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城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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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城兄弟-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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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就像知识竞赛节目主持人一样说得十分流利,自我感觉良好,但实际上,放在桌子下边的两只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捏满了一把汗。
  很明显,从这时开始,那几个女学生都开始用尊敬和佩服的目光对我另眼相看了,也就是说,这回也该我在她们面前跩一跩了。
  当然,这一通伶牙俐齿的回答,实际上是现炒现卖,是昨晚从百科辞典上抄下来,背了几遍才记住的。为了怕露怯,我还背了一些其他的,譬如说,手表是1581年首先造出来献给伊丽莎白一世的,那会儿手表只有一根表针啦,1945年芝加哥的一名设计师米尔顿·雷诺兹首先造出了圆珠笔,可以在水里写字,这一消息传开后,一个星期之内就卖出去了二万五千支啦什么的,乱七八糟的知识背了一大堆,就连数字也都刻在脑子里了。但是,这些知识一直没有机会在人前显摆过,今天终于英雄有用武之地了。
  可是,令人不解的是,相处的时间越久我们就越觉得不对劲,那些女生的视线,不是投向开朗、豁达、平易近人的祖鞠,也不是投向有着书生派头、满腹经纶的我,而是投向了徒有外表的美男子升洲。
  往常不管走到哪儿,升洲的书包里都装着印有韩国消灭寄生虫协会字样的粪便采样信封和用红色铅笔歪歪斜斜地写着“20”分的考试卷子。但是,今天升洲却完全变了样,打扮得格外干净利落。从家里出来之前,他嫌妈妈没有给他熨裤子,就偷着用贤珠姐姐的香波和润肤水,至少对着镜子打扮了一两个小时。可是,这些女孩子居然没有想到这一点——他是刻意打扮出来的。
  遭到女孩子的冷落后,我突然感到有点失落。无可奈何中,我猛然想起了一句话:天才是不相信女人的。我还记得,有一位小说家曾经讲过,有人称赞他时说:“从女人对你不感兴趣看,你是个天才。”想到这儿,我顿时对女性产生了一种轻蔑感。
  其实,谈话刚一开始时,升洲并没有怎么说话,眼神给人的印象似乎满腹惆怅。他把整个身子都埋进高背椅子中,静静地坐着,一动不动。当别人都兴致勃勃的时候,他只抬起头凝视天花板,然后又自觉不自觉地把两只胳膊抱在胸前,长长的睫毛耷拉下来。可是,只要哪个女孩子一开口,他就立即把目光投向她,那种神态,就像隔着门缝看下雪,目光停留得那样的短暂,又是那样的冷漠,大有漠不关心的一种派头。有时,在那些不紧要的地方,他也会冷不丁地冒出一两句“为什么”、“是真的?”之类的话。可是,令人费解的是,女孩子们都会对他那简短的发问作出一长串的回答。在这几个女孩子里边,只有一个女生的表情有点特别。她最近以分期付款的方式购进了一套正音社出版的五卷本的哲学书。今天带来了一本,放在膝盖上,封皮是浅黄色的,上面赫然印着“克尔恺郭尔著”几个大字。她文文静静地坐在那儿,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一直用一种不大感兴趣的眼神盯着升洲。
  “好,为了咱们之间的友谊,从现在开始大家一起乐呵乐呵。”
  祖鞠一说完,升洲就站起来,从皮套子里取出了吉他。对刚才靠墙放着的吉他,女孩子们一直有点困惑,现在她们看到是升洲的,便都很来劲儿地脱口说了声:“太好了!”
  升洲玩吉他的神态;潇洒大方,让人感到他还算个内行。他先是拿着吉他蹙起眉头瞄了瞄,然后,把耳朵贴在上面调音。这时,女孩子都斜转过身子,把目光一齐投在了升洲身上。
  噢,对了!我得忙里偷闲,趁女孩子都不注意我的时候好好看看素姬。我暗自下定决心,心里数着“一、二、三”,鼓足了前所未有的勇气,第一次抬起头来把目光投向了素姬。不消说,素姬这会儿是不会看我的了。她的脸颊红扑扑的,就像两朵盛开的桃花。遗憾的是,今天交桃花运的不是我,而是小白脸升洲。这时,素姬正全神贯注扑闪着两只大眼睛,盯着升洲呢。看到这种情形,我真有点受不了,怎么也按捺不住自己的情绪,就在开始唱歌的当儿,我霍地一下站了起来。祖鞠诧异地问:“到哪儿去?”
  “卫生间!”
  我故意提高嗓门回答,可仍然被边弹边唱的音乐声淹没了。
  我连续经过了好几间屋子寻找厕所。从其中一间传出了说话声,透过门缝我看到屋子的墙上有一块黑板,上面很显眼地写着“第三次读书讨论会——存在主义和人道主义”几个大字。从里边人的后脑勺可以看出他们都是男生。一个块头很大的学生正背对门站着,慷慨激昂地发表着言词激烈的演讲:“存在主义就是人道主义,萨特的这一主张在他的作品里得到了很好的体现。代表作《恶心》一文中的主人公罗康登,一见到欧洲七叶树就想吐,如果再看一下《脏手》这篇作品,你就会知道,不屈服于政治高压的坚强意志是怎么回事了。”当他讲到这儿的时候,坐在对面的学生举手要求发言,“等一等!萨特的剧作《脏手》,恐怕是政治色彩比哲学色彩更要浓厚吧。萨特对参加共产主义运动又是怎么想的呢?是不是可以这样说,共产主义就是人道主义呢?”
  共产主义这个词一冒出来,屋子里的空气好像马上就凝固住了。一见这种情景,我倒来了精神,想看个究竟,到底是哪一个家伙胆大包天,敢在这种场合公开讲共产主义?我止住了脚步,从门缝往里瞧。
  提出问题的学生,是我们学校学生护国团的团长,被团长一追问,讲演的学生马上变得十分慌张,张口结舌,连话都有点打奔儿了:“我……我并不是说……共共共产主义……”
  团长用十分肯定的口吻打断了对方的话:“你知道的不多,还是不发言为好。这里举行的是纯而又纯的读书讨论会,谈论政治是不符合学生身份的!现在,有的国家还在疯狂进行战争准备,看看西贡政权覆灭的越南,我们也应该懂得,忘记战争是不行的。作为一个大韩民国的国民,不会不知道,经济发展之所以如此成功,是沾了维新政策的光,而不是什么主义!”
  团长的话音一落,紧接着又是沉默。这种气氛表明,团长说的话把众人的口给封住了。
  看到这种局面,我心里直发怵。刚定了一下神,准备去卫生间,教室里突然传来了一个陌生的声音:
  “说什么谈论政治不符合学生身份,那我倒要问一问护国团团长,政府为什么下令取缔了通过投票选举选出的学生会,而要单方面任命学生护国团的干部?”
  一听这话,团长腾地一下站了起来。这一瞬间,团长的目光和我对了个正着。我吓了一跳,缩了缩脖子,赶紧一转身向卫生间走去。
  站在小便器旁边,我解开了裤腰带。脑子里又转悠起了存在主义、人道主义、西贡覆灭、维新政策等等的言词,我神思恍惚,好像全身的每个细胞都在颤抖。不知怎么的,小便器上似乎有谁画了把大剪刀,把我吓得撒尿愣是撒不出线儿来。多么紧张的令人窒息的政治空气啊!也许,就是从这个时候起,我才开始在理智上对我们国家所处的政治现实,产生了深深的忧虑。
  我上中学的时候,世界正在由两极化向多极化转变。那时社会学考试出过这么一道题,让应试者解释西贡覆灭是怎么回事。当时我到剧场去看电影《可爱的斯赞娜》,从加映的新闻简报中看到了一幅越南地图。我依稀记得,在沉闷的音乐声中,越南地图慢慢地被洇成了大红色,最后完全被血红的颜色淹没了……
  维新宪法的颁布是某一年十月份的事,大概是我上中学二年级那一年秋天。当时到底上什么课,我记不清了,只记得我正给军队写慰问信。男生写的慰问信,军人是最愿意看的。正当我们班全体同学兴高采烈地一起写信的时候,老师进来提醒我们,说:“你们写信的时候只可以转告这里的情况,至于维新啊、戒严令啊什么的是不可以写的。”
  有人对此有疑问,不知是谁问了个“为什么”,就被叫到讲台跟前吃了一顿拳头,因为问“为什么”的本身,就说明有危险分子在煽动。
  我上完厕所往回走的时候,看到学生护国团团长所在房间的屋门已经被紧紧地关上了,屋里似乎很安静。现在他们该不是又在谈论如何勾引纯情少女吧——哼,鬼才知道。
  一推开我们那间屋子的房门,里边完全是另外一种气氛,是和存在主义及世界形势毫无关系的歌舞升平。弹奏吉他的升洲自不必说,那些女孩子一个个就像秃尾巴黄莺,翕张着嘴,如醉如痴。升洲更有意思,一边弹吉他,一边偷眼看那些女孩子,还扯着嗓子唱着:“这颗星是我的心,那颗星是你的心。”看到这种情景,不知怎么的,我的心一下子就凉了半截。令人窒息的政治能有谁去理会呢?此刻,我越发觉得我和他们不是一类人。这一信念,就像灵魂守护神一样,支撑着我的精神,使我的自尊心没有受到伤害,使我没有被“维新政策”的旋涡所吞没。
  怀着不满和悲观,对世相具有毫不妥协的判断能力,这对我来说,也许是一种不可缺少的处世之道。如果说,当时素姬能丢给我一个含情脉脉的眼神,哪怕只是一个,我可能就会跌入爱的旋涡,而对这个世界另眼相看。但事与愿违,这种事情并没有发生。
  放屁大王祖鞠几次进进出出,但他并没有去上厕所,而是怕熏着那些女孩子,跑出去放臭屁了。
  自从我们和那些女孩子见面以后,预想不到的事就接二连三地发生了。我们三个人之间罩上了一层阴影,那种微妙的紧张及互相掣肘见怪不怪,因为大家都是为着同一个目标嘛。听听几个人的议论你就会明白其中的奥秘了。
  “那个女孩子长得可真甜,你说对不对?”
  “谁说不是呢。”
  “其他女孩子一个个都像侍女一样,绷着脸,真没劲。”
 
  “哥们儿真有眼光,怎么就和我想的一样。”
  在大家和和睦睦取得一致之后,就转入你死我活的美人争夺战中,而且,局面弄得一发不可收拾。
  “这次聚会,不就是有我才弄起来的吗?你想占有素姬,没门儿!”
  “你算老几,看你长的那熊样,素姬能看上你?!”
  “才不是呢,素姬老给我丢媚眼,临走前还给我来了个飞吻呢。可你呢,剃头挑子,一头热,呸!”
  我绵里藏针,主张都理智一点,可有人就不这么看:“素姬是我心目中的偶像,将来谁输谁赢,咱们,走着瞧!”
  祖鞠一直是很相信这句名言的:谁有勇敢和自负感谁就可以占有女性。“等我把素姬弄到手,那会儿……”
  升洲从不爱无谓地抬杠,遇到这种情况总是报之以宽厚而淡淡的一笑,伴随着眼角皱起的特有笑纹。相当自然真挚,看到他的神态,我不由萌生了一种感觉,想和他争风吃醋是不太容易赢的。
  如果有人把我看成是一个小心谨慎的人,对这种事会很轻易地放弃,那就大错特错了。我是一个具有理性主义性格的人,对每一件事都是不肯轻易罢手的。如果有些事表面看来颇有吸引力,但没有胜算的把握,我很容易像扔一只破鞋一样迅速将它抛弃掉。
  祖鞠退出这场角逐比谁花的时间都要长。他并不知道在女孩子问题上要和升洲较量只是白白浪费时间,还吹牛说,作为一个男子汉大丈夫,想干的事就一定得干到底,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材不落泪!他的这种无知和固执,使本来就没有什么获胜希望的较量变得很大很大。开始,祖鞠信心十足地说:“素姬是属于我的。”后来,他才慢慢明白完全不是那么回事。这时祖鞠才用希望升洲让步的口吻说:“追你的女孩子都快有一个班了,你还在乎一个素姬吗?你就把她让给我吧。求你了,好吗?”
  “女孩子在我眼里本来不过是踢着玩儿的小石子,可素姬却和其他女孩子不一样,这回见着的可真是个‘奇货’。”
  从升洲的话里不难听出,他一点没有退却的意思。
  祖鞠对逻辑学上所说的先下手为强并不明白,但他深知,即使是一个大家都喜欢的金鱼牌面包,只要掉在地上,也就失去了原有的价值,卖不上价了。所以,他反唇相讥:“命里注定的爱是谁也夺不走的,我每次在手淫的时候脑子里出现的都是素姬的形象,我已经爱上她了,这是谁也没有办法改变的。”
  升洲假装听不见,压根儿就没有理睬他。
  更加火冒三丈的祖鞠一心想报复,上课时他在天南地北胡扯之余,还提高嗓门说:“说我卑鄙,难道那个女孩是什么诰命夫人不成?”
  “她不是诰命夫人,她是窈窕淑女!你压根儿就没有看书上是怎么写的。再好好看看,看仔细了!”
  说着,国语老师走到两个人跟前,用书在他们头上使劲拍了一下,让他们低头看课本。这一课讲的究竟是《淑女情》呢,还是《闲中录》中的“贤夫人”,他们根本就没有搞清楚。
  不管怎么说,祖鞠的态度的确还是发生了些变化,逐渐退出竞争,他从升洲身上看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对女孩子的执著劲儿。再加上,老天给了升洲一副好身段,情感似乎也真挚。祖鞠感到自己真是没有能力战胜这个对手了。在百般无奈的情况下,他说了句“算你狠”,狠狠瞪了正在谈论“值得一救的女人”的升洲一眼,甩出去了一句:“你要救她,你有什么本钱?你不就长得俊点吗,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呀,真不知道天高地厚。”又“呸”地一声在升洲穿的运动鞋旁边吐了一口唾沫。至此,他在和升洲争女人的战争中举了白旗。
  升洲和素姬的关系以火箭般的速度在发展着,诸如两个人一有机会就黏在一起,又搂又亲,啃个没完之类的传闻可多了。这些桃色新闻不胫而走,闹得满城风雨。还有人说他们一起去看电影的时候,素姬穿着一身粉红色的连衣裙,上面钉的是大排扣,脖子上翻出一个披肩大白领,可风骚了;在搞过文学擂台赛的那个公园,两个人再次幽会的时候,他们骑的都是顶时髦的自行车,招摇过市,等等,等等,风言风语不一而足。又有人说,素姬还有一个笔名,叫“螺号”,她以这个名字往广播台送了一篇短稿,后来在深夜节目中给播了,稿子尽讲些卿卿我我的事。好几位听众还给她写了信,她感到不够味,就一封也没有回过;不久以前,素姬放弃了继续学习钢琴的打算,找了一位著名男校的数学老师,业余跟他学习数学,一有机会,两个人就眉来眼去,勾勾搭搭,素姬可娇娆了;凡是有课的那一天,升洲都要在教室外边等素姬,然后把素姬送到她家门口。两个人依依不舍,亲热个没够。而后,她再把升洲送到他家门口。听说,在胡同里的电线杆子底下两个人还要亲好一阵子呢;升洲还向别人说,作为生日礼物,素姬妈妈送给了女儿一套内衣,胸罩和三角裤衩的花纹都是一样的。这些传言铺天盖地。听了这些话,我们仔细一琢磨,好像都是升洲自己挖空心思想出来,又散布出去的,好让素姬就范啊。
  每当我们在笔会支部聚会的时候,都会听到有关素姬近况的“新闻转播”。确实,升洲就好这一套。要是我,对自己所爱的女孩子的事,我会守口如瓶的,绝不会绘声绘色地说给别人听。而升洲则不同,他到处去向别人表白,力图说明素姬是自己的专利。对乳臭未干的升洲来说,一方面想向大家吹嘘已经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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