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婆子一听,顿时一朵花儿开了满脸,一边连声谢了赵文华的恩典,一边又轻声催着剪昔谢恩。
剪昔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慑了心神,一时倒有些反应不来。当今日她终于如愿之时,剪昔只觉自己心中五昧杂陈,反倒木呆呆的愣在了当地,暗自沉淀着内心无尽的苍凉。彼时,剪昔只觉眼前一片模糊,像是有无数面孔从自己眼前徐徐掠过。似是眼生,又似是面熟,倒叫剪昔险些落下泪来。
汪婆子见剪昔呆傻一般的立在当地,忙不迭两步并作三步的慌忙下了台阶,轻扯了剪昔一把道:“你这丫头今儿是怎么了,往日里可是头一等的伶俐,怎么如今到了庙门口,反倒犯起了迷糊。”
剪昔被汪婆子一扰,猛然回神,一见汪婆子亲自来催,忙依着礼数谢了赵文华的恩典:“都是奴婢无状,叫夫人瞧了笑话。实是奴婢未曾想今儿能有这般大的造化,倒是一时迷了心神,还望夫人勿要怪罪。”
赵文华见剪昔一时木然,也只当她欣喜不过,并不在意,只随意挥手叫剪昔退下,又问身侧的大丫鬟蓝雀道:“嵘哥儿那处还差几个丫头?”
蓝雀低垂了身子,恭顺回道:“四爷那处为着今儿这遭,早便依着夫人的意思,空了几个二等丫鬟的席位出来。今儿早起,青鸾便差人来回了,原本说是缺着六个丫头,因着范妈妈那处引了个合适的丫头上来。如今,四爷房中倒尚有五个空缺。”
“嵘哥儿方才既是自己拿了主意,且留了那丫头便是。”赵文华颔首应了一声,又沉吟道:“既这般,还要另择三个丫头才是,不知汪妈妈这处可还有用着趁手的丫头?”
汪婆子闻声,忙上前笑道:“多谢夫人抬爱,夫人且瞧瞧这几个丫头,看看能否入得了眼。”汪婆子一边说着,一边引着招弟、汤圆几人上前与赵文华见礼。
赵文华今儿这一通折腾下,身子早便乏了,当下了失了择选的兴致,只随意扫了众人一眼,又不温不火的问了几个问题,便随意点了三人出来。这三人间,除了剪昔相熟的招弟与汤圆外,还有一个脸生的丫头,名唤石榴。
剪昔立在旁里偷眼瞧去,见招弟与汤圆亦在三人之间,心道总算有个相熟之人,在这府中也算有个照应,一颗高悬之心方才稍稍落了两分。
赵文华笑对汪婆子道:“这几个丫头,我便留下了,有劳妈妈费心了。过会叫蓝雀差人带你到账房,把这一应银钱身契交接清楚就是。”
“多谢夫人,多谢夫人。”汪婆子满脸喜色的说了一嘴儿吉祥话。
赵文华见诸事皆妥,便不再停留,自扶了丫鬟回至内间歇乏,临了又嘱咐蓝雀道:“这些丫头们先不要给嵘哥儿带去,差人细细调教一遭,先好好教教咱们府中的规矩。”
“是,夫人放心。”蓝雀恭顺回道。
欲知此后有何故事,且听后文细述。
第一百五十回 孤鸟入笼()
如今且说蓝雀得了差事,与汪婆子了了一应琐事,便引着众人出了院门,同往一处偏院而去。
剪昔跟于蓝雀身后,不动声色的打量着院中诸景。到底是圣京独一份的侯爵之家,雕梁画栋、玉阁楼台,层层叠叠不知其数。无数奇花、异草、巨树点映其间,蓊郁葱茏不似人间之景。行于其间,不由叫人心神骀荡,如临仙境。
汤圆从未见过如此美景,一路上赞叹连连,小声低呼道:“若是以后住在这里,岂不是比那神仙还要快活。”
招弟亦是轻声回道:“你这小妖,前儿还那般说,今儿可是如愿了。日后也不必艳羡人家成神成仙的了,如今你也成了这画中人儿。”
石榴也从旁凑了道:“可不是,原来听那话本鼓词里说的这般好,只当是世人混编的。如今瞧来,倒是咱们未曾见了世面。”
剪昔瞧着三人说笑玩闹,面上却未有一丝喜色。眼前的一草一木,恍若一把把割肉利刃,狠狠地将她刀刀凌迟。她凝目于远处的一所小院,只觉自己仿佛回到了小时,那一幅幅合乐安平的场景自她眼前,猛然掠过。一切的一切,都是那般熟悉而陌生。
可叹孤鸟入金笼,泪目难逢旧时人。
剪昔只觉一股辛酸陡然涌上心头,眸间水意却是再也忍不得,一行清泪陡然顺着面颊陡然掠过,道尽了剪昔心间的万般凄凉。
汤圆正同那招弟说笑,忽然瞧见剪昔落泪,慌忙惊呼道:“剪昔姐姐这是怎么了,好生生的怎么落下泪来了。”
汤圆这一通惊呼下,引的众人直盯着剪昔瞧,连一直在前默然引路的蓝雀也回过身来,面露惊疑的盯着剪昔。
剪昔也未曾想汤圆会这般大刺刺的吵嚷出来,心下一愣,出口之言颇为萧然道:“未曾想今后也有这般安稳日子,一时心有所感,这才落下泪来,可不许取笑人。”
终是都是一般心境,倒是没有人再言其它,只有立于众人身前的蓝雀冷冷一笑,面上隐约透出一两分讥讽之意。
剪昔见糊弄过众人,悄然暗吐了一口浊气,方一抬头,恰好瞧见蓝雀面上的冷意,尚自疑惑之时,便听蓝雀说道:“诸位往后在四爷府中当差,可是不能这般喜形于色。四爷最是瞧不得女儿落泪,若是自己个儿冲撞了机会,到时莫怪旁人翻脸。”
剪昔等人皆不知这内里还有这桩隐情,皆是连连颔首道:“奴婢知晓了,多谢蓝雀姐姐提点。”
蓝雀面无表情的瞧了众人一眼,冷冷道:“诸位自随我来罢,待送下你们,我还有别的差事呢。”
众人闻言,也不敢再次耽搁,脚下加快了脚程,默然跟于蓝雀身后,再无他言。
蓝雀引着众人行至一处偏房,领着众人瞧了日常居所后,便漠然说道:“日后你们六人便在这处坐卧,一应家伙使物自有下头的小丫头送来。等到了明日,自有教习你们规矩的妈妈过来唤你们。”
这些话儿,汪妈妈早在入府前便已交代过了,众人并未异议。只汤圆歪着脑袋瞧着蓝雀道:“蓝雀姐姐方才说有六人一起,除了我们一道来的外,余下的那个是谁?”
蓝雀冷言说道:“那丫头与你们年纪差不多大小,名唤宝银,是这府里的家生子。稍后她自会过来寻你们的,到时便也认得了。”
汤圆见蓝雀搭话,又想起周如意叫那谢庭嵘带走,便笑眯眯地问道:“那周如意呢,她什么时候回来?”
蓝雀面色倏然一沉,语调越发冰冷道:“且顾好你自己的罢,主子的事情,莫要插嘴。主子的心思,更不要妄加揣测!”
汤圆被蓝雀的黑脸一震,战战兢兢的缩到了剪昔旁侧。剪昔轻手将她抱住,安抚的拍了汤圆两下。
蓝雀又扫了剪昔等人一眼,转身便欲离去,临走前又叮嘱剪昔等人道:“若是无事且不要随意走动,这国公府里的规矩大,若是冲撞了贵人,任凭是谁都救不得你们。”
蓝雀言罢,也不理众人,自顾开门离去。剪昔等人坐于临墙炕上,倒有些面面相觑的意味。不多时自有几个小丫头抬了众人的使物过来,剪昔上前点清,又一一谢过众人,才将她们尽数打发出去。
待到了夜间,又有几个婆子提了众人吃食过来。剪昔见饭菜分量不少,便问那婆子道:“这位妈妈,除了咱们几个,可是要有旁人过来?”
那婆子笑道:“不过就是四位姑娘的份例菜,旁的自有别人送去。”
剪昔轻声应下,也不再等周如意与宝银,同招弟三人摆好了碗筷,便一同围坐于桌前。
汤圆盯着桌上的一道荤菜,馋的直吞口水,双眼直勾勾的说道:“没想到这国公府里的伙食这般好,我长这么大还未曾吃过几回猪肉呢。”
剪昔是朱门大户的出身,自是知道这内中的道道。在府中的脸面不同,吃食用度上也自有区别。只是她们不过就是二等丫鬟的身份,能有这等分例的菜,也足可见这襄国公是何等的财大气粗。
汤圆见众人都不动筷子,可怜巴巴的瞧着众人,语调凄婉道:“诸位姐姐怎么都不动筷子?”
剪昔见汤圆这般馋样,抬手夹了一块猪肉与她,轻笑道:“就你耐不住劲儿,眼巴巴的都要将盘子看穿了。”
汤圆忙着吞咽碗中的猪肉,一时顾不上与剪昔搭话,才将吃完,便心满意足的说道:“剪昔姐姐,咱们二等丫头都有这等分例,若是真成了那一等的丫头,岂不是天天大鱼大肉的。就凭这个,我也是要成了一等丫头的。”
剪昔被汤圆问的一愣,不由失笑道:“整日里就想着一个吃字,莫不是那饿死鬼投胎罢,真真衬得上你这个名字!”
招弟闻声也是一笑,将自己的一份荤菜与了汤圆道:“我素来不爱油水,你既是喜欢,便给你了。”
“真的?姐姐可不许跟我抢。”汤圆双眸一亮,咬着筷子笑道。
“哝,我的这份也给你。”剪昔见汤圆喜欢,便都与了她,又见她吃的欢喜,心下也起了促狭之意道:“不过若是依你这般吃法,要想成了一等丫鬟可是麻烦。”
“为什么?”汤圆含糊不清道。
“你见谁家主子身边的大丫头,吃的圆滚滚地像个球。”剪昔扯着招弟笑道。
汤圆一听,顿时便不依,笑嘻嘻的同众人滚到了一处。就在众人玩闹之时,忽然一声闷响,一人自外推门而入。欲知此人是谁,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五十一回 鸡飞狗跳()
如今且说众人正是笑闹之时,忽听一声闷响,一人自外推门而入。剪昔抬眼瞧去,却是今儿午时便失了影子的周如意。
只见这周如意穿着一身葱绿满绣云纹对襟袄,手持一柄山云花鸟绫绢扇。满头青丝挽了个堕马髻,松松的堕于头侧,上插着几支镶金嵌玉的细长花簪,两只圆溜溜的珍珠坠子晃悠悠的垂于耳侧,于行动间留下两抹清浅的华光。瞧着这通身的衣饰做派,竟是似这府中的半个主子一般。
石榴眼睛一亮,满脸艳羡道:“如意姐姐这身衣裳好生气派!瞧这料子,瞧这手艺,赶明儿咱们也能得这么一身吗?”
周如意眼尾一翘,风情万种的摇了摇手中的绫绢扇,撇嘴说道:“这可是南边来的料子,自是同这处不同。这可是四爷瞧着我伶俐,才特特取来赏我的,你以为人人都有这般造化吗?就你,这辈子也别想有这天大的运道。”
剪昔上下打量了周如意一通,又思及她的出身来历,心下早便通了大半。如今瞧这周如意的模样,倒像是特意穿戴好了,方才过来显摆一般。剪昔知晓周如意平素的性子,见点子火星便着,当下也不欲同她纷争,遂合了眼睑,只作不知。
汤圆素来瞧周如意不顺眼,一见她这般显摆,忍不得出言讥讽道:“哟,这是哪里来的一只大花公鸡哎,这还未到跟前,便喔喔喔的叫的没完,生怕别人不知道她做的什么营生。”
周如意闻声,不怒反笑道:“我怎么瞧着某人是吃不到葡萄楞说葡萄酸,整一个蔫了吧唧的豆芽菜,若是叫人瞧得上才撞了鬼呢,且在这里充什么正道上的人物。”
汤圆被周如意这般一激,方才压下的火气登的一下便冒了出来,指着周如意便啐道:“再怎么样,也比你这骚蹄子强,八字还没有一撇,先上赶着往主子身上爬!左右不过都是丫头一流的东西,现如今真当自己是个主子了!”
周如意见汤圆话说的狠绝,登时便沉了脸,咬牙切齿道:“我是东西?那你又是什么玩意!今儿咱们几个立在这儿,是做什么用的,大家伙儿心里都明白!若想叫人三媒六聘地将你抬回去,且别进这国公府的大门!既是进来了,又装什么贞洁烈妇,挂羊头卖狗肉的也比你知道廉耻!”
“你!”汤圆被周如意这一通抢白,登时气的火冒三丈,撩袖握拳便要上去给周如意好瞧。
剪昔旁里瞧了,也恐两人动了真家伙。那周如意如今正得谢庭嵘的欢心,这底下的婆子们又是瞧着主子的眼色行事,若是真出了什么差错,吃亏落埋怨的也必是汤圆无疑。遂剪昔一见汤圆火气上来,忙不迭上前一把扯住汤圆,再不叫她行进一步。
那汤圆怒极之下,倒还真有两把子力气,竟是要将剪昔自炕上拖拽下来。
旁里招弟见剪昔拽不住手,也从旁拉着汤圆劝道:“你这是做什么?非要弄了什么动静出来,才肯罢休吗?今儿是咱们来的头一天,若是出了差错,先不说咱们自己个儿结果如何,就是汪妈妈那里也是丢了面子的。”
汤圆脖子一梗,心有不服道:“不过是我自己个儿的错,凭甚又攀扯到汪妈妈身上。若是受了责罚,我只管一人领下便是,必不牵扯到你们身上!”
招弟听汤圆这般说,登时委屈道:“现如今,你竟是连好坏都分不得了。怎的好生劝你的人,终了反倒招恨了!”
剪昔又从旁劝解了两声,谁知这汤圆竟是犯了拗劲,仍凭你怎么说,竟是连一句话儿都听不进去。剪昔无法,只得暗使了眼色与招弟,两人合力牵制之下,方将汤圆死死地压在炕上。
石榴立在旁里,见三人生生滚至了一处,自己也插不进手去,也只得立在原地连连跺脚。一转头时,又瞧见周如意衣着光鲜的倚在桌上,心下便起了奉承之意,遂将桌上一盘自己舍不得动的荤菜向周如意推了推,小意说道:“如意姐姐吃饭了吗?这是上面派下来的份例菜,姐姐也尝尝,我还没有动筷子呢。”
周如意正瞧汤圆闹得乐呵,冷不丁被石榴打断,眉头一拧,持扇遮了半脸,瞧着那盘油腻腻地肥肉片直犯恶心。
石榴未曾瞧见周如意的神情,忙不迭从旁里递了一双筷子与她,笑道:“这双筷子干净着呢,姐姐不必客气。”
周如意抬扇便将那筷子打落在地,冷哼道:“这算什么好东西,还值得你巴巴地来做人情,感情谁没见过肉似的,油腻腻的瞧着就生厌。今儿四爷可是赏了我一盅上好血燕窝呢,谁又稀罕瞧这个!”
汤圆闻声更觉火大,不由大喝道:“就算吃的再好,左右也只是个丫头!若是真有能耐,怎的不叫四爷将你抬成主子!如今倒是叫你能得,竟是连这肉菜都瞧不上眼了,你怎么不去吃凤凰肉!”
汤圆此言恰好触及了周如意的底线,这抬房一事,她不知与谢庭嵘提过多少次,可每每都被各色原由给糊弄过去。如今一听汤圆这般说,只觉心下邪火越发忍不得,疾步上前便要与汤圆攀扯。
剪昔一时又撒不开手去,只得大声叫石榴道:“你还愣着作甚,还不快拉着!”
石榴呆呆的应了一声,本想上前拉住周如意,可被她两眼一瞪,登时又缩了脑袋,两手不由自主的便放了下了。
剪昔瞧着石榴这般模样,顿觉有些头大,只得大声呵斥道:“够了!你们还要闹到何时才肯罢了!非得将人招来,将咱们一并罚了才好!”
汤圆未曾见过剪昔这般模样,一时叫剪昔吼得愣住神,只喃喃说道:“我不过就是瞧不惯她……”
话犹未完,被剪昔一瞪,又垂头丧气的将未尽之言尽数吞回腹中。
周如意被这一呵,倒是回了些理智,脚下步子一顿,嘴上却颇为不屑道:“总归不是我的错处,要罚也到不了我的头上。”
剪昔被周如意这幅自命不凡的模样逗得一乐,失笑道:“如意姑娘还瞧不明白吗?且不说别的,就你身上的这身衣裳,就足够将你撵出这个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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