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吐蕃使者的一席话,无疑对高峻是十分有力的。
皇帝意犹未尽,接着问高峻在逻些城的细情。使者一一道来。
李道宗也从使者的话中得知,高峻终于将他转托的檀木手串亲自交给了女儿,对自己昨天的立场也就更为坚定。
他一直在留意文成公主在逻些城的情况。当听到公主身心愉悦,松赞待她言听计从时,道宗的心也就放下了。
使者说,“陛下,西州高大人去后,还有一件美谈。”
皇帝忙问缘委,使者说,“吐蕃同羊部、苏毗部的两位少首领因两家为毁婚一事,双方打到逻些城去,正是西州高大人解了松赞大首领的难题。”
于是,众人又知道了这两部在逻些城的比试经过。
尤其是当听说矛盾的起因正是高峻的三夫人时,皇帝忽然问,“朕只知高峻有个柳夫人出类拔萃,这里又冒出个樊夫人,竟然一露面便让某人产生毁婚之念,也足以令人称奇!”
“小臣有幸见过樊夫人,因而对此事的出现并不感到奇怪。”
刘洎不想再听、再看,因为他知道,大殿上吐蕃使者所说的每一件事情,都对自己不利,他从陛下脸上的表情就看得出来。
他估计,自己参核西州郭孝恪、高峻的事不再往下发展,也就该念阿弥陀佛了。
最后,吐蕃使者又指着金鹅、讲出了其中的秘密。有御前侍者备上金盏,使者按动金鹅颈后机关,将酒注满金杯。
使者对皇帝道,“此酒封口之前,西州高大人与松赞大首领已当面验过,现敬献给陛下!”
有试酒官上前接了酒就要喝,按着礼制,酒要试酒官喝过无恙、才可上呈。
但皇帝制止道,“不必了,有我爱将亲自替朕试酒,朕有什么不放心的,把酒呈上来!”皇帝接酒在手,在众人注目下,一饮而尽。
“真是好酒!好酒!”他放杯问道,“高俭来没来,朕也赐他一盏!”
有侍者道,“陛下,阁老今天未上朝。”
皇帝“哦”了一声,转而对长孙无忌、李道宗说,“那么我便赐予你们。”二人上前接酒,郑重而又爽快地将酒一饮而尽。
没有太子中庶子的份儿!
刘洎内心中百味杂陈,陛下先要赐酒高俭,那是因为人家的孙子给皇帝争足了脸面。高俭不在,陛下又让长孙无忌和李道宗喝,那无疑是对他们正确的态度和立场的赏赐。
底下臣子,就连太子李治也瞧出陛下此举的含义是什么。
刘洎脑海里一阵浑乱,他知道自己参奏高峻这一招又失策了!那么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呢?他根本就集中不起神志去想。
忽闻皇帝道,“中庶子,你也来一杯。”
皇帝没问刘洎酒味,刘洎也没有像长孙无忌和李道宗那样,饮过后大声说好。因为大殿上的仪式又要往下进展——还有泥婆逻国的二人使团等着接见。
但他们是第一次到长安,又是临时决定的,竟然连个国书也没有。
泥婆逻王子克瑞士底纳?巴哈杜尔拉?鸟布德雅亚,和他的女友夏尔玛站在那里,也不知礼节,但这绝不是傲慢。
因为在他们的神色之中,充满了对大唐皇帝的敬意。
第831章 大道无疆()
♂
克瑞士底纳.巴哈杜尔拉.鸟布德雅亚十分庄重地往前跨了一步,对上说道:
“陛下,小臣与夏尔玛到长安走了一路,才知道大唐竟会这样的大!沿途随便一座州城,都大过泥婆逻的王城十几倍,我们对陛下的尊崇简直没法用话语表达了!”
鸿胪寺找不到泥婆罗语的传语人,他的话就由吐蕃的传语者代为翻译.
皇帝道,“你们以往并没有来过,朕竟然对泥婆罗不大了解.不过,朕已听鸿胪寺官员说过了,朕以为泥婆罗的疆域也不算小了.”
夏尔玛抢话道,“陛下,你是这么认为的么?可我终于……”
她话未说完,便被克瑞士底纳.巴哈杜尔拉.鸟布德雅亚一拽胳膊,不让她再讲下去.这让她想起自己险些回去修习礼仪的下场,立时把话咽下去了.
皇帝问她道,“可有什么要说?”
夏尔玛十分兴奋,一下子把原来的话都忘了,忽然想起她最为关心的事,于是回道,“陛下,以前我一直以为,在泥婆罗再也没有比我更好看的,”
皇帝道,“依朕看来,你说的并无不妥之处.”
“我还以为,算上吐蕃……也是.”克瑞士底纳.巴哈杜尔拉.鸟布德雅亚再一次提示她,当着逻些城的使团,要注意言辞.
夏尔玛道,“但是见过了西州高大人的樊夫人后,我就再也没有这样的想法了.而且来长安的一路上,虽然我也见过不少好看的女子,但仍然没有人能够超过那位樊夫人!”
皇帝眨着眼,想听她再说什么,又猜测那位樊夫人是用什么样的容貌,让这位极具异国姿色的女子说出这番话来.
他看看身边的太子,发现他微微笑着,并未表露一丝惊讶——他见过樊莺.
夏尔玛知道,她能讲话的机会并不多,又急忙要求,“不知陛下能不能准许我,去一趟西州高大人在长安的府上……因为我想去看一看,是不是高大人家都是这样美貌绝伦的女子.”
皇帝终于明白了她的意思,看来男人与女子关注的事真不一样.
他爽快地说,“朕准你去,不过朕猜测高俭一定不会让你去的……不过朕倒是建议你们去西州看看,高峻的家里人都在那里.”
克瑞士底纳.巴哈杜尔拉.鸟布德雅亚回道,“陛下,我正有此意,能得到陛下准许,那么从长安回去后,我和夏尔玛立即去西州看看.”
随后,大唐皇帝对两支使团进行了赏赐.在众多赏赐之后,皇帝又道,“来人,去把西州天山物织绫场进献上来的奔马绢拿来.”
不一会儿,那匹绢就呈上来了,皇帝让人在吐蕃及泥婆罗使团面前、将这匹绢慢慢地展开.
这是一匹双面绢,正面是织进去的红色骏马,四蹄腾空、头颈高昂,似乎要从绢面上跳跃出来.而背面,则是一整幅白绢做衬.
朝堂上也不是人人都有幸见过这匹绢,第一次得见的,只感觉那匹马身上的毛色都像是真的一样,不禁暗暗赞叹.
使者以为皇帝要把整匹绢都赠给他们,谁知皇帝说,“这可是西州高都督的八夫人、六夫人亲手设计的图样,据说此马便是高峻所乘,名曰‘炭火’,又是天山牧织绫场开机后的头一匹绢.因而朕可不能都赐予你们.”
奔马绢,幅宽三尺,每隔三尺远便是一匹一模一样的红马.
皇帝道,“一家一匹,但我要为你们题上几个字.”
马上有人拿来剪子,仔细地各裁了三尺见方的一块,每一块绢上恰好有一匹马.而底下侍者已备好了笔墨.
皇帝提笔,在给泥婆罗国的绢画上写上,“小国须重义”,吐蕃的绢画上写下,“大道可无疆.”
再分别用小字写上,“贞观十九年十二月丁已日”,再用了玉玺、吩咐人拿下去装裱.
旁边的通直散骑常侍褚大人,连忙记下了这一盛况:“贞观十九年十二月二十三丁已日.陛下赐吐蕃、泥婆罗国奔马绢各一幅,并题字某某.使者惴惴,继而涕零……”
有鸿胪寺官员接引使团下去,夏尔玛要去高府一探究竟的愿望没有实现,高阁老以不合礼制、委婉谢绝了他们.因而夏尔玛更想立刻飞去西州.
她只在长安玩了半月,因为来得仓促,王子身上没什么钱,也没买什么东西.她求着克瑞士底纳.巴哈杜尔拉.鸟布德雅亚,要往西州去.
而在当时的朝堂上,吐蕃和泥婆罗使团下去后,太子中庶子刘洎大人,已经再也没有心思去想怎么与长孙无忌等人争论,他只想着陛下能够不再提起此事.
皇帝果真没有再提,因为从西州送达的安西大都护郭孝恪、西州都督高峻的奏章到了,他们拟定了高峻升职后下边人员的安排.
刘洎因而得知了西州的安排:高峻竟然只把自己的堂兄高岷安排去了都护府任长史,而西州长史一职与别驾一职,竟然一下子都空出来了!
而他的次子刘敦行,还是西州司马,名义上的二把手,与西州都督上下差着九阶.
他不敢在脸上露出丝毫沮丧之态,担心陛下和一班重臣,把他参核郭孝恪、高峻两人的事件与这份西州奏章联系起来.
那么他昨天所说的话,也就成了内心不忿、借缝下蛆了!
而且几乎人人都能想到,刘敦行能够心细到观察了郭大人饮酒器具,并及时飞报他老子,那么这样一份西州中上层官员任命的方案,他不可能不想方设法提前让刘洎知道.
刘洎回家后,感觉腰里的骨头让人抽走了,他不吃不喝,不说话。想不到自己千思万虑、义正辞严的一次发言,就这么、被他之前根本看不到的力量击得粉碎.
他最后一次想到了一直以来不能忘却的正二品,但却有一座巨大的、黑压压的城池向他重重地压来——麦城.他一下子惊醒,躺着不动.
高审行勇于揭丑、拿掉了都濡县马县令,这曾让刘洎不以为然,总感觉有什么背地里的事件影响了高审行.
但是这一次,刘洎再想起了自己,感觉西州那位刚刚荣任从三品大都督的高峻,力量不知比高审行、比自己高出了多少.
他并没露面、没有表示要与谁对阵,甚至此时应该不知道遭人弹劾之事.而太子中庶子刘大人感觉,自己早已溃不成军了.
他眼下要想的是,如何面对皇帝陛下,对某些事情做出解释.
第832章 假装正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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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要对陛下说,是自己一时的糊涂,或者干脆自请罚俸,就像高审行那样?
要么就自请降职?刘洎感觉留给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他有过那么一恍惚的想法,干脆连夜去与陛下说明一下,自请降职.
但他舍不得这个从三品的太子中庶子的职位,会不会陛下已经把这件事情忘记了,反而是自己去了的话再让他想起来,那就不大好了.
最后,刘洎认为自己应该再看一看,至少要在明天早朝时再观察一下陛下的脸色,然后再做出决定.
就这么,刘洎也没睡个踏实觉,思来想去,都认为自己还是出于公心的,对于西州两位举足轻重的高官,又有谁敢于当众指斥他们的不足呢?
皇帝陛下不是一直看重了自己的这一点!刘大人越发地坚信自己,他总算睡着了.
但是在凌晨时分,街上出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刘洎立刻就清醒过来,躺在床上辨别着、猜测着,在这个时辰会有什么事?
很快,有家人慌慌张张地跑来,身后跟了不少的人.家人报道,“老爷,不好了!”他话音未落,身子已被夺门而进的人一把推开.
家人踉跄着闪在一边,刘洎愣愣的,看着进来的是一位十分熟悉的人,正是褚遂良.褚大人的身边站了两位金甲武士,他看到在门外还站着不少.
……
他不知道,就在他辗转反侧、患得患失之时,夜半陪读的褚大人,已经发起了对他的雷霆攻势.
本来,如果皇帝要在朝堂上再议刘洎对郭孝恪、高峻的弹劾之事,褚遂良已经做好打算,就当了皇帝和众臣的面,与中庶子刘洎做个当堂辩论.
一位重臣,在所有重大事情上都要有自己明确的见解,不然还叫什么重臣!当然,像刘洎那样表达了见解、却被无影脚踢得找不到北的,另当别论.
陛下并未再对刘洎的奏章说过哪怕一句话,但褚遂良常年侍奉在皇帝身边,不会看不出他内心的不悦.
高审行罢了都濡县令官职、自请罚俸的事,褚大人已经知道了.皇帝主动将他自罚半年之俸削减为了三月的事,褚大人也知道了.
而且陛下在饮下金鹅之酒时、在奔马绢上提字时脸上的表情,褚大人也看到了.而且对西州报上来的人事安排,陛下几乎看都没看,当时便点头同意.
看来,陛下什么事都知道.
在私下里与长孙大人沟通时,长孙无忌也偶尔向褚遂良表达一下对刘洎的不满之意,陛下出征高丽,刘洎陪太子在并州监国,他俨然就是一位摄政大臣!
其中的详情也不必多问,对于刘洎的强硬,褚遂良哪能不知道.
贞观十一年时,刘洎就成为了御史.
能当上御史,并且能经常给皇帝提出中肯的建议,升官还是一件很简单的事.刘洎的履历也很丰富:书右丞、黄门侍郎、散骑常侍、太子中庶子.
刘洎经常给皇帝提出些吏治方面的建议,主要是各级官员职位不清、效率不高的问题.他也曾直言不讳地、当着皇帝的面指出过褚大人的不足,说褚遂良的正直是假装出来的.
当时褚遂良只能装出一副哭笑不得的样子掩饰——他也只能这样.
但是在立储一事上,当刘洎和岑文本最先站出来支持李泰的时候,褚遂良没有轻举妄动.皇室继承人的问题是每个臣子都不能回避的,他始终和长孙大人站在一起.
但他看得出,长孙大人对有人跑到自己的前面、去支持自己的外甥,还是有些不爽的.如果李泰成为了太子的话,那么在李泰的心幕中,刘洎、岑文本无疑要排在长孙大人的前面.
此时,褚遂良也猜得出长孙大人对自己的暗示是什么意思.
刘洎参奏西州两位官员的事,虽然陛下不动声色,但褚大人知道,也许他这样沉默不语,就像是夏季里西郊外阴沉沉的天空,云层已经积聚的足够厚重,只欠一声炸雷.
高峻,是皇帝陛下从未表示过一句不满的人物、也是长孙大人立意拉拢的人物,他的周边凝聚着一大批有能力的人,影响力正在以西州为中心,辐射到周边数个州府.
而以往高峻所取得的所有不俗战绩,让人几乎等不到让他失败的可能事件.这次高峻报上来的西州官场安排就说明了这一点.
高峻在做出这个决定时,根本就没考虑过什么太子中庶子.但以高峻的脾气和性格,褚遂良认为,这一定是刘敦行在西州的哪些事做的太过分了.
那么,褚大人猜到,刘洎的参奏行为,也一定与此有关.也可以说,高峻和刘洎虽然没未见面,但二人已经隔空较量上了.
褚大人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刘洎那句“假装正直”的话,再一次发着霉味从褚大人的箱底里翻了出来.
太子早晚登基,让太子身边这么个口无遮拦的人趁早滚蛋,机会可不是随时都有的.
皇帝看了会儿书、批了会奏章,忽然有些闷闷不乐起来,他问侍立在旁的褚遂良,“你对刘洎……如何看?”
褚大人毫不犹豫地回道,“谋执朝衡,自处霍光之地.猜忌大臣,妄总伊尹之权.”
霍光、伊尹,乃是前代有名两位的能臣,他们同逢主上年幼,将决断朝中任何大事、甚至对大臣们生杀予夺的权力集于一身.
这二人虽非奸佞,但在皇帝听起来总不大顺耳.他不由得想起了亲征高丽前与刘洎的一段对话.那时他曾对刘洎说过,“卿性疏而太健,恐以此取败,深宜诫慎,以保终吉.”
意思是:你性格粗直,说话太直,要改啊,不然结局恐有不利.
而当时刘洎刚刚获诏、辅佐太子去并州监国,当时回复皇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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