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西是伊晴在父母双亡后唯一的朋友。要不是有露西,伊晴在思提郡会非常
孤单寂寞。她有权利对露西心存幻想。”
“露西和那个可恶的雷亚泰利用伊晴来掩饰他们的暗通款曲。你称那个为友谊
吗?”
“不,我不认为那叫友谊。”蕾秋眯起眼睛。“但露西死都死了三年了,你现
在逼伊晴认清真相对你有什么好处?”
“范奈克的死有些疑点需要理清。”麦修端详着羽毛笔的笔尖。“我以为露西
的日记里可能有线索。”
“你可以私下看那本日记,爵爷。没有必要告诉伊晴你发现了它,更不用说是
胁迫她看了。”
麦修感到心头一紧,但分辨不出揪紧他心的是痛苦或愤怒。“我没有胁迫伊晴
看那本日记。”
“在我看来跟胁迫没有两样。伊晴告诉我你扬言说她不看,你就要看。她为了
保护露西的隐私,只好屈服在你的恐吓之下。”
“可恶!我做的是我认为对伊晴最好的事,她必须认清露西的真面目。”
“少来了,真相才不是这里的重点。你根本是存心想摧毁伊晴对她仅有的一个
朋友的珍贵回忆。爵爷,容我直言,‘冷血柯契斯’之名你果真当之无愧。你这种
损人不利己的行为的确够冷酷无情。我本来还在纳闷你什么时候才会流露出你的本
性来。不幸的是,现在已经来不及救我侄女脱离这桩注定成为悲惨灾难的婚姻了。”
羽毛笔突然断裂成为两段,麦修吃惊地低头注视着指间的羽毛笔残骸。他小心
翼翼地把它们放在书桌上。“你有权利发表你的意见,霍夫人。”
“令人不禁好奇你的动机何在。”蕾秋站起来,高高在上地睥睨他。
麦修也跳起来,隔着书桌与她怒目相对。“除了揭露真相外,我没有其他的动
机。”
“我才不信,可恨的是,我居然相信你喜欢我侄女。你怎么能够这样对待她?”
麦修握紧一只手,猛然转身,一拳捶在墙壁上。“你有没有想过,霍夫人,我
也许厌倦了生活在欺骗妻子的谎言中?”
蕾秋沉默片刻,气氛突然凝重起来。“你说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她轻声细
语地问。麦修努力控制住自己,他深吸口气。“没什么重要的,再见,霍夫人,伍
顿会送你出去。”蕾秋傻了眼,凝视了他好一会儿,接着一言不发地转身走身门口。
麦修等着蕾秋离去后才移步窗前,伫立凝视着窗外的花园许久。
他终于得到问题的答案了,现在他知道他为什么把露西的日记给伊晴看。
他把遮住伊晴的眼睛的面纱揭开不是因为他想要强迫她认清露西的真面目,他
那么做是想要伊晴认请他的真面目。
几分钟前他在沮丧愤怒中对蕾秋脱口而出的是令人痛苦的实话,他无法继续生
活在瞒骗伊晴的谎言中。他必须知道她在认清他的真实本性后还会不会爱他,他必
须知道她能不能爱“冷血柯契斯”。
伊晴是多么聪明的女子。当他强迫她看露西的日记时,她不可能看不出他露出
的底细。她毕竟是石易钦。
萨玛沙龙的成员围坐在她们优雅的女主人面前形成一个半圆形。伊晴打量着其
他的成员,发现除了露西莲娜和她本人以外,所有的贵族小姐年纪都非常轻。伊晴
敢打赌那些衣着光鲜亮丽的女性没有一个人超过十九岁。许多女孩的年纪更小,都
是步入社交界的第一季。
莲娜一身浅蓝地对她的客人亲切微笑,她的管家忙着倒茶。
伊晴忽然想到,在今天以前她见到莲娜时不是隔着一段距离,就是在夜间烛光
照耀下的舞厅里。
大家都知道女人在烛光下会比在日光下更美。但是,伊晴惊讶地注意到莲娜的
姿色在日光下减损得比大部分的女人更多。明亮的日光使这位绰号“天使”的贵妇
看起来冷峻得令人意外,她浇蓝色的眼睛使伊晴联想到宝石而非天空。
沙龙的客人显然对她们时髦的女主人十分着迷。她们兴奋地聊天说笑,等待莲
娜示意当天下午的活动开始。
莲娜像童话故事里的王后似地主持着聚会,附近的桌子上摆着几本皮面装帧的
书册。
书旁边有个木盒,盒里有些陶器碎片和古代的玻璃瓶。桌子正中央有个黑色丝
绒包裹的物体。零零星星的古萨玛器物散置在客厅各处,显然伊晴认为那些器物都
不怎么样。窗户附近有座复制得相当拙劣的萨玛妮拉雕像。
翠欣挨近伊晴,压低声音说。“那个用黑色丝绒包裹住的东西就是刻有诅咒的
土简,莲娜夫人说那是她最珍贵的收藏品。”
“我知道了。”伊晴注视着丝绒包裹着的土简,一边从管家手中接过茶杯。
莲娜轻轻拍了几下手,人群立刻尊敬地安静下来。她淡漠地对伊晴微笑。
“柯契斯夫人,多么令人愉快的意外。很高兴你今天能够加入我们。请问是什
么原因使你注意到我们的小小聚会?”
“只是好奇而已。”伊晴说。“翠欣小姐告诉我,她很喜欢你的萨玛沙龙。”
“我们哪里比得上你丈夫的发现和著作。”莲娜嘟囔着说。“事实上,我知道
柯契斯只认为只有赶时髦的半吊子和外行人才会参加我这种沙龙。”
“我不会久留。”伊晴放下茶杯。“翠欣小姐告诉我你们一直在研究卢氏诅咒。”
“没错。”莲娜飞快地瞄了翠欣一眼,她的冰冷蓝眸里闪过一抹愤怒,但随即
就消失在沉着迷人的面具后。“但那原本应该是秘密。”
翠欣浑身一僵,焦虑不安地望向伊晴。
伊晴皱眉望向莲娜。“千万别责怪翠欣,是我今天下午意外发现的。你也知道,
我对萨玛文物颇感兴趣。”
“你指的是萨玛女王玉玺和你叔叔留群众观点你的藏宝图吧!”莲娜的笑容中
充满嘲弄。
“没错,但既然嫁给了‘萨玛柯契斯’,我的兴趣也延伸到玉玺以外的萨玛事
物,我想看看刻有所谓卢氏诅咒的那个土简。听说用黑丝绒包着的那个就是。”
客厅里忽然鸦雀无声,气氛紧张。年轻的小姐们不安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她们显然不习惯看到莲娜的权威受到挑战。
莲娜愣了一下,然后优雅地耸耸肩。“既然你人都来了,让你看看也无妨。但
我必须警告你诅咒是以萨玛文字写成的,全英国只有少数几个人看得懂。”
“我知道。”伊晴从椅子里站起来,两个大步来到莲娜面前的桌子旁。众人还
来不及搞清楚她的意图,她已从桌上拿起那个用黑丝绒包裹着的土简。
在几声震惊的呼喊中,伊晴打开包裹土简的绒布。
莲娜眯起眼睛注视着伊晴取出土简。“看来关于你举止怪异的流言果然不假。”
伊晴假装没有听到,她低头注视沉重的土简。“真令人吃惊,这是真的萨玛土
简。”
“不然你以为是什么?”莲娜恶声恶气地说。
“我还以为我会发现仿冒品,但这的确是真品。”
“谢谢你的意见。”莲娜冷冰冰地说。“好了,如果你说完了——”“我还没
有说完。”伊晴抬头望向她。“土简确实是古萨玛器物,没什么值得惊奇的。听说
现在很流行在书房里摆上一、两个萨玛土简。但是土简上的铭文不是诅咒。”
“你说什么?”莲娜厉声说。
“莲娜夫人,你听到的消息恐怕极不正确。”伊晴说。
莲娜的脸红似火。“你怎么会知道铭文说的是什么?”
“我看得懂萨玛文字,无论是正规文字或通俗文字。”伊晴沉着、镇定地微笑。
“要不是有些人把沮咒看得太认真,这会非常好笑。”
“好笑?”莲娜恼火了。“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土简上的铭文只不过是买卖契约。”伊晴宣布说。“说得精确一点,它记载
的是两计量单位的小牛换一头牛。”
“一派谎言。”莲娜猛地站起来,嗓门也跟着提高。“你怎么可能看得懂萨玛
文字?”客厅门口忽然有了动静,厅里的每个人都闻声转头。麦修看似漫不经心地
站在门口。
“我的妻子对古萨玛文字的解读能力跟我不相上下。”麦修轻声说。
伊晴猛然转身,垂在丝绳下的手提袋飞了起来,无巧不巧地碰到一个茶杯把它
扫到了地上。杯里的茶水飞溅出来,附近的几个贵族女孩惊叫着从椅子里跳起来。
“柯契斯。”伊晴微笑道。“我没看见你在那里。也许你可以说对这土简的看
法?”
麦修郑重地点个头。“你的翻译很正确,那个土简是一份古萨玛商业文件。简
言之,一份买卖契约。”
18
麦修钻进马车里在伊晴和翠欣对面坐下。马车驶离莲娜家前门时,他回头看了
一眼。
这是他第一次踏进‘天使’的住处。他觉得他刚才好像是把伊晴和翠欣从蜘蛛
网上救下来。
“爵爷,你怎么会来找我们?”伊晴愉快地说。“出了什么事吗?”
“没事。”麦修靠在椅垫上把脸转向她。他强迫自己仔细打量她,找寻悲伤、
愤怒或憎恶的蛛丝马迹。
他没有看到。令他吃惊的是,伊晴似乎恢复了平时的活泼。过去两天里使她愁
眉苦脸的阴影奇迹似地消失了。她显然已从他施加的打击中复原。这一来反而使麦
修不知所措了。
翠欣看着伊晴又看看麦修,眼里充满困惑和希望。“土简上铭文真的只是买卖
契约而已吗?”
伊晴拍拍翠欣的手。“千真万确。现在流行用来装饰书房的土简大部分都是商
业交易记录。”她望向麦修。“我说的对不对,柯契斯?”
“对。”麦修瞄向翠欣。“我向你保证,伊晴是解读萨玛文字的专家。我刚才
从站的地方亲眼看到小麦和牛的符号,土简上铭文绝对不是什么诅咒。”
“我不懂。”翠欣低语。“最近发生了这么多可怕的事。决斗、范奈克男爵遇
害。然后是你两天前差点送命,麦修。莲娜夫人说卢氏诅咒又作祟时,我深信不疑。”
“卢氏诅咒根本是一派胡言。”麦修说。“卢乔治在迷宫丧生的消息传回伦敦
后不久,萨玛学会里就有一群笨蛋编造出卢氏诅咒之语。但愿上流社会早点厌倦萨
玛,把兴趣转回埃及身上。”
“不大可能。”伊晴说。“古埃及怎么可能跟古萨玛比?何况我们已经知道埃
及的一切了。”
“我认为未必。”麦修说。“如果有人能解读出那块被称为‘罗塞塔石碑’的
黑色玄武石上的铭文,人们就会对古埃及重新产生兴趣。”
伊晴皱皱鼻子。“我还是比较喜欢古萨玛。”
“忠诚是你最大的优点,亲爱的。”麦修轻声说。
翠欣低头凝视双手。“莲娜夫人说她能够翻译萨玛文字,她说她看得懂那个土
简的铭文。她为什么要对这种事说谎?”
“莲娜夫人喜欢玩游戏。”麦修毫不掩饰他的厌恶。“所以你们两个最好都离
她远一点。”
伊晴突然皱起眉头。“翠欣,我有件事要问你。今天下午把露西的日记带到莲
娜夫人的沙龙,是你的文章吗?”
麦修心一惊。“这是怎么回事?”
翠欣浑身一僵。“日记的事我很抱歉,我以为那样对大家都好。”
麦修张开嘴准备再度要求解释,但伊晴迅速地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他噤声。他不
情愿地闭上嘴。他想起最近发生的事,不得不承认伊晴应付翠欣的方法比他有效。
伊晴对翠欣微笑。“没关系,不要紧。我只是想知道日记落入我们手中之后,
你有没有跟任何人提过它?”
“没有。”翠欣向她保证。“我没有告诉任何人日记的事。”
“没有人建议你今天下午把日记带去莲娜夫人的沙龙吗?”伊晴问。
翠欣肯定地摇头。“当然没有。别人怎么会知道麦修把它从范奈克家拿了来?”
“说的也是。”伊晴故作若无其事地说。“除了我们三个人以外,怎么可能会
有人知道?”
翠欣明显地放松了。“在收到沙龙的朋友写来的信后,我推断我必须把日记带
去莲娜夫人家。”
麦修再也忍不住了。“有人写信给你提到日记的事?谁?”
翠欣睁大眼睛。“我无法确定。我今天早晨收到的信上没有签名,但是有沙龙
成员互相联络时用的秘密封缄。”
“秘密封缄?”麦修皱眉。“真是胡闹。你为什么没有把那封信拿给我看?信
是什么时候送到的?你认不认得出是谁的笔迹?”
翠欣退缩到马车座位的角落里,她用哀求的表情望向伊晴。
伊晴瞪麦修一眼。“拜托你保持安静,爵爷。你把事情越弄越复杂了。”
“可恶!”麦修想要抓住翠欣的肩膀猛摇,逼她快点回答他的问题。但那个方
法显然不可行,因此他把不耐烦的矛头指向伊晴。“不要有半点怀疑,夫人。我打
算弄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知道。”伊晴以简短有力的语气说。“如果你让我到冷静合理的方式跟你
妹妹谈,这件事可以更快解决。”
麦修的手指有节奏地敲击头着马车车厢的壁板,他知道她说的对。“好吧,你
继续跟她谈吧!”
伊晴转向翠欣。“别理了,男人总是比较没耐性。好,我们刚才说到你收到的
那封信。里面有没有明确的提到露西的日记?”
“当然没有。”翠欣大惑不解地说。“怎么会有人知道日记在我们手中?”
“的确。”麦修挖苦地说。“也许你草草写了几张便条给你在沙龙的朋友?自
然是用秘密封缄封好的。”
翠欣的眼里开始泛出泪光。“我刚才说过我没有告诉任何人。”
伊晴责备地又瞪了麦修一眼。“爵爷,如果你真的像我一向认为的那样聪明,
你就会停止插嘴。”
麦修扳起了脸孔,但不再说话。
伊晴朝翠欣鼓励地微笑。“好,告诉我们那封信里写了些什么。“翠欣戒慎地
注视着麦修,深恐他会再次大发雷霆。当他闷声不响时,她望向伊晴。“信里说我
们大家都必须小心卢氏诅咒,以免祸害降临其中一个萨玛沙龙成员的家中,我立刻
发觉麦修是最新的受害者。”
“想当然尔,非常合理的推论。”伊晴说。
麦修皱紧眉头瞪向伊晴,但总算忍住没有说话。
“信上还有没有说什么?”伊晴连忙问。
“只有说任何人只要拥有可能曾经属于范奈克的东西就会有很大的危险。”翠
欣停顿一下。“诅咒玷污他拥有的一切。”
“太明显了。”麦修咕哝。“可恶!有人知道日记的事。”
伊晴再度以眼神警告他,然后继续轻声细语地问翠欣问题。“你知道范奈克的
某样东西在我们家里,对不对,翠欣?那样东西就是日记。”
“对。”翠欣回答,但仍不明白伊晴到底想知道什么。“我知道你和麦修都不
相信卢氏诅咒,但我不难袖手旁观。麦修差点丢掉了性命。谁知道诅咒下次会造成
什么灾难?我心相莲娜夫人一定知道该怎么处理那本日记。因为她是古萨玛专家,
而且相信卢氏诅咒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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