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宴摆上,阁老要高峻坐在他的身边,一边喝酒,一边就讲起了灵州赈灾的事情,说起了挖出来的那块有字迹的石头,随后再看似无意地说起家道之事。
他对高峻说,“看你家中这些媳妇们,一片旺木,正好应证了你事业蓬勃之象……只是这个金莲,却是有些与大势不顺。”
晚宴是男女分开落座的,其间杯盏叮当、欢声笑语,阁老的话谢金莲当然听不到,但高峻一听,就明白祖父为何问谢金莲的字了——无意也算有意。
他有些不快,心说这老爷子,你怎么还在意这些呢,你哪里知道谢金莲此时在我心中的位置!
谢金莲命运坎坷,又情非本意、抚育了侯君集的唯一血脉,高峻看她早比以前更为重要。难道就因为一个‘金’字便低人一等了不成!怎么不提她还有个‘莲’字,正从草木之类!
但与祖父新聚,他不大好分辨,只道,“祖父大人,孙儿又不是什么不凡的人物,以前放浪形骸、不务正业,正是自从遇到了玉如、金莲、樊莺等人,于事业上才有了一些小起色。”
六叔高慎行就坐在另一边,听出父亲话中的意味,于是对阁老道,“父亲关切之意我是清楚的,五行之说确实有些道理,不可不审啊……不然两下合婚先看生辰和名字,岂不是无用的?”
阁老听了十分的高兴,高峻却不解,一向都倾向着自己说的六叔,今天为什么会这样讲话。
哪知高慎行接着说,“正如峻儿所说,他之前的行为恰似一丛乱木,东伸西杈,谁都看不出个成材的气象……也许正是这个‘金克木’,才有了斧凿之功,将乱木修砍成了大材!”
高峻听了连连道,“六叔之言极是在理,小侄这里有没有材不敢说,但木头挺多、斧头却是很金贵的。六叔之才让小侄佩服之至!”说着双手举了杯子敬六叔的酒。
阁老一听,真是这么回事,而老六这么讲更有道理。再看高峻的表现,像是极为在意谢金莲的存在,那他还担心个什么呢!再说信则有,大可不必因此惹到一位孙媳。
他想起方才对谢金莲说的话,有些不大落忍,便朗声责怪高峻,但也让隔了桌子的谢金莲听到,“为什么不把甜甜带来,老夫每日里只见尧儿在眼中晃,早已烦不胜烦!我听说甜甜这女娃儿极是乖巧的,正该带来羞一羞尧儿!”
谢金莲听了心中一畅,连忙站起身来冲阁老说,“祖父不要谬赞她了,她哪里比得上尧妹妹!”
阁老叹了口气道,“你们哪里知道,这丫头正有件事烦着我们大家。长孙大人替他小公子求亲一事已经很长时间了,但这丫头不知怎么想的,行与不行的不出准话儿,还不是烦我么!”
然后对高峻道,“我知道她一向是与你最近的,不妨你再问问。”
高尧嘟着嘴不吱声,最后道,“祖父大人不必烦我,大不了我也学崔嫣嫂嫂,去清心庵穿青袍、甩拂尘去!”
阁老无可奈何道,“这是什么话!都是让你父母把你惯坏了,不知天高地厚!”再对高峻道,“峻儿,你这次师出龟兹,长孙大人可没少操心,这次你来一趟,最好去拜望一下。”说着冲高峻挤挤眼睛,再看看高尧那个方向。
高峻知道他的意思,去的话顺便看一看这位长孙家的小公子长孙润是个什么德性。
高峻会意,回道,“不瞒祖父,孩子儿正有此意,今天歇一晚,明天就想登门拜望长孙大人,感谢他相助之意。”
宴罢,众人酒酣情炙,又说了会儿话才各自散了。家丁开了上次柳玉如等人来时住过的房子,请高峻、谢金莲、李婉清三人进去休息。
谢金莲和李婉清一进屋子,便说起斗字之事,金莲对婉清说,“幸亏柳姐姐把你派来了,不然我和峻两个,在字上还不让人家羞到桌子底下去!今晚我就不与你争了,峻就是你一个人的。”
她们看高峻进屋后坐在那里,从怀中掏出来柳玉如从史馆带来的那几页证言、认真地看,说不清这是他第几次看这几页纸了。
之前看到这些时,高峻即被无边的怒火和不解所包围了,搞不清楚长孙大人、褚大人和李道宗这些人怎么都与侯将军过不去。别人他不理解,但李道宗他是熟悉的,很正统的一个人,怎么也掺和到这里来。
谢金莲道,“峻,休息吧,明天不是还有正事?”
高峻爬到床上去,这两个人已经躺下了,夹被下的两具身子曲线凹凸起伏,他嘴里念叼着,“雄壮威武,不知下半句是什么……我真是任重而道远呀,睡觉难道就不是正事?”随后灯被他们吹熄了。
自从西州别驾一到山阳镇,长孙大人就知道消息了,但他不知道这位别驾到终南山去了一趟有什么事。他们三人一进长安没有急着到高府上去,而是在客栈里再住了两夜才往府中来,又让长孙无忌有些不解。而且他们还去了一趟清心庵,估计着是高别驾新得了儿子,是去还愿的。
然后高别驾在高府上只住了一晚,就到赵国公府来拜望。高别驾此举让长孙大人十分高兴,这说明在西州别驾的心幕中,自己是占了极重位置的。
府中家丁禀报别驾大人携两位夫人到访时,长孙大人很快吩咐,“到哪里了,待我出去迎一迎!”
第743章 走不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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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高峻和长孙大人的第二次见面,上一次是在西州牧场村,这一次是在长孙大人的府上。一见面,高峻就对长孙大人在西州与龟兹之战中的相助之意表示了感谢。
长孙大人在这件事情上只说了几句客套话,便将话题落到了太子妃苏氏身上。暗示自己替西州调兵一事,多少也是与苏氏有关的。
高峻仍然有些为难地说,“长孙大人,只是这事……这事,在我夫人那里的阻力还很大,小侄实在是难以草率呵。”
长孙无忌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看来这位柳夫人在西州别驾的眼里,说话不是一般的管用,“那么别驾你的意思呢?”
“在她面前,小侄哪里有自己的意思,须知不论谁去了家中,最多都是和柳玉如打交道的,她不点头我想都不敢想。”房玄龄惧内的德性,长孙大人是领教过的,看来这一位也是。
不过别驾伸手到怀里去掏什么东西,“这是家事……但公事就是我说了算……”长孙大人不知他有什么公事,看他在怀中掏了半天,但什么也没有掏出来。
别驾扭头问谢金莲,“知道那东西放哪里了吗?我想起来是让你拿着的。”
谢金莲和李婉清对望了一眼,“峻,你没让我拿什么东西啊?”她想了想,猛然想起来,慌忙去李婉清随身携带的一只布包里翻弄。
长孙大人见她从里面拿出来一只白纸包儿,不知里面包的什么东西,“高大人你太客气,来就来,还带的是、是什么东西啊,”
谢金莲把纸包儿打开,里面是两只荞麦面的火烧。
她不好意思地说,“峻,在路上我和婉清妹妹看到这个,就一人买了一块准备回去吃的,又不能直接放在布包里,就用它裹了!”
长孙大人看别驾大人慌忙地接过来,从纸包儿里抓出火烧塞到谢金莲的手里,一连声地道,“胡闹,真是胡闹,要面呈长孙大人的重要东西,你们怎么这样不慎重!”
他把那几页纸递给长孙无忌,“长孙大人,夫人柳玉如不懂事,从史馆拿了案档中几页纸,这不是要影响到史馆的编纂事务。因而我狠狠地苛责了她一番,把这东西给大人送回来了!”
李婉清嘟哝,“你何时苛责过柳姐姐,我怎么没有看到?倒是看到你一迭声地答应姐姐说,‘一定如何如何’,谢姐姐,我可有说错?”
谢金莲道,“我也没见他苛责过谁啊,对柳姐姐一直是笑嘻嘻地。”
长孙大人不理会西州高别驾对他两位夫人挤眉弄眼,展开了手中的那几页纸,发现正是前些日子史馆丢了的那几页、写着自己和另几位大人签名的纸张。
别驾道,“长孙大人大慨已经知道,我夫人柳玉如以前的身份正是出自于侯府,她任性从史馆偷拿了这些东西,要我替他出气。呵呵……小侄是没有苛责她什么,你知道她耍起性子来很缠人的……但我把这东西给长孙大人带来了,希望大人宽宏大量,不要为难于她。”
至此,长孙无忌已经看出来了,这位西州别驾虽然惧内,但也不是无元则地惧内,在这样的大事上他还是有一定之规的。
这个年轻人表面上答应柳玉如的什么要求,但背地里却直接把它交上来了。
从他对待这几页纸的态度上,就能看出高别驾对此事不大上心:柳玉如十分珍视、他派人去山阳镇搜找了几次都找不到的东西,却被这位别驾随便地交给谢夫人保管,又被她们包了火烧!
那么别驾在这件事情上的态度也就可想而知了——侯君集一案和他有什么关系呢。
长孙无忌还从眼前这三人的小动作上看出来,柳玉如在别驾的家里一定是有些跋扈,这位谢夫人和这位李夫人也许表面上不敢顶撞柳玉如,但在内心里对柳玉如一定是不满的。
因为她们当面揭破了别驾“苛责柳玉如”之语,情不自禁地对别驾的谎话表达了不满——那只是别驾好面子的说辞罢了。
长孙大人哈哈一笑,说道,“我当是什么事!原来是这个,前些日子倒是有史馆主事的说起过此事,但我们都不知道是柳夫人所为……这没什么的,我让人悄悄再塞回去就是了!”
高别驾连声地致谢,一边自责什么管教不严的话,长孙无忌心说,“管教?柳玉如?你有那个胆子吗!”
但他客气着说,“没想到别驾大人自律如此之严格,令本官深为敬服。这事就算翻过去了,都是陈年旧事!也请柳夫人不必担心。”
高峻又感谢长孙大人从中运作、勾销柳玉如刑徒身份一事。别驾大人动情地道,“我没想到大人如此细心周到,我们虽然只见过两次,但长孙大人已经为我们了去了三件大事,小侄没齿难忘!”
替西州援兵、原谅柳玉如不懂事的行为、勾销她的刑徒身份,这都是长孙大人所为,因而长孙大人对高峻的话丝毫都不怀疑。
细想柳玉如将这几页在她看来无比重要的纸张交给高峻后,一定在等着高峻给她“出气”了。长孙无忌不由自主地笑了笑,感觉和这位只见过两面的西州别驾无形中亲近了许多。
因为这几页证言并未影响到高峻对自己的态度。于是他反过来关心地问别驾道,“可是……高大人回去后要怎么对柳夫人交待呢?”
“呵呵,长孙大人,我夫人虽然任性,却是很好哄的,不出半月她什么都忘了!”长孙无忌看到高峻身边的谢金莲和李婉清都不易察觉地撇了撇嘴。
长孙大人又笑了,看来夫人多了也真不是什么好事。他想起了太子妃苏氏,看来高峻的难处真是不小。
他又想起了自己小儿子长孙润的婚事,从上次提出来到现在时候也不短了,只是此时和高峻说起来有些不大好开口,仿佛堂堂的赵国公有些低声下气似的。
高峻也怕对方提起这事,想来再呆下去,长孙大人出不了三句话是一定要提起来的,可自己能做得了什么主!再说对高尧这个妹子的婚事,高峻一直主张要她自己满意才行,他不愿高尧在这样的大事上有什么委屈。
只是人家长孙大人连帮了大忙,万一提起来时自己就不好应对。因而,别驾不敢久留,起身向长孙大人告辞。
虽然有苏氏和小儿子两件事没有着落,但是长孙无忌还是认为高峻这次来,结果还算令自己满意,他笑容满面的稍作挽留,又起身送别驾三人出来。
在大门口,有一位十六、七的公子哥刚刚骑马从外面回来,身边跟着六个奴仆,人人身佩弓箭,有人牵着狗,有人架着鹰,有人提着猎物。
长孙无忌大声斥责道,“整天玩这些用不着的,难怪高小姐看不上你!”
高峻心说,完了,看来今天是走不脱了!
第744章 一言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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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到如今,高峻就不能再装聋作哑了。身为一个回家的别驾,高府不大可能不把长孙大人提亲的事让他知道,他此时再不吭声地走掉,就等于是把高府都卖了。
别说长孙大人在大庭广众下把这件事情已经说出来了。
高峻连忙站下,就不再说走,而是上一眼、下一眼地打量眼前这位小伙子。他年纪也许比高尧还小个一两岁,生得倒是仪表堂堂,显然是带着家奴到城外打猎去了。
受到父亲的当众责怪后,长孙润立刻毕恭毕敬地往道边一站,把头低下了。长孙无忌对高峻道,“这便是本官的犬子,单名一个润字,整天四处乱逛,不知气了我多少回,也难怪高小姐看不上他了!”
高峻连忙解释,“长孙大人误会了,堂妹高尧是怎么想的小侄委实不知,但看不上之说倒不至于,小侄听说……她是在山阳镇、为保护我夫人柳玉如,被刺客惊到了。”
长孙无忌想起自己手下的石护卫曾经行刺过柳玉如,所幸的是没有造成后果。看来他得再问一问他,是不是真的惊吓到了高小姐。
长孙无忌不由得一阵心烦,又对着儿子喝道,“你还不快来见过西州别驾、丝路督监、天山牧总牧监高大人!”
长孙润本来让他爹吓得六神无主,但是一听他父亲说出眼前这人的身份,不由得喜形于色,“原来你就是西州的高大人!”
“怎么,小兄弟你原来认得我?”高峻问道。
“那倒不是,不过哥哥的那些事迹,在长安谁人不知,”他父亲喝道,“你竟然这样随便,一点礼数都不懂,谁让你叫哥哥了!”
长孙润又是语吃,也不辩解。高峻笑道,“长孙大人,我却一眼就喜欢上了这位小兄弟了,正好又看到他的猎获,就不想走。不知长孙大人可管不管饭呢?”
一听这话,长孙无忌先高兴起来,原先高峻想走,那么眼下又提出不走,当然不是看上了儿子手里的那两只山鸡了。如果西州别驾看好自己的儿子,那么这门亲事就有门儿了,他哪有不喜之理。
他刚想说请,哪知长孙润先大声吩咐手下道,“听到没有,我哥哥说他想吃吃些野味,快快些!拿下去整治好了做上来!”
长孙无忌本来想再喝斥儿子几句,但是这一次破天荒地忍下了,连忙请高峻和他的两位夫人再次入内坐下,吩咐家人备饭。
高峻在一眼看到长孙润的时候,便发现这个人还是有些可爱之处的。身为赵国公的小儿子,身上并没有多少纨绔子弟的倨傲不恭之气。在受到父亲当众斥责后也规规矩矩,看得出还是有些家教的。
另外,高峻看他目光纯净,其中并无奸诈顽狂之色,就想借此机会好好地再观察一番,那么回府后至少也可以给高尧一点建议。
几人回到客厅后,长孙润也随后跟了进来。长孙无忌又给他引见了高别驾的两位夫人,他一一上前见礼,然后恭恭敬敬地往旁边一站。
看得出他极想与高峻说话,但碍于父亲在侧,又有些不敢随便。长孙无忌笑道,“今天高别驾到访,我就允许你说说话。别驾问什么,你只管如实答来。”长孙大人想过了,高峻去而复回,其意只在自己的小儿子。
长孙润得了父亲允诺,不等高峻说话,便问道,“天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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