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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回 夜宴惊变(二)()
如今且说萧帝只随意将那本《兰陵雅集》翻了几页,面上神色便是倏然一变,他猛然站起身来,将手中所持之书狠狠地向邵长韫甩去。
那萧帝年老气衰,哪还有年轻时的那把气力。那书方一脱手,便发出一阵刺啦啦的尖利凄鸣,陡然坠落在地,并未砸到邵长韫身上。可就是这般小小的动作,业已引得萧帝咳喘不止。
此番变故,皆是众人预料不及的,一时间都有些许愣神,不知该作何反应。众人心中皆是暗暗猜测,究竟是何祸事,竟能引得萧帝如此震怒,众人心中皆不明了。
彼时,待邵长韫缓步离席,徐徐跪于大殿之中后,众人方才堪堪回过神来,忙不迭跪于殿中,口中高呼道:“圣上息怒。”
“砰!砰!砰!”
接连三声的震天巨响回环在宽阔的大殿之中,犹如站前擂鼓般叫人胆寒。萧帝以手握拳,将眼前的桌案拍得狂颤不止,席间的碗盏受不得这般重力的摧残,摇晃飘摇若水中浮萍,将萧帝满修云龙纹的明黄衣袖浸染得斑驳陆离。
萧帝只觉一口浓痰堪堪堵于喉间,将他尚未出口的呵斥之言尽数困于胸间,抑郁难鸣。他哆嗦着手指,狠狠指着邵长韫,气喘如牛。
王皇后见势不好,忙不迭趋前一步,紧赶着给萧帝顺气。好不易捋了半晌,萧帝方才顺过气来,喉间的嗦嗦之声也渐次平息下来。
王皇后一边替萧帝顺气,一边暗使眼色递与了淮王。淮王会意,悄无声息的拣了那本《兰陵雅集》,小意翻动起来。
淮王知王皇后忧心何事,锁目于书页的目光也越发仔细起来。谢邵两家联姻在即,万不可出一丝差错。可现如今,萧帝竟然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之下,大发雷霆之怒。这其中的缘由,自是要寻个明白。
倏然,淮王的动作猛然一顿,一抹阴云顿时弥漫于眉间。他嘴唇开合了两下,整个人似凝结了一般,却吐不出半句话来。他缓缓抬首望向邵长韫,面上质问之意顿显。
只见那满页的铁竖银钩之间,一首短短的小诗誊于其中。其字迹娟秀雅致,似白莲一朵宛然绽于水中。其墨迹之新,任谁搭眼瞧来,这首小诗也是后来有人另外誊写上去的,并不是出自书圣之手。
诗虽好,可其中却有一句,其意味之深,叫人胆寒。
萧帝眸烧怒火,唇角犹挂着一抹阴森冷寒的血腥之气,他狠狠地盯着跪于阶下的邵长韫,语调沙哑道:“你,你可认罪!”
邵长韫背直如青松,面上如清风般淡然,他反问萧帝道:“微臣不知何罪,又何来认罪一说。”
淮王念及谢邵两家结亲给他带来的巨大好处,此时必是要竭尽全力地替邵长韫开脱。如今一见萧帝不等细审,便将此等重罪给邵长韫兜头扣下,忙不迭从旁打圆场道:“父王息怒,儿臣倒觉得是场误会。这首小诗分明就是女子所书,说不得定国公并不知情。依儿臣愚见,且等细问了再说,免得冤枉了好人。”
“老三,你说他不知情!”萧帝大喝一声,面上怒色仍未褪尽。
“儿臣愚笨,只是私下这般觉得,一切还是要父王明断才是。”淮王一时摸不准萧帝何意,心念一转,出口之言甚是圆滑,不动声色地将自己摘了个干净。
萧帝一掌猛然拍于桌案,忽的忆起当年未曾为邵文叔平反一事,便认为邵长韫是有意讥讽自己,遂冷冷说道:“朕看他分明就是知情,特特拿此事来讥讽朕的。”
邵长韫此时尚跪于阶下,听两人这般说,心下倒是有了一丝眉目。他恭谨地行了一礼,反问萧帝道:“微臣只想知此诗到底写的是什么,引得圣上这般大怒,求圣上恩准。”
“你,你……”萧帝咳喘了两声,一手死力撑着龙椅上的鎏金扶手,一手颤索索地指着淮王道:“念,你给朕念给他听!”
淮王攥紧书册的双手猛然一颤,语调犹疑道:“儿臣,儿臣不敢。”
“念!朕叫你念!”萧帝状似癫,狂吼一声道。“怎么了,老三!如今本事大了,连朕也差使不动你了!你若是不念,就马上给朕滚出去!”
“是,儿臣马上念。”淮王从来未曾见过萧帝这般盛怒,又恐一时祸及自身,少不得顺从圣意,将这首小诗徐徐念出。
当邵长韫听到此诗中“玉轸藻饰太平鸟,独登高台盼昌朝”一句之时,他面上的平和之气,渐次有了一丝轻微的裂痕。他微微阖目掩下眸间的风云涌动,心下却是苦笑连连。当真狠绝如她,出手便是死招,恨不得将他的所有生路尽数斩断。
“玉轸”一词,天子车舆的美称。
“藻饰”一词,通“早失”之音。
“昌朝”一词,指代昌盛兴隆的朝代。
“高台”一词,指代位高权重之境。
此时,若是将这些词通同串联起来,放在此处语境之中,其大意便为:圣上只顾贪图圣驾奢华,却不知这天下早已不复太平安乐之貌。臣下虽位及其高位,却仍旧盼望昌盛兴隆的朝代到来。
短短十四字之言,字字直指萧帝而去,言语间的影射之意颇浓。当年,萧帝原是自立为王,本就是名不正言不顺。多疑如他,一听此言,怎能不震怒。
加之目今,萧帝大行文字之狱,整个大齐境内本就是一派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景况。这时,此书却以他邵长韫的名头作为贺寿之礼呈上,就算这书中之诗不是他亲手所书,只怕终了也脱不了关系。而且,依照萧帝之性,此罪之下,必为死局。为今之计,只有尽力证明此诗与他毫无关系,说不得还能寻得一丝生机。
邵长韫心念飞转,通了其中关窍,面上神色反倒越发沉静下来。
萧帝见邵长韫意态闲闲,一副风波不起的样子,更觉是他有意嘲讽自己,顿时怒发冲冠,大声呵斥道:“邵长韫,事到如今,你还不认罪!如此大逆不道之言,你竟敢呈于朕的面前!你若是活够了,朕便成全你!”
邵长韫抬首直视萧帝双眸,未有一丝畏惧之色,他徐徐说道:“此事不是微臣所为,还望圣上明察,还微臣一个公道。”
“此书都是你呈上来的,你能不知?”
“微臣当真不知。”
萧帝冷哼一声,忽的推开王皇后,疾步冲到阶下,自淮王手中抽出那本破损不堪的《兰陵雅集》。他以书代手,几乎都要将书戳到了邵长韫的脸上。他厉声怒喝道:“你自己呈上来的书里有什么,你自己会不知道!你别以为朕老了,就好糊弄了。”
邵长韫云淡风轻道:“启禀圣上,此书不是微臣所献寿礼,微臣呈献的寿礼另有它物。”
萧帝面上一怔,下意识的瞧了眼方才那个白面内监,问道:“你说,定国公所言可否属实?”
那白面内监趴伏在地,瑟缩道:“回禀圣上,定国公所呈寿礼只有此书。”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欲知此后又有何故事,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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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回 夜宴惊变(三)()
上回书说萧帝闻诗怒冲冠,内监虚言作伪证。如今接续上文,接着分说。
且说那白面内监自方才持书入殿后,便一直跪于旁侧,并未告退,现见萧帝如此问,忙不迭趴伏在地,尖声回道:“回禀圣上,定国公所呈寿礼只有此书。方才,便是据实誊于那寿礼档子上的。”
那白面内监话音将落,殿内皆是一片哗然之声。
王皇后与淮王对视了一眼,彼此暗通了心意之后,淮王便不动声色的挪挪了身子,意欲与邵长韫扯开关系,也免得叫他牵连在内。
沈辛夷与邵子牧、邵子期三人,皆是暗自替邵长韫揪心不已。那沈辛夷本就知寿礼为何,今见有人这般栽赃嫁祸,更是一腔柔肠几乎牵断。
如今且不说旁人,只说邵长韫闻言,双眸便是猛然一眯,一道寒芒自内一闪而过。
今日,他所呈贺寿之礼,明明就是那块造型奇巧的田黄石,却偏偏被人换成了这本《兰陵雅集》。其谋划之深,远不是一日可为的。只是连这宫中之事也打点得这般妥当,凭借赵文华一人之力,万不能做到如此境界。
这便说明,必定有个对宫中万般熟悉之人,暗中襄助与她,方才能成此计。可此人究竟是谁?萧帝?王皇后?淮王?康王?廉王?还是说……
邵长韫在心底暗暗盘算,将种种可能一一列出。
那萧帝虽说由来忌惮邵家,但目今他要借谢邵两家结亲一事,扶持淮王一派,并以此打压康王,借以维持朝堂平衡。自是不会临时改变策略,对我邵家出手。首当便排除在外。
那王皇后与淮王,因着夺嫡一事,还要借助邵府之力,自不会行此自掘坟墓之举。而赵文华也深知此道,莫说不会与他们联手对抗邵家。只怕今日此事,王皇后与淮王并不知情。
而那康王,则隶属对立一派,且不说他帮与不帮。就算他答应与赵文华联手,依照赵文华谨慎的性子,也不会全然相信与他。一旦事情败露,这个把柄落在康王手中,可不是能轻易了事的。
而那廉王,自是更不可能。有那传国玉玺作保,邵家与廉王可算是暂栖于一条船上的盟友,廉王也不会轻易对邵家出手。
如此观之,只有那一人,既对宫中熟悉万分,还需要谢家这棵背后大树借以撑腰。才会与赵文华联手,借以打压邵家。否则,只要子姜嫁入谢府,她今后的地位,必然会因此而多了一份不确定性。
邵长韫心中千回百转,已然有了结论。他眸光轻闪,不动声色的盯紧了殿中某人。
正当此时,萧帝一声怒喝,将邵长韫的全部神思倏然拉回。
“好一个定国公,这扯起谎来,倒是面不改色。你可知这欺君之罪亦是重罪,再加上方才那桩诽谤君王之罪。今儿,朕少不得两罪一并罚。”萧帝大喝一声,将手中残书猛然掷于地上。
那本《兰陵雅集》的破碎残卷哪里经得起这般揉搓,封书之线猛然断裂,于地上四散而开,尽数摊于地上。
“诽谤君主之罪?欺君之罪?”邵长韫挺直腰背跪于青砖之上,他徐徐的阖下眼睑,语调平缓冷硬,恍若在诉说着一件与他并不相干之事。“我邵氏一族对大成的忠心,圣上难道不知吗?既然圣上不念旧情,今日要绝我邵氏一脉。且请圣上拿出证据来,来证明此首小诗是出自我邵姓之人。只要圣上证据充足,我邵长韫愿以死谢罪,绝无二言。”
“父亲……”邵子期听出了邵长韫话中的决绝之意,她喃喃开口,却一时哽咽不知作何言才是。
萧帝被邵长韫一激,语调越发冰寒起来,冷哼道:“你以为朕当真的拿不出来吗!”
邵长韫自有一股清傲,不是他所行之事,必不会相认。他微微扬起如玉侧颜,傲然道:“我邵长韫行可行之事,谋可谋之事。此事不是微臣所做,自不会认罪。”
萧帝垂首看着跪于他面前的邵长韫,一如当年的邵文叔。那段陈年旧事,一直是萧帝心底不能触及的暗刺。萧帝猛然一凛,只觉喉间黏连难言。
当年,萧帝顾及邵文叔的权谋之术,恐为邵文叔正名之后,自己再不能将他轻易掌控,这才将此事一拖再拖。直至邵文叔寿终,也未曾替他正名,任由他背负污名受尽一世唾骂。
因为萧帝深知,只要邵文叔身负这个背主弃义的污名。其它诸国就算再看重邵文叔,也不会轻易任用。如此一来,邵文叔除大成以外,再没有别国可投。加之那些反成复齐之士的疯狂暗杀,邵文叔想要保他邵氏一脉,势必要忍气吞声,依附于萧帝之下,方才能寻得一丝庇护。
亦是因着这般原因,邵文叔为了保全邵长韫、沈辛夷等人免受追杀之苦,这才未曾同萧帝撕破脸皮。亦是从另一方面,默许了萧帝此举。邵文叔终其一生,皆为大成所谋。他为大成谋划了个政通人和的太平盛世,却独独忘了替自己谋取一条脱身之路。
萧帝眸间微饧,口中之言几不可闻道:“成也邵家,败也邵家,朕不敢拿着万里江山来冒险。”
邵长韫听见萧帝口中的嗫喏之言,心中苦笑不已。萧帝如今敏感多疑的性子,说不得便是当年父亲私藏传国玉玺种下的因。蛇蟒之中出金龙,本就名不正言不顺,更莫说少了那历代皇帝所持的传国玉玺了。
萧帝与邵长韫两人觌面相对,表面虽然看似风平无波,可这内里却是紧绷似弦,谁也不肯轻易松上一圈。
可纵使这弦绷似刃,也终有那弹琴之人。
正当此时,自方才便一直锁目于那《兰陵雅集》残卷的康王妃突然惊呼一声,将萧帝与邵长韫两人的心神自多年前的那桩陈年旧事中陡然唤出。
萧帝最不喜康王妃这般不知眼色,遂黑白花眉一挑,不悦道:“康王妃又是做什么,这般大呼小叫,皇家体统到哪里去了。”
康王妃也顾不得康王暗自扯她衣袖之举,兴致勃勃的在地上一通乱拔,自内摸出一张残页。她眸间闪亮如星,语调尖刺道:“儿臣有证据能证明此首小诗是出自邵姓之人。”
欲知康王妃究竟有何证据,咱们下回接着分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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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回 夜宴惊变(四)()
如今且说康王妃膝行两步,跪至萧帝面前,手中持着一张残页,语调尖锐刺耳道:“启禀父王,儿臣有证据能证明此首小诗是出自邵姓之人。”
邵长韫闻言,心底却是咯噔一声。他清眸微转,徐徐的瞥了眼赵文华,果见她面上一丝暗锋一闪而过。邵长韫眉间微微有些凝重,似有一条暗线自他手中悄然溜走,而他却从中寻不出一丝头绪来。
而那萧帝听康王妃这般说,面上兴色大作,他正愁无处找寻证据,这便有人紧赶着送上来了。萧帝稍稍肃目,抚着颔下花白胡须说道:“康王妃所言可当真?”
康王妃连连点头,急于证明自己此言非虚道:“必是错不了的,儿臣若是没有万分的把握,怎敢随意妄言。”
一听此言,萧帝面上神色渐次平淡,他拂袖回身,一边缓缓向阶上走去,一边冷声道:“既如此,康王妃便将这证据拿出来,且给咱们这位定国公好好瞧瞧,也好叫他死心。亦免得将来在九泉之下,镇日喊冤,也得不了安稳。”
萧帝此言一出,杀机顿现。彼时,殿内众人业已知晓萧帝于此事之上的态度,只怕今日这邵氏一族难逃此劫。
廉王一听此言,双眸却猛然一眯。他心中隐隐觉得,当日邵长韫以传国玉玺做引,求自己于危难之时为他邵氏一族美言几句,就是为的今日这事。廉王抬首看向跪在旁侧的那抹如松身影,眸中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光影。
只可惜还不待廉王细想,康王妃一阵尖利刺耳的哂笑之声于万寿殿内陡然炸开。
“儿臣遵旨,且请父王免了儿臣失礼之罪。”
“恩。”萧帝随意应了一声,缓缓坐于龙椅之上。他俯瞰着阶下众人,笑道:“又不是你们的错处,都齐刷刷地跪着这里做什么。反倒显得朕是个暴君似的,没得叫人瞧着心烦。快,快,快,都起来落席吧。”
“是,谢圣上隆恩。”
众人互瞧了一眼,也只得起身归席。彼时,万寿殿内,只余邵长韫、沈辛夷、邵子牧与邵子期四人跪于当地。
康王妃见众人各自散去,猛地立起身来,径直便向邵子期走去。
邵子期见康王妃越过众人,疾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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