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绝不了这门亲事。如此观之,必是有人在背后操纵着谢、凤两家。而此人,也能从这段联姻之中获得天大的好处。比照如今朝堂形势,谁自此间获利最大已很是明显,只要谢、凤两家结亲,淮王无异于得了一个钱袋一般,在钱财一事上再不必束手束脚。
说到底,也就是一段逢场作戏的政治婚姻罢了。纵使赵文华百般不愿,也必不能抗拒一二。那人的怒火,可不是她一个深宅妇人所能抵抗的了得。只要赵文华要为自己儿子日后的前程着想,就必须含着血水吞断牙。
如此逼迫之举,赵文华心下自是窝火,却又不能明着招事,只得背地里用些小手段来发泄心中愤懑。未等正妻入门,婆婆先上赶着给自家儿子塞了通房丫头。此事一出,已然表明了赵文华的态度。在这国公府内,众人也都是见风使舵的好手,只怕这凤君卿入门后的日子,也不会如面子上那般好过罢。
也便是这番缘故,这夜半焚香之人必不会是赵文华所派,她欲给凤君卿招不痛快还来不及,又怎暗自替她着想。要知道,嫡子未有,庶子先出,可是这高门大户中女子最大的耻辱。如此一来,今夜这事的黑手,想必是她无疑了。自己婆婆不待见,为了巩固地位,在这子嗣一事上也只得自己出手了,可悲,可叹。
剪昔心下瞧得通透,却未将此番言论说与宝银。直到此刻,剪昔尚摸不准宝银是敌是友,她又是如何知晓此事。剪昔心下存了疑,对宝银此人还是多生了几分防备之意。
宝银见剪昔许久不言,又从旁问道:“怎么不说话?聪敏如你,怎会想不通这内中关键。”
剪昔思量着措辞,反问宝银道:“孰是孰非,也便是这般了,难不成还能告了去。既无人证,又无物证,空口白言的去说,只怕死得更快些呢。”
“你倒瞧得通透。”宝银笑赞了一句,又疑惑问道:“寻常女子听到此生不会有孕一事,大都是寻死腻活、吵闹不休。你怎么瞧着这般淡然,反倒像是与自己无关一般。”
剪昔斜了宝银一眼,语调讥讽道:“我若是真同你说的一般,你今夜也不会独将这事说与我一人了。再者,宝银姑娘也不是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吗?”
宝银未曾想剪昔有这般说道,心下一愣,笑转了话头道:“且不说别的,只说今儿这事,你会说与她们四个知晓吗?”
“你希望我去说?”剪昔将话头抛了回去。
“随剪昔自己,我可当不了你的主。”宝银模棱两可的说道。
剪昔轻叹一声,苦涩道:“尚未入府,便有这等手段。若是真有了孕,只怕孩子尚未出世,也便失了性命。虽说日后孤苦了些,好歹也活着不是。”
“你倒良善。”
“良善也得分人不是,对于那种整日带着面具过活的人而言,我反倒更想狠绝一些。”剪昔一语双关道。
宝银听出剪昔的话中之意,将自己的神色隐于黑暗之中,语调未有一丝起伏道:“如今,你我互有戒备,有些事还是缄口不言的好。只希冀有一日,你我同属一个阵营。”
剪昔听宝银说的模糊,只能从她话尾捉住一丝关键,遂试探道:“宝银姑娘的主子可有什么示下?”
宝银轻笑一声,道出一句不明所以之言道:“往日不究,殊途同归。”
剪昔心下一冷,却已是明白宝银所说何意,方要再问,却听得宝银说道:“明儿还要早起,咱们还是快些睡罢,我可不想自己个儿寻不痛快。”
宝银言罢,便自扯了薄被,翻身相对。剪昔见状,也不好再问,只得息声睡下。欲知此后有何故事,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五十五回 着意捧杀(一)()
如今且说剪昔与宝银夜谈半宿,便各自睡去。待次日清晨,剪昔再去瞧时,宝银却同没事人一般,既不亲热也不过分疏离,竟是真真一个才将熟识的人儿,恍若昨夜诸事皆是剪昔的一场怪梦。
剪昔也顾不得宝银这番前后不一的态度,她借着出门取水的瞬间,细瞧了昨夜站人的地方。只见窗格新糊的素纸上,一处不起眼的地方,不知何时叫人戳了一个绿豆大小的黑洞,旁里还有几点灼烧的痕迹。剪昔心下了然,神色如常的同汤圆、招弟等人说笑去了。
众人一道梳洗后,便同往院中等候府里的教习嬷嬷。未有多时,便见一个神色端凝的婆子负手而来,剪昔不动声色地细瞧了这婆子一眼,品其穿着衣饰,竟是比那汪婆子更胜两分。在这府中,应该也是个颇有连脸面的人物。
那婆子冷眼打量了众人一通,先是敲山震虎的威慑一番,见众人皆是战战兢兢,方才满意一笑,又将自己的来历出处细说了一遭。
“打今儿起,只要未入四爷院子,你们便要跟在我的手底下做活。我也无甚大的本事,不过是仰仗主子们瞧得起,方才来此教习你们规矩二字是如何写的。主子那里既是发了话,我自是尽心尽力的教着。只不过这师父领进门,修行造化还是要靠你们自个儿。要先人前显达,这背后也得吃得了苦楚。你们若是得了大的造化,我面上瞧着也有光不是。日后,说不得还要仰仗诸位姑娘提携一二。”
“张妈妈言重了,奴婢们万不会忘记您的教诲。”众人皆是依礼谢道。
“若果是如此,当真是甚好。”张嬷嬷满意的点了点头,又各自问了剪昔等人的名字。
张嬷嬷本就认识宝银,也未曾说些什么。就是剪昔、汤圆、石榴三人也皆是一带而过,直到招弟身前,方才有了些许停留。
招弟缓步上前,温婉地与张嬷嬷行了一礼,恭谨回道:“奴婢名唤王招弟,日后有劳妈妈辛苦。”
张嬷嬷上下了打量了招弟一通,不由凝眉道:“招弟?这名字起的不好,若是在乡野民间也就罢了。要是在这国公府里过活,未免有点土气了些。就是主子听着,也不是那么讨喜。”
招弟也算伶俐,听张嬷嬷这般说,忙不迭行礼道:“奴婢爹娘都是普通的庄户人家,自是没有大的本事。若是妈妈肯怜下,不若替奴婢另取一个名字罢。”
张嬷嬷两眼一眯,冷笑道:“哟,未曾想招弟姑娘还有这等觉悟,竟是连爹娘取得名字都这般随意抛洒,倒是个有心的。”
招弟面色登时一白,抿唇说道:“奴婢既是入了咱国公府的大门,那便生是此处的人,死是此处的鬼,万不敢再与前尘有一丝牵连。奴婢也是这般私心觉得,方才斗胆请妈妈怜下。”
“你倒知机。”张嬷嬷随意应了一嘴,又道。“你既是有这般心,我自会全了你的义。那戏文里说得好,一腔热血可昭日月,一片丹心气惊鬼神。倒是映衬你的这番说道,就从此间择一‘昭’字,倒也同你名字中的一音相仿。日后,你便叫昭儿罢。”
“多谢妈妈疼顾。”招弟轻声谢礼道。
周如意从旁听了,不由冷哼道:“不过一个名字罢了,就你惯会装腔作势。”
张嬷嬷闻声,斜瞥了周如意一眼,冷言喝道:“你又是哪个?”
周如意见张嬷嬷面色生冷,仗着自己身后有谢庭嵘撑腰,挑眉笑道:“奴婢周如意,想必妈妈昨儿便知道了罢。”
汤圆见周如意从旁挑衅张嬷嬷,小意凑到剪昔旁侧,语调颇有些幸灾乐祸道:“剪昔姐姐瞧着罢,某人可是要挨训了。”
剪昔轻瞪了汤圆一眼,提醒她切莫乐极生悲。虽说剪昔并不像周如意一般,对昭儿得张嬷嬷的看重而万分在意。但方才赵嬷嬷对昭儿说话的语气,明面瞧着也不过是普通训话罢了,但剪昔听着,却总觉得有一丝别的意思夹杂其间。
思及此处,剪昔又瞧了昭儿一眼,见她仍旧一副温婉柔淑的样子,不由暗自甩头。叹自己昨夜经宝银一扰,倒有些草木皆兵起来。
汤圆被剪昔一瞪,虽说不敢再明目张胆的偷笑,可到底也是两眼兴奋的直冒泡,恨不得张嬷嬷立将周如意打发了才是。
谁知终了却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张嬷嬷一听周如意的名字,面上神色陡然一变,竟是满脸堆笑的凑至了周如意旁侧,语调谄媚道:“原来这便是如意姑娘呀,老奴早便听人说起过。只是一直无缘得见,竟是不料在这儿瞧见正主了。也怨不得咱们四爷疼顾姑娘,瞧这模样身段,竟是咱们府里独一味的妙人儿。”
周如意也被张嬷嬷这突如其来的热情所镇,面上一愣,倒是不知自己该如何搭话才是。
张嬷嬷见周如意不语,便以为是周如意嫌她有意怠慢,忙不迭轻抚着周如意走到旁里的一处阴凉地界,小意奉承道:“如意姑娘且在此处歇歇,这院子里太阳毒,可别将您晒坏了。若是您有个什么好歹,四爷那里非得打杀了老奴才肯罢了。”
周如意听张嬷嬷提起谢庭嵘,面上飞起两团红晕,娇羞道:“张妈妈客气了,莫不是四爷托妈妈来看顾奴婢的罢。”
张嬷嬷喉头一哽,干笑道:“姑娘说的哪里话儿。像姑娘这样的好人儿,不用四爷吩咐,咱们也得伺候好了不是。”
张嬷嬷此话之意甚明,兜头便给周如意泼了一头凉水。周如意两唇一扁,气呼呼地说道:“既这般,那我先寻四爷去。”
“我的好姑娘,去不得哟。”张嬷嬷见周如意动了真格,忙不迭从旁拦住周如意道。“姑娘念着四爷自是好事,可这府中的规矩却是坏不得的。夫人昨儿既是发了话,咱们也得尊着不是。姑娘且忍耐些时日,等到了日后,有的是缠绵的时候,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里。”
周如意面色一沉,到底也算听进去了些许,只随意摇着手中的帕子笑道:“妈妈且去管着那些小蹄子便是,不用顾着我的。”
“那姑娘且在此处歇歇?若是乏了,自回屋里便是,不用知会老奴。”张嬷嬷轻声嘱咐了一句,便转身回了院子。回身之时,她唇角勾起一抹几不可见的嘲讽笑意。
欲知此后有何故事,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五十六回 着意捧杀(二)()
如今且说张嬷嬷将周如意这尊大佛请了出去,顿觉心中一块大石轰然落地,连脚下的步伐也越觉轻快了些许。只于被人之处,方才露出一两丝讥讽之意。
汤圆原本就瞧周如意不顺眼,如今一见张嬷嬷这般奉承,两只眼睛瞪得圆溜,恍似一直急红了眼的兔子。
张嬷嬷见汤圆这般模样,语调颇有些阴阳怪气道:“且别瞪我,若是眼红,等往日有了大的造化,我给你提鞋都成。可如今,既是个小丫头子,便给我拿出做丫头的本分出来!”
剪昔在旁瞧见汤圆面上什么不忿,恐吃罪了张嬷嬷。忙不迭悄然扯了汤圆一把,不叫她赌一时之气。
两人间的这般细小动作自是没有逃过周如意的眼睛,她斜靠在廊下的柱子上,幽幽地说道:“哟,剪昔,你别是忘了这府里的规矩了罢,这手底下偷偷摸摸地做什么呢?今儿在这处也就罢了,若是明儿在主子跟前,你也是这般无法无天吗?”
剪昔心道必是昨儿夜里又刺激到这个佛爷了,赶着这个时候来寻自己的晦气。剪昔无奈地阖下眼睑,垂首默立,只当未曾听见周如意的言语。
可就是这般无视之举,却越发刺激到周如意,她两眉一挑,怒气冲冲的对着张嬷嬷说道:“张妈妈可要评评理,方才我说的可有错处!怎的这小蹄子还不紧赶着认错,可是不将妈妈放在眼里。妈妈若是不惩处一二,怕是日后不好服众呢。”
张嬷嬷见周如意正得谢庭嵘的宠爱,也不欲同她对着干,便顺着周如意的话头,赔笑道:“如意姑娘说的正是,这样不知事的丫头若是放任了去,岂不是坏了咱们国公府的规矩。”
“正是呢。”周如意唇边挑起一抹邪笑道。
张嬷嬷有意讨好周如意,下手自不会轻了,她指着剪昔呵斥道:“你,将手伸出来!”
汤圆见剪昔要因自己受罚,忙上前一步拦在剪昔身前,直视张嬷嬷双眸说道:“妈妈要罚且罚我罢,都是我的错的,没得连累了剪昔姐姐。”
“快回去,你又来填什么乱。”剪昔顿觉一阵头大,在汤圆耳侧小声呵斥道。
“不!在这江湖上混,哪能不讲义气二字!”汤圆执拗说道。
“还义气?你真当这是什么土匪窝子了?”剪昔忍不得扶额大叹,这丫头纯属就是上天派来历练自己的劫难。那周如意本就是奔着自己来的,这汤圆一打诨,少不得要两人一并罚了。
“呵,好一副姐妹情深的场景,感动的人家都要落泪了。”周如意把玩着手上才染得指甲,话锋陡然一转道:“两人既是这般讲……义气,妈妈何不全了人家。别一时心善,还不招人家待见。”
张嬷嬷见周如意将话说到这个份上,便呵斥剪昔与汤圆两人道:“你们两个都给我站好了!今儿也叫你们知道知道规矩!”
剪昔心下颓然失力,也只得拉着汤圆站好。两人各自撩袖,自露了自己的左手出来。
张嬷嬷不知从那处摸了一柄长尺出来,虎虎生风地向两人手掌打去。那张嬷嬷早年做惯了粗活,手上也算有一把子力气,下手自是狠绝。
剪昔只觉这一尺子下去,自己手掌几要裂开。她狠狠咬住后牙,将自己口中的呼痛尽数含于喉间。两人足挨了五尺,张嬷嬷方才停了手。汤圆握着手掌立在旁里,疼的自己直呲牙。
张嬷嬷瞧了眼两人涨得通红的手掌,轻哼道:“两位可是记得规矩二字如何写了?”
剪昔见汤圆还欲炸毛,忙不迭拉出她,行礼道:“多谢张妈妈教诲,奴婢两人晓得了。”
张嬷嬷见状,少不得杀鸡儆猴道:“你们几个可是瞧清楚了,在咱国公府里,这规矩二字可是大过天去。你们若是再有不知事的,便同这两人一般,别怪我未将好事说到头里。”
众人闻声,皆是战战兢兢地应了话再不敢有其他逾越之举。张嬷嬷给众人敲过警钟,当下也不再废话,立在众人面前讲解了几处府里的规矩。又将几个主子的忌讳与喜好说与了众人,免得日后冲撞了哪位,她这教习嬷嬷的面子上也不好瞧。
周如意见两人受了罚,心下自是得意。立在廊庑下瞧了张嬷嬷训话,又觉得无趣。一时恐太阳毒辣晒坏了自家皮肤,便甩着帕子回房歇乏去了。
周如意这般无视张嬷嬷的举动,并未引得张嬷嬷的任何反感。相较众人面上的诧异之色,张嬷嬷反倒更加淡然地教习着规矩,恍若未有周如意此人一般,一见众人因那周如意走了神,反倒厉声呵斥了几句。
剪昔在旁瞧得稀奇,一个格外的念头陡然掠过心间。她眼神微动之间,忽的瞧见了宝银的眼色,两人皆是相视一笑,似在某处有了共同的观点。
就这般,剪昔等人除了短暂的休息与吃饭外,皆是随着张嬷嬷学了一天的规矩。直到日头西下、玄月初升之时,张嬷嬷才大发慈悲,放众人前去休息。
汤圆一边捶着酸痛的大腿,一边满口抱怨着张妈妈的惨绝行径,更多的却是将那周如意恨得牙痒痒。
剪昔失笑一声,轻掐着她圆滚滚地脸蛋,笑道:“就这般大刺刺地吵嚷出来,也不怕明儿张妈妈知道了罚你。快别耍贫嘴了,方才小丫头来说,说是饭菜早便放到屋里了。折腾了一天,想是早便饿了,还不快去。”
“好,那我先去替姐姐占下。”汤圆一听,揉了揉饿的扁平的肚子,一路欢呼着跑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