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赞问,“不知所追何人?”
结悉起身回道,“大首领,我已私下问过,我儿说……说他得知救人的正是西州别驾,而别驾师妹正是一位甲木萨,因而忘记了自己的大事……”
悉东赞道,“难道他只是忘了大事?有什么事比我妹妹的事情还大?依我看这小子是个无信之人,见了甲木萨,还不知人家什么意思、便先丢开我妹妹,”
说罢,又对高峻这边怒目而视,仿佛他妹妹好事多磨,都是他们惹出来的。
结悉也不计较小辈的言语冒犯,转而面朝高峻道,“别驾的师妹……果然一等人物!也难怪我儿会如此……我听说,别驾你们刚到潭池边时,我家中一位最出色的独木舟驭手、都被别驾夫人的美貌惊至落水……”
他再冲了松赞道,“今天我一见西州别驾的师妹,这才有些原谅了我儿……正好也不白来,就想打听一下,别驾的师妹可曾有了意中人,如果事属万幸,我们能有个机会,那么,属下便求大首领代为……代为……”
他身为同羊部大酋首,于身份上不便对对方的不敬直接回击,但此语便有了故意往死里气人的意味——你妹妹不是耍出去了么?那好,我当你面再求好的。
樊莺和高峻的身边早有逻些城的传语者侍候着,因而将他们的言来语往,一点不落都听到了。
樊莺听罢,真是怒也不是、不怒也不是,自己与师兄只是从潭池边路过,还好心救了落水之人,想不到引出这么多的故事却与自己有关。
高峻皱了眉头盯了赞摩看,简直一点胃口都没了。心说要是在逻些城之外的地方见到你小子,非要好好教训你一顿才出气。
但此时却是不能,松赞已然讲过这两大部落在他心幕中的地位,因而自己和樊莺远来是客,有气也要看看什么时候。
樊莺此时就把酒再给她和自已倒满,高峻举起来,一言不发,仰头饮下,感觉着连美酒的味道也变了成色。
松赞已然看出高峻不爽,便想着缓和一下气氛。他听了结悉的话哈哈大笑,如果是因为这件事,那么全当是虚惊一场了。
这边打闹上来的三人不明所以,有些怔怔地。
文成公主笑道,“如果说是因为这个,那么连我也不奇怪了,只是不知大酋首是从哪里听说的,我身边这位西州甲木萨是别驾的师妹,难道就没听说她的另一个身份?”
赞摩连忙道,“是我的手下亲口听打鱼的奴隶所说,难道还有别的什么身份?”
公主道,“当然了,她还是西州别驾的三夫人。”
此语一出,赞摩脸上的失望之态一点都不掩饰,他肩膀一搭泄了气,把头一低,发辫上的金铃一阵轻微鸣响。
结悉十分的尴尬,替自己开脱道,“大首领,那是我们不好了!但以我对大唐风俗的了解,别驾的这位师妹显然是未出阁,缨络未解,怎么……”
公主也晓得这个风俗,但她不大好解释,便去看樊莺。
樊莺抬起手,去自己的顶上解下红缨,捏在手中对公主道,“姐姐,谁知道个人所好,扎个头绳儿也让人误会……这条缨子是我柳姐姐喜爱我戴的,它经过了我与柳姐姐之手。今天来逻些城,我也没什么好礼物,就把它送与你好不?”
公主明白她的意思,含笑点头。
樊莺站起身来,来到公主身后,仔细地将红缨给文成公主扎在头上。
而她顶上的秀发因失了红缨的羁绊、便有一绺垂在了腮边,更添几分妩媚之气。
丞相禄东赞笑道,“原来都是误会,那就没什么不好了。我曾听中土有个传说:有女在溪边浣纱,美貌惊得游鱼下潜。一直以来我都不大相信,以为那是戏谈。今天听你们说起真事,方知那不算什么稀奇!沉鱼之貌算什么,就是我走到水边去,鱼也都吓跑了!”
松赞听了哈哈大笑,连高峻和樊莺也笑起来。知他在调节尴尬气氛。
但禄东赞接着说,“但是樊夫人的美貌将我们一位最好的独木舟驭手都惊到湖里去,今天在座的还有谁能不信呢!”
高峻道,“只当是个故事罢,渔夫落水已被我们救助,算是我和师妹将功补过了。你们苏毗、同羊两部言归于好,那么我与师妹的不安也就没有了!”
松赞也是这样说。
结悉压下心头的尴尬,复对悉东赞道,“别驾之言有理啊,这都是个误会,我们只当没有发生过什么事才对,不要因个插曲破坏了两部多年的友情。你看……我们回去,是不是再将喜事操办起来?”
悉东赞道,“你们见与更好的无缘了,才又来求我们,当我妹妹是什么人?是谁家的女奴么!!”
赞摩气盛,心情本就不大好,仿佛刚刚被所有的人戏耍了。听明白事情的缘委之后,他本已有了悔意,但闻悉东赞之言,不觉怒道:
“我只是回来晚了些,你妹子便哭出门去……这样没什么姿色、又气大如牛的女人,我不要也罢!!”
“回来晚些,此时又说得好听……你是去狞猎还是出征?方才是哪个还在求大首领搓合甲木萨来着……”
他身为晚辈,直指结悉,让同羊部大酋首也顿生不快,碍于松赞、西州别驾和逻些城众官员的面子才极力忍下。
赞摩回击道,“你妹妹跑都跑掉了,还不许我再作别的想法。。。。。。别驾和他夫人救我奴仆,我追上去表示下谢意就不行么?”
第802章 精彩之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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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方点头道,“行!但你轻漫了我妹妹,便是污辱了我们苏毗部,这会儿再来求我,你当我们是什么,除非你能能胜过我,不然再也不要妄想!”
松赞脸色已是极为难看,自己新归顺的两部,竟然当了西州别驾的面言来语去、互不相让,把脸都丢出吐蕃高原以外去了。
更关键的是,若是这两部的少首领当庭扭打起来,他不能像别人那样置身事外。不然,一来显得自己身为大首领没有服众之威,二来也让人感觉自己把什么货色都往怀里划拉。
虽然他与高峻有这层结义的关系,但自家的事让自家人闹到这个地步,也真是让人难堪已极!但显然,底下这两位各有一肚子气生着,满腔的怒火熊熊燃烧,万一自己有个喝止不住,那不更丢了脸面与威严?
他也不便发怒啊,各打五十也不合适。即便真怒了,也只是丢人而已。他眼下能做的,便是喜怒不形于色,既不能置身事外,又不能过于的在意他们。
赞摩何时服过他人,闻言将酒杯重重往桌上一丢,酒都洒出来了,“比试就比试!我要是胜过你,你要自己乖乖地、把你妹妹给我送回来!”
结悉喝了两声,也喝斥不住自己的儿子。此时四下皆静,他也不能再吱声了,在背人处抽儿子两鞭可,但在这里,自己再喝斥他没准事得其反。
正在思虑之间,两个年轻气盛的人已经各挽袖子,离席站到阶下去了。
一片融洽的气氛转眼间剑拔弩张,逻些城众多官员大多去看松赞的脸色,知道今天的事情闹得有些大了。
松赞极力忍耐,不在高峻的面前把怒容表现出来。而文成公主就扭项看向高峻,希望他说句话来调解。
高峻不嫌事大,拍手道,“妙极了,我说兄长,我早听说你手下强手多的是,今天有机会让我和师妹开开眼界,你有什么顾虑,难道怕我高兴了、多喝你几杯酒么?”
松赞听了哈哈大笑,声震大殿,朗声道,“兄弟既然想看,那么为兄也就更想看了。来人,给我与义弟和大酋首满酒!给下面二人擂鼓助力!”
当时,一排吐蕃女奴款款上前,再端了酒坛上来,依次给席上所有人倒酒。而回廊之内,果然有震撼的鼓声响起。
明着看,西州别驾是在扇风点火,但松赞等人听了,就感觉方才的敌对之意顿减,反而成了逻些城为欢迎大唐官员、首领义弟,两个新纳入部落的少首领下场角力助兴。
文成公主不动声色都看到眼中,她只是看了高别驾一眼,高别驾便随即讲出这么一句。他的话看似玩笑,实则不动声色地一下子改变了大殿内的气氛。
她不禁暗赞,“真是难怪!他以这样的年纪就做到西州边陲的别驾,而且马上便是西州大都督,真正的封疆大吏了。再放眼席上众多的吐蕃官员,在随机应变方面就没有一位是人家的对手。”
她为自己的母国有这样的一位别驾而暗暗祝祷。
两位少首领不见松赞制止,已经大步下了台阶,双方虎目相向,各露不服之气。
悉东赞有些轻蔑地道,“本来你可轻松地披红挂花、不须费力娶我妹子……是你小子自找的!今天你就把吃娘奶的劲儿都使出来,只当是为你自己挣个夫人!”
赞摩已把姿势摆好,回敬道,“你也先把屁门憋好,到时候坏了大唐别驾的兴致不说,送妹上门可是不怎么好看!”
两人话不投机,如两头发怒的斗牛,两臂一经搭住,便各自使出十成的本事。一阵令人眼花缭乱的锁拿与反脱手段在一瞬间施展出来。
大殿里静不闻声,只有他们两人“嘭”地一声,噔噔噔各退出去五六步。
随后,二人几乎时一时间扑向对方,四臂相抵,彼此死死地扣住角力。众人屏息而观,大多忘了说话饮酒。
松赞抽空看高别驾,发现高别驾面色如常,自顾饮酒,也不似别人那样专心看底下的争竞,偶尔连眼皮都不抬地大喝一声,“好!”
“精彩之至!!”
但松赞看得出来,他根本就没把底下的角力看在眼中,只是出于礼节在那里胡喊。
更让松赞可气的是,别驾酒也不叫女奴们倒了,每一杯喝空,他夫人樊莺便去给他倒上小半杯,酒只满过了杯底,显然是怕他喝多。
然后他再呶着嘴、示意樊莺从桌上取来中意的菜式,一副悠哉自如的气人架势。
松赞心说,“难道就真没有一丝可看之处?”他大声喝好,吩咐道,“廊下的鼓声是哪个没吃饭的敲的,怎么这般没个气韵,给我抬到明面上来击打!”
很快的,鼓声暂歇,四个乐奴抬了一面大鼓出来,就在殿阶下重新架好。随后鼓声又至。而相斗的两人已经互抵着,在那里团团转了两三个方向,拉、拽、绊、搡各用其极,就想胜过对方。
松赞起身道,“什么破鼓,待我亲自去敲!”
文成公主连忙拉住他道,“怎好让你去呢,我去,我要你陪着兄弟才是正理。”
松赞知她的意思,怕自己下去恐成燥柴加火之势,那么双方就更没个休止。于是对公主柔声道,“你说得是,但你去了正是给了二人脸面,务必要轻敲些,不必费力……”
文成公主起身降阶,拿起了鼓槌。
此时高峻就不乱喊了,也正经把脸转向阶下的斗场上。那两个人的额头上均已见汗,但是仍然不分上下,而公主的鼓声已经响了起来。
鼓声没有方才那样震撼,节奏也不快,或者说助战之鼓并不须什么节奏,只如闲庭漫步、圃内落花,听得松赞面色逐渐回转回来,把酒杯端起来对高峻道,“兄弟,我们且喝酒……”
席上众人也纷纷举杯。
悉东赞与赞摩两人早已注意到是公主亲自执槌,听她击得那样文雅,不觉间各自把气力都减了几成。
原先时上边众人屏气观战,无形中把这两人化作了众人瞩目的焦点,因而他们各如拉满了弦的弓,丝毫不敢大意。
而此时酒宴上碰杯声、劝饮声、谈话声再起,气氛也变得轻松随意起来,这二人一是累了,再者越发像个配搭,斗志也就不那么足了。
这便是公主鼓声里的奥秘。
悉东赞已有些力衰,左脚已经踏到了靴帮上去了,这时也借机调整回来。
又过片刻,松赞怕文成公主受累,就要开口喊她回席。但大殿外有个人粗声粗气地叫嚷道,“西州的高兄弟在哪里,在哪里?”
众人往下一看,从大门外足音沉重地进来一个人,此人宛如若半截黑塔,黑发油亮卷曲,牛鼻方口,高峻一看,认识。
第803章 你好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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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人未说话,但丞相禄东赞先发话了,他冲着那人高声道,“大哥,这里没你的事,首领又未让你来,你跑进来做什么!”
那人正是丞相的胞兄——禄且乃。
他是听说西州高牧监到了,大家正在这里欢聚,便兴冲冲地跑来。这个浑人不大懂得礼节,但对西州的高牧监却是从里到外的钦服。
他曾为了一张虎皮,在西州的大街上与高峻大打出手,被高峻狠狠地教训了一顿。
上一次吐蕃大寒,松赞给高峻送去牦牛三百,这个禄且乃说什么也要去,最终终于成行。松赞知他在高峻面前不大可能犯浑,因而此刻便招呼道:
“原来是我吐蕃第一大力士来了!来人,看酒肉!”
马上就有人另给他架了张桌子,将酒肉摆上。
但禄且乃并不急着上桌,先在席上搜找高峻,找到后,他才大步上来,在自己桌上端起一大杯酒,冲着高峻道,“高兄弟,我要与你喝三大杯酒!”
高峻立刻站起,而樊莺不再偷工减料,照样满了大杯。高峻举杯道,“大哥,小弟先干为敬!”说罢咕嘟咕嘟就喝下去,樊莺立刻再给他倒满酒,高峻又端起来。
禄且乃连忙抬手阻拦,“高兄弟,是我要敬你,你不要先喝!”
高峻果然听话不动,众人看禄且乃一连将三大杯灌下肚,这才抹抹嘴嘿嘿笑着道,“好,兄弟你喝!”然后瞪着两只牛眼看着高峻举杯。
等高别驾后两杯喝完,禄且乃才像完成了一件大事,坐下自已吃喝起来,也不懂说什么寒暄之语。仿佛他风风火火地跑来见高峻,就是要看他喝完三杯酒。
而他要与高牧监说的所有的话,都已随酒入了对方腹中。
无论是谁见到这两个人,都不大相信他们会如此投脾气。一个是粗憨鲁莽、另一个精明强干。一个缺心少智、另一个满腹机谋。
众人都以为禄且乃的事已经告一段落,谁知他忽然看到了击鼓的公主,便立刻站起来,恭恭敬敬迈步过去,宏声对公主道,“公主你回席,让我来敲!”
禄且乃一向在文成公主面前不敢放肆,他的意思是怕公主受累,想要代劳。但一份好意由他口中讲出来就成了命令,公主了解他,并不在意,将鼓槌递到禄且乃手中。
松赞早有此意,也在上边唤公主回来。
同羊部和苏毗部归入吐蕃后,悉东赞和赞摩就听说过这位第一大力士,但今天才第一次得见。本来斗志一衰再衰,一听这个名头彼此竟然都有了些惧意。
禄且乃执了槌,就咚咚两下下去,众人感觉杯中酒都荡漾起来,鼓声压过了所有的谈话声。
随后,这个蛮人便不管不顾地,将鼓声击得再也分不清个数。
赞摩与悉东赞想停都停不下来了,不然都配不上这鼓声。于是抖擞起精神又“嘿哈”地斗起力来,当初因为什么下场已经忘得差不多了。
哪知禄东赞看着看着,便住了鼓冲他们喊道,“我知道,别人喝酒你们打架,一定是没功夫往肚里塞东西!”
高峻与樊莺相视一笑,心说禄且乃把公主的一番苦心都断送了!
刚想到此处,在众人的瞠目结舌中,禄且乃已经丢了鼓槌飞步下去,来到拼力相角的二人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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