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得出师父一直瞒他这么久也是有想法的,也许他现在的胡思乱想、恰恰不是师父所乐见的。高峻抬起头,延平门到了。
守门军士看过了他的官凭,马上笔直地挺起了胸脯儿,两腿并得不见一丝缝,他们对这位年纪轻轻的高官一定充满了敬意。
高峻面无表情,骑马而过,这不是他以往的做派。也不是眼高于顶的高傲——他还在想自己的身世——不如那位向他致敬的守门兵丁。
进了城门后,他们完全可以加快速度、天黑前抵达西北的兴禄坊,高府的阔门大院就矗立在那里,但高峻一到延平城门内的丰邑坊便站下了。
斜对面那家客栈是他上次清明时入长安时住过的,高畅因为与郭二哥的矛盾曾经想对他霸王硬上弓,就在那里。门墙依旧,连伙计也依旧,但他的心情却再不是从前了。
他骑马走了进去。
谢金莲和李婉清下了车子,自有客栈中的伙计将车马拉去安置,两人跟在高峻的身后不说话,他去哪里,她们便去哪里。
她们看到高峻和伙计打听一间客间,说就住那间。伙计说巧极了,就像是特意为大人和两位夫人留着的。开门进去,里面干干净净,连床上的铺盖都没有变化。
外面的天色很快黑了下来,高峻躺在床上一个姿势,一动不动。谢金莲终于走过来摸摸他的额头,有些担心地说,“你动一动……好让我放心。”李婉清也走过来坐在床边不说话拉住他的一只手。
高峻说,“你们知道这间屋子吗?我和大姐高畅在这里睡了一夜……就我们两个人。”谢金莲和李婉清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那你们……做了什么?”李婉清问。
“睡觉。”
李婉清不满他这么简单的回答,气道,“睡法儿多了,怎么个事情你快说!不然我就要重新看你了!”
高峻看着她,笑眯眯的不说话,故意看她越来越生气的样子。谢金莲却一点不急,好像看透了他的小把戏。
李婉清被高峻猛地欠身、伸手将她像腾云似地夹起来放到自己身上,就那么骑着,“这回你知道了?就这姿势!”
这下子连谢金莲都吃惊了。
高峻却无所谓,很快将她一拨、让她跌到床里去,“你是不是想歪了?”本原他想从头说一说,又觉着不该为了撇清自己抖落人家高畅的事,便道,“你太龌龊,一晚上不理你。”
李婉清急了,重又爬上来捶打,谢金莲也笑了起来。有伙计在外敲门,谢金莲道,“快些进来,晚了就不好了。”
李婉清此时想下来已经来不及了,伙计已经推开了门,他愣了一下,看着屋中三人的表情,问道,“高大人,酒饭要不要送进来?”
谢金莲道,“尽管拿好的上来,酒也要三坛!”
第738章 酒话绵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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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会儿,有两名伙计端了酒、饭进来,在桌上摆好后退出去了。高峻一跃而起在桌边坐下,招呼李婉清道,“吃饭时候你总在床上赖着干什么?还不快下来。”
谢金莲把酒打开,给三人一一满上。
高峻先举起一杯来,想都没想泼在地下,说,“敬你!!”谢金莲和李婉清知道他说的正是侯将军,也把酒泼在地下。再满酒后,高峻举着对谢金莲和李婉清道,“敬你们!”
两人连忙双手捧杯,郑重地与他碰了一饮而尽。高峻道,“女子生孩子,便是在鬼门关走过一回,我不知其中痛楚,但也猜得到,那么这一杯就敬柳玉如、金莲和崔嫣。”
喝酒时,谢金莲的眼圈儿就已经红了,她想起自己的遭际有些自觉可怜。她本是个心气高傲的女子,在村子里没有谁家的同龄女子比得上她。
贞观十四年时,侯君集的那位护卫长百般殷勤,可她正眼都没瞧过他,觉着那人不夷不胡的有些不善。然后是侯君集,那段痛苦的影像突然闯入到她的脑海里来。
她怎能与柳玉如、崔嫣相提并论呢!三人同样生过孩子,而人家生的是峻的孩子,自己不能与她们相比。
她压下心内的痛苦,自顾自地给自己倒了一杯,什么也不说一仰脖儿咽下去了。然后抢着再倒了、举着冲高峻道,“我要敬你一杯!在山阳镇的院子里,你对纥干承基所说的话,其实让我无比畅快!”
高峻与她喝了,她再要倒酒,却被高峻压下来,“而三人中尤以金莲巧妙,使我有这么一个灵巧俊俏的女儿!”他说的是,柳玉如和崔嫣两人同时生的男孩子,谢金莲与他们不同。
高峻再给她们各倒一杯,说道,“在旧村时,我一看到婉清腕子上的刀痕,便知你是个痴情女子,遇之我幸也!”
李婉清眼圈儿也红了,“可你冒名顶替,趁人之危,我到西州来寻人,你不说明自己是假的,反而一见面先掀我一跤,还要打我,连我爹都看到了。”
谢金莲此时的心情已好,闻言吃惊道,“还有这回事?”
高峻对李婉清道,“你这就有些不讲理了,是谁举着画轴先要打我来!”李婉清辞穷,转而问,“那在丽容她姐的温水池子呢?你可曾与我商量!!”
谢金莲又追着问,“他在那里也打你了?可怜的妹子……”
高峻哈哈一笑,又把酒都倒满了,冲李婉清道,“生米已成熟饭了,你还耿耿于怀个什么劲儿。如果有真假一说,为什么我第一眼便认出了是你呢?”李婉清也高兴起来,喝干后忙着倒酒。
桌上的菜都没怎么动,酒下去不少。她们忽然想起了西州的太子妃苏氏,“峻,你打算怎么处置她?”
高峻发愁道,“我哪里知道,这种事以为我稀罕吗,家里已经这么多了,若不是你们懂事,恐怕新村的房顶早掀掉了,我是躲之唯恐不及!再说,柳玉如的态度在那里,我想都不敢想。”
谢金莲来了兴趣,“那你细说说她,感觉怎么样?”
高峻愁眉苦脸地摇头道,“说不出,不敢感觉。”
李婉清笑道,“看你,不至于让柳姐姐吓成这样子吧,反正她也不在这里,你不必怕,大胆说,我给你出出主意!”
高峻道,“要是从李承乾那里说,我对她没什么好感……一个太子翻车,能说与她没有关系吗?如果李承乾不把侯将军拉进去,将军也不致于遭难……或者柳玉如是对的,在这方面我相信她。”
谢金莲说,那你还是想了,谎话不出三句自已就说破了。
“这次与龟兹开战,她当着外人三番两次求长孙大人派兵,我看得出来……”李婉清笑道,“已经分出里外了,还说没想!”
“而且在焉耆,就是她和丽容两个舍死护住了吊桥才争得了时机、将龟兹骑兵挡在了门外。这让我也大为惊奇,你们说她这么一个养尊处优惯了的女子,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勇气?”
“唉!本大人不惧攻几座城池、赶几千匹马,唯独这事最没信心,弄不好了冲你哭哭啼啼、寻死觅活,头都大了!偏偏丽容不嫌事少,没少在后边添风点火。”
李婉清的脸红了,寻死觅活之辞仿佛在说她一样,“街上男子有的是,为什么都冲你来?因为好男人太少了!”
“我算什么好男人,流氓一个!连自己的身世都搞不清楚。待诏大哥不比我好?也没见人家七个、八个的往家里搂!”
谢金莲笑道,“待诏大哥是不错,但人家可不像你,你已经开了头儿,当然都冲你来了,柳姐姐现在才想起拦着,其实口子都是她开的!不过,我这阵子觉着柳姐姐比谁都要好!”
“因而我才最看重她的看法,不可能伤她之心!”对于谢金莲的话,高峻只是心里暗笑,那时柳玉如虽然有婚书在手,但两人之间一直是那样一种骗人的关系,她对自己的处境没什么信心,不然哪里会那么好说话,放任他把一个又一个的女子接到家里来。
高峻知道以后一定不同了,柳玉如以往在这类事情上所表现出来的豁达、宽忍,总有些无可奈何的味道在里面。但是自邓州那夜撕过床单之后,她这样的态度一定不会再有了。
所幸的是从那以后自己并没在这方面惹到她,不然,不知道家里会有什么翻了天的事。他现在有些后悔把苏氏接到牧场村来,搞得骑虎难下了!
李婉清道,“可我在旧村时就听说了……这是长安的意思,你硬扛着别再惹恼了皇帝。有身份的人是最好面子的……比如侯将军,如果不是顾着面子,他怎么会难受了这么久,不惜以性命来撇清?我觉着你在雅州和龟兹做了这么多的事,皇帝对你一点封赏都没有,会不会就与这件事情有关?”
谢金莲紧张了,以往除了那些家里、地里的帐目,她可从来没考虑过这样大的事情,她问,“峻,你再拖着,也许就不是封不封赏的事了,我和甜甜可都指望着你呢,你要想想好。”
“官可以不做,但心爱的女人却不可伤她的心。”
李婉清道,“可我现在愿意你接了苏姐姐过来,你伤不伤我心?”
谢金莲连声嗯嗯着,“嗯,我也是……估计着丽容也是……樊莺和崔嫣一定是站在柳姐姐一边的,思晴……她一定是站在峻这边,那峻你站在哪边?”
高峻咬着牙撑了桌边站起来,酒已经喝的差不多了,身子有些摇晃,“我……我站在床边!”
他拉过两人到床上去,“你们伤的心已经够多了,我自哄哄便是,但柳玉如……她说过的话就算数,皇帝不赏算什么!”
第739章 她是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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躺下后高峻呼呼便睡,李婉清对谢金莲说,“他就是这样哄我们。”说着伸手掐住高峻的鼻子,高峻憋来憋去总是气不通,一个扑楞坐了起来、马上发现是谁干的。他也不生气,躺下来再睡。
李婉清委屈地对谢金莲道,“他一定以为我们与柳姐姐做对,不知道我们也是在担心他!惹了皇帝是多么好玩的事?难道我们两个就傻……不知道少个人进来好……”
谢金莲叹了口气道,“我们都是同样想的,但柳姐姐岂会那样简单!还不是担心他以后有麻烦!我刚才只是说说罢了,不作数儿!但从今以后,只要我跟着,再有哪个女子冲他多看一眼,我就立刻扑她出去!”
她说着,发现李婉清半天没理会,摸着黑一看,原来李婉清正被人哄呢。
早上,高峻一下子跳起来,看到另两人还赖着不起,便道,“得干正事儿了!都起来吧。”但那两人谁都不动,高峻想一想再躺下,不忍打扰她们。
他在那里想事情,从师父所说的往事来看,弄不好自己就真是出自高府,但不知被谁给换到侯府去了。谁知阴差阳错,在西州借着那个高峻之死,被郭叔叔再给换了回来。
郭叔叔能够在急切中想到这个法子,在他看来自己一定是与那个人很相似,而且当时身为副牧监管家的罗得刀,在见到自己时也没有什么惊讶的表现。而师父说……他们两个人在很小的时候就像是双胞胎。
李婉清眼睫毛一动不动睡得正沉,但谢金莲躺在那里已经醒了,她睁开眼看着高峻,心中充满爱意,对他道,“不如我就把高府中的那些人给你说说,谁长什么模样,都是什么官职、什么禀性……”
两人从头说起,高府中阁老以下五位叔伯,底下各再有夫人、子、女,只有六叔高慎行和他女儿高尧是高峻熟悉的。听谢金莲掰着手指头、管帐似地讲了一遍,高峻还是有些模糊,这么一来就错过了中午饭。
直到李婉清起来后,高峻还是有些不敢闯上府去,以前他可从不这样子。谢金莲像是看出了他的迟疑,就提议道,“反正我们已到了长安,随时可去府上。不如我们去一趟清心庵静静心,我再把这些人对你说说。”
于是三人出了客栈,往清心庵来。
上次来这里接崔嫣时,高峻轻车简从,也未见过庵中的其他人,只是与纯青子略略数语就走了。这次来这里,庵中人听说是西州别驾光临,几乎把所有人都惊动了。
住持领了众人,足足站满了大半个院子,这些庵中人对谢金莲和李婉清的熟悉程度让高别驾很奇怪。有人问,“谢夫人、李夫人,柳夫人和樊夫人怎么没来?”
谢金莲和李婉清忙着解释,众人听了祝道,“原来柳夫人和纯青……崔夫人有这样的喜事,那就恭喜高大人喜得贵子!”高峻不住地回礼,又有人说起上一次在庵堂中,夫人们严惩倭奴国使者之事。
主持谢道,“若不是柳夫人替我们说情,恐怕这件事就不能善了,再次谢过高别驾了。”
高峻一面与住持说话,一边注意到在她的身后站着一位道姑,她被其他人挡住半边身子,大概有四十几岁的年纪,脸色白净、唇上没有一丝血色,正直勾勾地看自己。
但当他抬眼去看她时,她又把眼帘垂下了。高峻冲她施礼道,“这位道长,你可认得在下?”她把头垂下,慌乱地点了一下头,但紧接着不住地摇头道,“不,我以前不认得高别驾……”
住持看了看身后这人,对别驾笑着说道,“高大人,她是无谷子道长,常年在后堂清修,今天要不是贵人到了的话,她是从不到前边来的。”
高峻对无谷子道长的表现有些奇怪,她分明在此之前就认得自己,但当着众人的面不好多问。众人用去后,住持亲自引着别驾三人在庵中上香礼拜。走了一会儿,别驾道,“道长事多,不如就叫那位无谷子道长领我们走走。”
住持会意,转身再看时,发现无谷子已经离开了,她派人去叫。
不一会儿去的人回来了,对住持道,“无谷子道长说身上不舒服,不便再出来见人。”住持一边说着“失礼”,一边对别驾表示歉意。
高峻说,“巧得很,在下戎马生涯,对岐黄之术也有些心得,正好替无谷子道长诊上一诊。”住持闻听忙对一个小道姑说,“那你就领别驾和两位夫人到后堂去。”
所谓后堂,就不如前面光鲜,廊、柱上的油漆都剥落了不少,但还干净,有人走动。
但无谷子的住处却不在这里,穿过大殿再往后出了后门,是一小片露天的空地,长满了荒草,空地对面再是一间殿,进去后李婉清就看到一扇虚掩的房门,里面的两座小神像面对面放着,上边布满灰尘。
高峻不解,怎么一位道长要住在这样荒凉冷僻之处。小道姑领着三人在一间屋门前站下,冲里面道,“无谷子道长,别驾大人来看你了!”
里面没有回应,小道姑轻轻推开屋门,高峻看到里面干干净净,陈设简单,但没有人在。道姑有些为难,看着别驾,“也许道长有事出去了,您看……”
高峻笑着说,“也许无谷子道长有不便相见之处,我们回去吧。”
返回来再经过那道虚掩的房门时,高峻问小道姑,“这里……”小道姑惶恐地道,“罪过,高大人见笑了,这里是杂物间,存放许久不用之物。”说着,快步走过去掩了门,再领着三人回来。
从清心庵出来之后,高峻对谢金莲说,“无谷子就在杂物间里。”谢金莲道,“我此时也觉得有些蹊跷,她为什么不见我们?”
“我在长安没什么熟人,但不代表他没有,无谷子一定认得先前的那个高峻,不然她不会用那种眼神看我、还躲着我们。”
时辰当不当、正不正,高峻领着两人在街上逛了一阵,谢金莲和李婉清在临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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