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审行也看到李引眼中令人惧怕的光芒,他一刹那间感到有些吃惊。马洇拿着夫人崔氏说话挤兑李引,他也只是哼了一声以示戒止,想不到李引已经暴怒至此。
席上之人一时尴尬无语,刺史无话、马洇眨着眼一脸委屈。
有一会儿张佶才道,“李大人,只怪马大人催饮过急了,但此时李大人正该再浅饮几杯,你的量也就慢慢上来了!”
李引听了,就伸手去扶自己的杯子,张佶连忙亲自为他满上,他立刻将酒端起,放到眼前死死地盯着看,咬了牙道,“想我李……李……万马丛中,箭无虚发,岂会盯不稳区区一杯小酒!”
恰在此时,雅间的门被人不经通报,一把推开了。
有位伙计只露了下脸便隐在门后,再有个女子小巧玲珑的身子从半开的门外挤进来,三人一看,正是七夫人丽容。
连高审行都是一愣,随后,丫环、苏殷、刺史夫人崔氏依次进来。
傍晚,婆媳三人外加丫环,把一小坛酒端上来边吃边喝。喝过酒后,崔夫人竟然又说去澎水县。
丽容觉着,今天不论是崔夫人还是苏姐姐都不大正常,再说天都这么晚了,难道她们去了要住在澎水县?
没等丽容问出口,崔夫人即道,“我是担心李引让他们灌酒!”
丽容道,“原来是这事呀,母亲你都跑了一天,派个人去不就行了,或者就我与苏姐姐跑一趟也是可以的。”
崔氏道,“你们哪知道我的担心,李大人三杯即倒!虽然今天我们把他们的冲突化解开了,但男人好胜,又好面子,在有些事情上心眼小如针尖儿!”
夫人猜测着说,“我们离开时马洇分明皮笑肉不笑的样子……他与张佶两个是在一县的,两个人有的是理由拉李大人去灌酒,”
丫环急道,“夫人,那我们快去,三杯酒啊,一眨眼就下肚了!”
崔氏不等丫环说完就已起身,只有她知道李引的真实身份,也知道他内心的纠结。更要命的是,李引是个多条人命在身的人。万一酒后吐露个只言片语,那么他这辈子可就一点希望都没有了。
一位刺史夫人对于自己的救命恩人大紧到这个份上,照平常人来看已经有些不大正常,顶多像丽容所说,派个内卫赶过去也就够意思了。
但崔氏此时已然顾不得这么多,匆匆起身往外就走。
苏殷和丽容没有不跟着的道理,四人重又出来坐车,只带了十名护卫,再不顾天黑地往澎水县赶来。
她们先到工地打听,有民役说李大人随着马津丞、刺史大人去喝酒了。她们匆匆赶到,让伙计引着找过来。
此时李引正自已举着酒杯要喝,崔夫人上去一把夺下了他手中的酒杯放回桌上。
苏殷和丽容向着座上的高审行行礼,而夫人则满脸的怒气,有伙计搬进来三张凳子,崔夫人先靠着李引坐下,她看了一眼李引、面沉似水一言不发。
丽容和苏殷也坐下来。而丫环则站在李引身后,提防他倒下。
李引此时有些清醒,捏了杯子对崔氏说,“夫……夫人,小人要是敬你三大杯,马大人说就、就陪一杯……”
崔夫人扭头看看他举着的杯子,再飞快地顺了杯子方向端详了李引的脸色,暗自庆幸来得及时。于是一笑,一伸手飞快拿下李引手中的杯子,将残酒一饮而尽。
丽容马上起身再给倒上酒。夫人表示满意,举杯对刺史、县令、津丞三个男人道,“量有大小,多则伤身,老爷与两位大人,对我恩公打的什么主意!”
刺史笑道,夫人哪里话!有我在不就如同夫人在,怎么敢让他多喝,只是适才无意中说起了丫环,他便不能自控了!
夫人嗔道,“老爷!你岂不知李大人是个中规中矩的,他一直担心年纪大了丫环太多,应与不应总在两难之间!我搓合他们的心意才耽误至今,你偏偏在酒桌上说起,他哪有个不多!”
又对马洇道,“李大人有重任在身,不能多饮,但小妇人知恩图报,又无什么大事,愿陪马大人、张大人喝上几杯……我就依马大人所议,我敬恩公三杯,你们只须陪上一杯。”
高审行清楚夫人酒量,也为撇清,便拍板道,“哼!张大人、马大人,今天你们谁也别想躲过,伙计,再上酒来!”
有伙计一溜小跑提两坛酒上来,先拍开一坛。崔夫人在人们的注视下,一连三杯下肚,面不改色,“两位大人,请。”
马洇和张佶乐得奉陪一杯,哪知夫人那边另三杯又下去了。连丽容和苏殷都有些吃惊,丽容道,“母亲,我们出府前已喝了一小坛酒了,若再喝,我可替母亲敬恩公三杯。”苏殷也这么说。
但崔夫人道,“女儿们,敬恩公的事,靠不得别人,”
县令张大人听了,心说刺史夫人喝三杯自己才一杯,哪里会有差池!张佶客气着,说这酒有些不公平,是下官占了便宜。但说归说、再陪了满满的一杯。
而马洇方才向刺史大人表忠心已然喝过不少,此时也与县令一般想法。再说他在这些女子面前也不能抛开脸面不顾,于是又把一杯酒喝下去,但口齿渐渐地就不清楚了。
第898章 步步稳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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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反过来轮到高审行担心了。他担心马洇在夫人的凌厉攻势下一个把持不住,再把两人与吕氏那点破事抖落出来。那么当着两位儿媳,乐子就闹大发了!
他说,“夫人,原来你早喝过,怎么还喝这么多!适可而止吧。”
夫人赶来只为救李引的驾,此时见李引恰在乱与不乱之间,只要别让他再喝了、稳定上一些时候,想来并无大碍。
听了高审行的话,崔夫人便转了方向,对着刺史道,“我与两位媳妇白天去过了都濡县,在盈隆岭上见了那些长势甚好的庄稼,当时就在心里赞叹老爷用人之精道。这次我就替恩公敬老爷三杯,两位大人要陪几杯,自已随意就是。”
丽容站起来给夫人满酒,目瞪口呆地眼看着夫人把三杯酒又一一地喝空了。高审行道,“夫人这样说,我就不能不喝,”随即也喝了三杯下去。
张佶、马洇知道这次再喝一杯就不行了,一人又是三杯相陪。
张佶能坐得稳,但马大人放下杯子,一头扑在桌子上人事不知。
……
回到刺史府内宅,夫人埋怨道,“你的那些手下斗酒,老爷也不知劝说和控制,李引替老爷分拨抗旱大事,十万火急,你却想看他在同僚面前出丑!那他的威信从哪里来?”
高审行自责道,“夫人,这是我大意了!今后一定不劳夫人再操心了,审行自会留意李引的酒量,好不误了大事。”
看看天色已然不早,夫人有两位儿媳陪着休息,高审行从后宅出来,要去前边自己的那间小屋过夜。
在前廊下,夜空中有一只信鸽划了一道白影子飞落下来,站在悬挂的鸽笼上。高审行认得是西州的信鸽回来了,遂上前捉住,见它腿上系了一支细竹管儿,想是西州的复信。
他将竹管儿解下后想了想,此时不好再回去打扰夫人她们,于是先将它揣在怀里,到前边的别室躺下。
有那么一刻,他在灯下端详着这支短短的、以蜡封口的竹管儿,想知道其中的内容。如果挖去蜡封,看过后再原样封住了也不会为人所知。
但他想起来信送出时,苏殷面目上羞涩而略带神秘的表情,就不觉一笑:她们来黔州后一直都陪着夫人,正经事一点都未接触,又能有什么大事要讲!无非儿女情长、你思我念那一套,自己看了反倒不好。
于是再把竹管儿揣入怀里,头枕着两只手想黔州的抗旱大事。
李引“以三保五”的方案的确很有道理,既避免了全面铺开摊子过大,短时间没有那么多的精力,又最大限度地利用了黔州六县的地理高下、远近,又充分利用了黔州境内三条大河的位置,无疑是十分划算、收效最大的方案。
而这才短短几天,澎水、洋水、洪杜三县的引水工程已将大致的眉目铺开了。那些来自于黔州六县最精壮的民役们有官府的补贴,干劲儿十足、日以继夜不眠不辍,那么一个月的光景对黔州来说,就足足抵得上两个月了。
另一方面,在夫人和两位儿媳的督促下,各县保水补苗也大为令人称心,唯一有些担心的就是黔州府库中的粮种都撒下去了,府库管事说,一粒也不剩了。
他不去想这些烦心事,不由自主地想起都濡县的吕氏,昨天夜里她隐晦地提到了自己不明不白的身份,说总这么偷偷摸摸不是长久之计,说到底影响的还是刺史的官声名誉。
但要做着将吕氏收为侧室的打算,高审行认为总是不妥。
他不敢想夫人在这件事情上的态度,更不要说长安的家中对这件事是如何看的,因为高审行兄弟六个,没有一个人置有侧室。
还有,即便夫人和家中人都没有意见,他也不会选择吕氏,且不说她档次差了许多,单是那个复起的马洇,今后要怎么彼此面对?
至少也要等两位儿媳回了西州,他才有时间考虑这件事。高审行想,如果是那个刑徒陈赡的年轻妻子吕氏倒还可考虑。
但六年后陈赡会回来,而新吕氏下落不明,刺史曾派人查阅过都濡县近期的过所存底,没有丝毫消息,不知她逃去了哪里。
随后,高审行不由自主地回想起晚上在澎水酒楼里的场景,他总觉着有什么地方是让自己不大舒服的,包括李引与马洇的冲突起因、包括夫人不顾天晚赶过去给李引解围、包括她当众夺了李引用过的杯子喝里面的残酒。
高审行只能认为,这都是两人之间知恩图报的缘故——李引救过夫人两次,而夫人崔氏极力推动李引飞升到眼下的位置,那么到底谁对谁有恩呢?连高审行都搞不大清楚了。
他不相信在夫人和李引之间除了报恩还有以外的东西,因为他深知,夫人绝非吕氏之流,夫人的步态就是一种寓意——美,而且步步稳重。
再说,从澎水酒楼出来时,夫人再把丫环留在了那里照顾李大人,李引和马洇同样过量,而李引的醉酒程度,似乎比马洇还轻了些。
这不什么都清楚了!丫环再对李大人有情意、再担心他多喝,她总不敢当着几位大人的面夺李引的杯子。
在黔州刺史辗转反侧的时候,澎水酒楼的客房里,马洇大人躺在李引对面的床上人事不知,丫环正眼都不看马洇,她与酒店伙计要来一碗梅汤,服侍着李引喝下。此时正拧了热手巾为李引擦脸。
屋中点着盏灯,李引神志已经清醒了些。但一大早就扑入江水中拉住木架,上身浸个湿透,让他此时浑身酸痛一动都不想动。
四下里人声俱寂,他知道崔颖又将丫环一个人留下了,他若制止她做些什么,那让她去哪里?于是,李大人紧闭双目也不理会,听她忙过之后,便斜倚在自己的床边不吱声。
李引转了个身,面朝床里,让她看不到自己的脸。
但不大一会儿,对面床上的马洇就折腾起来。
他似乎腹内极为难受,翻腾汹涌,人也在那里摔胳膊踢腿。这还不算,到后来,马洇竟然乌乌咽咽地哭将起来。
李引不动,但侧着耳朵听他说什么。
但丫环就看到马洇一翻身爬起来、跪在床上磕头如捣蒜,嘴里含乎不清地哭诉,“大人!刺史大人!卑职并非对大人不敬,吕氏服侍大人之前、便跟了卑职,只怪卑职旧情、难断……冒犯了大人,罪该万死!”边说边乌咽不住。
小丫环哪里看过这种场面,吓得一直想往李引的床里躲,而马洇沉醉中吐露真言,也让她大概明白了些什么。那个随陈赡去西州的吕氏,她随崔夫人已然见过,难道就是她?
正在丫环胡思乱想间,李引已然暴喝一声一跃而起,跳过去一拳捣在马洇的额上,马洇一下子晕死过去,再不吱声,而李引的拳头分不清个数地落在他身上。
第899章 门洞栖身()
丫环回过神来,扑过来在前面挡住李引不让他再打,但李引像疯了一般还在往上扑,丫环哭道,“李大人,你想给夫人找麻烦么!”
李引猛然住手,回到自己床边坐下。
丫环道,“李大人,我们不能再呆在这里,不然等他苏醒过来又是一番辩解不清。我们只好出去,那时等他醒了只能怪自己撞的了。”
李引犹自忿忿地、伸手用被将马洇蒙了,连人带被一把拉在床底下,这才与丫环一前一后出了酒店。
值更的伙计昏沉沉的伏案打盹,不辩是谁,两人很快站在后半夜漆黑的大街上,四下里万籁俱寂、人迹皆无。
李引仿佛记得在最暴怒的时候,曾有一下子捣到了丫环的身上,他此时有些歉意,不知对她说些什么好,只是说,“别处也无店住,不如再回去另开一间客房给你住,我在哪里躲半夜都行。”
丫环心头微热,但她不想与李大人分开,于是说道,“这可不行,不是明摆着我们躲出来的。”
李引又无话,丫环再道,“只好找一家门洞委上后半夜,反正天已快亮了,那时我们直接去工地,姓马的如何就与我们两个无关!”
他们找条僻静的小巷子进去,有一户人家的大门下是青石的台阶,两个人并排着在上边坐下,但丫环嫌石阶有些凉,很快又站起来。
李引脱了身上的外袍,自己盘腿坐了,头靠在这家的大门上,再把袍子在石阶上铺了示意她躺下。
丫环顺从地躺下来,还大胆地把头枕在李大人盘起的腿上。
丫环想与他说说马洇醉酒中所说的话,说说那个吕氏,但夜深人静总觉着会被人偷听,再说这番话必将牵扯到崔夫人和老爷,因而作罢。
另外,她不想把这大好的、二人独处的光阴用来谈论别人的事情,宁可这样彼此不说话更好。
但是不久,丫环就感觉李引大人的头垂了下来,下巴压在他自己的胸前,他的呼吸中有浓重的酒味……等她再被李引推醒时,听到晨曦之中传来某户人家打开大门的声音。
他们跳起来,去酒店中牵了李大人的马,先在早点铺子吃过饭,然后丫环上了马,李大人牵着,出了彭水县城门往武隆渡口的工地上来。
半路上,丫环对李引说起了昨晚的事,李引这才心知崔夫人不早不晚赶到酒店的原因——只为他不酒后失言,他有些感动。
当丫环试探着问他,对马洇在客房中的醉话该怎么处置时,李引一边牵了马、一边告诉她,“你只悄悄与夫人说一句吧,我那时醉着不醒,你就说我什么都不知道。”
“夫人岂不生气?”
但李引没有说话,丫环决定就听他的,但是又问,“李大人,你的脾气可真不好,一天的功夫就打了马大人两场……但你打女人么?”
她想,李引眼下已是个从六品下阶的六县都水使,还兼任着都濡县一整座县的县令,将来,自己一定要好好规劝他一下,不好再这样莽撞。
晚上她和李引在陌生人家的门洞里过夜,她看到了李引粗犷的外表下也有着细腻的心思,李大人还是蛮体贴女子的,知道把他的袍子脱下来,给她铺在石阶上。
但李引并没有回答她的问话……岂止是打女人,他杀都杀过。
牧场村。
由司马刘敦行主持扩建的两个村子,一座由于面向着西州方向,刘大人便取名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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