,就提到了龟兹归入后的都护府管理问题,这是大事,太子不能不很快想到。
这次,太子在按着习惯征求尚书令的意见时,尚书令高峻回道,“殿下,微臣刚刚着手考虑这方面,但这便拿出来说,有些没把握,”
这就是不想发表看法了。
太子看到了高审行,便转向他问,“不知中庶子对此事有什么看法呢?”
这么重要的事情,李治问过了高峻、紧接着就问计于中庶子,体现着对中庶子的看重。
高审行仓促间总不能像高峻似地一口回绝,他看了看对面的鹞国公,应道,“殿下所虑的,正是龟兹划归之后的大事,微臣也考虑了几晚,千头万绪实在不好理清,不过”
将女儿崔嫣过府时说过的东西在这儿搬出来,是有些取巧了,但情势所关,也只能如此了。
太子鼓励道,“中庶子但说无妨。”
高审行道,“龟兹是有城无县的,城内有坊,城主称‘明府’各坊有‘防御人’在龟兹这样的胡汉结合的地方,建制上倒不必大动——总得照顾当地人的习惯。但我们的当务之急,是尽快统揽当地的财计、出纳之政。”
李士勣暗道,别说,这个高审行肚子里还真有些货,这些明府、城局官、虞候之类的名堂,就够人比划一阵的了。
太子赞道,“高府一门果然是父英子豪,文成武就,中庶子的见解很当时啊。”
晚上,鹞国公高峻乐不颠儿回了府,柳玉如看到后悄悄对众位姐妹说,“你们看,这是多少天没有过的事!看来又让他得计了,快吩咐厨房备酒。”
高峻往桌边一坐,笑呵呵地冲崔嫣道,“老五你过来,你的兴禄坊之行功不可没,本国公赏你条大腿坐坐!”
崔嫣被夸,哪好意思就坐到那上面去,笑着说,“你把自己的见解拱手卖给了中庶子,还这样高兴。”
尚书令道,“我还能怎么办?再怎么说他也是‘老子’,让他琢磨些正事,总比与我作对强啊。”
一边吃着饭,高峻说崔嫣要时常去兴禄坊,把“该说的”都与中庶子说一说,但又不能太明显,要像是无意、每句话藏半截。
还不能一跑过去就说正事,要说三五句没用的,中间夹出一句半句有用的。要等中庶子引导着才可以说,中庶子如果没有合适的说辞,最好再有个人起个话头、让他顺到这上面来。
那就需要有个人陪着,而且还得没心没肺的样子,总不能把三嫂或是什么旁的人冷落了。
于是谢金莲就自告奋勇,说下次安氏再叫,她也跟着去。
几天之后,崔嫣就与谢金莲再去了一趟兴禄坊,中庶子还陪着吃了饭、喝了点酒,安氏跑来作陪。
在提到龟兹方面的话题时,急着与三嫂聊胭脂的谢金莲只会说一句,“我不知道啊,五妹你总在书房,是什么情况?”
崔嫣就清楚的多了,她又透露了几句眼下在龟兹、不适于施行租调庸制度的意思。
第1132章 户部有钱()
崔嫣说,龟兹地面要施行租调庸,便须有足够的土地,那么接下来要屯田。比如高峻就提过:从事屯田的劳力,除士卒和征发的民丁外,还可有专门的“屯家”。
这些“屯家”来自内地的刑徒及其家口,约束他们减些刑、固定到屯田的土地上,既有了劳力,又改变了当地的人员构成,有利于龟兹稳定。
而当下,龟兹地区只适合征收“丁税”,这里的民生以牧业为主,那么安西都护府暂时也不朝这些人要钱,只要出羊就可以了。
很快,在太子中庶子的提议下,长安下达正式批复给安西都护府:两年内,凡内地罪人,杖刑往上、死刑之下的人犯均宜从宽判决,至高打六十杖,合家迁至龟兹屯田。
龟兹的上等户,每丁每年缴输羊两只,次等户一只,下等户三户三丁,只合缴一只羊。等到两年之后龟兹屯田有了规模,再转为租调庸制。
……
太子、英国公、甚至另外的一些人意料中的事一次也没有发生,尚书令在朝堂上很少对朝政发表什么见解。
因而他们也就看不到中庶子与尚书令两个人、针对某一政策的“讨论”,更不要说不同政见的碰撞了。
李治根本没有站出来打打圆场的机会,他稍微的有些失望。
不过,中庶子的表现让他在皇帝面前也有话说,这是太子主张提任上来的人。最近中庶子屡屡在龟兹政务上、提出出人意料的见解,不正说明自己没看错人?
太子中庶子高审行,成了时常站出来发表看法的官员,尚书令几乎没有什么反对意见,相反的,有时还微微的点头。
李士勣有点失望,这也太没意思了。
英国公刚刚有这种想法,就出事了。
这天,中庶令像是体察到了英国公的无味,他认为这一段时间,自己已经积累了一定的威望,于是突然提出:郭待诏一时之间不大抽得出身,其实英国公也适于担任兵部尚书之职。
太子看向尚书令高峻,他估计鹞国公再也不可能无动于衷了。
果然,高峻马上说,英国公的能力没有人有异议,但皇帝陛下正等着听大都护郭孝恪的意思,说不定都护府的回音还在半途,如今提此事,不妥。
高审行没有话说,因为高峻的话有道理,他看向李士勣,目光里有些无可奈何的意味。不过英国公总能体察到中庶子的美意吧。
皇帝征求郭孝恪意见的话,无疑就是圣旨,总之皇帝将话放出来之后,便拍拍屁股回了温泉宫,一点都不着急。
太子也不想英国公这么爬上来,看着高审行微微不快地退回去,太子也没法补偿他什么,说轻了不行,说重了总得在尚书令和中庶子之间有个取舍。
李治看到,鹞国公今天也有些不大得劲儿,这些日子高峻一直很低调,什么议题都不往前来,这一定就是在照顾着中庶子的意思。
但今天高审行提出了兵部尚书的人选问题,说实在的有些大了,中庶子不是宰相,在皇帝已有话的前提下,他不该当众提及这么重大的事。
高峻在这种事情上不能不说话,但太子看得出,他已经很注意分寸了,而且还得照顾李士勣在场。
李治笑着问道,“鹞国公,龟兹的事,不知你还有些什么见解呢?”
尚书令回道,“殿下,龟兹新定,政务也都从头实施起来,这个势头很不错。微臣这些日子在考虑安西都护府的安全之事。”
太子道,“尚书令这么久了第一次发声,寡人很感兴趣,你可详谈。”
“殿下,安西都护府的治所已移至龟兹城,但那里刚刚到手,须防民情不稳,这是龟兹长治久安、以及各项政务开展的前提。”
太子道,“有理,不知鹞国公有什么打算?”
高峻道,“微臣在龟兹地面走过几趟,对那里的山川地势也有些了解。这些天已甄选出四处地方,臣想建议都护府郭大人,从速在龟兹城筹建四关,以保都护府安全。”
江夏王问道,“此事是很重要,看起来也很紧迫,只是不知,尚书令的具体选址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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