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始至终,廉王都未曾相信此出栽赃陷害邵长韫的死局为康王所设。
廉王留意瞧着殿内诸人的各色神情,心中却是冷笑连连。若是康王当真有这般心机智谋,自己也不会设计将他第一个拉下马,转而借萧帝的扶持而插入夺嫡之争、进而对付更为难缠的淮王。
而如今,这康王被那幕后黑手推至众人面前的目的,也不过是一个转引注意的“替死鬼”罢了。只可惜众人皆被那夺嫡之争的表象蒙蔽了双目,并未往细处深思,这才合了那幕后黑手的心思。那幕后黑手的本意,只怕也是借此遮掩身份罢了。
那邵家长女却于此时自戕而亡,更是来了一出死无对证。而现下,这丫头实为邵家之仆,却甘愿冒着背主弃义的名头为康王作证。明眼人瞧之,只怕都会怀疑这丫头是康王的人。如此一来,无疑坐实了康王的嫌疑。
思及此时,廉王心中一抹疑虑陡然掠过。据目今的局势而言,只要是萧帝笃定此局是康王所设,那康王势必会引得萧帝怀疑,萧帝也必会因着忌讳康王而有所行动。照此看来,此人的目的是要借萧帝之力削弱康王势力。虽说此人的手法与自己不同,却也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这幕后黑手对朝堂势力分化如此熟络,这一桩桩琐事间的相接之处,更是谋划的滴水不漏。若此番推论不错,那邵家长女自戕于传召途中,只怕也是这幕后黑手所设暗局中的一环。
只是……这宫中之人皆是嘴酸心狠,最是贪财的。而此人居然能在这宫内派出的马车上行事,事后又磨平的如此干净,远不是一朝一夕便能谋划成的。而这宫闱之地,禁卫森严,也不是人人都能来得的。那宫外之人就算有这个财力去谋划此事,只怕也没有机会去接触这些个内监。
这幕后黑手,如此着急的对康王下手,又借此事情打压淮王一把,其用意不言而喻。此人恐怕也是这宫中的一位爷呢?
廉王眸中闪过一丝兴味之色,喃喃叹道:“这宫中,惦记这皇位之人真真不在少数呢。此人,老五?老六?还是……”
廉王隐下自己眸中的寒芒,堆起一抹闲散的笑意,状似无意地瞥了眼身侧的五皇子与六皇子。
那五皇子与六皇子见自家皇兄瞧向自己,皆是浅笑回之,面上未有一丝异色。恍若眼前的一切,于他们而言,只不过是一出不相干的戏码。
廉王被此番景况所扰,虽然心中默念当日与邵长韫所行交易,但也顾念着自身的利弊得失,遂一时间也不敢轻易开口替邵家求情。就在这廉王心中疑虑不断之时,那淮王心中也不是那般风平浪静。
淮王因着谢邵结亲一事濒临崩溃,一时被愤恨蒙蔽了心智,也顾不得细究其中端由。早在听见那谢庭岳口中所言之时,而万分笃定此局是康王为防着谢邵两家结亲所设。
目今,淮王一见环儿那丫头句句皆是为康王辩护而言,更是怒火中烧,不由呵斥道:“一口一个我家姑娘、我家姑娘的,转头却是将人往死里攀扯!胳膊肘子向外拐,好歹还得有个限度。你到底是那邵家的丫头,还是他康王家的丫头。”
环儿被淮王这么一顶,当下也有些气弱。嗫喏了两句,又强做镇定道:“奴婢只是瞧不过眼去,顺心而为罢了。淮王爷难道只论情面,不讲道义的吗?”
环儿这一席话,直将淮王逼了个哑口无言。他恨恨的瞪着环儿,冷哼道:“你这丫头倒是倒是好利的一张嘴。”
康王因环儿一直向着自己说话,心底早将她当做了自己人。如今见环儿话说的漂亮,面上自是得意洋洋道:“老三,落是论起来,咱们才是真真的亲哥俩儿。而你处处向着外人说话,本王可是不知,到底谁才是胳膊肘子向外拐。”
淮王被康王这句意味不明之言气得双手冰凉,他面沉如水,借着讥讽环儿,指桑骂槐道:“那看门的家狗,尚知不咬其主。你倒好,人家骨头还没亮出来,你倒上赶着给人家舔鞋去了。终了,可别主子没认成,反倒成了人家的盘中菜。”
康王未曾听出淮王话中的机锋,反倒呵呵笑道:“三弟这话说得可不对,那狗肉可是登不得高台盘的东西,又怎能上得了席呢。”
康王此言一出,众人便是一怔,若不是因着此刻氛围不对,只怕都要笑出声来。这康王虽说有些耿直执拗,倒也蠢得可爱。
正当此时,方才悄然离去的内监总管手捧一个雕花木匣,自殿外缓步而来。
萧帝一见此物,挥手止住众人的话头,指着木匣问邵长韫道:“邵卿可识得此物?”
邵长韫一见此物,心中便是咯噔一下。虽说邵子姜的闺房他未曾去过,可这只木匣他却是识得。当日,还是子姜见这木匣上的荷花雕的精巧,方才讨了去的。加之,子姜素来不轻易讨要物件,邵长韫这才留了心。如今,那环儿既是着意提起这只木匣,只怕这匣中之物,早就不是原来的物件了。
环儿一见那只木匣,眸中却是精光大作,她慌不择言道:“就是这个木匣子,圣上启了,便知奴婢所言非虚。”
萧帝见环儿这般急切,一时也好奇那匣中所乘何物。他微微挥手,准了环儿所言。
立于旁侧的禁卫军得了萧帝准话,自刀鞘内抽出佩刀,动作迅捷地向那匣上的锁头砍去。只听一声清脆的金属碰撞之声过后,那锁头断裂两半,闷声落于青砖之上,那木匣子却未伤分毫。
欲知这木匣之中究竟装了何物,咱们下回接着分说。
(。)
第九十四回 环儿之祸(三)()
如今且说那内监总管见那匣上锁头已除,忙不迭捧着那木匣,小意上了金阶。
原来,早在那环儿与谢庭岳两人相争之时,萧帝便暗自留了心神。虽说他当时一派意态闲闲之貌,可这两人之意,他却是听了个清楚明白。话语间,又见环儿着意提起子姜桌上的那只雕花木匣,思疑之心顿起,这才暗递了一个手势与了那内监总管。
那内监总管也是宫里的老人,一见萧帝这般举动,早已通了内中关窍。因着前番手下人的那桩过失,才失了脸面,正是希图将功赎罪之时,便趁着殿内众人不察,暗自溜至殿外打点去了。一时间,潜伏在邵家门外的暗探悄然入府,偷取了那匣子出来。那内监总管便两步并作三步的进殿而来,方才有了刚刚这出环儿辨匣一事。
却说那内监总管行至萧帝旁侧,垂首将手中木匣呈于萧帝面前,恭谨肃目立于当地。
邵子期一见那木匣,心底便是一凛。那匣子是子姜平日里盛放随笔所用,因着那桩往年盗字一事,这匣子平日里都是上了锁的,轻易不叫人打开的。可如今竟是被呈于此处,子期心间忽有一阵不安袭来。
萧帝却并不急于启了木匣,他面上凝起一抹戏谑之色,缓缓地摩挲着那匣上的木雕荷花纹路,懒懒问道:“邵卿,这木匣既是出于你的府中,你可知这里面所放何物?”
“微臣不知。”邵长韫淡淡应了一句,面上未见一丝波动。
萧帝放于锁扣之处的手指些微一顿,口中语气似逗引小狗一般道:“这可是事关你邵家生死之时,邵卿也还是这般冷淡,真是枉费了朕特意差人寻来这匣子的一番心意。”
“孰是孰非,圣上心中已然有了定论,又何须微臣另行表态。”
邵长韫微微抬首,一抹淡然如水的目光凝于萧帝脸侧。早在那木匣现于大殿之时,他便知此时的邵家已然危如累卵。环儿的临阵倒戈,业已将邵家推至了万劫不复之地。那匣中之物,不必细想,也知其目的为何,只不过是为了将他邵家诽谤君主之罪板上钉钉罢了。
萧帝冷哼一声,金龙云袖凌空一甩,只听“砰”的一声闷响,那木匣的盒盖便被猛然掀开,反打打匣壁之上。
那内监总管被萧帝突如其来的动作一惊,手中的木匣几乎都要脱手而去。他暗自稳了稳心神,将手中木匣奉至萧帝随手之处。
萧帝随意瞄了一眼,见那匣中放了一沓素笺。顶先的一张上,影影绰绰的布满了小字,倒像是一首七言小诗。那萧帝年事甚高,两眼早已混沌不清,一时也未曾瞧清所书为何。索性抬手将那沓素笺掏了出来,细瞧了一番。
彼时,大殿之中只有萧帝翻动那沓素笺的细微“索索”之声徐徐回环,所有人皆是练气凝神,将所有的视线聚至萧帝之处。
萧帝面色稍肃,未有一丝格外的情绪流出,手下轻翻素笺的动作也似乎未有一丝滞黏。
平静,极度的平静,可就是这般模样,在那些深知萧帝性子之人的心中,却是陡然翻起了一股滔天巨浪。他们不能想象,这幅看似平静的面容背后,到底遮掩着怎样的雷霆之怒。
倏然,萧帝手中素笺“哗啦”的一声轻声,渐次归于一处。萧帝单手撑着龙椅上的金龙把手,借力站起身来。他手里轻飘飘地攥着那沓素笺,一步一步地走下金阶。萧帝身子微微晃动,满嵌金线的云龙靴踏于金阶之上,发出一阵阵沉闷的“噔噔”轻响。
“圣上小心脚下。”那内监总管见萧帝步履不稳,忙不迭将手中木匣塞与了旁侧的小内监,自己捏了长须拂尘,小心翼翼的随在萧帝身后。
萧帝老目微沉,死死盯着跪于阶下的邵长韫,胸口一股闷气隐而不发。无论是设计谋皇权一事,还是假玺承龙位一事,一直是他心中隐藏至深的逆鳞,触之既死。而身处泥潭旋流之中的邵家,却是这两处逆鳞的最大知情者。亦是因此,邵家于他心中,一直就是肉中刺一般的存在。他也曾尽力拔除,怎奈邵家离朝避世的态度之下,竟是一丝破绽皆无,叫他欲除不得法。虽说他今日本意是借谢邵两家结亲一事,扶持淮王一脉。可不曾想邵家今日竟然有了如此大的纰漏,说是千载难逢也不为过。
今日之事漏洞百出,只要是明眼人瞧之,也必知是有人栽赃嫁祸于邵家。萧帝若是深究,也必能扯出这其中因果,还邵家一个清白。可若是如此,此番机会一失,萧帝再想除去邵家,只怕就不似今日这般便宜了。萧帝心中千回百转,默默地盘算着两者间的利弊得失。就在这短短的几节金阶之间,萧帝心中已然有了自己的盘算。
萧帝晃晃悠悠的行至邵长韫眼前,未及站稳,他手中的数张素笺便狠狠的向邵长韫的面上摔去。萧帝动作之大,几乎都要将自己绊倒在地。他脚下踉跄了两下,顺势便倚在了抬手扶他的内监总管身上,粗声咳喘起来。
“邵长韫,这纸上之字你可识得是何人所书!”
“微臣不知。”邵长韫抬首直视萧帝,也不侧首避让,任由那层层素笺狠狠地摔在他的脸上,打起一道道清浅的红痕。早在萧帝手持素笺下金阶之时,他便已瞧清,那素笺上所书小诗之中,那句“玉轸藻饰太平鸟,独登高台盼昌朝”,已然将邵家诽谤君主之罪板上钉钉。
“不知!”萧帝冷哼一声,单手直指环儿道:“你……你来告诉你家主子,这字究竟是何人所书!胆敢有所欺瞒,即刻杖杀!”
“奴……奴婢不敢……”环儿被萧帝盛怒所震,浑身乱颤地跪行了两步,装模作样地瞧了眼地下散落的素笺,颤巍巍的回道:“启……启禀圣上,这素笺正是……正是……”
“正是什么!”萧帝怒吼道。
“正是,正是我家大姑娘所书。”环儿身子猛然一颤,咬牙匍匐在地道。
萧帝强撑着那内监总管,大声呵斥道:“邵长韫!当年,朕念及邵文叔从龙之功,不顾你一介养子之身,准你承袭这定国公一爵。今日,你就这般回报朕的吗!容许那个逆女写下如此大逆不道之言,你究竟将朕置于何地!你的眼中,到底有没有朕这个皇帝!还是说,那个逆女本就是一个幌子!而这诗中所言,方才是你心中所想!”
邵长韫遮掩不住眼中的失望之色,他目光炯炯直视萧帝,借用当年义父所言,以示自己忠心。“粉身碎骨魂飞散,心比青山志不改。”
萧帝闻言,身子猛然一颤,邵长韫跪于青砖上的如松身影渐次模糊。恍惚间,萧帝记忆深处的那抹身影却越发清晰起来。时至今日,萧帝仍旧忘不掉那双坚定地眼眸。
“住口!”萧帝狠命咳喘了两声,反手将那禁卫军腰间的长剑猛然抽出,顺势便向邵长韫颈间扫去。
欲知此后是何景况,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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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回 连环秘计(一)()
上回书说平渊旧语表忠心,萧帝狠绝示长剑,如今接续上文,接着分说。
且说萧帝听闻邵长韫如此说道,心中陡然一凛。萧帝唯恐邵长韫在此众目睽睽之下,将当年那桩旧事的内中端详尽数道出。心慌意乱之下,萧帝也顾不得其它,反手将那禁卫军腰间的长剑猛然抽出,顺势便向邵长韫颈间扫去。
“住口。”萧帝连声大喝,气势汹汹直逼邵长韫而去,那长剑上的灼灼锋芒一闪而过,引得殿中众人低声惊呼。
沈辛夷本卧在邵长韫怀中,一见萧帝此举,更是三魂失了两魂。她慌乱之间也未曾细想,竟是要用手去挡了那长剑的剑锋。
邵长韫察觉到沈辛夷的举动,长袖一展,便将沈辛夷搂头揽在了怀中。可就是这番小小的侧身之举,却将他曝露于萧帝长剑之下。萧帝来势汹汹,邵长韫护住了沈辛夷,可他自己却是再也避不开灼灼剑芒。
一道剑光轻闪,一道血痕自萧帝长剑剑身蜿蜒滑落,“滴答滴答”地落于殿内的青砖之上,溅起一朵朵小巧地血花。邵长韫如玉侧颜之上,一道小指宽的血口自他眉尾划直唇角,鲜血自内汩汩流出,染满了他的发鬓、脸骨。
萧帝这一剑几乎是下了死力,若不是他年老力衰,只怕邵长韫便要命绝于当地。邵子期见了那血口,挣扎着便要趴伏过来。怎奈邵子牧顾念着她身子受创,强扭着将她定于了当地。
殿内的这番变故早已传至殿外,众人皆是敛气紧声,不敢发出一丝声响。可就是这般,殿内的细微声响又怎能传至殿外。秋玉、岱雪等人本被几个禁卫军拦于殿们外,只能从人缝之间瞧得内中一点景况。
秋玉一见那萧帝长剑上染了血迹,便以为是自家主子有了什么差池。忠心如她怎会坐视不理,还不及细想,抽身便要向那殿内冲去。
岱雪察觉到秋玉的心思,忙不迭将她拦腰抱住,小声呵斥道:“姐姐这是做什么?内里到底是怎么个景况,你我皆不知晓。姐姐这般大刺刺地冲撞进去,要是得了诖误,可怎么了得。”
秋玉心系自家主子,也顾不得和岱雪争辩。她一边死力掰着岱雪拦于她腰间的双手,一边急声道:“凭他怎样,我既是受了主子的恩惠,今儿便是一死也当得。”
“姐姐不可!”
岱雪本就害怕沾带了自身,遂任由秋玉将她双手掰得通红,也不肯轻易松手。旁侧围观之人因着萧帝大怒,早便离得两人远远的。一时竟也无人来劝,两人就这般一来二往的争执起来。
不过就是这一瞬之间,众人却是各怀心思。
沈辛夷自邵长韫怀中挣扎而出,抬首便对上了邵长韫脸侧的那道血污。满目的血红深深地刺激着沈辛夷的心头,她双手颤索索地要替邵长韫擦拭,面上清泪却是再也止不住的簌簌而下。
“无妨。”邵长韫轻拍了拍沈辛夷,安抚了一句,便将她推至踉跄入殿的秋玉怀中,柔声叮嘱道:“照顾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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