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道,“可儿臣看,高峻可不是少欲之人,父皇你看他的府上七个八个的,个个闭月羞花,岂不与房大人正好相反?”
“这个么……分怎么看。你以为那个柳夫人是个善茬子么?为抵挡一个苏殷入门,不惜将江夏王逼到喝醋!倒比房夫人更狠一筹了,”
说到这里,皇帝忽然一乐,“房夫人是自己喝,她让江夏王喝……即使她退了一步、最终将苏殷容入了家中,但依朕看,直到眼下,高峻也没敢越雷池一步!”
有一次,皇帝踱出翠微宫,恰在子午谷行苑外遇见过苏殷。
太子再度惊奇,怎么只凭一面,便能看出这么多。他不好在此事上深问,于是接回原来的话,说道,“但英国公就能忍了!”
“这说明,心机过重之人不是高峻,恰是英国公啊。”
皇帝想,如果李士勣被高峻摔过那一跤之后,哪怕变变脸色,甚至跳起来再与高峻撕扯,说不定兵部尚书之职就再给他了。
“上次朕于宫中突病,卧床而不能动。此人主持兵部,却心念着朕百年之后朝中的权力分割、百般推拒不肯出兵高丽,则是因私废公了!品性上与高峻不能同日而语。”
太子频频点头,回想那时皇帝病情骇人、大有朝不保夕的架势,而长孙无忌、褚遂良和李士勣三个人于病榻前议事,每个人的表现都值得推敲。
皇帝道,“朕都怀疑思摩之死,是不是也与此人同高峻的争权有关!英国公是有大功不假,但他这些年羽翼渐丰,想法儿自然就多了!”
“父皇看人之透,绝非儿臣能比,当时还以为病榻之前议事时,英国公的理由也很充分。”
“但你想一想,幽州以北几乎都是他的故旧,十八年第一次伐高丽时,此人贪功屠虏,根本不念道义,那么一旦朕不在了,你将如何制衡于他?”
太子不语,因为还没有想过。
皇帝道,“能制他的,非高峻不可!你想一想,为何朕一直以来,主张对东面采取制衡之法,而不将高丽、新罗、百济收入囊中?李士勣倒是有过这样想法的!高峻的方略正好与他相反、而与朕相同。”
“父皇,你这一提醒,儿臣忽然也担心起来,以李士勣于幽州、营州、平州、辽州之势,一旦高丽、百济与新罗版图入手,朝中只博了个虚名、又费力怡养,借势反不如英国公了!”
看来,房玄龄善谋不是虚的,房大人一向不主张过度对高丽用兵,只说得不偿失。高丽那块地方与大唐本土的联络,除海路以外,陆上唯有幽州、营州、平州、辽州一线。
那么,只要东方有事,朝廷便须倚重李士勣这一线的兵力,何愁英国公不坐大?将来恐怕那边没有事,李士勣也会找出点事情来了!
只是房大人不好明说,只好在民力不堪承负上面说事。
皇帝点头,对儿子的悟性表示嘉许。
盛世可不是一觉睡出来、一口气吹出来的!重权入私手,任何利欲熏心的人都可能搅上一局。
到时苦的是谁?
“高丽非颉利,朕只须任个女刺史、嫁出三千宫人、外带一座城池,北方大片地方也就比之前更加安稳了。但高丽不成,他们虽然年年将美女给朕,朕推都推不掉,但心性却与颉利部两异啊!”
太子道,“儿臣也看得出来,自高峻进了兵部,我们与高丽的战事也完全与以往不同。”
他感觉这么说话似乎就把皇帝也牵连进去了,便住口。
而皇帝的心思却仍旧停留在先前的话题上,“高峻一入兵部,几乎未动李士勣原班官吏,只是因为新增了马部,才提上来一个长孙润。他不拉帮派倒是令朕很放心,但与英国公相较,高峻手中的力量还是差着一些。”
他说,“那朕便将李士勣再放回兵部去,就令他以侍郎的身份、与他的故旧们在一处!接下来的事,朕就不说了,你好生观察便是。”
皇帝没说的是,除了长孙无忌之外,他的旧臣里还剩下了两个——尉迟恭,程知节。他们对皇帝从无二心,而且手中各有力量。
身为皇帝,手里到任何时候不能一张牌都不剩。
……
高峻散朝之后,又以尚书令的身份到六部、足足十多个衙门里巡望了一圈儿,然后才打道回府。
他发现柳玉如、谢金莲等人俱着正装在府门外迎候,高白等一干仆从也都笔直地站在门口。
原来二妹高尧早将高峻荣任尚书令的消息跑来相告了。
思晴脸上的悲容也淡了些,柳玉如说,“都怪你胡说什么‘麻袋片’,惹到思晴生气,不过看在我们姐妹的面上,她总算原谅你了!”
谢金莲算帐说,“峻你已是正二品,仪卫规格也要增了!思晴四品、苏姐姐五品实职,我要好好算算又有多少进项!”
丽容听了谢金莲的话,连忙偷偷去看柳姐姐,发现她喜上眉稍,居然没有留意这些话。
丽容在心里寻思道,“当初我在西州,提议为峻选西州大都督的仪卫,还挨了她一顿的数落,现下谢金莲又说,她却听不到了。”
众人进府,高尧说不走了,要在尚书令哥哥家蹭顿好饭,一会儿,长孙润居然也跑过来。
按着上一辈的亲戚,长孙无忌与高审行、高慎行六兄弟正该是舅表亲,而高尧与长孙润便是表上加表、好上加好了。
高峻道,“你们不谢我这月老,总想搜刮我,小心谢金莲与你们算帐!”
高尧道,“夏州还有你三千份的月老感谢,峻哥哥你是不是考虑考虑,带我去一趟夏州呢?”
尚书令,拥有着无与伦比的显贵荣尊,这个消息将会比风还快地传遍大唐全域、使妇孺皆知。
到现在为止,柳玉如的担心虽然还有一些,但已不那么强烈了。
高峻以不足三十的年纪被陛下飞快地擢拔,这种境遇自古罕有,即便有些暗地里的嚼咬、嘀咕,估计也该压制在嗓子眼里不敢大声了。
有些人,一向是高人过多便心生轻蔑、低人过多则仰望乞怜,高峻不只是个尚书,而是尚书令了,那她还惧什么?!
她怕的是高峻只比别人高出一点点来。
永宁坊高府其乐融融,笑语欢声,而高峻想的则是皇帝在朝堂上所问的一月之期。陛下曾重复过“十月二十三日”,那么到下月的二十三日,他该有个交待了。
做了尚书令的职位,具体的事务却少了许多。高峻的上任,更多的是代表着一种新的行事风格。
他仍然兼任兵部尚书,但不打算多伸手,担心李士勣在兵部衙门里众多的故旧面前不自在。
一边吃着饭,长孙润便将头凑过来,“总牧监,高丽的事可不小,一月为期,路程往返就去了一大部分,但你要怎么行事?不然就让我去!”
思晴总算进食了,端着饭听话音,她对长孙润说,“兄弟你莫听他讲,这哪有可能!再说那边已经天寒地冻了,”
高峻说,“你和高尧速速吃过了回去,不要打扰我,到此时为止,我这里还没个计划,得容我晚上想一想。”
长孙润和妻子高尧不敢怠慢,也不说笑了,丢下饭碗就走。柳玉如送出来对二人说道,“反正我是不当真的,还不是为了宽慰思晴?”
但晚上,高峻便躲在前边的书房中大半夜没有出来。丽容和姐姐丽蓝悄悄道,“难道这是真的?但兵马都已回师了,这怎么可能?”
丽蓝道,“可我相信这个不是说说就罢的,想当初爹娘被骗到龟兹城里去了,城上有苏伐重兵把着,姐姐以为此生再都见不着他们了!再要见,那也须两边打得天昏地暗才成。”
“后来呢?”丽容不知道这一截儿的事。
“后来,峻只拿出一碟花生豆、一坛酒,带我去龟兹城外与苏伐饮了两杯酒,苏伐便将我们的爹娘好好送出来了!”
她们悄悄到前边的书房门外去看,发现里面的灯亮着,两人不敢打扰,再悄悄地退了回来。
丽蓝对妹妹道,“你看到了吧,这是真的!”210181
第1075章 宫人名册()
出放三千宫人的事马上成为了内侍省当前的大事,内侍省下属的掖庭局、内仆局、宫闱局马不停蹄地操办起来。
从八品下阶的掖庭丞多年不曾这样忙碌,他拿着宫人帐册直接出入内侍监卢大人的套房,将初步划定的出放宫人名录呈递给卢大人看。
往常,他与卢大人很少发生直接的联系,内侍监卢崇道是从三品——内侍省的首官,而掖庭丞才是内侍省下属六个局里的、其中一个局里的、三位副职中的一个。
卢崇道随手翻着名册,这里面有些是内教坊里裁撤下来的宫伎,有擅歌舞的,也有长于书算和乐器的。
有些是宫闱中的女掌扇、夹引,有些是妃、后宫中不用的司灯、羽仪,内苑中的花工、尚宫局的织染、温泉宫的侍浴、尚寝局的铺床、洒扫……
有些是从未被陛下宠幸过的更衣、采女、女典……
还有一大部分掖庭局配没的罪官家属,但这次出放的都是原来罪官家中的小姐、和小姐的贴身丫环,那些已婚的就不在其列。
卢大人一边看,一边拣留意到的人员勾出来,之后指点着她们的名字询问掖庭丞,以求周密无误。
“这个人是怎么回事?年纪已超过了二十五岁,这是不被许可的,这次不是寻常的出放,你怎么不拿个浣衣坊的老太婆来让本官审阅!”
掖庭丞额头见汗,解释道,“卢大人,这是各局按着名数裁撤下来的,但大人你晓得,有圣诏在,他们倒不敢报个老太婆上来,但真正好的……谁舍得下放呢!”
“荒谬!陛下正为不误人青春,才放她们出宫。更兼此次赐嫁夏州,总不能年龄过长吧?年龄一事尚书令似乎也提到过的!”
卢大人再往下看,又看到了好几位采女,居然还有正五品的一位才人!他立时就把眼睛瞪了起来。
掖庭丞连忙道,“这位武才人是中书省褚大人让报过来的!”
卢大人就不再怀疑是哪个人搞差了,这可不是小事,出放的只是宫人,却将一位正五品的才人给放出去,弄不好当事人便是杀头的罪过,而他这位内侍监也快干到头了。
如果褚大人有话,那便是皇帝陛下特许的了,才人共有九人,也许这就是一个从未得到过圣恩的怨妇,那她到夏州去也没什么不好。
卢大人在这份名册上郑重地签了意见,再往上报批。
他看了看眼前这位掖庭丞,对他说道,“午时了,你与本官在这里用饭,然后陪本官来上一盘棋!”
掖庭丞受宠若惊,“大人的棋艺谁人不知,卑职哪里行,权当请教”。
……
丽容和丽蓝两姐妹得到谢金莲的许可,并且拿到了八万五千钱,要盘下子午谷行苑山南的那片地。
柳玉如和高峻回京后,她们也没有再提到此事,谢金莲居然也没提。
今天,两人看看天气不错,便约好一起出府,要到实地去看一看,然后这事就算成了。
苏殷也正好要去子午谷的园子,今天正好是这座皇家行苑竣工的日子,太子说过他要亲自出席竣工典礼。
皇帝陛下就在翠微宫中,弄不好陛下也会亲至的。
三人一同往翠微宫而来,丽蓝悄悄对妹妹道,“我还未见过皇帝呢!”。
丽容也没有见过,也有些期待,“不过,如今我们姐妹已是尚书令府上的夫人了,与那些王公家眷有何不同?甚至还要强过!你看我们今天的随从,就比兵部尚书那时更有行色了。”
丽蓝也有同感,“在交河县时,我们连个县太爷也是不能轻易见到,何曾又想到过能见到太子呢!”
丽容对姐姐道,“你真是井底之蛙!眼界不同,见到的也便不同了!一般人家要出一位司马、长史,那便是天大的荣耀了,可你看看我家,思晴姐凭空便得了个刺史、而且还不必去坐班,放在别人谁敢想呢?”
丽蓝听着,感觉妹妹的眼界就比自己强上百倍了。
她们在行苑外与苏殷分手,骑马由墙外山道上山,丽蓝那片地就在山南。
随着山道升高,底下行苑的面貌一点一点呈现出来,亭台楼阁,小桥水榭,曲池回廊渐入眼中,整齐的白石道随着山势回环,里面已经聚集了不少的人和仪仗。
丽蓝说,将来谁租到了她的地,站在山顶便可看到行苑内的一举一动,欣赏到园内的美景,一般农户谁有这样的好眼福呢!
正说着,两人看到在山道后边闪出两个年轻的女子来,她们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子,都是宫廷里的装束,也不带随行。
其中一个面容艳丽,端庄雍容恰有柳玉如两分,脱俗又有樊莺两分,固执气又有些三分像李婉清,个头如妹妹丽容。
却听丽容对她招呼道,“武姐姐,你们怎么在这里?我说我们一见面就是姐妹,你快看看,就与我姐姐丽蓝有七分像!”
丽容将武媚娘引见给丽蓝,而陪着武媚娘的那名女子年纪稍小,丽蓝看出她已有身孕了,叫杨立贞。
武媚娘和杨立贞今天到半山腰来,其实也是往山下的行苑中看的。
太子李治已经有些天未到安喜殿来了。
但内侍省已通知武媚娘,她将随着这一批三千宫人出放去夏州,配给颉利部从高丽前线回来的、三千骑兵中的一位。
她是才人,身份与那些洗浣、花工、织染们是不同的。这还不是主要——主要是她不想离开这里了,她已不再是之前那个滞留冷宫、无人问津的才人。
武媚娘不晓得太子李治知不知道这个消息,但既然内侍省明确地通知到她身上,这一定就是皇帝的意思了。
那么太子能够做什么呢?他不来兴许就是回避了。
一时间,武媚娘就此事的原因想了许多种可能,连吓带愁,竟然一宿未曾合眼。
杨立贞深知这位武姐姐在太子心中的地位,她也不愿意武媚娘去夏州,不然两人就更孤单了。
今天是子午谷行苑落成的日子,太子一定会亲临的。苑门不便进去,但她们可以站在高处看,兴许能观察到太子在典礼之后的去向。
武媚娘想,若是太子在典礼后不再回安喜殿,一出行苑便回长安去,那么自己也就没什么希望了。
杨立贞对丽容说了这件事,武媚娘在她说的时候没有制止,反而面现悲戚之色。杨立贞知道丽蓝也不是外人,便对丽容道,
“武姐姐已被通知放出了,可我不想让她走!丽容姐,你家高大人是尚书令,这份名册最终呈予他,你能不能替我们想想办法,把武姐姐留下来。”
丽容道,“可柳姐姐向来不叫我们掺和公家事,不然等她知道了,我和姐姐都会被苛责的!再说这件事一定大有来头,我家高大人也不成吧?”
今天向她低声下气有事相求的,是太子别宫里的人,丽容沉吟,而丽蓝数次偷偷以目示意妹妹,这事应该坚持地回绝掉。
因为未知的事情有很多,胡来的话,说不定就违逆了圣意。不然,武媚娘何不直接去与太子说,却跑出来求她们姐妹?
丽容终于说,“原来是这样……可我们姐妹有什么办法?高大人也不会将公事拿回府上来,我估计着连这份名册都不会看到。”
丽蓝也道,“是啊才人,我们还有事……”
在她们身后,武媚娘和杨立贞一齐跪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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