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汪衡的话李道珏不置可否,随后汪夫人又吹枕头风。李道珏有了些动摇,便偷偷问高别驾。高别驾道,“小不忍则乱大谋,李刺史是干大事的人,这事虽然不大,但对皇帝陛下、江夏王的造船大计影响不小。刺史大人身为封疆大吏,又是陛下在西南唯一倚重之亲人,何去何从在下即便不多说,李大人也一定知道该如何行事。”李道珏终于顶住了夫人的攻势,将成都府的来人打发回去。
高峻冷眼瞧着汪氏兄妹以及李弥的动向,心中暗暗地好笑。想不到临从鄂州出来时所想的重重困难,竟然就这么几句话搞定了。似乎只等着两月之期一到,他便可以打道回府,去与西州家中众多的夫人们相会了。
接下来的日子,高峻身无牵挂,就骑了炭火、挎了乌刀,到雅州各处去游玩。雅州地方奇岭幽潭众多、云雾缭绕,风土人情自与别处不同。
郡域内,东边方向有金鸡山,相传谷内有金鸡鸣于此。梯子岭,在雅州城东三十里,状如天梯。高峻马快身轻一冲而上,站在高处再往远处看,就有人告诉他说,那片屹然而立的叫周公山,山上有龙穴、龙潭。相传武侯南征时梦见了周公,于是立周公庙作记。又有蔡山,望之兴云吐雾,可卜睛雨。
就这样,最初的几天高别驾天天在刺史府吃饱喝足就出去,天不黑不回来,在雅州城的东南西北玩得不亦乐乎。
这天,他居然打马跑到了离着雅州最远的荣经县来。荣经县是雅州五县最靠外的一座县,座落在雅州的西南。邛崃山上有雄关一座,驻有金汤军五千人马。
高峻看他们戒备森严,而自己从西州出来时只是个白丁,直到现在身上也没有个官凭在。虽说有正四品上阶忠武将军的名头,又对此处城、关、军力的部署情况十分心痒,但也不好冒然上去。
因而他一拨马头,往荣经县内而来。在离着金汤军四十里的邛崃山脚下,左右又是两座城,各驻唐军八百人。一城叫做制胜、另一城叫做龙游,将中间一座冶铜之所护住。
远远看去,在蒸腾的热汽与火光之中,那些冶铜的壮役们就在深秋时节里赤着膀子,握着长长的铁杆钩、捅冶炉中的矿石、扒出杂质。等他驰过去老远时,听到身后有拉长的声音喊道,“出——铜喽——”一条赤热的火龙从炉中倾泻而出,蜿蜒着游动。
荣经县城四座城门并不是当当正正,在东南、西南、东北、西北各有一座城门,有条河从邛崃山上下来,绕城往北流入青衣江去了。在城北有一座官渡,有大小三条船,渡夫三人,靠在河边的大树下说笑。
高峻要进城,便下了马上前打招呼,“三位,不知道此河叫什么?”
一位年轻的看过来,知道这人是个远道儿来的,先不回答高峻的问话,而是上下打量着他道,“哪里来的?进城做甚么?”
高峻道,“这有关系么?总之我是要进城,问一声有何不可?”
那人道,“当然关系大的很!万一你是细作不坏了大事。”高峻低着头看看自己的打扮,一身白袍干干净净,又抹了抹脸,哪里像细作了!又听那人还不起身,说道,“你大概不知,过河是要收些费用的。”
高峻笑道,“在下明白了,只要我拿了钱就不是细作了,你何不早说。”说着就往身上摸银子。不巧的是,柳玉如和樊莺走前是给他留了两只金元宝、三百两银子的,只是让他丢到雅州驿馆的房中了,身上只摸到了十几个大钱。
他在兜儿里捻了捻,将大钱剩到里头大半,托出来五个往前一递。那人却不伸手接,“你连人带马过河就给这些!舍不得银子你就动动腿,一步跨过河去不就得了!”
另一名年纪稍长的渡夫也道,“此河叫做一步溪,你就一步跳过去吧。”说罢便与另两人旁若无人的说笑,三人都不起身。
高峻看了看,这河真不宽,也就两丈五、六的样子,但水不浅,绿幽幽的旋着水涡儿。他往身后看看,并没有足够的奔跑距离,但在左侧紧临着河岸是一道坡,在河边耸立上来七、八尺的样子。
高峻飞身上马,跑到土坡的后面去了。(。)
第495章 公与不公()
♂,
年长的渡夫说着话,注意到这位小伙子的意图,他有些担心,冲着已经消失在土坡后的高峻喊道,“你是舍命不舍财,摔断了腿与我们无干!”没有回声。
年轻的道,“我们不必管他,且看他如何知难而退。再来求我们时,一定让他多掏一些大钱。”正说着,只听土坡后一阵马蹄声由远而近,正在惊异间,就看到一道红影由头上“呼”地一下飘出来,直往一步溪的对岸飞去了。
那匹红马的脚力不同凡响,三名渡夫瞪着大眼,张着嘴巴看着它只是再往前小跑了几步,便稳稳地停在河对面的细沙地上。然后看着他一踹马镫,红马朝着不远处的荣经县东北城门飞驰去了。
他们三个忘了说话,愣着神好一阵子。不久,又见到一位四十左右岁、佩着剑的白面人骑马过来。这次他们不敢怠慢,齐齐地跳起来排好,毕恭毕敬地朝着那人打千问安。那人掏了官凭递给他们,问道,“你们可知有个白袍红马的人从这里进城去?”
年轻的说道,“有的,长史大人,有的,刚刚过河进城了。”那人道,“速速载我过河……可要船钱?”年轻的回道,“要什么钱呢,这也算是官渡,县里早按月派给我们钱了!”说着解缆拿篙,挑了最大那条船,再伸手将马牵到船上去。
高峻边走边玩儿并不知道,紧紧地尾随而来的正是江夏王府长史李弥。此刻在李弥的心里才不把雅州方面的事情放在心上,他看高峻在雅州落单,正该是自己可以做些什么的时候。如果在神不知鬼不觉中解决了这小子,那么西州那些人就不足为虑了。
李弥进了荣经县城,看到高峻在一家弓箭作坊前停了马,走进去看。心说高峻也会射箭?高峻带着人到西域、漠北、辽东闯荡,大概在弓箭方面也是不能小看的,就是不知道造诣如何。李弥隐身在街头买卖铺子的招牌后边,不一会儿见高峻空着手出来。
弓箭作坊的街对面就是一架方桌临街而设,上头铺了一条青色的布单子,摆着签筒、卦书一册。后边坐个老者,桌边竖了一杆小旗,上写“相面”二字。老者是荣经县纱帽坪人,进城来挣些盐钱。今天大半日没有一个人上前,正在枯坐无味,旁边伸过只手来,将一大锭足有十两的银子轻轻地放在老者的手边。
老者抬头看,是一位四十左右岁的白脸人,忙堆笑道,“大爷,用不了这样多,小人找不开呀!”那人盯着街远处,对老者道,“你去,替我买一张最硬的弓来,好箭三支!回来还有赏。”
老者乐不颠儿地起身,一路小跑地入店。进去后回身看看,见那人还站在他卦桌的旗子后边不动,便对店主低声道,“拣最好看而不中用的弓来上一张,我给我孙子玩耍。”
店主刚刚接待了一位白袍小伙子,小伙子拉了拉他递上的一张弓,说道,“硬是硬了些,”嘴上虽有夸奖,随后却摇头出去。
店主不知道高峻在西州时,曾与薛礼专门请教过弓箭上的奥妙,但他知道人家当了外人虽然没有明说,却看出了此弓的毛病所在。这是他徒弟将一副上好的胎料用反了。不用力拉尚可,若是开满了,会使弓弦回弹时产生些许横颤。
他与老者是相熟的,听他这么说,就再把这张弓拿了出来。老者上手拉了拉,拉不动,“这怎么行!”
店主道,“老哥,此弓正合你的要求,唬人是不会差的。”
老者道,“人命关天。”
店主道,“我以后还得求着你给我没见面的儿媳妇合婚呢!”老者掏出银子,店主道,“记在我下次的卦钱上吧。”老者将银子揣到怀里,再拿了三支好箭出来,对等在卦摊边上的这个人说道,“整好一十二两。”
李弥盯着街头远处,一手接了弓箭,一手再掏了五两丢到桌上。在他离开后,老者嘀咕道,“我就看你不像好人。”
卦摊边是一位卖菜的姑娘,同样也是生意冷清。老者将那五两的一锭银子丢给她,十两的自己留下,对她道,“收着吧,我图个心安。”说罢收拾着卦摊回家。
高峻一路走过去,就到了县仓大门前,看到那里排起着长长的队伍,原来是荣经县正在征收秋粮。担担、推车的各乡人慢慢地向前移动着。高峻想看一看秋粮如何收法,便牵了马也排在队伍里面。有人看他并无粮食,便提醒道,“兄弟,没有戏看。”
高峻道,“哦,我只是想消消食。”那人看他奇怪,就不理他。
仓前收粮的有五个衙里人,两个维持秩序,三个司斗。此时正轮到了一对父子,父亲不到三十,推着粮食小车来的。儿子才六、七岁,虎头虎脑,是跟着他父亲来县城里玩的。
按唐律,凡是有田者,每丁每年须上缴粟米两斛,而有稻者则缴稻三斛,这就是所谓的“租”。
这对父子秋粮正该缴纳一斛,父亲将米袋解开,那边有司斗上来,这是个大个子,像半截铁塔相仿,单手就将一袋上百斤的米袋轻松提了起来,将粟米倒进斗里,再拿起一只概木在斗口上将冒高的粮食刮平。边上一个小个子在记数,“两斗了……三斗……”另有一个人在边上记帐,“周家坪,某某……”
本来不会有事情,但是这人的小儿子忽然叫起来,他指着那个大个子道,“爹,他偏心欺负我们!”后边排队的人听了都扯着脖子往前边看。高峻也看过来,只见那个大个子把眼一瞪,喝道,“小毛孩子,哪里轮到你污蔑人!你说说,我哪里不公平了?”
男孩子的父亲连忙制止儿子不要再讲,不住地说着好话。但大个子不依不饶,“你不说明白了,今天就不要走了,治你个家教不严、妨碍公务之罪!”
男孩子初生牛犊,拿着清脆的声音道,“我爹、我娘辛苦种出来的粮食,凭什么前边的你少收,到我们这里却一点不少?”
“嘿嘿!”大个子笑了两声说道,“大人们都没有人说我不公,你倒有了说辞,是你爹故意教了你来说的吧?今天就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公平!”
本来第五斗已经量完了,他再上去,一伸手到米袋子里,“新做的斗、板儿不光,加你两抄米!”说话间那一抄米就从袋中抄出来再扔入斗中。(。)
第496章 妨碍公事()
他的大手像只小木锨,鼓着尖儿的一抄米放在别人的话,三抄都抄不过来。当他再去米袋里抄第二下的时候,男孩子不干了,身子一俯扑到袋口上,“你不讲理,不许你抄了!”
大个子的手刚刚将出未出,一抄米都洒到了地上。男孩子的父亲见到儿子惹事,一巴掌打到他屁股上道,“你真不懂事!”
男孩子本来是心疼家里的米,但是却让父亲打了,他委屈地眼里泪光闪动,但是忍住了不让它落下来。男子不住地陪着礼,但是大个子仍不做罢,冲着记帐的那人挥挥手道,“这家的帐先不记!下一个。”
说着,示意他们父子站到一边儿。
接下来的这个人又该缴五斗,大个子为着显示自己的权力、也为着气那对父子,再拿起概片刮米时,除了拇指之外,另四根斧柄一般粗细的指头也一齐刮了下去,在斗口里的米面上留下四道深深的豁痕,米就不足一斗了,但是他仍旧喊道,“一斗!”
第二斗时,大个子仍然如此,“两斗了!”男孩父子也不敢走,刚刚入了仓的米也不说退,就在一边尴尬地看着这一切。
第三斗的时候,旁边伸过来一只手,连大个子的手、概片一齐摁住了。大个子一惊,想抽手出来。但是概片搭在斗口上,自己的手被对方死死地压住,半分也动不得。
他看到一位年轻的白袍男子俯着身子,是他摁住了自己,便喝道,“你找死是怎么的?妨碍公事!不怕押你去大牢里坐两宿!”
高峻笑笑,说道,“在下也瞧着你不大公平呢,你说怎么办?”
大个子气极败坏地再抽手,不但抽不出来,反而被按压得更紧,“卡嚓”一声概片断了。他大声嚷道,“哪里来的横小子,今天你不要走了。”说着一拳朝着高峻砸了下来。
高峻一低头闪过去,右手绕过大个子的腋下,在他那张大脸上一推,脚底下一绊,就将他重重放倒在地,说道,“来一趟不容易,刚还有人说没有戏看,总算撞到戏了,我说过要走吗?”
大个子在地下不起来,揉着红了半边的手掌喝问道,“你是谁,可敢报上姓名来?”
高峻道,“你叫我荣经县里的泼皮就是了,”身后有人低声笑出声来。大个子冲那边一瞪眼,笑声顿止。他坐在地下对同伴喊道,“还不去叫我姐夫!有人捣乱,让他快来!”那个小个子飞快跑开。
高峻也不阻止,冲着男孩的父亲说道,“儿子虽是你的怎么打都随你,但你不分对错,明明孩子说得对你还打他,让他以后怎么明判是非?”
又对第二个纳粮的人说道,“你贪了小便宜便不吱声,难道他下一次还给你便宜?如果他下次也这样对你收粮,你指不指望别人吱声?你都不如一个孩子。”那人脸上通红,说不出话来。
此时由县衙内奔出来四五个皂吏,拿着刑杖、铁索跑过来,一个打头的边跑边叫,“是谁在这里捣乱!”大个子指着高峻道,“姐夫,就是他!”这些人将高峻围在中间,“哪里走!”说着话一根铁链“哗啦一声就套了下来。”
高峻一闪,铁链套空。第二下依旧套空了,再套时被高峻伸手一拨,链子正好套回到他自己的脖子上。“他敢拒捕!捕头,你让我来!”有两个皂吏挥着刑杖从高峻的身后打了下来。
哪知高峻不慌不忙一闪身躲过,两根杖砸在一起,其中一根断了。高峻对拿着根断杖的衙役喝道,“你倒敢下手!”一把夺过他手里的断杖,反手敲在他手腕上,那人“哎呦”着,抖着手腕蹲了下去。
高峻看不得这些人仗势欺人的样子,因而下手时一点不留情面,转眼间四五个人都跌倒在地下,捕头威胁道,“你这样嚣张,一会儿不要服软,我就服你。”大个子也说,“姐夫,这小子弄坏了概片、打断了刑杖,不是妨碍公事是什么?你一定再去叫人,让他知道我们不是好惹的!”
高峻道,“你们说我妨碍公事,谁看到了?”
那些缴米的人们纷纷喊道,“没看到,是这大个子偏心在前,挨打也活该!”
捕头喝道,“好哇,你都聚众抗法了!”他踢了一脚地上的一个手下,“还愣着干什么,快去安国镇上叫人。”那人应着翻身爬起,一溜烟儿地跑了。
人群中有人提醒道,“兄弟,好汉不吃眼前亏,你还不快走!等再来了人你就走不了了!”
高峻不走,说道,“他说我妨碍公事,这阵子真妨碍了不少,我岂能一走了之!”他走到大个子跟前,用半截刑杖轻敲他的脑壳,“起来干活儿!”
大个子不敢不应,慢慢爬起来,嘟哝道,“概片叫你弄断了!”
高峻抽了乌刀,用地上另半截儿杖头削了一支直板扔给他,“先把这对父子的粮收了!”大个子记起先前之数,不敢再胡来,冲着记帐的人摆手道,“先记上吧。”
高峻道,“你那两抄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