掖庭宫自汉代即有了,此时成为了太极宫的一部分,座落于太极宫的西半部,该宫分为三个部分。北部是太仓,存储皇家所用之物,中部为宫女居住区域,宫中女官在这里也有固定的办公、住宿场所。
南部为犯罪官员家眷、配没宫人劳动之处。
掖庭宫的宫墙外、将作监和太社之间有一个所在正是宜春院,那里年老色衰的内人,统统要送到掖庭宫来,让她们做些浣洗、打扫、晾晒之类的轻体力活儿。
掖庭宫的西南部为宦官机构——内侍省所在地。
掖庭宫和太极宫之间只有一道嘉猷门,高峻就是在宫中内侍的引领之下,穿过嘉猷门到达掖庭宫的。
第二天天黑,尚书令还没从掖庭宫出来,皇帝不急。
直到第三天的中午了,高峻入太极宫复命。
皇帝问,“朕赏赐给新罗女王金善德的东西,你可都送到了?”
他曾交给尚书令一只锦匣,里面是一只带着细金链子的饰物,是可以挂到脖子里的,金链子的尾端连着一只金质的小箱子。
箱子只有半寸大小,楞角圆润,有盖,上边镶满了光华闪闪的细碎宝石,箱盖上还有一只小小的钥匙孔。但钥匙已被皇帝事先令人送给金善德了。
至于为什么、要让新罗女王住到掖庭宫女官的宿区,这里的考量就多了去了。皇帝相信,此时尚书令一定知道了他的良苦用心。
尚书令回禀道,“陛下,那只‘纳宝金箱’微臣已送到了。”
“朕问你的话语中,可有个‘都’字,难道你只送了一样儿?”皇帝忍着笑问道。
尚书令的脸腾地一下子红了。
在宫中女官的宿区里,他竟然被内侍引进了一处张灯结彩、帖了大红喜字的院子里,而迎接他的是新罗国女相伊金春秋。
尚书令在宫闱之中还是挺拘谨的,他只能按着宫中内侍们客气、而不容怀疑的引导行事,不然便是逾制。
新罗女王没有出迎,而内侍也不提醒。他向新罗相伊递交了皇帝的赐物,相伊千恩万谢,捧了赐物进去。
高峻以为可以走了,但内侍高声唱道,“按礼制——新罗王治宴答谢!”
有宫女上来接引着尚书令进了另一间屋子,然后留下一人,其他人退出后将门关拢。
里面酒桌子早就摆好了,山珍海味,玉液琼浆,而桌边只是坐了两个人——新罗国相伊金春秋、女王金善德。
金善德披着大红的吉服,面如桃花……
高峻红着脸回禀道,“陛下,微臣不敢欺君,这两天两宿,内侍将微臣领入了掖庭宫,就不再有人接引微臣,臣不敢乱动,只能滞留在那里。”
皇帝不说话,意思是你再说下去。
尚书令咬咬牙,“陛下,微臣把女王金善德推、推倒了!”
怕什么!做都做了又有什么不可说的。再说,后来金善德曾用大唐皇帝赐给的、那把小巧精致的钥匙打开了“纳宝金箱”,把里面装着的皇帝赐婚的诏书给他看,上面加盖着朱红的御印。
此时,除了皇帝身边的一位老奴也无别人。
皇帝故作惊讶地道,“哎,你瞧瞧你,做的这都是什么事!一旦传扬出去或者女王哭闹起来,岂不让邻国说我的尚书令趁人之危、霸王硬上弓枪挑了女蕃王?朕的脸还往哪儿搁啊!”
“微臣有罪!”
皇帝嘬着牙道,“这要再让柳夫人知道了,跑到金殿上来大吵大闹,朕总不能治她的罪吧?可朕的威严何在?!”
尚书令此时已抬起头来,看着皇帝表演,眨着眼不说话。
“哎!自房大人的夫人到朕这里闹过一场之后,朕是许久也不敢管这方面的闲事了,你说说怎么办!”
怎么办,摆明了是让我亲口说出来、偷看了“纳宝金箱”中的诏书了,可那样一来,皇帝又该说,“大胆!朕连钥匙都未给你,让你看那里面的东西了吗?”
“陛下,正如陛下所说,这件事事关着国体,微臣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呀,微臣若不这么做,就真的是无颜从掖庭宫中走出来了。”
皇帝吃惊而不解,又听他道,“至于微臣府中,恳请陛下代为保密。”
“那都是后话,反正此事与朕是无关的,到时谁也别想怪到朕头上!但你先说说看,是怎么个不得已法儿?”
尚书令道,“陛下,新罗女王胆敢羞辱大唐重臣,事关我大唐的国威、国格和男人的脸面,微臣若是退缩,天理不容!”
“她到底说了什么?”皇帝问。
连他身后的老太监也伸着脖子在听。
“陛下,金善德说,如果我敢拍拍屁股就走了,便是禽兽不如!陛下,微臣让她骂也没什么,但微臣是大唐的尚书令,岂能容她乱说,此事真传出去还不让人笑掉大牙?”
皇帝想了想道,“嗯,有理,但此事与朕无关,朕不治你的罪就是了。”
尚书令临走,再向皇帝恳求道,“陛下,微臣在掖庭宫遇到一位浣衣的犯妇,想请陛下赦免她的劳役之罪,放她出宫。”
高峻说到的这人,是刚刚从宜春院送到掖庭宫的内人——吕氏。
自许敬宗倒台之后,再也没有人到吕氏这里来,她被送到掖庭宫去了。
方才,内侍引着高峻步出嘉猷门的时候,远处一个晾衣的宫人小跑着过来,跪到尚书令的脚底下泣不成声,内侍几次喝止也不成。
高峻请内侍移步,让他与这个宫人说几句话。
吕氏说她再也受不了这份活罪了,说只要高大人放话令她出去,去哪里都成,她决不会乱说以前黔州刺史侧室的身份。
更不会说高审行在丁忧期间,在子午谷崖头非礼她曾经的丫环——眼下的太子侍读——杨立贞的事情了,她会彻底地将这些事情忘掉。
吕氏是用只有两个人听到的、低低的语调说这番话的,高峻看得出她没有说谎。
高峻可能明天还会到掖庭宫,也可能几年不至,但她遇到尚书令的机会却可能是仅有的,她没可能用这次仅有的机会来说谎。
这让高峻极为震惊,这显然是在要挟了。如果她出不去,那么在掖庭宫里也是个不错的传舌场所,而且危害更大。
他对吕氏说,“其实在这里,如果你安分守已没有人可以伤到你,连本官也无例外。但你若是出去了再敢胡说八道,你会死无葬身之地!”
吕氏说,高大人你想想我还敢吗?你说的我都知道,但我实在是受不了这份活罪了,这和死有什么区分!
也许是动了恻隐之心,也可能是一瞬间想到了金善德,尚书令的内心涌出一丝柔软,总之他点头了。
此时,尚书令只是对皇帝说,“陛下,她曾经是由黔州来的。”
皇帝道,“让她走,黔州就别回了……去西州吧。”
……
又两天后,新罗女王金善德携相伊起程回国,大唐中书令、侍中、尚书令三位宰相一直送金善德的车驾出了春明门,长安民众熙熙攘攘翘首而望。
尚书令把他的六夫人李婉清也带来了。
在春明门外,侍中先回去了,褚遂良和高峻再往前送出五里,然后褚大人像是有什么暗示,驻步对女王道,“那便由尚书令与六夫人再送一程。”
他也回去了。
高峻和李婉清各自骑着马又往前送,女王的车驾走得很慢,李婉清发现,高峻的神色里有着淡淡的、无可奈何的味道。
在最后的时刻,新罗女王的车子停下了,她从车中下来,有些凄婉地对两人道,“送君千里,终有一别,高大人、六姊姊,你们请留步吧。”
尚书令眯着眼睛,不知目光聚中在何处,最后定睛在金善德的脸上,“长安数日,在下有不周之处,请你不要介意。”
女王轻声说,“大人说的哪里话,与大人相逢几日,善德恰似浮萍着陆、小船归岸,已无什么遗憾了!此行更让我看到了大唐的力量所在,那么新罗无忧了。”
李婉清不住地打量金善德,发现她果然与自己极为相像,而且看她眼中的神情,居然与高峻如出一辙。
话说至此,已没有理由再停留了,但新罗相伊忽然道,“高大人,卑伊有一事,想代女王求之于尚书令,不知可与不可。”
得高峻同意,相伊道,“我们女王十分仰幕尚书令的威名,恰巧女王的郎君也是姓高,如果她将来有幸、有了孩子,想求高大人给想个名字!”
李婉清听说过的,这个金可也好像并未成婚,怎么此时又冒出来一个姓高的郎君。
只听高峻很乐意地说,“如女王不弃,高某很愿意替孩子想一个名字!”
于是,新罗相伊马上让随行的人从副车上取出砚台纸笔,由她亲自执墨研磨,有意地再消耗些时间。
墨研好时,尚书令已想好了,说道,“如是男娃便叫作‘高掖’,女娃便叫‘高婷’如何?”
女王喃喃道,“掖婷,真是不错,多谢高大人赐孩子的名。”
于是,高峻提起笔来,用力在纸上写了两个大大的名字,并在最后签了本名和日期,然后有人仔细地收起来。
长安之行,金可也所求的本来不多,但实际上的收获却不能尽数。有大唐皇帝的叮嘱在先,更有六夫人李婉清在眼前,女王不能再彳亍不前了。
第1117章 各有愁烦()
但她拿到了大唐皇帝赐婚的明旨,回国时,女王已是大唐尚书令、兵部尚书、总牧监和丝路都督监的十夫人,看谁还敢动新罗!
而且她还有兵部尚书的亲笔提字,这几个字摆在那些蠢蠢欲动的各派将领面前,绝对强得过一队装备精良的卫兵。
那么,她料想新罗国内的政局,也翻不起什么大浪来了。
她是个聪明的女人,如果注定此生不能只做个女人,那她也要做个有强硬靠山的女政客,让她的美好人生和美好记忆,从此有一个安全的存放之处。
车马辚辚,渐渐远去,高峻在原地站了许久神色才慢慢回复正常,他拉起六夫人道,“我们也该回府去了。”
李婉清低声问,“峻,你能不能告诉我,这两天你去了哪里,另外她只是新罗女王吗?怎么我发现她看你时,那般的依依不舍?”
尚书令看着她,简短地说道,“我奉旨,将她收为了十夫人。”
李婉清捶他道,“死鬼!怪不得她叫我六姊姊,你怎么不早说呢!我们今日的相送,本可让她更难忘的!”
尚书令喃喃道,“难忘做什么让她难过?”
六夫人担心地问道,“若是姐妹们问起来,我如何掩饰?”
尚书令心虚地说道,“我可不习惯扯谎!只求她们别问,不过我有圣旨,说出来也不会很难!”
“你就嘴硬吧,我不揭穿你,但柳姐姐一旦问起来,也绝不替你撒谎。”
尚书令高峻收新罗女王为十夫人的事,又一次不轻不重地、让太子李治酸了一下。
太子身材修长、仪表堂堂,拥有着无人能及的尊贵身份,而且他还亲自到颁政坊女王驿馆去过,也近距离地见过这位美貌的女子。
但她对自己的态度除了恭敬、谦卑,再没有一丁点别的含义。
但女王一转身,便向尚书令伸出了桃花枝,毛遂自荐甘愿做他的十夫人!
不是二夫人或是三夫人,是排在最后的十夫人!哪儿说理去!
包括太子在内的许多人,根本就没想到还有这样一项内容。金可也怎么说也算是位女王,代表一国来长安走访国事,谁知道人家专门就是来找婆家的!
连美女也喜欢扎堆吗?十个人往那儿一站,先数数!弄不好都得眼花,高峻他也真忙得过来还干不干正事儿了??
可人家的正事干得也不少哇,李治摇着头,到东宫来。
太子妃是个贤德的人,已经在东宫中备好了家宴,专等李治回来。
入冬以来,自皇帝离开翠微宫,前往温泉宫常住后,太子已经许久不曾到翠微宫去了。
但太子妃知道这只是表面的原因,真正的原因是——有个武媚娘在东宫陪伴太子读书。太子妃也是有心机的,深知自己的这个位置令无数女子梦寐以求,谁攀上去,谁将来便可母仪天下。
宫中现有这些女人,谁见了太子都不会轻易放他走的,都会使出浑身的解数来绊住他的脚步。
而太子妃至今无孕。
只这一点,令她无论在别的方面多贤淑,也觉着有些理亏,因为李治接触过的其他女人在这方面都有着良好的表现。
最初的一个刘姓的宫人一个不被留意便珠胎暗结,藉此享受了好一段荣宠时光。
如今,刘氏的儿子——李忠已经五岁了,贞观二十年被封为陈王。
为了抵消刘宫人的盛焰,太子妃将一位模样可人、但同样在身份上没什么渊缘的郑氏宫人推到了李治的面前。
随后,郑宫人的儿子李孝,也三岁了。
为了抵消郑宫人的盛焰,太子妃又将一位同样模样可人、对自己数次表示过效忠、且家世还要优于郑宫人的萧氏给太子推过去。
这一次很成功,郑宫人还在满月中,李治便开始频频地往萧氏身边跑了,令太子妃意想不到的是,萧氏大着肚子还未生,便被晋升了太子侧妃。
太子妃琢磨着,得换个法子了,不然再这么下去,人人身后牵着个孩子,到底让谁脸上不好看,也就不必明说了。
想生孩子,就得绊住太子,这事让别的人出头去做,到头来难过的是太子妃——有些事还得亲自来。
她算着太子回东宫的时间,早早备好了东宫家宴。再派人将刘、郑、萧几位侧妃都请过来——是家宴,她们不得不来。再派人到宫外迎候太子,将他请到这里来。
这样,那些宫人、侧妃们有什么勾引太子的花样,你就在太子妃的面前使吧——如果好意思的话。
而且家宴总得有酒,只要一喝上酒,李治也就不大可能、也不大好意思提出从太子妃这里移步别处了。
太子妃相信,自己无孕,多半就是以往太放松太子了,听说过有女人独守空房自己生孩子的?
一见到这些人,太子李治的心里又是一阵酸楚,除了太子妃和萧淑妃,能够放得上台面的也没什么人了,可是在桌边就坐的,怎么这么多人!
后宫惨淡,有些人竟然比不上尚书令府中扒拉剩下的、和休去西州的。
刘侧妃本就普通,更兼她的全部心思都在儿子李忠身上,李忠庶出、但却是长子,这个宫人已经心满意足了,身体发福了也不知控制。
而且不知哪一口酒没喝顺溜,刘侧妃一个眼神使过去,亲信便在家宴过程中跑过来,向她禀报说,陈王又吃尿了。
“这个淘气的小家伙!”
刘侧妃一边说着、一边看太子。
然后李治也想起这个虎头虎脑的儿子,让人将他抱过来,并且接过孩子、把他放在自己的腿上,还在李忠的额上亲了一下。
郑侧妃依样效仿,于是李孝也有事了,被宫人抱过来。
太子岂会看不出两位侧室的小把戏,这让太子妃微笑中掩饰着几分尴尬,但她举止得体,还夸奖了两个孩子。
太子有些许的愧疚感,感觉自己已经许久未到太子妃这里来了。
他故意不再抱次子李孝,对已有身孕的萧淑妃有意往身孕方面的引导也故意忽视,而是与太子妃回忆八月赛马时她优雅的表现。
“你的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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