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极是不妥,陈兄免谈!”
侯海道,“谢大人绝未逼迫,是卑职愿意的。卑职一定抽空去白城一趟,把表妹给大人带来。我那远房姨娘、姨丈也不在了,也许谢大人能给她个安身之处。”
谢广正色道,“不可,难道我方才的话都白说了?睡觉吧,本官有夫人两位,已知足了,这一刻想的都是金矿上的正事!”
而陈**这一刻想的都是丽蓝。谢广的话让他又羞又气,心中忿忿不平。从龟兹城潜出后,陈**一直窝在侯圩村侯海的家里,一次也没敢到温汤池子上去过。
一则怕人多眼杂暴露行迹,二来丽蓝在本地有池子三座,陈**一直摸不准她在哪座池子上。
今天,他得知丽蓝正在侯圩村的池子,谢广和侯海进门时已经很晚,估计丽蓝不会再去别处了,一定就宿在本村。
此时,他借口腹中不适,丢下谢广和侯海,从院子里摸黑溜出来。
街上已没什么人,陈**由东往西,先经过陈小旺的家门口,听着有个年轻人正在发脾气,“……总之我一定要去禀告高总牧监!”
他再往村西走,温汤池子大门挑着大灯,但出入的人已不多。陈**隐身在街暗处观察,只看院子里只有两三个当地的伙计在忙碌,看不到丽蓝。
自丽蓝离开交河,陈**竟然一次也没见过她。等了一会儿,再无一个人出来,陈**便有些心急,暗道我在沙丫城,只有那些矿役们认得,而此时那些矿役们早该泡完了,便冒充泡池子的人进去撞一撞,万一不妙,凭自己的身手还有谁能拦得住!
他从黑影里出来,迈步进院子。院中的布局与交河温汤大同小异,陈**甚至能猜到,距池房不远处的一处房子,正该是丽蓝休息的地方。
院中有个伙计抬头,对他道,“大爷怎么这么晚来,已经没了热水,明天再来吧。”
陈**“哦哦”着转身。但他听到丽蓝说话,“你去告诉后边灶上,再给这位陈老爷烧一锅水,开个单间儿。”
陈**扭转身,见到有个女子站在入池房的门边,屋中的灯光映衬着他朝思暮想的身影,她正是丽蓝。
伙计奇怪,院子里不甚光亮,老板娘刚由池房中站到门边来时,这人已经转身,她连他的正脸都未见到却能叫出他的姓氏,看来是位熟人了。
伙计应声绕过池房,往灶上去传话。再有另一个伙计殷勤地躬身、请今天最后一位客人进来。
陈**往里走,留意到丽蓝已经出门、果真往他猜测的那间别致的房子走去,房前是白石的栏杆,甬道边是花圃,而走在甬道上的女人他却不能多看。
在单间里,伙计把一应的用品摆放齐全,然后出去了。陈**掩了门,不宽衣,而是先把外间一人高的木制衣架搬过来,放在随时能抓到的地方。
不一会儿,水池中“汩汩”注水,很快便满了,陈**合衣坐在池台上不敢进去入池,耳朵仍留意着外边的动静。只要有急促奔过来的足音,他拿着木衣架就冲出去。
但是没有什么异常,连外边伙计收拾、打扫的动静也渐渐没有了。
此时出去为时尚早,陈**自从潜回沙丫城就没沐浴过,他抵挡着那池温水的诱惑,就这么安静地坐着。
约莫有三刻光景过后,他原样从单间中出来。
通向大池子的门上着锁,池房大门内的柜台里已没有人,而柜台边的一扇半敞的门里灯光昏暗,他看到里面摆放着窄榻,看不到人,但有呼噜声传来。
陈**就在柜台边站了片刻,一位伙计也没有,当然没有人要他的池子钱。看来,丽蓝还是念及着过去的,从她在并不明亮的院中一眼认出自己,到并未出现的抓捕,单间,都让陈**有些感动。
他移步出门,到了院子里,往丽蓝睡觉的地方瞄了一眼。白石栏杆和花辅的后边,窗子上还有灯光,有个站于窗后的风姿绰约的身影。
他往四下里望了望,通往大街上的院门虚腌着,他鬼使神差地踏上了甬道。然而,窗子上人影转身,房中的灯光马上吹熄了。
他愣了一愣,再往前走,穿过白石栏杆相夹的甬道接近了房子,先推了推门,是从里面栓着的,而这个时候,窗前无灯正好不易被外人察觉,他蹑足走过去,站到窗下。
听到里面丽蓝道,“捕头,因何不走?”
陈**在外边道,“丽蓝,我是冒着险来看看你的,可不可以开开门?”
丽蓝道,“捕头,你可知这些年,你我之间为什么有因无果吗?你处事灵活,曾得县令倚重,但却无骨气;办着公差、管着事情,做事却无底线;丽蓝无根无基一个女子对你笑脸相迎,只是没有办法,但谁会对你托付终身?”
陈**恨恨地道,“此一时彼一时罢了,谁不知你们姐妹,个个眼睛往上瞭,为了附身称意郎君也是不顾手段的!有西州大都督看得上,早就舍身往上硬贴了,谁会看上我一个小人物!”
丽蓝道,“你说错了,女子择终身,并非全看地位,不然平凡的乡野男子,岂不个个独身了?”
陈**听她就站在窗内,幽幽说道,“难道捕头不知,男子立于天地间,最要紧一个‘立’字!捕头伸手接贾富贵的不义之财,甘愿为他趋使,试问常常探着身子的男人要如何站立得稳?捕头在交河县墙内扬沙,倒也无可厚非,当时丽蓝猜到是捕头后也曾有一时的感动。但随后你却逃掉了,护牧队那么快的身手都追你不上,难道丽蓝一位女子巴望着有一天,也追你不上吗?”
“捕头任了金矿的管事,本是高大人看在丽蓝姐妹的面子给你个身份,但捕头不思矿务,仍常往交河县跑,那便是你怀念做捕头时呼风唤雨的日子了!但那时你所面对的都是什么人?街痞、乞丐,纨绔子弟,不仁之贾……捕头明明知道高壮被劫仍不出手,便是私忿胜了公理。如此的轻飘、歪斜,你要如何站立?你与你往日里施威摆阔的那些人没有区分。难道将来有一天,要丽蓝失子之后也被人不闻不问吗?”
“那……那你何不唤人,将我捉了送与大都督摆功?”
丽蓝道,“丽蓝一介女流,也不耻做告密邀功之人,但在商尚且言商,终身大事岂会一点不掂量?”
“那我可要谢谢你了!”陈**道。
陈**虽然心内恨恨,但却一点反驳的辞语也没有,屋内有脚步声离了窗子,丽蓝不再搭理他。
他黯然转身,却猛然见三位身形利落的伙计,呈“品”字形站在自己身后几步远的地方。方才一意听丽蓝讲话,他竟然没能察觉。
一个道,“我们烧了这么久的池子,今天总算干些正事,我们不要放他走了,捉他去见高大人。”
陈**一跃过了白石栏杆,跳到花圃里,但另一个伙计却比他更快,也蹿过来拦在他当面。
陈**一拳迎面捣过去,被他伸出手来一截,脚底下马上便是一腿。
陈**刚躲过,但两个肩头被随后跟进的二人一把按住,后腿弯上挨了狠狠一脚,他便不由自主地跪在花圃里,两只腕子也让两把钳子一般的手抓住。
才一个照面,他便遭擒了。
屋中没有动静,灯也不点,陈**骂三人道,“天山牧以多胜少算什么本事,有种放开爷爷单打独斗,如若那时本事不济,任你们发落!”
一个人笑道,“你何时有种了,难道不知天山牧向来是以少打多、以多打少?九夫人不耻告发你,但我们不同,我们就是等着捉你的。”
陈**一动也动不了,但屋中的灯却点上了,随后门一开,丽蓝站于门内,对三人道,“护牧队哥哥们,看丽蓝薄面,只要他以后不再来,今天就放他走吧。”
陈**只当她虚情假意说说,分明这三个身手不错的伙计就是高峻派来的,他们岂会置高峻的命令不顾?
哪知丽蓝话语方住,按着他的两人便松了手,“滚吧小子,今天算你命好死中得活,再也别来了,也不许你再到侯圩村。”
陈**站起来,觉着腿弯里被踹的地方隐隐而痛,他不服气地问,“你们藏的倒严,总之联手偷袭,我是不服的!”
一个护牧队到白石栏杆前,伸手抄了一下,握了一根被他踢断的、极细的黑色丝线。他一点一点地拉拽,不久,一阵轻微的铃铛声沿着地面传导过来,“还不快滚!”
陈**挺胸阔步,以不被丽蓝鄙视的气度昂首出了温汤池大门。
在侯海家,他沮丧地进去,谢广黑着灯道,“陈兄你这肚子坏得厉害,去了这么半天!”
陈**不理会他,气鼓鼓地合衣躺下,对侯海道,“侯兄你明天要快一些把表妹接来,不然谢大人劳累一天还睡不沉,明天岂不耽误了矿务。”
侯海问道,“陈兄你去哪里了?”
陈**说去泡了池子,谢广又道,“不会吧?分明没泡过。”
第1005章 清心之咒()
十一月十五,祖父阁老病倒的家书由长安送抵西州。
郭孝恪准了长史高岷的假,高岷和妻子丁氏即刻起程,他们在西州见到了兄弟高峪和高峻,以及五婶崔氏。
阁老今年已经整七十岁,步入古稀,一向身体很好,这次毫无征兆突然地病倒,不由不让人担心。高峪马上决定与邓玉珑赶回去,崔夫人最初也决定带甜甜同回。
只是沙丫城方向和赤河金矿上,事态走向正让高峻有些棘手,他离不开,只能让丽容和苏殷一起回长安。高峻还叮嘱她们务必先到山阳镇一趟,与柳玉如等人会合后再一同前往。
苏殷知道高峻的意思,他是想借这次探望祖父的病情,顺水推舟地拉柳玉如等人回西州来。
西州大半的琐碎事务都是苏殷在打理,如果一走,这些事就要重新压在高峻身上。但能够到长安的高府上去一趟,又是她极为向往的。
而且她有信心完成高峻并未明说的事,时至年底,柳玉如一定会回来。
临行时,崔氏仿佛想到了什么,忽然决定不去长安了。她让苏殷和丽容捎话给柳玉如,说有她们八位全至,足可代表高审行这一支。
于是,大车小辆地急匆匆出发。有苏殷的卫队相随,高峻也无须再派人护送。
数日后,这些人到达了凉州,去武威牧场接上了高尧,又在黄河边遇上了赶往长安的郭待封和高畅两个,这些人一同往长安进发。
苏殷先期已派两名女护卫飞马赶往山阳镇送信,柳玉如她们也赶到了,双方在长安城外汇合后进城。
入府,家中人少了高审行、高峻父子,女眷少了崔氏,小辈少了高甜甜,其余的人都到齐了。也就是说,高审行的侧室刘氏也在。
见到了刘氏之后,苏殷才意识到崔夫人临时变卦的大致原因,夫人是不想自己难堪、也不想刘氏难堪、不想高峻家中的姐妹们难堪。
东阳公主说,今天阁老的精神是近几日里最好的。家中的人到得还算整齐,连远在西州的苏殷也第一次登门,阁老显得很高兴,不用人扶,自已拄了拐杖到正厅坐下。
高府之中,阁老名俭,第二辈均是以“高某行”起名:高履行,高至行,高纯行,高真行,高审行,高慎行。第三辈则是单名,字中带“山”:高岷,高峪,高峥,高岐,高峻。
府中“行”字辈的男女们知道,阁老精神这样好的原因大概是西州的人到了,因而纷纷让开,让柳玉如等人上前相见。
阁老笑眯眯地看着柳玉如问她,“陛下方封你为从二品瑶国夫人,老夫已代为谢恩。我病,只算小恙而已,但西州家中不可一日无主,猜不到高峻在西州乱成什么样儿,你们小住几日,便速速回去。”
柳玉如知道阁老的担心,这也算祖父当众给了个台阶下,于是连忙点头答应。
高峻送了牦牛绒毯子之后,其实她早有些坐立不安了,担心着西州的家中。一见丽容和苏殷也到了,家中再也没有旁人只有个丽蓝了,她的这个担心越发强烈。
谢金莲、樊莺、思晴、崔嫣、李婉清、丽容一齐上前问候,轮至苏殷上前时,阁老的话有些多,询问西州日常的政务、微笑着问西州传上来的公文可都是高峻签署。
苏殷红脸未答,谢金莲抢着道,“他有那个功夫还去侍候那些马匹呢,峻只会点个头,都是苏姐姐模仿着写上去。”
阁老一向严谨,听了谢金莲的话反常地没有什么苛责,反而说,“这也很好,须知‘一字入公门,九牛拔不出’,我一向认为行文之事正该滴水不漏,只看他那笔字,大大咧咧似一捆乱柴,不行的。”
这便是绕着弯子把苏殷夸奖了,夸她心细。
阁老再问到西州的牧事,对上次西州送上来的、关于添丁进口之家免租免役的奏章十分赞赏,说陛下已然同意。阁老说,若要百业兴旺,须人丁兴旺,西州那样大的地方,没有人可不行。
说至此,阁老就想起高峻家的四个孩子,于是,柳玉如,崔嫣,谢金莲,思晴各把“雄壮威武”四子抱上来,个个虎头虎脑,轮番放到阁老的腿上一会儿。
高武上去时,便有一泡尿撒到阁老的袍子上,思晴立刻显得局促不安,暗怪儿子不争脸。
但阁老却心情大好,连声道,“谢谢你的药引子!你们明天便都回西州去吧,我哪有什么病,有也好了!”
高审行的侧室刘夫人一直被冷落着,她一到长安阁老就病了,仿佛阁老的病都是她带来的。住到高审行旧时的院子里已有些日子,没有人说让她回黔州,也很少有人过来看望,虽然有丫环仆妇们侍候着,但她早就想回去了。
见到了西州这些人,她才明白人与人是不能比的,女人与女人也不能比。
高峻家中这些人,每人手上都是一枚鸽血红的指戒,听说是阁老在她们上一次到长安时所赠。而自己什么也没有。
此时阁老不能回避地对西州、凉州、鄯州来的人引见刘夫人,此前她一直躲到行字辈几位夫人的身后不出来。
柳玉如、崔嫣早就在人丛中看到了刘氏,虽然心中想的都是远在西州的崔夫人,但按着礼节,不得不比她们年纪都小的刘氏相见。
她们浅浅地对着刘氏万福,然后很快地把目光移开。崔夫人未至,原因尽在刘氏。大厅中的气氛有些尴尬。
像是要化解府中的气氛,就有家丁在府门外回禀,“清心庵有仙长到。”
东阳公主说,“父亲大人,清心庵一向很有名,媳妇先前去过一次为大人祈福,听过她们的‘清心咒’很好,能去烦燥之气,便自作主张请她们一位得道的仙长过来给大人念一念。”
阁老连声说请,随后,有下人引着一位女道长进来。东阳道,“这位便是无谷道长。”
阁老远远地一见心头便是一个愣神,以为是自己眼花了,虽然时过境迁,但无谷的步态、颜色是那么的熟悉,俨然便是高审行失踪已久的妻子。
而谢金莲和李婉清一见无谷,便有些不能自控地快步上去,对着无谷万福,然后一边一个地扶住了无谷。
东阳公主令下后,清心庵的住持当成个大事,挑来选去的,最后将目光落在了无谷的身上。
无谷在庵中年纪虽长,但入门却不是最久。不过不论是西州大都督、还是高府五老爷的夫人崔氏、西州都督的二、六两位夫人,次次到了清心庵都要指名拜见无谷,并有精心制作的拂尘从西州远道专程送来给她。
清心庵只是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