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中大臣闻弦歌而知雅意,除却几位铁血老臣对于正康帝服丹一事不满外,大部分臣子都跟着夸赞起天子来,其中尤以五皇子一派为最,几乎要说得正康帝服丹后成了十八少年一般,溢美之词天花乱坠,金銮殿上好一派君臣相得。
待该夸的夸完了,赵元白又单膝跪下,抱拳道:“皇上,臣此次返京,还为皇上带来了一件天外之物。”
“天外之物?”正康帝此刻心情愉悦,倒也没有早早退朝,他饶有兴致地问道:“不知是何物?元白怎么不曾在奏折上提过?”
“此物是臣启程返京那一日,住在营防附近的百姓送来的,为了给皇上一个意外之喜,臣才自作主张故意瞒下,还望皇上宽恕臣的罪过。”赵元白低着头,态度十分恭敬。
正康帝大手一挥,“朕恕你无罪,把东西呈上来让朕看看。”
赵元白这才起身,朝着殿外道:“抬进来!”
四个健壮的将士抬着一块被红布遮盖的东西走上朝来,赵元白走近,抬手高高扬起红布扔到一旁,霎时间殿内亮起一抹华彩,原来那红布遮盖着的竟是一块通体透明的水晶石。
水晶石足有三尺见方,在光线折射下发出耀眼动人的光泽,可最令人瞩目的绝非这水晶石的巨大难得,而是其正面上恰好嵌有八个金色大字——
“帝星所归,天下大合”
赵元白又道:“据百姓所传,此石乃是数日前从天而降,附近的百姓初时不敢上前查看,后来有人见夜晚巨石依旧灼灼闪光,这才上前将其挖出,见到上面的字迹立刻合力送来军营,且一路跪拜,说此乃天降祥瑞,预兆我朝必将一统天下,称霸中原!”
话音刚落,朝臣们纷纷跪倒一片,齐呼:“一统天下,称霸中原!”
正康帝脸上的笑意隐去了几分,他摩挲着龙椅上的鎏金飞龙,看着面前跪倒一片的臣子,几度捏拳,又听五皇子忽然道:“这可不是天佑父皇吗,父皇前日与儿臣闲聊时还说到要寻上等的水晶石,儿臣正努力找着呢,这就来了一块,岂不是正遂了父皇的心意!”
在五皇子看来,赵元白显然是属于夏添一派的,如今安王府得了九华阁的人手助力,自然不会再站队,他可不愿意皇帝因为赵元白献上奇石而对安王高看一眼,务必要将之转化为自己的优势。
这一刻,正康帝和五皇子父子俩难得地想到了同一处——这石头再好又如何?再是天降祥瑞又如何?不一样要被皇帝吞入口中吗!
正康帝脸上的笑容不再勉强,他笑着夸了五皇子颇有孝心,令其余数位上朝的皇子恼恨不已,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竟好似把功劳都揽在了老五头上,他们怎么就没想到说这一句呢。
本朝开国皇帝便是以“天命所授”为由推翻了前朝政权,是以如今满朝对于星象、神迹等物都颇为推崇,否则也不会有诸位皇子一出生便要令钦天监细察天象给出命词一说,更不会有太上皇因为一句判词就要立刻传位的举动。
而如今正康帝也是得于此,囿于此,他自己的皇位是因为儿子的命好才得来的,多年来这件事情一直如同巨石一般压在心头,如今寻得炼丹一途,便妄图以长生不老来证明自己才是天命所归。
赵元白见状,倒也不以为意,这东西的确是百姓所献,他送过来不过是希望正康帝看了开心,对自己那身陷深宫的妹妹好些,赵家男儿以军功立身,绝不是媚上献宠之流,五皇子既然要争,那就拿去——赵元白低头,嘴角噙着一抹难言的笑意,水晶石入药?只希望试药的人别死得太难看。
退朝后,赵元白又跟随正康帝进御书房汇报了些边防事务,待到午时将近,正康帝道:“元白久未回朝,今日恰好小十三和他的正妃也在宫中,不如一同去看看。”
赵元白自然点头应是。
盛黎虽是安王正妃,但毕竟是个男子,在后宫走动多有不便,故而每每同夏添进宫都静坐一隅,断不肯给旁人半点攻讦端贵妃和夏添的机会。
眼下也是如此,他们母子三人坐在院中说笑,夏添是真心感念端贵妃一片爱子之心,又见他因着自己的缘故对盛黎也是极好,自然更要十倍百倍地孝顺回去,他和盛黎都是如此,在端贵妃面前报喜不报忧,想尽办法让她在深宫之中能过得更舒心愉悦。
小狐狸虽然并没有别的狐狸那样满身都是心眼儿,说起漂亮话来有时还会闹笑话,可他倘若要对一个人好,那便是将对方划归到自己的领地里,实打实地用一切举动维护对方,把自己觉得好的都一股脑儿地捧到对方面前;盛黎亦是如此,这是他有记忆以来第一次体会到来自于母亲的关怀,举动上不免带了些小心,只不愿惹端贵妃不快,更令小狐狸为难。
第72章 冷宫皇子宠妃记()
正康帝和赵元白来时,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幅母子和乐的场景,正康帝看见夏添便不由得想起那块水晶石上的字迹,不可否认,“天下大合”这样的功绩在任何一位皇帝看来都毋庸置疑地令他们心动,正康帝也不例外。甚至他心中还起了一丝希冀,或许这么些年来,夏添这个皇子早已经被他养废了,得到九华阁的助力又能如何?一个文不成武不就的皇子与一帮子妄图分割皇权的书生能有什么大用处?
——而自己励精图治,本就该是天命所归,或许那块水晶石上的帝星指的正是自己!
越想越觉得自己才是真龙天子,正康帝再看夏添时也少了几分厌恶,倒是多了几分真心实意的和颜悦色,“你们又聊着什么,把朕的贵妃逗得如此开心。”
端贵妃三人连忙见礼,对于正康帝近日的喜怒无常,端贵妃早已了然,在隐约查到些当年的盛家家事后,她便完全将正康帝视作了陌路人。这个男人是高高在上的帝王,是天威难测的君主,却不再是她所嫁的夫君,也不是她孩子的父亲。
夏添数次进宫都刻意避开了正康帝,对于这个人的印象还停留在“他想害死自己和饲主”上,乍然见了对方如此亲近,多少有几分不适应。
盛黎则是在前世见多了这样口蜜腹剑的高位者,他若是有心,也可以与之游刃有余地交手,但如今不是时候,是以他也刻意藏拙,正康帝见两人表现正如探子回报一般“朽木难雕”,更是愈发高兴,不但留了下来同端贵妃和赵元白聊了些当年的旧事,甚至还难得地同他们共用了午膳。
待正康帝走后,赵元白这才放下戒备,只是后宫之中耳目众多,他不敢多言怕给妹妹带来祸端,便只是与端贵妃聊了些家常,等到与夏添和盛黎一同离宫,来到安王府中僻静所在后,这才说起了正事。
“九华阁之人如何?”赵元白端起桌上清茶饮了一口,问道。他很是关心此事,如今朝中臣子多已站队,夏添和盛黎便只能培养自己的人手,若是九华阁名过其实,那他还得再去边关搜罗些人才。
夏添思索片刻,道:“九华阁子弟虽避世多年,但对朝堂之事了解更甚于我,府上几位弟子文韬武略无一不通,着实可堪大用。”说罢下意识地看了盛黎一眼,见对方微微点头,便知道自己没有说错,于是脸上微微带起笑来,桃花眼里满是被赞许后的开心。
见状,赵元白笑道:“你们两个臭小子,当着我的面眉来眼去的做什么?”他打趣了两句,又提起了今日献上的水晶石,以及五皇子的话。
“据徐太医半月前的请脉案诊,他已有失眠郁燥、四肢发乌的症状,今日用午膳时,皇帝也只动了寥寥数筷,我看他偶尔呼吸急促,倘若这一剂水晶再加下去,恐怕几位皇子已经在准备动手了”说着,盛黎摇了摇头。
赵元白点了点头,十分认可盛黎的话,“五皇子和四皇子一派已经蠢蠢欲动,如今我回京述职,西北大军群龙无首,一时之间也难以赶到,倘若出事,正是他们动手的时机,我们也该做好准备。”
“准备?”夏添眨了眨眼睛,“我们也要动手吗?可安王府并没有豢养亲兵,舅舅回京又不曾带多少兵士,怎么动手?”
赵元白一笑,“我回京前已经和宫中禁卫军统领私下通过气,此人十分正派,只是颇有些愚忠,今日上朝前我又辗转与他见了一面,此人可用。”
盛黎略一思忖,点了点头,“若是禁卫军能有七成为我们所用,胜算足矣。”
两人说到这里,夏添便有些听不懂了,禁卫军既然愚忠今上,怎么会归为他们所用?他有心想问,却又不便打断对话,只好托腮坐在石桌边,拿小银勺一点点戳着桌上的点心安安静静地吃。
赵元白的视线似是不经意地扫过,他看向盛黎,忽然换了一个话题,“倘若成事,你们是如何计划以后的?”
盛黎也注意到了小狐狸的举动,他面上严肃的神色柔和下来,将自己面前的清茶递到夏添嘴边,小狐狸正吃得嘴里发干,立刻乖乖张嘴就着他的手喝下了一口清茶。
“我当日既然嫁进了安王府,就永远是王爷的妻子。”盛黎放下茶盏,用拇指轻轻拭去夏添嘴角一点水渍。
夏添听罢,急急地对着赵元白解释道:“我只要他一个的,他也是我夫君。”他还以为赵元白是不放心后院之事,毕竟如今这朝代,小富之家尚且一妻多妾,更遑论九五之尊的帝王。
说着,小狐狸又看向盛黎,见对方眼底微微含笑,不由得耳尖发红,“而且我们说好了,孩子也不要孩子才没有我可爱。”
赵元白哭笑不得,“傻侄儿啊”他是担心,夏添分明就是不善于朝堂角力,反倒是盛黎这个王妃精通此道,倘若一朝上位,到底是谁主持朝纲尚难定论,到时候只怕王妃一根手指头就能把自己这个侄儿给推翻。
可如今看这幅模样,两人倒是情根深种,别的不提,两人看向彼此眼底的情绪做不得假骗不了人也罢,他暂且就相信这两人之间的真情一回,倘若以后有变,赵家军可不是吃素的。
对于赵元白的担忧,盛黎倒是并不生气,他知道这是对方真心把夏添视作亲人才会为他担心,为他谋划以后。在盛黎看来,空口白话不过是虚言,他并不相信虚无飘渺的承诺,能和他的小狐狸安安稳稳地走完这一世才是正经。
待赵元白走后,夏添这才凑到盛黎身边,问道:“为什么舅舅说禁卫军可以为我们所用?他不是只听皇帝的话吗?”
盛黎道:“我们若是去造反的,他当然不会听我们的话,可我们是去救驾的。”
夏添初时想不通其中关窍,此刻被盛黎点了一句,立刻明白过来,笑道:“那这几日我们得时常进宫看望母妃。”
“近日天气转凉,自然要多关心母妃身体。”盛黎转开话头,“对了,方才你叫我什么。”
夏添眨眨眼睛,只故意装傻,“叫什么?主人?”
盛黎捏住他的后颈,夏添左右看了看,见四下无人,忽地身形一缩,衣衫脱落,一只小狐狸已经被盛黎捉在了手里,他顺了顺白狐的皮毛,颇具暗示意味地低头说:“现在不叫,留着晚上叫。”
“吱吱!”小狐狸甩了甩尾巴,把脑袋深深埋在盛黎怀里,白日宣淫!
正如他们所推测一般,朝中诸位皇子蠢蠢欲动,他们已经迫不及待地等着自己的父皇归西,而后便可以名正言顺地登上那个位置,朝中几乎已经没有人能独善其身,正康帝寥寥数次上朝,所见的都是臣子们拉帮结派地因为一件小事而相互攻讦。
正康帝大为震怒,他如何看不懂自己儿子们的野心?当下便以毫不留情的手段惩处了几位皇子和相关派系的大臣,这才让前朝消停下来,而被他惩处的大臣中,有两位还是丞相的门生,可这一回他们的老师却没有出言为他们开脱,只因他早已自顾不暇。
因为京城忽然掀起“丞相爱民如子”的留言,盛青松行事都低调了许多,他也暗中派人清查到底是谁要对自己下手,可却总是无疾而终,直到这一日,丞相府的管家匆匆来报:“老爷,门口跪了个老妇人,说是受过您的恩惠,要亲自见您一面以表谢意。”
夫人百日未过,府中人人都还是素色打扮,盛青松看着来人一身黑色便没来由地心情烦躁,随口道:“让人打发了,给些散碎银子送出城去。”
“那妇人不收她不知从何引来了许多平民围观,下人们不好动手驱赶。”
盛青松冷笑一声,“那本相倒要看看,什么妇人有这样大的本事。”
一路走到门口,果然有一位老妇人正涕泗横流地在丞相府门口跪拜,口中呼号“夫人这样的大善人怎么就去了”,盛青松理了理衣襟,摆出了一副悼念亡妻的隐忍之色,疾步上前扶起那老妇人,道:“老婆婆是哪里人,怎么也不随人进府歇息!”说着,又转头训斥了几个门房小厮。
那老妇人抬头看着盛青松,哭道:“丞相乃是天大的好人,丞相夫人也是菩萨心肠,老妇人多年前饥寒交迫要冻死在雪地里,就是丞相和夫人不嫌弃,给了我热汤热饭才救了老婆子一命啊!”
第73章 冷宫皇子宠妃记()
盛青松瞳孔微缩,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隐藏了这么多年的秘密会被一个素未谋面的老妇人戳破,他强自镇定,道:“老婆婆说的哪里话”忽地又压低声音,阴冷得像是从无间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一般令人不寒而栗,“谁派你来的?”
这老妇人正是林婶,当年她连夜收拾东西跑路,搜寻的侍卫以为她和孩子跌落山谷,搜山三日后,盛青松也觉得这么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带着个孩子不可能在深山中活下来,于是这才作罢,而林婶这么个不起眼的妇人在他看来早就是死人了,时隔多年,林婶早就因为岁月磋磨而益发老态龙钟,盛青松又如何认得出她?
林婶一笑,枯瘦如老树的脸皮都扭曲成了一个奇异的形状,她当年虽是厨娘,但盛青云夫妇对于下人并不苛待,是以她虽然丧夫,但当初的小日子过得也还算不错。
那一日无意撞见二夫人往酒水中倒了些东西,她初时并没反应过来,还殷切地上前问了一句,可就是这一问,让二夫人大惊失色,她立刻就意识到不对,正想上前查看,却被二夫人叫来的侍卫把刀架在了脖子上,而后便是一通地威逼利诱,林婶自觉自己是有苦衷的,她的孩子还那么小,倘若她这个当娘的不在了,儿子可怎么活呢!至于后来盛青松动手她也没想到,大老爷和大夫人那样刚强,连暂时说谎骗骗二老爷都不会,这不是引着人动手吗!
这个老妇人至今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过错,在她看来,她的一切行为都是被别人推着走的,是二老爷二夫人以幼子性命相逼,她才不得不做了帮凶,而她如今不就是来赎罪了吗,只要安安稳稳地完成大少爷交给她的任务,她曾经犯下的过错也就可以洗净了。
林婶压下心头的狂喜,她接着从身上摸出一块玉牌,“盛大人,你可认得?”
盛青松撇眼一看,那玉牌竟是他那兄长盛青云的一块玉牌,这东西只归盛家嫡子所有,他当初杀人后翻遍了行李也没找到,只得谎称自己御敌时不慎跌落,这块玉牌也遗失了。
他心中有鬼,下意识否认道:“不”话一出口顿觉不对,抬手欲要夺过玉牌,改口道:“这东西本是我当年遗失之物,不知你是从何得来?”
“这东西可只有嫡子的血滴上去才能相融,盛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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