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邵家经此大祸,所有人都恨不得与他们划清关系。而他,怎么还留着这串白玉菩提子。是一时混忘了?还是根本就未曾想着摘去?还是仅仅因为喜爱二字?
谢庭玉好不易将古琴收拾妥当,方才回首,便见剪昔神色痴傻地盯着自己腕间的菩提手串。谢庭玉眸中划过一丝诧异,轻言问道:“怎么,你认得这手串?”
剪昔猛然回神,掩下心中的滔天巨浪,摇首道:“不……不认得,奴婢只是瞧着好看,这才一时看痴了去,且请二爷赎罪。”
“不妨事的。若是旁的,送你也就罢了,可这个……”谢庭玉轻手抚摸着腕间的手中,眸中闪过一丝悲恸。
剪昔心神大乱,哪里顾得上细瞧谢庭玉的神色。喑哑着嗓子,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意道:“这白玉菩提手串对二爷很重要吗?”
谢庭玉身子一僵,猛地抬起头来,眸中有着难得的认真。他紧盯着剪昔的双眸,一字一顿地回道:“挚友所赠,千金难衡。”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后文细述。
第一百七十七回 真真假假()
如今且说剪昔被谢庭玉面上神色所震,心下陡然一凛,不由暗道:难不成自己有什么不妥之处,竟被他瞧出了端倪。虽说这几年间,自己的面貌变化不小,可若是细瞧之下,仍旧能瞧出旧日间的影子。可算上今日,自己与他也不过只有两面之缘,应该不会在他心中留下深刻的印象罢。
剪昔越想越觉自己在理,可心下却打定主意,要将自己额前的刘海再落下一层。多遮挡一分,也就少了一分叫人认出的风险。再者说了,那谢庭嵘可是头一号多情的人物,但凡有些姿色的女子他必是要戏耍一番才肯作罢。剪昔可不想引了那色胚注意,平白给自己招惹祸端。
思及此处,剪昔心下也颇觉无奈,也不知那谢庭嵘好在何处。这府中的多数女子,竟是生出了非君不嫁的念头。整日里,皆是打扮的花枝招展的,生怕谢庭嵘瞧不见自己的存在。且不说旁人,单就剪昔知晓的,那周如意与青鸾便是个中翘楚。而如今,竟是连汤圆也入了这套子,被谢庭嵘迷得神魂颠倒的,连同周如意拌嘴都失了往日的底气。
剪昔不由长叹一声,心下却是替汤圆着急起来。
谢庭玉见剪昔神色陡变,心下清浅一笑,语调却仍旧温雅道:“姑娘为何叹气?可是因为同我这闲人聊天无趣?”
剪昔赶走心中杂念,半真半假的说道:“只是想着二爷话中之意,一时入了迷怔。”
谢庭玉唇角勾笑,语调颇为诚恳道:“不知姑娘心中所思,可否与我说上一二。”
剪昔心中警钟连鸣,瞧向谢庭玉的眼神之中也夹杂着一丝清浅的狐疑之色。初次相见便提出如此要求,当真是是逾越至极。可谢庭玉神色真诚,言辞恳切,倒像是随口一问罢了。可若是谢庭玉当真瞧出了端倪,自己要是左右而言他,岂不是显得自己心虚。也怨不得剪昔杯弓蛇影之心,实是时事造人,小心一些,总归无错。
剪昔默然片刻,出口之言也带了一丝试探之意道:“奴婢只是私心想着,能被二爷这样的人认作挚友之人,一定有旁人所不及之处。奴婢心下实在是好奇,不知二爷的挚友是何人物。”
谢庭玉双目微饧,摩挲着腕间菩提手串,似是缅怀似是叹惋道:“说是挚友,也不过是我所能给她的一个名头罢了,尚不知她心中认与不认呢。虽说未曾见过几次,可她却最是守礼仪知节制。虽差了几日,但她心底必是不许我以旁的名头称呼她。”
剪昔心中猛地咯噔一声,谢庭玉话中的隐意,旁人听不明白,她却是知道的清楚。此生,能有这样性子的人儿,也唯有她一人了。当日,这串菩提子虽说是剪昔所送,借的却是子姜的名头。剪昔若是真的听不出来谢庭玉话中所指何人,那当真是一个痴儿了。
剪昔微微阖目,掩下眸中的风起云涌,语调平和地说道:“二爷这般了解那位挚友的性子,那人在二爷心中必是不同的罢。”
谢庭玉神色一怔,语调中夹杂着一丝怅然道:“是啊,终究与旁人不同。这可惜未曾言别,终是天各一方。”
剪昔掩下心中悲恸,可面上还要装着懵懂的样子回道:“奴婢听那戏文里说得好,请山山不来,我便寻山去。这天下虽大,可终有尽头。二爷若是想见挚友,只管去寻她就是了。”
谢庭玉闻言,唇边的笑意突然变得苦涩,呢喃说道:“呵,此生终是寻不见了。”
“二爷怎么这般说。”剪昔装傻充愣道。
谢庭玉面上露出一个温润的笑意,轻拍着手边的长琴道:“听她的弟弟说,她素来喜欢听琴。整日里都差人寻些孤本琴谱,我每日与她奏上一曲,也算是表表我的心意。”
剪昔浑身陡然一僵,张口欲言,怎奈喉中干涩难鸣。
谢庭玉未曾察觉到剪昔的失态,他抬头瞧了眼天色,回身笑道:“眼见着日头就要落了,你还是早些回去罢。我这便回去了,也免得院中人儿着急。”
剪昔也不知自己该作何反应,只木然的点了点头,视线却不知落在了何处。
谢庭玉并不在意剪昔的失礼,只一手抱了长琴,一手撑着木拐摇摇而去。他腕间那串白玉菩提上的火红流苏,随着他的动作徐徐摇动,散落了一地浮华。
剪昔孤身立于当地,默然的看着谢庭玉渐次走远的身影。虽说他腿脚微跛、行动不便,但长身如竹胜前朝,风华依旧同当年。
话当年,金阙城中初相见,他舒眉轻展温如玉,色若素菊眸如水。未因风起,衣袂自飘净若仙,临风玉树尚可比。剪昔也曾替自己的姐姐暗自欣喜,只有这样的端方君子,方能配得上姐姐那样的品貌。
忆往昔,尚未言别。邵家陡逢变故生,剑斩金殿恩情绝。剪昔孤雁失群圣京外,鸿雁归兮衔生魂。午夜梦回之时,剪昔也曾替姐姐悲恸惋惜,邵家若无此祸,这世间又会多一对白头共鸳鸯的神仙眷侣罢。
叹今朝,深宅相逢旧时人,且恨天公难公道。那日,雨中惊鸿一瞥,剪昔闻琴悲长鸣,庭玉抱琴随风摇。剪昔心下不由暗叹,玉碎难归昔日华,世间再无君子玉。
而如今,凉亭再会,剪昔却豁然明了,君子无双当如是,纵玉碎仍不改其质。
剪昔目送谢庭玉一路远去,待他的身影消失在远处的门墙之外,剪昔只觉脚下陡然失力,她缓缓跌坐于凉亭之中,任由自己的思绪四散而去,却不知自己该作何言。剪昔只觉自己脑中大乱,些许细节之处都未曾串联起来。
他腕间的那串白玉菩提子,终是因着姐姐未曾除去。他日日在此抚琴,竟也是为着姐姐一人。这是否意味着在他的眼中,当年的邵家是被人冤枉的呢?在他的心底,是否也是不愿意相信这件冤案的呢?
只是,恍似什么都错了。那爱听琴,爱寻琴谱之人却不是子姜。子姜虽说抚得一手好琴,但她心中最爱的却是书法一事。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后文慢慢细述。
第一百七十八回 伯牙难寻()
如今且说剪昔听那谢庭玉口中所言,一时乱了心神。谁曾料前番种种巧合,方才造就了今日的阴差阳错。
一曲高山流水,一段知音难遇。这世间,难得的不是琴曲二字,而是知音一人。
剪昔因着邵长韫与她取名唤作子期,自小便梦想着能遇见那尘世间的伯牙。虽说剪昔自己不擅抚琴,却总爱收集些希世琴谱。不论是名家之作,还是孤本残卷,剪昔皆是来者不拒。
起初,家中人皆当剪昔是小孩子脾气,不过是一时兴致来了,方才闹着讨些琴谱来玩。可谁知这一日日的过去,剪昔却未曾抛了这个喜好,倒是闹着众人好生寻了一段时间的琴谱。
子姜一时好奇,也曾问过剪昔道:“你自己不爱抚琴,偏生寻了这么多琴谱,也不知是做什么用处。若是放着招虫,仔细子牧瞧见了心疼,他可是爱书如痴的人呢。”
每至此时,剪昔必是回道:“姐姐怎么连这个典故都不知,伯牙与子期两人间,那子期只管听琴便是了,抚琴的却是伯牙。我若是不将这琴谱备好,往日他奏什么与我听呢。”
子姜失笑出声,语调颇为无奈道:“你这个鬼灵精,满脑子也不知想些什么,光是动些歪脑筋。若是这点子心思肯用在旁处,母亲也必不为你日日担忧了。”
剪昔嘴角一撅,哼道:“我不似姐姐那般有大志向,贤妻良母的路子,我可是不喜呢。整日里皆是规矩束着,连点趣儿都没有。”
子姜叫剪昔哄得直乐,轻点着她的噘嘴笑道:“咱们女儿家总是要嫁人的,难不成你还想闯荡江湖?”
剪昔两手掐腰,昂首说道:“这有何不可!赶明儿,我也一人一马走江湖。待寻到了我的伯牙,我便停脚不走了!自此,与琴音相伴,同绿水长眠。听满山繁花开遍,笑群鸟结群相伴。这般快活日子,岂不是比困在这一方天地间要来的痛快,来的自由。”
子姜笑的直握胸口,连声啐道:“好个没羞没骚的小人儿,个子还没有那马儿高,内里野的却像个豹子。今儿这些话儿若是叫母亲听见了,仔细母亲锤你。”
剪昔笑着拱进子姜的怀中,撒赖道:“左右这儿只有姐姐一人,若是母亲知道了,必是姐姐说的。若真是这般,我便……”
子姜替剪昔扶正了发髻间的一朵小花,下意识追问道:“你便怎样?”
剪昔眼珠子一滚,叫道:“我也不同姐姐分争,只管寻了我那未来姐夫告状!”
子姜闻声,两颊倏然飞起两抹红晕,扯着剪昔的耳朵便要说教。剪昔早有防备,脑袋一撞,两人便滚到了榻里,此后自有一番说笑。
姊妹两人玩笑了半晌,子姜方才唤了丫鬟进来梳洗。剪昔嫌再换身衣裳累赘,只吵嚷着跑到书案旁避开,却是怎么都不肯叫丫头们近身。
子姜由丫头伺候着净了面,见剪昔满屋乱转,轻喝道:“还不过来擦把脸,方才在榻上腻了半晌,身上的衣服都快搓坏了,换件新的穿上,也省的身上不痛快。”
剪昔趴在书桌旁侧,轻点着桌上的笔架笑道:“我又不似姐姐这般仔细,左右换身新的也是揉搓坏了,不若就穿着这一身,等到晚上一道换了就是。”
“你呀,活脱投错了胎,哪个女孩子同你是一般模样。有个小子性子,偏生是个女儿身子,这天下间到哪里寻你这怪胎去。”子姜将手中布帕递与了丫头,连连摇头道。
剪昔知晓子姜的性子,也不与她分争,只笑着说道:“好久未曾见姐姐写字了,如今正得空闲,姐姐也露一手给我瞧瞧。”
子姜将丫头们打发下去,缓步行至书案前,轻点着剪昔的脑袋笑道:“鬼灵精,又想着转了话头。”
“嘿嘿,还是姐姐知道我。我先给姐姐磨墨。”剪昔见子姜戳破自己,笑着吐了吐舌头,又去拣了那水丞里的小勺。
子姜见剪昔好不易安稳片刻,便由着她的意思持了毛笔,落笔写了一个大大的“贤”字。
剪昔瞧了半晌,也瞧不出什么名头,只随口胡编的夸赞了两句。子姜晓得剪昔耐不住性子,只嗔怪的瞪了剪昔一眼,又另铺了纸张练字。
剪昔瞧了半晌,也失了兴致,意态阑珊的问道:“姐姐,你说你女红绣的好,古琴弹得好,字儿写的妙,诗词又填的精……这里面,你到底最喜欢什么呢。”
“自是写字,祖父可一直是我的目标呢。”子姜落笔成字,未有一丝犹豫的说道。“再者说了,字如其人,字都写不好,又何谈做人。”
“好啊,姐姐这是说我呢!瞧着我的字儿写不好,且在这里等着我呢。”剪昔神色一动,叫嚷着要挠子姜的痒痒。
子姜手里尚执着毛笔,一时也松不开手去,倒叫剪昔得了手。两人就这般一笑一躲的闹到了一处,那桌上未干的墨迹,赫然勾勒着一个大大的“家”字
这番姐妹嬉闹之景,恍若尚在眼前。也是因着此番缘故,府内众人皆是替剪昔找寻琴谱。就连子姜,也是送了几册孤本与了剪昔。只是子姜久居内宅,这几册孤本想是托子牧或是邵长韫寻来的。只是不知是何缘由,那谢庭玉竟是将剪昔与子姜姊妹俩的喜好混至了一处。
至于这内中究竟有何故事,咱们尚不得知。只说剪昔自那谢庭玉走后,便一直坐于亭中。她心情尚未平复,实是不想回至住处。若是有心之人问了起来,还要另费一番心思解释。剪昔实在不想枉费精神,索性坐在亭中捋顺自己的思路。
谁知这一坐之下,竟是坐到了夕阳西下,连天色也渐次昏沉起来。剪昔对府中之路很是不熟,也恐天色黑透,自己寻不到回去之路,便欲起身离去。倒是未曾想自己在此坐了半晌,膝盖一麻,复又坐回了亭中。
剪昔只得轻揉着膝盖,心道缓些时候再走。好不易能动弹两下,才出了亭子,便听得旁里有两人说话之声响起。剪昔心下一凛,下意识地躲在了今日下午藏身的绿竹之中。
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细述。
第一百七十九回 潜藏之人()
如今且说剪昔忽然听见旁里有人说话,心下陡然一凛,顺势便将自己的身形隐在了今儿下午藏身的绿竹丛中。剪昔才将藏好,心底却不由暗骂自己一声,自己本就是光明正大的路过罢了。如此一来,反倒有些做贼心虚的意味了。
可剪昔既已藏好,一时倒也动身不得。这深宅之中本就腌臜事多,若是这两人正说着些隐秘之事,自己这般大刺刺地闯出去,却最易被去命灭口的。
剪昔不由暗叹两声,这一桩接一桩的事儿下来,倒叫自己有些过于紧张。有时不过就是一点子小事,自己却要翻来覆去的想上三遭方才作罢。今儿下意识的藏身之举,倒像是自己在不经意间的养成的戒备之举。如今既是进退不得,剪昔也只得暗自息了声响,小意听着两人的动静,预备寻个合适的时机抽身离开。
这两人许是对自己选的地方很是放心,言语间也没有什么顾忌。剪昔虽说距离两人有些距离,可也将两人的话语听了个囫囵。
说话之人是一男一女,那男子声音低沉徐缓,剪昔听着耳生,倒也对不上号来。可这女子的声音方一入耳,剪昔却觉得万般熟识,好似在哪里听过一般。怎奈一时迷怔,倒是死活想不出个出处来。
只听那男子说道:“还有几日,便要到老四那里去了,我交代你的事可别忘了。”
那女子轻柔一笑,言语间虽说恭敬非常,却仍旧夹杂着一丝清浅的委屈道:“爷就这般着急,上赶着将奴婢向四爷身上推。此次入府的丫鬟中,佼佼者众多。奴婢又无甚出彩之处,爷怎么就这般肯定四爷能瞧得上奴婢呢。”
剪昔一听那女子口中之言,心下便是咯噔一声,对这女子的身份也有了一丝头绪。怨不得剪昔方才听这女子的声音耳熟,原是这几月间一通吃住之人。可此人到底是谁?汤圆性子大条,不像是潜藏极深之人。宝银虽说背后有主,可她今儿原说是要回家的,难不成这只是她脱身的借口,如今又回转过来了?除此之外,还有石榴与昭儿两人,也有些许嫌疑在案。至于周如意那厮,剪昔却是想都未曾想,她周如意早便将那谢庭嵘勾搭到手了,又怎会以这般语气说话。
剪昔一时入了迷怔,越觉自己身侧危机潜伏。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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