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端着灯,穿过外面的两个房间,开了门。 一阵鲁莽的脚步声踏在地板上,四个戴红帽子,挎着军刀和手枪的鲁莽男人进了屋。“叫达尔内的公民艾弗雷蒙德,”头一个人说。“谁找他?”达尔内应道。“我找他。 我们找他。 我认识你,艾弗雷蒙德,我今天在法庭上见到了你。 你又成了共和国的囚犯。”
四个人包围住他,他的妻子和孩子紧紧偎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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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问我为何又成了共和国的罪犯?”
“你立即回附属监狱就是了,明天你就会知道。明天你就要被传讯。”
莫奈特医生,被这造访惊得变成石头一般,他站着,手里举着灯,如同一座掌灯的雕像,听完这番话后才动了起来,放下灯,走到说话人面前,不紧不慢地抓起他红棉衬衫的宽松前襟,说:“你说,你认识他。 你认识我吗?”
“认识,我认识你,医生公民。”
“我们都认识你,医生公民,”另外三个人说道。他出神地从这个看到那个,停了一会儿然后低声问:“那么你们能向我回答他刚才的问题吗?
这是怎么回事?“
“医生公民,”第一个人不乐意地说,“他被圣安东区的人告发了。 这位公民,”他指着第二个进门的人说:“是从圣安东区来的。”
“他被圣安东尼区指控。”
“被指控什么?”医生问。“医生公民,”第一个人,仍然不太乐意地说:“不要再问了。 如果共和国需要你作出牺牲,毫无疑问,你作为一个善良的爱国者会很高兴作出牺牲。共和国至上,人民高于一切。艾弗雷蒙德,我们时间很紧。”
“还有一句话,”医生恳求。“请告诉我是谁告发了他?”
“这是违反规定的,”第一个人答道;“不过你可以问从圣安东尼区来的这位。”
医生把眼睛转向那个人,那个人不安地动了动他的脚,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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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摸胡子,终于说:“好!
这可真是违反规定的。 但是,他是——并且是严重地——被公民德法热夫妇告发的,而且还有另一个人。“
“另一个什么人?”
“你想问,医生公民?”
“是的。”
“那么,”圣安东尼区的那个人说,脸上带着一种惊异的神情,“你明天就会有答案,好了,我没有发言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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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牌 手
还不知道家中刚刚降临的灾祸,普洛丝小姐兴冲冲地走在狭窄的街道上,穿过塞纳河上的第九桥,心中算计着必须买多少样东西。 克伦丘先生,提着篮子,走在她边上。 他们两个都左看看右看看,观望着经过的大多数店铺,他们警惕地戒备着一切聚集的人群,绕道躲开任何街谈巷议。 这是一个阴冷的傍晚,雾蒙蒙的河上,隐约显现出闪耀的灯火,传过来尖叫,表明停泊的驳船上铁匠们正忙着为共和国的军队制造枪支。 愿上天降难于共和军队里施展奸计的人,或在军中骗取官位的人!最好他的胡子永远不会再长,因为国家剃刀将把他剃个精光!
买了一些小杂货和灯油后,普洛丝小姐想起要买酒。 她朝几个酒铺子里打量了几下之后,停在一个叫作“好共和党布鲁图斯老店”的招牌下,它离从前曾二度为皇宫的国家宫附近,这里的景观使她产生了兴致。 这里比他们路过的任何其他同类场所都平静,虽然也被爱国帽子所映红,但是不如其他的那么红。试探了克伦丘先生,发现他与自己观点相同,普洛丝小姐就在她的骑士护送下,进了“好共和党布鲁图斯老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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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微扫视了里面烟雾缭绕的灯火;人们有的嘴里叼着烟斗,有的在玩纸牌和黄骰子;有一个光膀子满身煤灰的工人正在高声读报,别的人在一旁聆听,有的人还带着武器,而有的则搁在一边;有两三个顾客伏在桌上睡着了,他们穿着时下流行的肩膀高耸的、毛蓬蓬的黑色短外衣,那个样子很像睡着的熊或狗;这两个外来的顾客走向柜台,说他们想要的东西。在量酒的时候,一个角落里有一个男人站起身,同另一男人告别。走的时候,他的脸孔不得不正对着普洛丝小姐。他刚一面对她,普洛丝小姐就尖叫一声,还拍着手。一时间,所有的人都站了起来。 那时某个人被持不同意见的某个人刺杀是最可能发生的事。 每个人都想看看那倒地的某个人,但是却只见一男一女站着互相干瞪眼;男的是一副法国人的样子,道地的共和派;女的,显然是英国人。在这令人失望的从高潮向低潮的降温中,那些“好共和党布鲁图斯老店”的门徒们所说的话,对普洛丝小姐和她的保护者来说,除了滔滔不绝的高声叫嚷外,就像是希伯莱语或古巴比伦的迦勒底语一样,虽然他们都全神贯注地倾听着。但是,他们在惊讶中什么也听不见。 因为,必须叙述明白的是,不仅是普洛丝小姐惊讶且激动得不知所措,就连克伦丘先生——虽然看上去有他自己独到的理由——也处在一种最惊讶的状态中。“怎么回事?”
那激起普洛丝小姐惊叫的男人不耐烦地说,他口气粗暴无礼(虽然声调不高)
,讲的是英语。“哦,所罗门,亲爱的所罗门!”普洛丝小姐叫道,又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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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手。“这么长时间没有看见你,也没有听见你的音讯,却在这里碰见你!”
“不要叫我所罗门。你想要我的命吗?”那男的鬼鬼祟祟,心慌地问道。“兄弟啊,兄弟!”普洛丝小姐叫着,哭了起来。“难道我曾待你不好让你问我这样残酷的问题?”
“那么就住嘴,不要多事,”所罗门说,“假如你想要同我说什么,就出来。 付了酒钱,就出来。 这人是谁?”
普洛丝小姐对着她毫不亲热的兄弟摇摇可怜而沮丧的头,透过泪水说:“克伦丘先生。”
“让他也出来,”所罗门说。“难道他认为我是个鬼吗?”
从克伦丘先生的表情来判断,显然是这么回事。 他一句话也没说。 普洛丝小姐透过泪水艰难地摸索着她的网袋的深处,付了酒钱。 在她这样做时,所罗门转向“好共和党布鲁图斯老店”的门徒们,用法语向他们说明几句,这使他们都各就各位,各行其事。“好,”所罗门在街头一个黑暗的角落里停下来,说,“现在你想如何?”
“多么可怕,有这样不仁不义的兄弟,我对他的感情可一直没改!”
“好啦,讨厌!好啦,”所罗门说着用嘴轻轻触了一下普洛丝小姐的唇。“现在你满意了?”
普洛丝小姐只是摇头,默默抽泣。“可能你猜想我会吃惊,”她的兄弟所罗门说,“我并不吃惊,我知道你在这里,我认识这里的许多人。 假如你真的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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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要我的命——我对此半信半疑——就尽快你走你的路,我走的我的路。 我很忙,我现在是个官儿了。“
“我的英国兄弟所罗门,”普洛丝小姐抬起泪汪汪的眼睛哀诉,“本来具有成为祖国最优秀最伟大的人物之一的素质,可是现在成了外国人当中的一个官儿,而且是这样的外国人!
我差不多宁可看见这亲爱的小伙躺在他的——“
“我是说啊!”她的兄弟大声插话说。“我知道。 你想要我死。我会因为自己的姐姐而受嫌疑,而且正是我得意的时候!”
“上帝有眼!”普洛丝小姐喊道。“我更情愿永远不再见到你,亲爱的所罗门,虽然我曾深爱你,而且将永远挚爱你。只要对我说一句亲热的话,对我说我们之间没有仇恨或隔阂,那么我就不再耽误你。”
好心的普洛丝小姐!好像他们之间的隔阂是她自己的罪过。 好像洛里先生几年前,在索荷的一个僻静角落里,还不知道这宝贝兄弟花光了她的钱后弃她而去!
他在说着亲热的话,可是,却是一种非常勉强的屈尊的态度,就算是他俩的功过关系完全翻个个儿,也显得太过份了(这情形全世界都不可避免)
,突然,克伦丘先生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出奇不意地用粗哑嗓子插入下面这个古怪的问题:“我说!
我可以荣幸地讨教吗?
你的名字究竟是约翰。 所罗门,还是所罗门。 约翰?“
这官儿突然不信任地转过头,因为他刚才还不曾开口说过一句话。“说吧!”克伦丘先生说,“说出来,你知道。”(事实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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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事情他自己也搞不清。)
“约翰。 所罗门,还是所罗门。约翰?她叫你所罗门,她是你姐姐,她肯定是对的,而我却知道你叫约翰,你知道。 两个字哪个在前面呢?至于普洛丝这个名字,也有可能。 可这不是你在大海那边的名字。”
“你是什么意思?”
“啊,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因为我记不起你在大海那边的名字了。”
“记不起来了?”
“记不起了。 但是我发誓是个两个音节的名字。”
“真的吗?”
“是的。 另一字是一个音节的。 我知道你,你是老贝利法庭上的密探和证人。以谎言之父的名义,你这个说谎的人,你那时候叫什么名字?”
“巴萨德,”另一个声音插进来说。“那可是个值一千镑的名字!”杰利叫道。插话者是锡德尼。 卡尔顿。 他的双手放在身后的披风下摆中,他漫不经心地站在克伦丘先生边上,就像当年站在老贝利法庭上一模一样。“不要害怕,我亲爱的普洛丝小姐。 我昨天傍晚,出乎洛里先生的意料,到了他那里。 我和他商定,我要到万事俱备,或者派得上用场时才露面;我在此地露面,想稍稍请教你的兄弟。我真希望你有个比巴萨德先生的职业更好一点的兄弟。为了你的原因,我希望巴萨德先生不是监狱里的羊。”
“羊”是那时称呼狱卒看管下的密探的黑话。那脸色苍白的探子,变得更加苍白,问他怎么敢这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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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告诉你,”锡德尼说。“一小时以前,我正在注视着墙壁思考问题的时候,看见你从审判所附属监狱走出来。 你有一张让人记住的脸,而我又善于记住人的相貌。 看到你跟那里有关系觉得很奇怪,并且又有(你该知道的)理由把你和我的一个很不幸的朋友的不幸联系在一起,我就跟着你。 我紧跟着你走进这家酒馆,坐在你的附近。 我不费力气就从你毫无顾忌的谈话里,和你的赞美者的闲谈中,判断出你的职业的性质。这样,我原本毫无目的行动好像变得有了目的,巴萨德先生。”
“什么目的?”那探子说。“在街上说明白很困难,也可能很危险,你可以和我密谈几分钟吗——比方说,在特尔森银行的办公间里?”
“是强迫吗?”
“哦,我这样说了吗?”
“那么,我为什么就该到那儿去呢?”
“确实,巴萨德先生,假如你不能,我也不会这样说。”
“你的意思是在这儿你不想说,先生?”探子迟疑不决地问。“你很了解我的意思,巴萨德先生。 我不会的。”
卡尔顿这种漫不经心的态度,对于他心中秘密筹划的事情和对付他要对付的人是很有帮助的,这使他办事快而又富于技巧。 他的世故的眼睛看到了这一点,并最大限度地利用它。“好,我告诉你,”探子用责备的眼光射向他的姐姐,说:“要是这件事情引出什么乱子,都是你的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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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啦,好啦,巴萨德先生,”锡德尼叫道。“要不是出于对你姐姐的尊重,我也许不会这么爽快提出让我们两面都满意的这个小小建议。 你跟我去银行吗?”
“我倒要听听你有什么话说。 好的,我跟你走。”
“我建议我们先把你的姐姐安全送到她住的街角去。让我挽着你,普洛丝小姐。 这可不是个你可以在这个时候单独外出的城市;因为你的护送者认识巴萨德先生,我将请他跟我们一起去洛里先生那里。 准备好了吗?那么我们走!”
普洛丝小姐不久后回忆起,甚至会终生牢记,当她紧挽锡德尼的手臂,仰望他的脸,请求他不要伤害所罗门的时候,他的胳膊传达出一种坚定的目的性,他的眼睛里放射出一种激情,这不仅与他那漫不经心的举止相矛盾,而且改变了这个人并使他高大了。 那时她太为她那个压根不值得她爱的兄弟担心,太沉浸于锡德尼的友好宽慰,来不及注意她的这种心理。他们在街角与她分手,卡尔顿带路去只有几分钟路程的洛里先生住的地方。约翰。 巴萨德或者说所罗门。 普洛丝,走在他旁边。洛里先生刚用过餐,正坐在有一两根小木柴欢快燃烧着的火炉前——也许正从火光中看到许多年前那个更年轻一点的来自特尔森的老绅士在多佛的皇家乔治饭店里观看烧红的木炭的样子呢。 他们进展的时候,他转过头,看见有个陌生人,显出吃惊的神情。“先生,这是普洛丝小姐的兄弟,巴萨德先生。”锡德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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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萨德?”老绅士重复道,“巴萨德?
我好像听到过这个名字——见过这面容。“
“我说过你有一张不寻常的面孔,巴萨德先生。”卡尔顿硬梆梆地说道,“请坐。”
他自己也在一张椅子上坐下后,向洛里先生提供了能帮他记忆的一个环节,他皱起眉头说道:“那次审判的证人。”洛里先生立刻记起来,并且对他的这个新客人流露出毫不掩饰的憎恶。“巴萨德先生已被普洛丝小姐认出,你也曾听说过他是她亲爱的兄弟,”锡德尼说,“而且他也承认了这层关系。 现在我要传达一个坏消息,达尔内又被捕了。”
老绅士惊讶地叫道:“你说什么啊!
两个钟头前我离开的时候他还是好好的,而且我还正要再去看他!“
“还是被抓去了。 这是在什么时候,巴萨德先生?”
“假如是真的,那么就在不久前。”
“巴萨德先生是最好的权威,先生,”锡德尼说,“我是打巴萨德先生和一个朋友及他的羊兄弟的喝酒聊天时得知这个消息的。 他是在门口离开那几个传令兵的,而且看见他们由门房领了进去,毫无疑问他又被捕了。”
洛里先生精明的眼睛从说话人脸上看出停留在这个问题上只会失去机会。 他有些惊惶失措,但是意识到某件事情还依仗着他的冷静头脑,他抑制住自己,并默默倾听。“现在,我相信,”锡得尼对他说,“明天莫奈特医生的名声和影响力会对他有帮助——你说他会在明天受审,巴萨德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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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我相信是的。”
“——对今天和明天应该是一样有用的。但是也可能不是这样,洛里先生,对于莫奈特医生无力阻止这次拘捕,我承认我感到震惊。”
“他也许事先不知道,”洛里先生说。“可是那情形还是令人吃惊,我们记得莫奈特医生同女婿是多么亲热啊!”
“那是不假,”洛里先生承认道,他用颤抖的手托起下巴,不安的眼睛盯着卡尔顿。“简单地说,”锡德尼说,“这是个拼命的时代,下拼命的赌注玩拼命的游戏。 让医生赌赢牌,我来赌输牌。 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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