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天后,他们抵达了大唐位于吐蕃边界上的一个驿站——莫离驿。
驿站中的驿官对西州来的别驾、别驾夫人相分热情,给他们安排了最好的客房,还置办了酒饭招待。
对于这位不同凡响的年轻的西州别驾,大唐中、西部凡是与公务搭些边儿的人大多知道他的事迹,看到本人时就更加恭敬。
尤其是看到别驾美丽的夫人时,从驿丞到驿卒,人人脸上的惊讶之情就丝毫也掩饰不住了。
樊莺本是余杭郡人,天生丽质,再经过多年习武,于是又有了飒爽侠风。
尤其是此次吐蕃之行让她心情舒畅、心无旁骛,除了赶路驭驼便是钟情,于是在原来这两种气质中再凭添了些温婉清丽之气。
此时当了外人、又是此去路上最后一拨儿大唐的官差,平日里还有些大大咧咧的樊莺,端庄起来又不失细腻稳重之态。
驿丞亲自为高别驾把盏,告诉他们由莫离驿往东90里,经尉迟川、苦拔海,有大唐驻扎于赤岭的振武军一千二百人。大唐自陇右入吐蕃,都取道于赤岭。
由莫离驿往西南去,过了大唐界碑就是吐蕃界了。当年,唐使送文成公主去吐蕃,公主就是在这里依依不舍,因而才设立了驿站,取名莫离。
驿丞说,过了此驿,还须经过十一驿、七大岭、十三大河才可抵达逻些城,路上艰险异常。而那些名不见经传的小岭就有无数,处处积雪、时有瘴疠,湖海川潭更是星罗棋布,别驾和夫人要多加小心。
听他这么一说,樊莺也有些担心起来,连忙把他们带来的地图拿出来,由驿丞大人再一次作了修正和补充,这才郑重地收起来。
兴许是此后的路程更为艰辛,而高峻再也不会有这样开怀畅饮的机会,因而别驾与驿中人痛饮不休,樊莺本欲阻止也不大好意思了。
待到高峻让人扶着回到客房时,不一会便人事不知呼呼大睡,驿丞有些歉意地说,“境边遇远宦,把酒不知酣,樊夫人,多多担待!”说着退出去了。
樊莺听人家这么说也就没气了,助他去除了多日未曾离身的衣物,累得她出了一身汗,而高峻浑然不知。
随后,有两名驿卒抬来一只大大的木桶,在其中注入热水,放下了皂角粉、手巾等物才离去。
樊莺关严了房门,知道一路走去还艰辛得很,也许再没有安心洗漱之处,于是自去沐浴了,钻入别驾的被中。
她伸出手,在他坚硬且温暖的胸膛上轻抚,像春风抚过起伏的原野。
但原野无动于衷,风却更加含情脉脉。
第788章 受益不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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吐蕃之行这才算是刚刚开始,从这里走下去要有三百七十里的路程,才会达到吐蕃的第一座驿站——那禄驿。
据驿丞说,接下来的山道会更难走,天气也会越来越冷,而且半路上也没有像样子的住宿地方。在抵达那禄驿之前,可能他们要野宿一到两次了。
但在樊莺看来,只要是和师兄在一起,多难走的路途也一定是有意思的。她很享受坐在他身前驭驼这件事——有师兄时刻相陪,并且一路上不时向她表达着温存,坐累了还可以放心靠一靠。
骆驼如船。
远山似海,重重叠叠的是数不尽的波浪,但走一步就觉着离天近了一步……
早上高别驾醒来时,驿馆外已经十分热闹,但这些人仿佛知道西州别驾有个好觉,谁都不来叫醒。他睁眼便触到身边樊莺滑软温热的身体,此时睡得正沉。
他不知道昨夜间这个女子辗转难眠,倚着他思前想后,直到丑时末才堪堪入睡。高别驾不忍起身惊动她,但又被她所吸引,她只在身上套了一件单薄的对襟小袄,身上沐浴后的味道有如花香,从玉岭琼崖间飘出。
他实在忍不住喜爱之意,心说我只用手触她一触,料想不大可能扰到她。又一想,不行,昨晚我喝得天昏地暗,可想她一定为服侍我睡得多晚,这怎么行!
于是,樊莺被驿馆外人声惊醒时,便看到这样一幅场景:高峻两只手规规矩矩的绝不乱动,但两只大眼珠子却一刻没停地在她脸上扫过来、扫过去。
她羞涩,悄声问,“几时了,外边怎么这样热闹?”听高峻说天已不早,她又惶恐地低声埋怨道,“哎呀!你干嘛不早叫醒我,让人以为我们贪恋暖床、不想着走路!”
两人飞快爬起来,外头净面的热水早备好了。
从莫离驿出来后,在进入吐蕃界后的第一座建筑,十足的中土风格。正门匾额上四个大字,“公主佛堂”,里面红柱雕屏,陈设也是大唐风格,据说这是松赞专门派手下修建的。
文成公主入了吐蕃,便不可再回。这里便是她遥拜故土、离着家乡最近的地方。
高峻和樊莺二人进去后,樊莺设身处地替公主想想,感觉这样的事放在自己身上是绝承受不了的。
她自始至终紧紧抓了高峻的手,一刻也未松开过。
接下来就是漫漫山道,樊莺坐在驼背上,心绪还在佛堂中,显得有些多愁善感。佛堂虽然宏伟,但热闹只在一时,怎比亲人们朝夕相对!料想公主由逻些城身赶至此处,思亲之意更会折磨人。
高峻见她如此,想不出什么话开解她,便故技重施,不一会儿就让她高兴起来。【零↑九△小↓說△網
路左有一座不知名的高山,樊莺忽然想起他们与向导陈老汉说过的“攀”字一事,对师兄道,“我要上山!”
山下苍松翠柏,但山顶有常年积雪,并无可行的山路。高峻道,“不如等我们回来再攀也不迟。”时间哪能耽误到这上边!
但樊莺坚持,“不嘛……你说过的,只要一只手便可托我上去。”
“那好吧,”他们从骆驼上下来,往山坡上走了十几步,这里是一处陡峭的石坡,高峻道,“何止是上山,我一出手,连天也在你脚下。”
樊莺驻足,问他道,“什么办法?”
高峻上前,一手托住她的腰,一只手扶住她的头,让她身子后仰。樊莺立刻醒悟回来,身子放松地压在他手上,原来需抬头才能看到的山顶白雪,慢慢移到了正前方。
她还想说他是耍滑取奸,作势要再往上走,但高峻已经就势将她一举、扛到肩上往回走,“赶路了赶路了,”山道上传来两人开心的笑声。
两天后他们到达那禄驿,驿官已换作了吐蕃人,得知来人是松赞大首领的义弟,再看过他所带的通关凭据、乌刀,接洽也是十分的热情。
接下来四百四十多里的路程,他们经过暖泉、烈谟海。暖泉是山间石缝中涌出,远远便看到蒸腾的水汽,泉下的一汪清澈见底热水塘,高峻抛去衣袍,跳进去洗,并在水里招呼樊莺,“你要不要来?”
但樊莺怕撞见生人,在岸上摇头。等高峻上来后,她早抓着一条手巾抓跑上去替他擦干。因怕他着凉,只顾着要快,等她再坐上骆驼时,才把害羞的事想起来。
烈谟海是另一番景象,滩涂灰白,湖面一平如镜,倒映着清冷的山影,骆驼在岸上走,山影在水中移动,蓝天如洗……
他们又走了七天,才抵达吐蕃第二大驿站——众龙驿,从这里开始,樊莺偶尔就有些不适,头晕沉沉的,天气也突然冷了许多。
高峻以为她是劳累所致,便不再让她持缰,再把裘皮大氅取下一件自己穿了,将她裹在怀里。
到后来,樊莺干脆将两只脚也缩上来,只凭着师兄两只持缰的胳膊圈着、躲在不透风的大氅里,随骆驼的行进摇晃着,不知不觉便睡上一觉,头疼的感觉减轻了不少。
这条驿道是多年来人们摸索、选定的,通常都是在众山夹谷中穿行。高峻发现,在山谷中行进时,樊莺很少喊头痛,但他们一出山谷翻过必经的山峰时,她就又有不适。
而夜里睡袋外面更冷,有时太阳老高,两人还在里面睡着。
二百里后,地图上标示着前边是西月河,沿河便是多弥国西界,河边有大队人马经过时留下的痕迹,那是三千吐蕃驼兵由龟兹往返时留下的。
他们沿河找到了河上的藤桥,牵了骆驼摇摇晃晃地走上去……
……
这两人正在藤桥上时,远在长安的皇帝,和他手下几个无话不谈的大臣们,太子、太子中庶子刘洎,正在研究西州送来的奏章。至此他们才知道,闲不住的西州高别驾去了吐蕃。
褚遂良本想说,高峻无诏而行,是不是不大好。但他看到长孙大人、李道宗等人都不言语,便也忍下。
皇帝问,“都说说啊,怎么看?”
刘洎回道,“陛下,可此事总得有您的诏命才合规矩……再说西州那么大一摊子……又没有都督,他便是事实上的首官,臣总觉得他这事做得不大妥贴。”
皇帝不置可否,只是对他们说道,“你们知道朝典之上分列的仪仗马是怎么选出来的吗?”
长孙无忌回道,“陛下,仪伏马要体态雄壮、威武,个头匀称。站如石雕、走若斧裁,不能引颈嘶鸣,不能蹄踏不安,不能随地便溺……”
“可这样的马匹,是不能冲锋陷阵的!”
李道宗和长孙无忌道,“陛下之言,让臣下受益不浅!”
第789章 把笔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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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道,想我大唐立国以来,疆域自汉末三分之后又至广阔。东至鸭渌以东、西至安西以西、南至交趾日南、北至大漠单于。南北如汉代之盛,东不及汉而西过之。难道你们没有想过其中的缘故吗?
众人道,“自古为天下者,务广德而不务广地,今日之疆域,足称陛下之德也!”
皇帝道,“文过饰非当然必不可少,但朕之德,向来是小处不堪、广大处着眼……褚大人你把笔给我放下,再把‘不堪’之辞划去!”
褚遂良赶紧将刚记的涂黑一词,于是他所记的就变成了“朕之德,向来是小处、广大处着眼”。
皇帝再道,“但良将敢于舍命而无后顾之忧,良臣能够直谏不顾私利,却是今日鼎盛的直接原因。可是朕若无德,他们做一次可,怎么有做第二次的机会!”
“陛下英明!!”
“但高峻的行事方法,朕是不允谁都敢这样做的,”皇帝说,“他因为柳夫人一句话,连个都督都不想做、连个女人都不敢收,又能有什么野心……褚遂良,你把笔放下,不是朕的什么话都要记的……”
看到褚大人终于把笔放下,皇帝换了个语气,哈哈一乐,有些不正经地道,“这小子当初抢了我的琵琶给他夫人,朕就看中他是个性情中人。西州有他八位夫人在,朕岂会担心他跑到吐蕃去?”
“陛下英明!!!”
“朕将他放在丝路之上,还嫌他跳得不够高哩!”
刘洎郑重道,“陛下,西州都督之职总不能空悬,宜早做安置。”
看到皇帝看自己,刘洎道,“臣的次子敦行虽然在西州司马任上,但臣的建议并非为他考虑……西州以至安西的繁荣涉关丝路安定,正该是万马奔腾才是。别驾不升,底下有多少人跳不起来……为着避嫌,就算将臣的次子他任,臣也不改此议!”
从上次柳玉如这些人谢恩的文函中。皇帝已看出来上次封夫人之举起到了效果,四品别驾和三品夫人、怎么说都让柳玉如别扭了,她们就差没有明着求长安给她们的丈夫一个恰当的职事。
“难为你了刘大人……准奏,赵国公,拟诏吧。”
刘洎暗喜,最次说,他的次子刘敦行也该是个西州长史了。
哪知皇帝说,“只升高峻为从三品西州大都督,其余人选等他由吐蕃回西州后,同郭孝恪拟好报上来,再定!”
高峻一升,就与自己同级了,刘洎不由得担心起西州的次子来,也不知他眼下在西州头三脚踢开没有,以着敦行的脾气,有没有惹到高峻或高峻一派的哪个人。
陛下的意思很明白,西州都督之下的职位,谁上谁下并不是论资排辈,高峻的态度至关重要。
幸好次子一去,高峻便去了吐蕃,大概他想惹到高峻也没什么机会。那么他要从速给西州去一封信,让他谨慎、再谨慎些,而且他的信要赶在诏书之前到达西州为好。
回到府上时,恰好有位家人递进来一封信,正是想什么什么到,是次子敦行送来的。他什么都顾不得做,当时把信拆开……
……
天山牧场。
十一月正是收购牧草的时候。今年与往年不同,仅高峪在牧场旧村、田地城的苜蓿产量便占比往年翻了两倍,而沙丫城外乡村里遍地都是的、略带甜味的麦秸,今年也纳入到牧草的收购范围。
这件事高峻曾经与刘武、陆楼等各分牧的大牧监们提起过,一则可以丰富马匹冬料的种类,二则沙丫城新划入,这也算一件让利于民的举措。
如果没有人收购这些麦秸,那里的人们也就是生火一宗用途,这样一来,沙丫城普通的农户们几乎家家都有进项了。
此时高别驾仍在吐蕃未回,但事情不能担误,长史高岷、司马刘敦行、刘武等人碰在一起一商量就把这事定了下来。
但是在派谁去沙丫城主抓麦秸收购一事时,这些人又有了分歧。刘武主张,这项收购正是第一次,最好让检草房的管事带人去,也有些经验。
但刘敦行道,“刘大人差矣!麦秸总是新纳入的品种,大头不还在紫花苜蓿!舍大而就小、把主力人手派到那么远的地方去不大合适……让麻大发去吧,总归是新品种,也不须不看什么经验。”
高岷说,“那么再给麻大人派两名录事,有事时也好商量着办。”
刘敦行对这个结果很满意,虽然去的都是录事,但连长史都说了,另两个录事是“给麻大人派的”,谁是主、谁是次也就很明白了。
刘武有些不大乐意,但看高岷同意了,也就不再说什么。但刘敦行随后又道,“我听说护牧队的鲁队长去了吐火罗,家里护牧的人手不大够吧,不如就把马步平充实进去。”
刘武道,“此事本官定不了,看长史的意思吧。”柳中牧上牧监与上州司马,二人同属从五品上阶,刘敦行的手伸得太长了!
高岷也说,“牧事上的事情我更定不了,这该怎么办呢?”
刘敦行问,“长史大人不是从柳中牧大牧监任上走的吗?”意思是,你从这儿走的,又是西州除别驾之外最高的职位,有什么定不了的?
高岷道,“郭都督在时,一向也不插手牧场之事,”刘敦行打断道,“那么,我就再去一趟焉耆,就此事问一下郭大人。另外我还想再去一趟沙丫城,实地察看一下麦秸品色。”
高岷道,“那是再好不过,只是有劳刘司马了!”
他也想过了,刘敦行的行事比兄弟高峻还有过之无不及。但高峻却绝不会为了这样的小事就去麻烦郭大人,想来他也是有些急于安插自己人了。
那就让他去。只是他这样有峙无恐,不知等高峻回来后,两人之间会不会有什么冲突。但他只拿定一个主意,高峻不在,自己不给他惹事。
十一月建子,柳中牧织绫场细绢下机三百匹。
五百架织绫机,第一梭下机三百,成品率着实不高。
但这些年轻的女织工们都是第一次上机,除了织的慢的,还有些残次品实在看不过眼去。谢大是大股,看着这些拿不出手的次绢十分不满,声言要从织工们的工钱里扣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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