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便有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婆子自内探出头来,见是汪婆子,面上神色陡然一变,低声道:“你怎么来了,主子不是叫你无事不要露面吗?”
“实是有件要紧事拿不定主意,特来请示下主子,有劳老姐姐带路了。”汪婆子亦压低声音道。
那老婆子见汪婆子神色凝重,也不敢耽搁。带着汪婆子拣了几条背人的小路,直奔一处小院而去。
此时天色尚早,院中未有几人,那小院中的一个丫鬟见是汪婆子到了,未等她行至跟前,便先行进屋传话去了。待汪婆子行至廊庑底下之时,那丫鬟便挑了帘子,躬身请汪婆子进屋说话。
这屋子里的主子尚未起身,雕花隔间的纱帘尚未收起。汪婆子也不敢四处乱瞧,只垂首跟于那丫鬟身后,行至内间架子床前。那架子床前吊着一层轻纱,只隐隐可瞧见内里人儿正斜靠于一个大引枕上,并未有起身之意。
汪婆子不敢耽搁,忙不迭蹲身行礼道:“给主子请安,今儿一早便过来,倒是叨扰了主子歇息。”
“无妨,妈妈不必客气,只是不知妈妈一早过来有何要事。”那人轻声说道,听声音似是个年轻女子。
汪婆子见左右无有外人,便将剪昔一事与那年轻女子细细说了,方才问道:“老奴瞧着那女子谈吐举止都不似寻常人家的女儿,只是不知是否是主子派来的。所以今儿特来问主子一遭,看主子有何章程。”
“这人不是我派去的。”那年轻女子淡淡说道。
汪婆子闻言倒是一愣,她初始见剪昔赖着不走,便以为是自家主子派去的,一时又摸不准主子意思,方才有了今儿一遭。如今听此一言,也是颇感意外,遂吞吐道:“那……老奴回去便将人打发了。”
“且慢,将那丫头留下罢。”那年轻女子的语气依旧淡然。
“这是为何?”汪婆子不解道。
那年轻女子缓缓开口,语气间似夹杂了一丝清淡笑意道:“美人有心,咱们何不全了人家。再者说了,那四爷院中越热闹,这戏瞧着也越打动人心。”
汪婆子却不放心,从旁劝解道:“主子,那丫头毕竟是个来历不明之人,万一……”
那年轻女子开口打断了汪婆子未尽之言,冷冷说道:“既是不放心,才更要放在眼皮子底下,也省的出了什么幺蛾子。”
“是,老奴明白。”汪婆子如是回道。
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四十回 卖身为奴(一)()
如今且说汪婆子自那年轻女子处得了准话,便不再停留,自掩了痕迹,一路悄然回至北城。
方一进门,熏儿便紧赶着上前挑了轿门,轻扶着汪婆子下了轿子。两人缓步归至房中,熏儿伺候着汪婆子除了见客的大衣裳,又与她换了一身家常装扮,方才垂首立于旁侧,小意替汪婆子打扇。
汪婆子轻呷了一口小丫头端上的香茶,方才不紧不慢的问道:“那丫头可还在外间候着?”
熏儿见汪婆子问起,有意讨好,手下扇子不停,恭顺回道:“奴婢一直差人盯着呢,那丫头倒是一直在那处等着,妈妈可是要见见?奴婢这便差人传去。”
“你倒惯有眼色。”汪婆子轻瞥了熏儿一眼。
“都是妈妈调教的好。”熏儿掩唇轻笑,从旁奉承道。
“就算我再会调教人,也得这手底下的丫头有心思不是。”汪婆子合上茶盖,又嘱咐熏儿道:“再说这心思有了,咱们不得给人家铺条路子。”
那熏儿素来伶俐,一听此言,便懂了汪婆子之意。忙不迭挑帘出了屋子,自去外间唤人去了。
待剪昔听那守门小童说汪婆子要见时,瞬时便是一阵呆愣。加之不知那汪婆子再次传唤是何运道,心下不免惴惴不安,一时间竟是不知要作何反应。
那守门小童见剪昔许久未曾动静,忙不迭轻扯了剪昔一把,催促道:“我的好姐姐,你这可算如愿了。还不快些进去,怎的还杵在这里。”
剪昔叫那小童一推,猛地回过神来,她盯着进门处的石雕影壁,暗自攥紧了拳头。剪昔提步跨进了门槛,随着来人,直奔汪婆子而去。
剪昔一入屋门,抬头看时,见汪婆子依旧如同昨日一般端坐椅上,便躬身行礼道:“见过汪妈妈。”
汪婆子自拣了一柄蒲扇轻摇,慢悠悠的笑道:“你这丫头倒也硬气,生生在我婆子门口候了一夜,就这般想入那襄国公府?”
剪昔听那汪婆子口中称谓一变,心下猛然一动,可面上依旧恭顺回道:“要成佛哪有不历劫的,承蒙妈妈瞧得起,设了一劫与我历练。”
剪昔此言说的倒也漂亮,既暗指了自己心思,又趁机吹捧了那汪婆子。汪婆子听剪昔话说的漂亮,心下也是连连颔首。这年头,漂亮的丫头易寻,可当中能当得上聪明二字的却是少之又少。若是能将这丫头拉至自家阵营,说不得此人尚能助自家主子一臂之力。可若是放任自由,说不得日后又是一桩祸端。
汪婆子心念一动,面上未有却未有一丝异状,轻哼道:“你这丫头,怎的就这般确信婆子会收你?”
剪昔勾唇轻笑,直视汪婆子双眸道:“汪妈妈的名声在这圣京城中也算是数得上的,既是丫头,又怎会离得了汪妈妈的手?”
汪婆子手中蒲扇猛然一顿,暗道不过一个称谓的变化,倒叫这丫头瞧出了自己的心思,也不枉自己试她这一试。只是这丫头来历不明,尚不知其目的为何,少不得要差人多看顾些。汪婆子心下算计了半晌,面上却笑得越发灿烂道:“看来你不只这一张嘴儿生得妙,这心肝也是个通透的。”
“妈妈谬赞了,日后还是要多仰仗妈妈。”剪昔面上摆出一副恭顺的模样,温言回道。
汪婆子晃荡到剪昔身前,把着手中的蒲扇轻挑了剪昔的下巴,一手轻抚着剪昔如玉雪肌,口中啧啧有声道:“瞧瞧,这张皮子更是生得俏,婆子我真是爱的了不得。只是不知这美人皮子下面,藏得是那毒若砒霜的蛇蝎,还是那自知跪乳的羔羊。”
剪昔被那汪婆子放浪的动作一震,强忍着避开那婆子的冲动,柔声笑道:“小女若能如愿,一切都是妈妈赏的,自是能分得清好坏。”
汪婆子细瞧了剪昔一眼,顺势便松了手,冷哼道:“锦绣夫人弃丑娘,新科状元休穷妻。这种空头好话,婆子我却是听多了。只希冀来日姑娘若有了大造化,还能认得清自家主子才是。”
剪昔见那汪婆子话中之意甚明,心中略觉稍安,面上也带出了几分真诚道:“妈妈大恩,必不敢忘。”
汪婆子见剪昔说的诚恳,也不欲在此事上多做纠缠,只道:“今日你既是站在这儿,也必是知道这牙行里的规矩。这卖身契一签,往后诸事,你可就做不得主了。那襄国公府里的贵人要的可是签死契的丫头。若是那国公府里的主子未曾挑的上你,婆子这里可是不养闲人的,必会替你令择一个好的出路。说句不好听的,若有那时,你若是寻死腻活的没个消停,婆子手下可是能见血的!”
剪昔微微阖目,掩下眸中涩然,语调决然道:“若有那时,剪昔必不会给妈妈添麻烦。”
“好,婆子我最喜欢同聪明人说话。”汪婆子笑赞了一声,便使了眼色递与熏儿。
熏儿会意,自去内室取了签订卖身契的所有使物,端着托盘呈于汪婆子面前。汪婆子自取了契书,也不用旁人代劳,自己提笔沾墨,便在那契书上飞笔而书。
不多时,汪婆子便提腕收笔,将那契书递与了剪昔,笑道:“瞧你的谈吐,想也是识得几个字的。自己瞧瞧可有错处,若是没有异议,这便画押罢。”
汪婆子一边说着,一边将一个小巧印盒揭开,推至剪昔面前。
剪昔细读了一遍,见没有什么大的偏失,便抬手沾了那印泥,在那契书上印下一个鲜红手印。
汪婆子见剪昔这般痛快,眸色倏然一沉,面上却笑道:“这契书一式三份,你我皆一份。余下的这一份,做官府备案所用。等你有了主家,我这一份便与了你家主子。”
“有劳妈妈了。”剪昔颔首应道,轻手将自己的契约随意收起。
汪婆子见契书签订,又拣了几个小银角子递与剪昔道:“这是你的卖身银子,丫头可收好了。”
剪昔有意讨好那汪婆子,遂微微摇首,反手又将那银子推至了汪婆子眼前,轻笑道:“妈妈既给了我路子,可是不能再厚着面皮要妈妈的银子了。妈妈且留下来,多吃杯酒水也是好的。”
那汪婆子见剪昔如此知事,也不推辞,一边收了银子,一边说道:“你既是卖了身,这奴婢二字可是要时常挂在嘴边了,万不能像方才那般你呀我呀的说个不停了。”
“是,奴婢谢妈妈教诲。”剪昔如是说道。
欲知剪昔此后有何故事,且听后文细述。
第一百四十一回 卖身为奴(二)()
如今且说汪妈妈见诸事皆妥,便嘱咐熏儿道:“熏儿,你且带剪昔下去,也与那几个丫头认认脸。日后,说不得还是一个主子呢。”
“是。”熏儿恭顺应下,轻瞥了剪昔一眼,两人便行礼退下。
剪昔对那熏儿并不熟识,本欲搭话,又见那熏儿神色淡淡,便也息了心思。两人一路寂然无声,缓步行至院中的一处偏房。
熏儿指着当中一处房门说道:“日后,你便同她们几个住在此处了。一应被褥使物,过会我便差人与你送来。这里面的几个丫头如今都在前面学着规矩,妈妈准你今儿歇上一日,自明儿起便同她们一道学着。”
剪昔微微颔首,蹲身谢礼道:“多谢姐姐提点,日后有劳姐姐多多看顾了。”
熏儿面色倏然一沉,冷哼道:“看顾二字可是当不起,剪昔姑娘还是自己顾好自己罢,熏儿日后说不得要仰仗剪昔姑娘呢!”
熏儿此言讥讽之意甚浓,言罢,熏儿再不肯多瞧剪昔一眼,甩了帕子便转身离去了。
剪昔不知熏儿为何这般敌视自己,也只得随手撩开,推门进了屋内。入目也不过是间简陋的狭窄的小屋,靠墙一溜大通铺,当中一张破旧木桌,旁里有个等人高的衣柜,除此之外竟是未有一件家用物什了。
剪昔在外风刮了一日,半点水米未进,自是又饿又乏。因着屋内无人,剪昔不知此处规矩,也不好随意上炕歇息,便坐在炕沿上倚着屋墙歇乏。
就在剪昔似睡非睡之时,忽听得外间一阵浅浅的敲门声传来,紧接着便有一人在问:“此时可是剪昔姐姐的住处,熏儿姐姐差小子来送东西。”
剪昔闻声猛然惊醒,忙起身整衣,上前启了屋门。只见屋外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小子,正抱着一床薄被与几件日常使物立于门外,笑眯眯地打量了剪昔。
那小童见剪昔瞧着面生,便笑嘻嘻的问道:“这位想必就是新来的剪昔姐姐了罢,你且瞧瞧,这些东西该替你放的何处。”
剪昔见那小童搬着不少物件,面上也觉不好意思,张手便欲上前接过,笑道:“多谢小哥了,都交给我便是了。”
那小童侧身避开剪昔,婉言拒绝道:“剪昔姐姐不必客气,都是分内的活计,哪里用得着姐姐再沾手呢,没的叫人说小子轻狂。”
“那便有劳小哥了。”剪昔见那小童坚持,也只得闪身让出路来,将他引到屋里。
那小童将手中的物件尽数放于炕上,又从中拣了一个油纸包递与剪昔,笑道:“这是熏儿姐姐叫我给你的,说是姐姐一日里未进水米,万一再伤了肠胃,叫姐姐先用这个垫垫饥。”
剪昔未曾想熏儿这般周道,连这点子细处都能记得。一时又想到熏儿方才的态度,不知熏儿为何人前人后两般模样,便委婉的说与那小童听。
那小童闻言,也是一阵好笑道:“剪昔姐姐不必在意,熏儿姐姐就是这般性子,是出了名的刀子嘴豆腐心。那襄国公府这次寻丫鬟是做什么用的,大家伙心中都是有数的。加之,姐姐是自愿卖身为奴的,熏儿姐姐许是不了解姐姐的心思,便以为姐姐是个那等攀龙附凤之人,这才……”
那小童侃侃而谈,话及一半便猛然顿住。方才他只顾着嘴上痛快,倒是一时不防犯了忌讳,遂忙不迭息了声响,觑着眼偷瞄剪昔。
剪昔面上一愣,也不欲同那小童分辨,只假作不知,笑颜谢过她的送物之情。那小童自己说错了话,也不敢再次停留,一溜烟的没了踪影。
就这般,剪昔孤身一人坐于房中。待日头西下、天色黑沉之时,方听得门外隐隐有女子说笑声传来。未有多时,随着一声“吱嘎”闷响,便有几个女子自门外说笑而来。
当头的一个女子息了手中提灯,方点了桌上的油灯,便见剪昔静静地立于旁侧,竟是唬了一跳,口中忍不得惊呼一声。
剪昔未曾想这女子胆子竟是这般小,正是踌躇无措时,几人间一个个子娇小的女子忽的上前拉了剪昔的衣袖,语调轻快道:“我知道,我知道,你就是新来的剪昔姐姐罢。”
剪昔未曾想这几人间竟是有人识得自己,便好奇道:“你是怎么认得我的。”
这女子笑嘻嘻的回道:“大家白天都在一处受教,皆说汪妈妈这里来了位漂亮姐姐。这宅子里都传遍了呢,我哪能不知道。再说,熏儿姐姐早便打了招呼下来,说是叫你同咱们在一处坐卧呢。”
方才提灯的那女子也从旁笑道:“方才见屋内未曾掌灯,便以为你不在屋里呢。这蒙头撞进来,倒也未曾想这里间有人,却是叫你唬了一跳。”
剪昔见这女子言语温柔,心下顿生好感,忙不迭告罪道:“剪昔初来乍到的,什么都不懂,生恐犯了诸位姐妹们的忌讳,自是不敢随意行事。只是未曾想惊了姐姐,还望姐姐勿要怪罪。”
那女子掩唇一笑,语调颇为轻柔道:“日后大家都是姐妹,还这么客气作甚,说不得咱们还要在一处做活呢。咱们大家伙的年纪都差不多大,你以后唤我招弟便是。”
“招弟姐姐这话说的是,只不过我年纪最小,却是见谁都要称姐姐的。”那个子娇小的女子凑上前来,笑眯眯地说道。“剪昔姐姐,我叫汤圆哦。”
剪昔微微颔首,又与其他两个女子见礼。这两个女子一个唤作翠娘,一个唤作杏儿,年纪皆与剪昔差不多大小。只不过剪昔瞧着两人似是不爱言语,同剪昔问过好后,便自窝到旁里去了,也不与众人说笑。
汤圆却是活泼的了不得,叽叽喳喳地像个雀儿,拉着剪昔便不肯撒手,一会说这里,一会说那里的,半晌没个消停。剪昔叫汤圆缠的耐不住,只得打起精神与她说笑。
招弟见两人说的热闹,也只是柔柔一笑,取了头上的簪子挑了挑灯芯。那灯芯受了撩拨,“噼啪噼啪”地爆出两个花火,渐次明亮了些许。
汤圆借着微弱的火光,瞧清了剪昔的面容,忽然大叫道:“剪昔姐姐生得真好,明天可是要刹刹那如意的威风,省得叫她狂上天去!”
欲知如意是谁,明儿又有何故事,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四十二回 教习规矩()
如今且说剪昔听汤圆提起如意一人来,下意识地问道:“如意是谁?又要刹什么威风?”
招弟见剪昔满脸疑惑,便笑啐了汤圆一声,轻声道:“剪昔,你可别听这小蹄子浑说。她自己说不过人家,且拉你来出头。”
汤圆闻言,顿时便不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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