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竟叫你有这番说道。”剪昔未曾想宝银会吐出这样一句话,当下也有些好奇。
“是……”宝银唇角一抿,盯着剪昔的双眸,徐徐说道:“是昭儿。”
剪昔心下一惊,一念自心底陡然掠过,口中嗫喏道:“昭儿,昭儿,竟然是她?”
宝银面上也是浮起一抹清浅地疑惑,徐徐说道:“我觉得最是奇怪的便是此处,若是旁人也便罢了。那绿竹林本就在院中的偏僻之处,每日也就除了二爷会去那处弹会子古琴外,寻常根本不会有人去那。这昭儿又是头一等的文静性子,整日里不是绣花便是裁衣的,恨不得连屋门都不出,又怎会巴巴地去到这个偏远的地界。”
剪昔听出了宝银话中之意,默然片刻,便直接问道:“你是怀疑昭儿与他有牵扯……”
宝银点了点头,说道:“那日你同我说了绿竹林一事后,我便暗自留了心,一直默默地观察着众人的一举一动。可时日都过了这般久,三爷在这院中安插的眼睛却是未曾露出一丝端倪。今儿冷不丁的出了石榴这么一遭事,你难道就不感到奇怪吗?”
剪昔虽说心下有了一丝想法,却仍旧想听听宝银心中所想,便问道:“你既是从方才便猜测此事与三爷有关,可是有什么凭证?若是空口白言的一通乱猜,未免有些太过于武断了。”
“这种事情不是儿戏,我又怎会一通乱猜。”宝银听剪昔话中之意,便知剪昔是有意试探,索性将自己的猜疑全盘脱出。“一刀致命可不是咱们一介女子能办到的事,况且这一刀正中命脉,若是心下没有几分狠意,怕也是办不到的。我瞧着此事该为男子所为,就从这插入刀子的高度来看。也不是女子顺手的高度。”
“所以你便怀疑此事是三爷而为?这府中的男子可不止一个。”剪昔将石榴未尽之言说出。
宝银摇首道:“自不止这一点,我真正起疑的却是那地上的一处脚印。”
剪昔来了兴致,追问道:“这话怎么说的,难不成这里面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内情吗?”
宝银缓缓点了点头,自己换了一个舒适的姿势,方才徐徐说道:“那绿竹林中常年潮湿,地下总是积了一层厚厚地腐土,最容易留下脚印。当时,我撞见此事之时,因着不少丫头害怕,现场并没有几人。我留心观察了四周,却见几处不起眼的地方有几个脚印甚是可疑,一瞧便是长时间在此站立留下的。一处是两人相对而站留下的,一处是一人站立留下的。能进到内院的男子本就不多,加之你那日所言之事,我实在是怀疑那日的女子便是昭儿。”
“你是怀疑昭儿与三爷密谈之时,石榴在旁偷听被三爷瞧见,这才遭了毒手?”剪昔凝眉细想了片刻,却给出了心中的另一个疑惑。“若此事与昭儿有关,昭儿若想将自己从此事中摘拣出去,只管离了那处便是,又何必巴巴地等在原处,直到被旁人撞见。”
“只怕她是有心无力。”宝银却摇了摇首,道出了最重要的一点。“我去的时候,昭儿身上沾了血迹。虽然她自己说是救石榴的时候染上的,可是……”
剪昔见宝银神色沉重,心底陡然生出一抹不好的预感,轻声问道:“是她罢……”
宝银微微阖下眼睑,既未点头,也未摇头,只说了一句意味不明的话道:“就算她身上被大片的血迹浸染,可她脖颈处喷溅的血迹又当如何解释。只有在那匕首插入身体之中的时候,才会出现这样的喷溅痕迹。”
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百一十回 石榴之死(三)()
如今且说剪昔听完宝银口中所言,便是一阵沉默。剪昔实在不相信一向安静沉默地昭儿便是三爷安插在这院中的眼线。在剪昔眼中,昭儿一直是个柔淑善良女子,若石榴当真是在昭儿的面前被谢庭嵘刺死,昭儿又怎会漠然无视。
剪昔不由怀疑起宝银口中所言,更何况宝银方才所言种种,本就存在了一个巨大的矛盾。剪昔心底存了疑,言语间也颇有试探之意道:“你方才既然说那匕首刺入时的状态不似女子所为,那既是这般,昭儿身上怎么会有血液喷溅地痕迹。如此来看,岂不是前后矛盾吗?”
宝银知晓剪昔的看事素来细致,如今一听剪昔这般问,也未感意外,轻言解释道:“若是那血液喷溅的血痕留在前胸,我说不得会怀疑她两分。毕竟,若是正面行凶的话,血液喷溅出来,身前多多少少会沾染上些许。可事实上,那血液喷溅后留下的血痕却留在了靠近后颈的位置。想必也是因着这番缘故,她未曾发现,这才叫我瞧出了端倪。”
虽说剪昔听宝银说的头头是道,可这心底总归是未曾实打实地相信宝银。因为自始至终,所有指向昭儿的证据,全是宝银一人所见,一人猜测,并未有旁人可证明此事。这种种巧合凑至了一处,剪昔心底都不由怀疑,宝银说不得才是谢庭嵘派来的眼线。而她昭儿,不过是被宝银推出来的一个挡箭牌罢了。
剪昔心下猜疑大作,瞧向宝银的眼神也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打量之意。
宝银瞧见剪昔看向自己的眼神,心下便是一阵无奈,叹声说道:“剪昔,你莫不是以为我才是三爷派到院中的那人罢。”
剪昔未曾想宝银会把自己的心思这般大刺刺地点了出来,面上神色倏然一怔,颇有些不自在的强转了话头道:“三爷在这国公府中,一向是出了名的老好人。他能有什么惊天的秘密,非要弄到杀人灭口的地步。”
宝银哂笑一声,语气颇有些讥讽地说道:“嗬,三爷?你可别小瞧他,这一百只成了精的黄大仙也比不得他的心眼子多。你瞧着他左右逢源,与这府中的任何人都能扯得上关系。可这暗地里,还不知做下了多少的腌臜事儿。”
剪昔有意套话,便顺着宝银的话头问道:“我听你这意思,想是知道不少内中辛秘。”
“这府中呆的时日长了,有的时候……就由不得你不听了。”
言及此处,宝银话头猛然一断,猛地窜到剪昔身前,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剪昔,似笑非笑的说道:“聪明若剪昔,我不信剪昔不知道三爷为何会存了杀人灭口的念头。”
剪昔被宝银的动作唬了一跳,身子微微往后退了一下,对上宝银的视线,似是而非的说道:“我在这府中的时日不若你长,这等隐秘事儿我怎会知道。”
宝银口中发出一道意味不明的轻响,又闲闲地坐正了身子,把玩着炕桌的炕角,语调森冷道:“在这偌大的襄国公府中,还有什么事情值得众人争得头破血流吗?”
剪昔心中一颤,微微阖下了眼睑。默然了片刻,方才缓缓说道:“你是说三爷心底也谋求那国公爷的位置?”
“非也非也。”宝银手指轻摆了两下,语调中夹杂着一丝极深的嘲弄与讥讽,连声慨叹道。“你口中所言不应是疑惑,而是实实在在的肯定才是。如若不然,三爷又怎会借着这个时机,往四爷院中安插人呢。”
剪昔不明所以的问道:“若是只为了安插一个丫头进来,又何必费这么大的周折?若是依照四爷的性子,只顾拣几个貌美女子进来就成了,那边有多少,这便四爷便收多少。”
宝银被剪昔这番言论逗得一乐,意味深长的说道:“可是四爷身侧伺候着的貌美女子,终了却总是下落不明呢。如今也只她青鸾一人在四爷身侧呆的时日长了些呢。既是费心费力地安插进来,何不往长久打算呢。”
宝银的这番说道,虽说只是猜测,却也将谢庭嵘私底下的心思猜透了打扮。
剪昔听完宝银所言,只觉越发瞧不懂府内诸人的心思了,不由暗自失笑一声。不过一个寻二等丫头之事,里面竟是生生地扯进这么多事来。且不说昭儿的真实身份究竟是什么,如今单就一个宝银,已然叫剪昔头疼不已。
宝银瞧着剪昔面上神色变化,当下也不再卖关子,笑道:“怎么,这是觉得国公府里复杂了,瞧你愁的小模样,真真叫人心疼呢。”
剪昔手上包扎着伤口,无法做出什么剧烈地动作,当下也只是双手一摊,语气颇有些无奈道:“可不是,先莫说别人,单单就一个你,可是叫我又爱又恨呢。”
宝银并不接剪昔的话茬,左右而言它道:“我又有什么值得剪昔发愁的地方呢?”
宝银话音将落,还不待剪昔搭话,便听得外面忽的有个小丫头叫道:“两位姐姐怎的躲在这处,夫人派人来训话呢。”
剪昔闻声,也只得息了声响,由宝银扶着下了炕,两人同往前院去了。待两人火急火燎的赶至前院,便见院子之中乌压压的站了一群人,连方才出去的汤圆都被人唤了来。剪昔随意扫了一圈,见谢庭嵘院中的所有奴仆皆是聚集到了此处。就连不常见的扫地婆子,竟也来了个全。
青鸾站在人前,细细的点了一遭,见人俱已来全,便转身进了屋子。
汤圆一见剪昔,忙上来相扶。几人这便方才站定,便见蓝雀从屋内转了出来,神色肃然地盯着众人,冷冷说道:“今儿出了这桩事,我也不想多言了。你们如今且记好了,左右不过是个小丫头失脚跌破了头。若是谁嘴上没个把门,出去吵嚷了出去,莫要怪我不顾惜往日里的情面。”
“是。”在场众人皆是齐刷刷地应了一声,面上未有一丝意外之色。
剪昔瞧见众人面上的神色,心底却是疑惑重重,又转首瞧向宝银,见她也是一番不以为然的神态,也只得暂时息了念头。欲知蓝雀又做何言,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百一十一回 宝金宝银()
如今且说蓝雀立于众人身前,见众人这般知事,心下虽说顺遂,可面上仍旧神色淡淡的说道:“今儿,外头的差役递了信来,说是牢中逃了个惯偷出来,叫咱们府中也多警醒着些。若是无事,寻常不要独自出院子。若是自家主子交代了差事,必要寻上个人作伴才是。”
剪昔一听蓝雀所言,便知这事不过是另外寻出来的由头罢了。只怕是这石榴之死的真凶未曾寻到,又恐再有旁人遇害,这才寻了别的说道来警示众人。
众人也都是一副心知肚明的模样,顺着蓝雀的话,齐声应承了下来。
蓝雀又哪里不知今儿这事是做个样子罢了,但顶头主子嘱咐下来的话,该有的面子事还是要做的。遂板正了脸色,接言说道:“自今儿起,每日巡夜的婆子各增加四人。一入夜了,各个院子皆要关门落锁,天明才可开门。院中的丫鬟婆子,夜里睡觉的时候也要将一应门窗闭的严实。若是当真出了什么差错,莫怪我未将丑话说在前头。”
“是。”众人恭顺应道。
蓝雀交代完了一应事宜,又说了两句无关紧要的话,便带着一个小丫头袅袅走远。青鸾忙着处理后续事宜,自是没有旁的心思应付众人,只带着珍儿忙前忙后的不知在做些什么。众人见两位正主皆走了,一时也没有旁事,便各自散开。
昭儿因着受了惊,说是外间请了大夫在瞧,直到此时都未曾露面。剪昔见是这般景况,也自知失了效验宝银之言真假的可能性,也只得收了心思,心下却叹惋连连。
剪昔在人群之中瞧见了周如意,心下也是一阵意外。这周如意今儿不知是怎么个情况,一直心神恍惚的。就算出了石榴这档子事,也未见她面上露出一点别的神情。剪昔无意窥探别人的隐私,也不欲深究,自转了视线与宝银闲话。
汤圆一见青鸾走远,方才长吐了一口浊气,跑到剪昔跟前,小心翼翼的问道:“剪昔姐姐,你的手还疼吗?你说的那个猪蹄煲,我叫小厨房里炖下了,你现在饿不饿?我现在过去给你瞧瞧?”
剪昔见汤圆这般殷勤的模样,也知汤圆是因着心底愧疚,便安慰汤圆道:“无事的,你宝银姐姐的烫伤膏很得用呢。”
汤圆见剪昔如此说,也知是剪昔有意安慰自己,心底的愧疚之心不减反增。心底早便打定了主意,日后一定要护着剪昔,借以还今日之情。
几人立地闲话了几句,汤圆猛地一拍脑袋,叫道:“瞧我这脑子,我可得去瞧着那猪蹄煲去,可别干了锅呢。”
汤圆一边说着,一边火急火燎地跑远了,也顾不得听剪昔与宝银说上一嘴,竟是将两人抛在了原地。
剪昔一见汤圆这般急乎乎地模样,颇为无奈的一笑,叹道:“这丫头,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呢?就算我想护着她,又能护到几时呢。”
宝银虽说不知剪昔受罚的前因后果,如今一瞧汤圆这番鞍前马后的态度,心底也猜到了两分。如今一见剪昔露出一副落寞地表情,便知趣的笑转了话头道:“我瞧你方才对众人面上露出的表情颇感意外。怎么,似是瞧不惯这种事情。”
剪昔虽说在外流亡的几年间见惯了人情淡薄,也知这是世情常态。可今儿石榴的意外身死,上位者的有意遮掩的景况下,众人竟还是这幅漠然的神情,却实实在在灼伤了剪昔。她实是不知人情冷淡竟到了如此境界,一条人命于她们眼中竟是这般无关紧要。上位者口中的随意之言,竟可将一条活生生的人命抛之不顾。剪昔心底实是不知,如今这世道竟是怎么了。一个奴仆的性命便不是性命了吗?
剪昔掩下心中的惊涛骇浪,竭力使自己的语气平缓道:“就算瞧不惯又能怎样,如今到了这步田地,也只得默然示之。”
宝银瞧见剪昔面上的神色变化,也猜着剪昔必是瞧不惯这番场景。她自嘲一笑,语调舒缓的说道:“剪昔,你还是不够狠。这种事儿在深宅大院之中最是常见,说不得哪日躺在血里的就是咱们。你今儿头遭见,瞧不惯也是平常。终有一日,你也会同她们一般,将此事当个笑话听了。”
“我……”剪昔一愣,嘴上嗫喏了两句,却不知从何说起。
“你不必急着反驳我,终有一天你会知道我今儿说的话是如何在理。”宝银面上略过一丝怅然,似是在追忆着什么。
剪昔瞧着宝银神色不对,却不知自己该如何安慰她,只得轻声唤道:“宝银,你怎么了?”
宝银将自己从思绪中扯了出来,随意摆了摆手,苦涩道:“深宅大院之中本就这般,大的寻大的油头,小的寻小的油头。呆的久了,也便习惯了。呆的久了,你便成了这种人,也便再也回不去了……”
在剪昔的印象当中,宝银一直便是一个爽利的女子,剪昔从未见过宝银这般脆弱的表情。怎奈剪昔一直对宝银一无所知,也无法接上宝银的话头,只得安慰的拍了拍宝银的肩膀,却撞得自己手掌生疼。
宝银微微颔首,将自己的所有表情隐藏在眼睫之下,口中徐徐说道:“在这深宅之中,除人之外,所有的东西都是有数的。今儿,你少了一个指针,明儿便有婆子特特来与你说道……可这院中,若是失了一个大活人,却从未有人过问。人人就恍似从未见过这人一般,自她消失后,她的名字便再不会有人提起,直指所有的人都将她忘得一干二净才肯作罢。可,可……可是……”
“宝银,你……”剪昔诧异的瞧着宝银的眼睫下倏然滚出的清泪,张口结舌不知自己该如何搭言。
宝银微微仰首瞧向天空,抬手遮住了双眸。她胸口剧烈地喘息,恍似在竭力的克制着什么。
剪昔一见宝银这般失态之举,当下也顾不得自己手上伤痛的撕扯,上前轻轻的抱住宝银,轻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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