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莺在车内道,“好妈妈,你接着这个。”
婆子不由自主地上前,看到车帘子一挑,里面的一只玉手。婆子借了边门上挑的灯笼看到,里面托出了一只小小的、三寸见方的镶金黑木盒子。
第968章 我好苦呀()
婆子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把樊莺递出的阴沉木镶金盒子捧在手里。她满腑狐疑,仿佛已然闻到了盒子里面透出来的苦涩味道。
一个做饭的婆子,虽然家中女子们对她都极是尊重,但她此时不经主人同意便直瞪着眼睛、伸手掀开盒盖的举动,让所有的人感到了陌生。
随后,有一道明亮的光芒,宛如中秋皎洁的月光一般,照亮了婆子极度惊恐的脸庞!她大睁着眼睛,哭叫了一声,“我好苦呀——!”
随后,婆子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也顾不得那颗珍贵的珠子由盒中滚落在院外的沙地上,抑制不住地抚地大哭起来。
柳玉如这些人连忙上前搀扶婆子,提醒和劝解她这会儿是半夜,有什么事慢慢说。而高峻也从车上跳下,从车里牵了樊莺的手让她下来。众人发现,樊莺此时也是满脸泪痕,倚着高峻抽泣。
婆子很快止住了哭泣,被人送回了门房。瘸脚老汉不明所以,被高大人告知要看好了婆子,不要让她寻什么短见。
柳玉如上前相见,高峻笑着,看了一眼旁边的丽蓝,拉住柳玉如的手道,“夫人,我和樊莺不在,家中有什么添丁的喜事?”
柳玉如怕他又是在埋怨丽蓝进家了,但这里不是讲话的地方,于是答道,“知道还问,金莲有高威叫娘了,思晴也有高武叫娘了。”
高尧上前见礼,高峻“哦”了一声,对她道,“长孙润呢?我让他到武威牧去逞能!西州你们就别待了!”
高尧一向与高峻亲近,别人听了这话,以为长孙润在武威牧场惹了什么祸事,但她却不理会刚刚闹出的这场意外,只关心长孙润。她急切地问高峻道,“你快说,快说有什么事!”
高峻道,“我天山牧护牧队的庙小,养不了他这个胖方丈了。明天你就随他去凉州,做他的武威牧大牧监去吧。”
这又是个惊人的消息,高尧吃惊地问,“这是真的?你不是和三嫂去了余杭,是怎么知道的这个消息!”
高峻一边往里走,一边说,“我们拐去长安了,长孙大人的面子递给我,我哪敢不接着……这是陛下的主意。不过恭喜你了妹子,如今你就是武威牧场六品大牧监的夫人了!”
借此机会,这些女子们就纷纷恭喜高尧,声音盖过了门房里婆子的呜咽。到了楼内,谢金莲对高峻道,“我去把儿子抱来给你看!”
而柳玉如暂时压下了心中的疑惑,拉着樊莺的手上二楼,低声问她,“这里有‘好’妈妈什么事吗?”。
樊莺同样低声道,“她姓郝,这是师兄的主意要试一试她。真是试得好!此时我已有七成的把握,如果我父母在十几年前的雨夜是被人杀害的,那么她!一定就是仇人的妻子。”
柳玉如大吃一惊!此时丽蓝、丽容坠在后边、已跟着上到二楼来,柳玉如暗暗攥了一下樊莺的手,樊莺就不说了。
谢金莲亲热地拉住高峻的手,不随那些人到二楼上去,而是来到一楼育婴房中,高威是因为这些女子们在家是聚酒,今天才放到一楼来的。
两个奶娘一见大都督进来,紧张地从躺卧的床上坐起来。谢金莲不理会她们,用手指着指着两个新生儿,让他猜谁是高威、谁是高武。
这两个孩子毛绒绒的,一般模样,高峻认不出来。谢金莲已经抱起其中的一个,爱怜地仔细端详着,又对高峻道,“看看,他像不像你?”
高峻心情似乎没有受到一进院门时那一幕的影响,连声说着像,又仔细地先看一眼高威、再端详着谢金莲。谢金莲就抱着孩子,眨着眼睛让他看。
他们又分别看了另外三个孩子,都在睡着,不能搅扰,他从屋中走出来。
谢金莲已经放下了孩子,随后跟着他出来,在二楼的楼梯口下边热切地拉着高峻的手,既不想让他迈步往上走,也不说去什么地方。
二楼上,柳玉如、思晴这些人正在对着樊莺问长问短,崔嫣问她在余杭的见闻,还有高尧嚷嚷着说,今晚她就不回旧村去,要与三嫂宿在一起。然后,就听着丽容对她姐姐说,你也别走了,就也在我那屋吧。
二楼上的所有人都在不停地说话,没有一个人问到婆子在院门外的表现,也没有人问樊莺她父母的确切消息,他们因何弄了这么一架古怪的马车回来。
高峻在楼下,扭头看了看育婴房旁边苏殷的那间屋子,门开着,里面黑着灯。谢金莲低声道,“苏姐姐晚上喝多了,还拿筷子掷了丽蓝。”
高峻听了有些奇怪,但此时就不是详细问这些的时候,他和樊莺到家时,只有苏殷没有迎出来。高峻就捏捏谢金莲的手,示意她先回楼上去。
自从苏殷到家里来,给高峻的印象一向都是稳重隐忍,不知她今天是怎么了,丽蓝在哪里惹到了她。
在黔州时,苏殷最后是抱了自请降职打算的,就为保全黔州的刺史大人、和那个已经摇身变为“六县都水使”的李弥。
从黔州离开、去余杭郡后,高峻一路上也没少想苏殷的事,她这样做,居然也暗合自己思来想去后、希望黔州政局能够达到的最终结果。
高峻与江夏王李道宗的友谊,以及李弥早年救过李王爷一命的恩情,都注定了,高峻对于李道宗处置李弥的方式,不能有什么不理解。
因为李道宗能做到这个程度已经不错了——剥夺了李弥所有的功名,让他自生自灭,但又不取他性命。
但不得不说,即便是这样处置李弥这位昔日的救命恩人,也是李道宗考虑了高峻的感受之后才做出的决定。
崔嫣的母亲,崔氏在高峻抵达黔州后,曾经从头述说了李引改头换面的变化,高峻看得出,崔夫人也是希望再给他一次机会的。
由长安路过时,高峻已会晤过刚刚陪同圣驾返回的李道宗,他向李王爷通报了李弥在黔州的近况,并暗中观察李道宗当时的表现,王爷曾暗暗地长出了一口气。看来,现下高峻对李弥的态度也让他感到了欣慰。
毕竟一个男人,无时无刻不处身于纷繁复杂的恩怨纠缠当中,如果事事以自己为中心,决事难免会出现偏颇。
李弥知错能改,又勤于政事,那么不能扶他一把也不必再踩上一脚,李道宗当时在处置李弥时表达过来的好意,此时也就再回报回去了。
高峻觉着,自己对这个苏殷以前还是太不了解了。他已从长孙大人那里得知苏殷降为了西州司马,那么她的黔州之行也受了不小的委屈。
高峻奇怪,一个能够承受这么大委屈、在家中从来都是低眉顺首、没个大言语的苏殷,又是因为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就与丽蓝翻了脸呢?
高峻听到二楼上有丽蓝的声音,本就不想上去,此时打发走了谢金莲,他就身不由已地、迈步往那扇虚掩的门前走来。
谢金莲已迈步上了楼梯,又在半路上站下来,扶着楼梯扶手回头看楼下。
看到高峻进了苏殷的屋子,她也不声张,缓缓举步再往上走,想着他要进去干什么,然后脚步轻快地上楼去了。
高峻不知苏殷屋中的灯在哪里,有淡淡的脂粉味和酒味。他站在门里适应了一下,辩别出她的床在哪里,他朝她走了过去。
第969章 能去哪里()
苏殷躺在那里没有动静,也不知她到底喝了多少。高峻站在床边,俯下身到她那里嗅酒味儿,也嗅不出什么来,甚至连一丝丝她呼出的气息都没有。
高峻大惊,须知有的人喝过了酒、在睡梦里呛到了是有性命之忧的!他伸手去轻推她,嘴里唤着,“苏殷,苏殷。”
高峻唤了两声,对方还没有应声,动也没动一下,便伸手到她的口唇处探试,一点呼吸都没有!他的手心还触到了苏殷凉凉的嘴唇,没有呼吸!!
高峻有一种莫名的担心,这个苦命的女子总算生活可以有些起色、喝两杯酒,可不要再把自己交待在这里。
跟了李承乾,李承乾倒了。皇帝给找了去处,又被柳玉如抵抗了那么久。去黔州协助抗旱,官职还降了。她不是专门到人世之间来受苦的吧?
高峻毫不犹豫地伸手,到她左胸下去探她的心跳。
柳玉如和丽容送苏殷下来后,听说高峻回来时两人匆忙的出去,门都没来得及关,被子也只替她盖了腰里半截。
高峻的右掌隔着她薄薄的衬衣,感觉到了对方一阵阵急促的心跳。他一怔,有些不解,纳闷方才自己怎么能看错了。
他的脑海里一下子闪出与柳玉如、樊莺初到黔州、在李承乾那间小院子里曾经对苏殷做过的事,此时便抑制不住强烈的好奇,手在她胸上逡巡了两下,不由自主地往被子里摸索过去。
苏殷喝了酒,在桌子上耍了丽蓝一痛之后,此时正躺在这里前思后想。丽蓝是丽容的姐姐,而丽容一直是与自己心近的,自己这么一耍,就连丽容的面子也没有了。
那些女子们迎出去后的动静、此时在二楼上热闹着说话,以及谢金莲拉着高峻跑到隔壁育婴房去,她都在听着。想不到高峻却趁着黑摸进来。
她本来屏着气,但他这里试一试、那里摸一摸,似乎一时间也没想过要离开、还要缠下去没完。房门敞开,隐约听柳妹妹在楼上问谢金莲,“金莲!峻呢?”
苏殷吓得猛地倒抽了一口气,再也不装睡,用两只手胡乱去推他。楼上,谢金莲这个不会撒谎的女子,此时正吱吱唔唔不知说些什么。
苏殷气极败坏地对他道,“你、你要害死我!”
床边黑影子一闪,有一阵轻风,从苏殷的面庞上朝门的方向拂过去,他的手也抽走了。
片刻之后,楼梯上出现了脚步声,有两三个女子从二楼上下来。苏殷听谢金莲说,“他看过了孩子,就站在梯口,后来我、我就上去了!”
丽容说,“能去哪儿呢?”
然后,苏殷感觉她们站在了自己的房门口,好像在寻思着进不进来。柳玉如说,“丽容,我们真大意,怎么连门也不替苏姐姐关一下……但峻哪里去了呢?”
三个人进来,不知是谁点了灯,苏殷闭着眼睛不动,感觉有一片柔和的橘红透过了眼皮。柳玉如埋怨丽容,“一听高大人回来,你就连被子也不替姐姐盖好。”
苏殷心道,一听到婆子在院门口喊峻回来,你不也是慌的和什么似的!
转而,苏殷闭着眼睛又替自己担心起来,不知道方才高峻到底把被子弄成了什么乱样子。
苏殷在床上翻了个身,背朝床里躲开了灯光,顺便偷偷用脚把被子狠狠踹了一下,谢金莲抢着上来替她重新盖好,也在狐疑着问了一句,“峻呢?”
门房里,瘸脚老汉忙着给钻进来的高大人端凳子,他的小孙子早睡熟了,而婆子眼睛红肿,直勾勾地瞅着床下的某处。
高峻坐下,问她,“郝妈妈,你莫担心,有什么都可讲出来,心中无私,日子才能过得平稳安心。再说我们在一起这么久,你总该知道我的为人,没有什么事情不能替你担待……”
婆子看着高峻,未曾开口,两行眼泪奔涌而出。
瘸脚老汉看她如此,上前撼了撼她道,“你倒是说呀,我与高大人素不相识,他去漠北吉凶不知,还专门替我治伤、安顿好我的去处,你对高大人又有什么不能说的?”
婆子对老汉喃喃道,“你可知,在你与孟先生之间,我为何单单选择了你么?”
老汉想要抢白她,“你不说高大人的事,说我做什么!”但高峻以目示意他不要打断,只听婆子道,“只因为我的先夫……同样是个腿瘸的!”
……
贞观九年六月那个风雨交加、电闪雷鸣的夜晚,对于婆子来说是挥之不去的恶梦。在于潜县的紫溪岭上,狂风如怒,雨落如鞭,敲打在竹制车棚上。
这位在当时不到四十岁的郝姓女子,正与刚刚用黄莲珠救了上虞客栈女主人一命的樊夫人坐在车上。这是员外夫妇收留他们,要带他们一同返回余杭。
那颗珠子是她见所未见,光华闪烁、有如皎月。
樊夫人只是把它由阴沉木匣中拿出来、放在出血不止的女人肚子上,她的血便奇迹般地止住了。
车外,紫溪岭上道路泥泞,狂风像是要把马车掀到岭下的涧谷中去。车子走得十分艰难,两只挂在门柱上的灯笼早被大雨淋灭了。樊员外跳下了车辕、在前边拉着那匹毛色红白间杂的马匹前进,它体格健壮高大,但也筋疲力竭。
她在车棚内,感觉着车子陷住了,因为她那位坐在车辕另一边的、瘸腿丈夫老曹也跳了下去,跑到后面帮着推车。
他跳下去的时候,车棚外侧的门柱上发出“嚓”的一声,不知被大风刮坏了什么东西。
她们夫妻两个,为了寻找在大业十二年丢失的一对双生儿子,由南到北穿州过府、历经两朝,早已耗尽了全部的积蓄。两天前赶到越州上虞县老店时,他们已经身无分文。
是樊夫人好意,与樊员外商量后要带他们回余杭县的作坊上去,让他们有个着落。那么从今以后,两个儿子找不找得到,至少他们夫妻的生活总算能安顿一阵子了。她坐在车内想,等有了些积蓄,儿子还是要再去寻找的。
车外,樊员外的一声惨叫惊扰了郝姓女子的思绪,她与樊夫人借着钻进来的亮闪对视,樊夫人脸色苍白,两只手不由自主地抱在胸前。
郝姓女子掀了车帘往外看,大雨立刻淋湿了她的头发,她看不到樊员外,只看到老曹一甩手,把车门柱上挂灯笼的铜钩子撇到崖下去了。
她跳下去,浑身立时淋透、抓着车子对他尖声叫道,“你做了什么!?这是我们的恩人呀!”
老曹一瘸一拐,像一只雨林中被蛇咬伤发脚的鸟,面目狰狞地对妻子道,“为了儿子,我顾不得了!没有你说的那颗珠子,我身无一文,再瘸着腿,如何再陪你走下去!”
“可你忘了,你的腿是怎么瘸的了?周侠客当时是怎么教训你的!”
第970章 铤而走险()
老曹咬着牙道,“我也是迫不得已,你想一想,今年……两个儿子都二十岁了,再不找到他们,我也就走不动了!”
他站到风雨中的车边,冷声对车内道,“樊夫人,对不住了,小的也是被逼无奈。我们的一对儿子,刚生出来不几天,便被哪个天杀的给偷走了”。
他的妻子站在风雨里抽泣,心乱如麻。
老曹又说,“夫人你有孩子么?该知我的苦恼!即便你不知我的苦恼也只能担待!只要把那颗珠子给我,我自然不会害你性命,叫你回家去见孩子。”
车内没有一丝回声,老曹急忙掀了车帘往里看,随后猛地扭头,看到在紫溪岭的悬崖边上,风雨飘摇之中正站着樊夫人。
“你们……为了找自己的儿子,便图财害命么?我们好心收留于你,却招来杀身之祸!你可想过,我家中的幼女要谁来照顾!”
樊夫人的手紧紧抱在胸前,那只阴沉木的匣子就在她怀里,“你不要想过来硬夺,我不会让你得逞!”
她只要再迈一步,底下便是深渊。这个瘸腿人和他的妻子一动也不敢动,担心下一阵势头强劲的风,会将樊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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