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橙色代表痛苦,蓝色代表疯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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橙色代表痛苦,蓝色代表疯狂-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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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什么重要的东西。”

    克拉丽丝用手指甲在她手腕部搔擦着,回答说:  “我很抱歉。”

    “什么? ”

    “我爱莫能助。”

    “是不能还是不愿? 你指的是你不知道从哪儿找到它,还是你虽知道却不愿告
诉我? ”

    “我说我爱莫能助。”

    “这个村庄出了什么毛病,克拉丽丝? 大家试图隐瞒什么? ”

    “我已竭尽全力。”她摇摇头说,站了起来,走向门口。她回头忧伤地瞅了我
一眼,  “有时候让事情留有余地比较好。有时候秘密存在总有它的理由。”

    我目送她走出大厅。“克拉丽丝……”

    她转过身来,只说了一个词:  “北方。”她在哭。“上帝保佑你,”她补充
道,  “我将为你的灵魂祈祷。”接着她在楼梯上消失了。

    我第一次感到恐惧。

    5 分钟后,我离开旅馆。在朝着凡·多恩画中地点去的路上,我一直挑选最容
易走的路线——向东,再向西,然后转向南方。每当我向村民们问及北方那些林阴
茂密的遥远的山丘时,他们就告诉我那个方向没什么风景胜地,根本与凡·多恩无
关。峡谷中的柏树是怎么回事呢? 我问。那些山丘上并没有什么柏树,只有橄榄树。
他们回答。但是现在我明白了。

    勒弗吉位于一个长方形峡谷的南面尽头处,挤在东西两面峭壁的对峙中。我租
了一辆小汽车。我的脚踩下油门,汽车拖曳起一股尘土,飞速驶向越来越近的山丘。
我从村庄望见的那些树木果真是橄榄树,然而在树木之间的那些铅灰色的岩石与凡
·多恩画中一个样。我一路上翻山越岭,沿着道路飞速前进。在山顶,我发现有一
块狭窄的空地可以停车,便飞快地下了车。

    但是朝哪个方向去呢? 凭着一股冲动,我选择左方,随即匆忙地在岩石和树木
间穿越。

    此时我的决定显出了合理性。在左边那道斜坡上有什么东西更加引人注目,更
具美感。景色更加荒芜,有一种本质上的深度感,就像凡·多思的作品。

    我的直觉催促我朝前走。我到达山丘时是下午5 点15分。时间给人以阴森恐怖
的压迫感。顷刻之间我的手表已显示出7 点过10分。残阳如血。

    正在朝绝壁下沉。我继续探索着,让那诡异的景色为我领路。那些山脊和峡谷
就像一个个迷宫,每次转弯或山穷水尽或峰回路转,我不由自主地被控制着方向。
那便是我的感觉——我正在身不由己。我绕过一道峭壁,疾步走下一个荆棘丛生的
斜坡,全然不顾我衬衫上挂出的裂口和双手淌下的鲜血。我在一个峡谷的峭壁跟前
停下来。盆地里长满了柏树,而不是橄榄树。在柏树丛中突起大块的岩石,形成一
个洞穴。

    盆地四周十分陡峭。我绕着荆棘丛的边缘走,不去理会那些尖刺带来的灼痛感。
大块的岩石带领我往下走。我抑制住心中的害怕和狂乱,到达了谷底。

    这个峡谷,这拥有柏树和大块岩石的谷底,这荆棘丛生的漏斗地,不仅是凡·
多恩画作中的形象,而且也是梅耶斯试图画出来的东西。但是为什么这地方对他们
有那么大的影响? 答案来得跟问题一样迅速。我在看见之前已经听到了,尽管听觉
并不能准确地形容我的感受。那种声音如此微弱而且尖锐,几乎超越了听觉所能侦
测到的范围。起先我以为自己在一个大黄蜂巢穴的附近。我感觉出峡谷中静止的空
气中有细微颤动,我感到耳鼓后边瘙痒,皮肤有刺痛感。那种声音实际上包括了许
多声音,每种声音完全相同,合并起来就像一群昆虫发出的嘤嘤嗡嗡声。但这是尖
声尖气的。不是一种嘤嘤嗡嗡,而更像是远方传来的尖叫和哀号的合唱。

    我皱起眉头,朝那些柏树又迈近了一步。这时我皮肤上的刺痛感剧烈起来。我
两耳鼓后面的痒痛变得令人难以承受,我不得不抬起双手捂住脑袋两侧。我走近那
些树,伸头朝里看。我清清楚楚看到的东西吓得我魂飞魄散。

    我喘着粗气,踉踉跄跄地往后退,然而为时已晚。从树林里面飞射而出的东西
太小、太快,我根本无法辨认那是什么东西。

    它刺中了我的右眼,那种剧痛难以忍受,好像一根烧到白热化的针尖猛地刺穿
我的视网膜,刺进我的大脑。我用右手紧紧捂住那只眼睛,尖声大叫起来。

    我继续踉踉跄跄地后退,剧痛更增加了我的恐惧。但是那种尖锐而炽热的疼痛
愈加剧烈,如波涛般汹涌地穿透我的头颅。我的双膝弯曲,意识模糊不清,一头栽
倒在斜坡上。

    当我设法驾车返回那个村庄时,已是午夜之后。虽然我的眼睛不再有烧灼感,
但是我的恐惧更加强烈。先前的晕倒使我至今还头晕目眩,但我尽力控制着自己,
走进那家诊所并打听克拉丽丝的住处。她曾经邀请我去作客,我要赴约。一个睡意
朦胧的服务人员皱起眉头,不过还是告诉了我。我拼命地开车朝着她5 个街区以外
的小屋疾驰。

    灯亮着,我走上前去敲门。没人回答。我便更重更急地猛力拍打房门,终于见
到一个身影。当门打开时,我蹒跚地走进起居室。我几乎没有注意到克拉丽丝随手
抓了件晨衣裹住她的身体,还有她卧室的门也敞开着,里面有个吃惊的女人坐在床
上,抓起一条被单掩住她的乳房,然后迅速站起来将卧室的门关上。

    “你究竟想干啥? ”克拉丽丝盘问道,  “我并没有请你进来! 我没有——”

    我用尽全身力气说道:  “我没有时间解释,我恐惧极了,需要你帮忙。”

    她裹紧了身上的晨衣。

    “我被蛰了。我觉得自己感染了疾病。不管我体内有什么,请帮我医治。像抗
菌素、解毒剂之类,你能想到的任何药物。也许是病毒,也许是真菌。也许它像细
菌一样。”

    “发生了什么事? ”

    “我跟你说,没时间了。我在诊所已经要求治疗,但他们没有听明白。

    他们认为我精神崩溃,就像梅耶斯一样。你必须带我去诊所,你必须保证我接
受注射每一种、任何一种足以杀死这种东西的药剂。”

    我声音中的痛苦战胜了她的怀疑,她迅即回答:  “让我尽快穿好衣服。”

    当我们急匆匆地赶到诊所时,我描述了先前发生的事。我们到达之时,克拉丽
丝即打电话通知了医生。我们等候时,克拉丽丝在我眼中滴入消毒药水,又给我服
药以缓解迅速加剧的头疼。医生到场后,当他看见我十分痛苦的样子时,原先睡意
朦胧的面容一下子就变得警觉了。正如我所预料的那样,他的反应就仿佛我已经精
神崩溃。我冲他大叫大嚷,让他按照我的意思给我用大剂量的抗生素。克拉丽丝督
促他不仅给我镇静剂,而是还用上了一切能用的复合治疗手段。假如我认为那药物
起作用的话,我会一口吞掉。

    我在柏树里面见到的,就是小小的咧开的嘴巴和小小的交缠着的躯体,和凡多
恩油画里的那些极小的又经过伪装的东西一模一样。现在我知道凡多恩并没有把他
疯狂的幻觉强加于现实之上。他毕竟不是一个印象派画家,至少不是在那幅《山谷
中的柏树》中。我确信在他大脑受到感染之后,那幅《柏树》是他第一幅作品。他
实际上描绘的是他在一次散步时所见的情形。过了一段时间,当他的感染愈发严重
时,他所见的那些咧开的嘴巴和交缠的躯体,犹如一层覆盖物般笼罩在他看到的其
他一切东西上。从这层意义上讲,他就不是印象派画家。对他而言,咧开的嘴巴和
交缠的肢体全都出现在以后的景色中。在他感染了的大脑的驱使下,他尽力画出了
他眼中的现实。他的艺术是具体的,而不是抽象的。

    我知道,相信我。因为药物没有生效,我的大脑患上了跟凡·多恩一样的疾病
……或者跟梅耶斯一样。我试图去理解当他们被蛰时为什么不感到惊慌失措,为什
么不赶到医院好让医生了解是怎么回事。我的结论是凡·多恩拼命想要获得某种幻
想,以便让他的画生机盎然,于是他十分愉快地忍受着痛苦。而梅耶斯又拼命地想
要理解凡·多恩,于是在被蛰时,他甘愿用自己的主观意识来判断更多的事情,直
到他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为止。但为时晚矣。

    橙色代表痛苦,蓝色代表疯狂。多么真实。感染我大脑的无论为何物,都已经
影响到了我对色彩的感觉。渐渐地,我所见到的颜色全都泛出了橙色和蓝色——我
别无选择。我看不见别的色彩。我的油画中充满了橙、蓝两色。

    我的油画。我又解开了另一个谜。我一直感到疑惑不解,凡·多恩怎么会突然
间精力旺盛,天才进发,以至于在一年之间画出了38幅大师级作品。现在我知道答
案了。在我脑海中的咧开的嘴和交缠的躯体,痛苦的橙色和疯狂的蓝色,造成巨大
的压力和严重的头痛,致使我想尽一切办法去抑制、去驱除它们。我服用了可待因、
地美罗和吗啡,每种药物只管一段时间,但药效不够。接着我又知道了凡·多恩所
明白的,同时又是梅耶斯试图探究的东西。画出病痛仿佛能将其从体内赶走一般,
但那是暂时的。然后你必须画得更快更努力,不论是什么方法,只要能减轻痛苦。
然而梅耶斯算不上艺术家,那种疾病没有释放的通道,因此在数周后就到了晚期,
而不像凡·多恩花了一年的时间。

    但我却是艺术家——或者说我曾希望是。我有画技而没有独到的眼光。

    如今上帝保佑,我也有了独到的眼光。起初我画出柏树及其奥秘,我完成了你
所期待的事,一幅凡·多恩真迹的临摹画。但我不愿遭受无意义的痛苦。

    我栩栩如生地回忆起在研究生院时,我所画的那些中西部景色的画像——绵延
辽阔的黑土覆盖的依阿华风景画,试图让观察者感觉出土壤的肥沃。当时的结果就
是仿冒了韦斯的画风,但现在再也不会了。迄今为止我所珍藏的二+ 幅画不是凡·
多恩的翻版,而是我自己的创作,独一无二。它们也是那种病态和经历相结合的产
物。在强大的记忆帮助下,我画出了蜿蜒流经依阿华城的那条河,蓝色。我还画过
玉米地,它们充斥着城外乡村的辽阔的天空,橙色。我画出了自己的天真无邪和青
年时代。我的终极发现蕴含其中。丑恶潜伏在美丽中。恐惧在我的大脑里如同毒疮
般四下扩散。

    克拉丽丝终于告诉我当地的传奇故事。她说,在中世纪时,勒弗吉刚刚形成村
庄。一颗流星从天际划过,照亮了夜空,在北面的山丘上爆炸,并燃起了;中天的
火焰。树木都烧成了灰烬。由于时间太晚,几乎没有村民看见这场灾难。流星冲撞
的地点太远,只有极少数的目击者在那晚赶到现场,看见那个陨石坑。到了早晨烟
雾已消散,大火的余烬已熄灭。尽管那几个目击者试图找到那颗陨石,但现在的这
些道路当时还不存在,因此他们无法在一个又一个的山丘上彻底搜寻,最终他们失
望而归。其中有屈指可数的几个目击者坚持了下来,而他们当中少之又少的人完成
了探险,连滚带爬地返回村庄,模糊不清地述说他们的头疼以及那些小小的咧开的
嘴巴。他们用小棍子在尘土中胡乱地画出了令人不安的形象,最终挖出了自己的眼
睛。几个世纪以来,人们一直在传说,只要有人从那些山里寻找陨石返回,类似的
自残行为就会发生。当时对未知事物的恐惧占了上风。那些山丘被赋予了反面力量,
成了人们禁忌的话题。那些地方被称为上帝的魔杖触及的地方,不管当时还是现在
都没有村民擅自闯入。人们用富有诗意的语言描述一颗耀眼的流星的撞击:勒弗吉。

    我已没有必要对显而易见的事情再下结论了:那颗流星携带的孢子在陨石坑里
大量繁殖,大坑最后变成了长满柏树的峡谷。不——对于我来说,那颗流星是原因
而不是结果。我看见在柏树中间有个小坑,在坑里,类似于昆虫的小小的嘴巴和交
缠的躯体——它们是怎样地哀嚎着! ——令人作呕。它们粘住柏树的叶子,当它们
掉下去时,极度痛苦胡乱扭动,随即又被其他令人作呕的痛苦的灵魂前赴后继地所
取代。

    是呀,灵魂。因为那颗流星正是理由,我坚持认为。对我而言,结果就是打开
地狱之门。那些小小的哀嚎着的嘴巴是受到诅咒、该罚入地狱的,因为我也受到诅
咒,该罚入地狱。为了生存,为了逃离我们称之为地狱的终极牢狱,一个狂乱的罪
人在作冲刺。他进入我的眼睛,刺穿我的大脑、我灵魂的窗口。我的灵魂在腐烂化
脓,我作画是为了给脓水引流。

    我要说话,不知为什么那能减轻痛苦。克拉丽丝将我的述说记录下来,与此同
时她的女性情人在为我按摩肩膀。

    我的油画光辉灿烂,我将被公认为天才,是我一直梦想的那种天才。

    竟用了如此的代价! 头疼更加剧了。橙色更加绚丽,蓝色更加令人不安。

    我尽了最大努力,我促使自己比梅耶斯更坚强,他的耐受力仅持续了几周。凡
·多恩坚持了一年。也许天才就是力量。

    我的大脑在膨胀。它威胁着从我的头盖骨里崩裂出来。那些咧开的嘴巴要开花。

    那种头痛! 我对自己说要将坚强,又一天,又一次冲刺去完成又~幅油画。

    我的画笔尖利的末端在诱惑着我。只要能刺穿我沸腾翻滚着的灼热心灵,为了
解脱的狂喜而刺进我的双眼,什么都行。但是我不得不忍受。

    在我右手边上的一张桌子上,那把剪刀在等候着。

    但不在今天,也许是在明天。

    我将活得比凡·多恩更长。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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