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渊哥哥,你我寒温未叙,你便如此疏远客套,真真伤了妹妹的心。”她素手轻抬,掀开了遮脸的帽兜,嫣然笑道。
欲知这陈启之主究竟是何方神圣,且听下文细细说道。
第五十三回 暗语赴约()
如今且说那人取下斗篷上的帽兜,露出一张并不年轻的面容,只额间的一点殷红血痣煞是显眼。顾盼流连之间,亦依稀可辨年少时的光华风采。
她柔柔一笑,轻声道:“一别数载,渊哥哥的风采更胜往昔了。许久未见,一向可得安好。”
“托夫人的福,诸事尚可。”邵长韫淡淡应了一声,面上水波不兴。
“妾身可不是个有福气的人,渊哥哥这话可是说笑了。”她莲步轻移上前一步,眸间润润如水凝于邵长韫耳侧,淡雅道,“这偌大圣京城中,谁人不知咱这定国公爷与其夫人鸾凤和鸣、鹣鲽情深。若说托福,辛夷才当得起这第一人。妾身一个事外人,哪里当得起托福二字。”
“客套话罢了,夫人又何必当真。”邵长韫微阖双眸,避开了她的目光,语调冷冽道,“再者夫人身份尊贵,此番说道怕是不符您的身份。”
“渊哥哥这话说得好生见外,让妹妹如坠寒冰。”她眉尾轻展,维持着面上的端庄优雅,“当年,若不是妹妹一片芳心错付,也落不到今日为人继室的地步。虽说同样都是国公夫人,妹妹心中却犹感天差地别。”
原来此人不是别人,正是襄国公谢永忠的续弦——赵文华。说起这赵文华,她与邵长韫尚有一段旧缘可寻。
这赵文华天生聪颖,生就一副水晶肝儿、七窍心,且犹爱兵法权谋之术。当年,赵文华因听得邵文叔为当世不二之谋士,便自寻于邵文叔门前,意欲拜师学习。邵文叔念其年幼丧父,便收她于门下,悉心教导了几载。
亦是因此,这赵文华与邵长韫得以同席几载,师承于邵文叔。却不料这红楼女儿最多情,情寄红豆思鸳鸯。亦不知自何时起,这赵文华暗生情愫,思慕于邵长韫。
怎奈这落花有意弃枝落,流水无情绕花过。那邵长韫虽说年少风流,也是头一等的痴情人物。又因他一直将赵文华当做妹妹看待,这才未曾察觉她的心思。
谁知就这般阴差阳错之下,直至邵长韫迎娶了沈辛夷为妻,赵文华才豁然顿悟。只可恨她心怀憧憬待郎君,错将韶华年岁抛。
赵文华亦因此虚度了几载光阴,一时沦为圣京诸人笑柄。终了万般无奈之下,只得由其姐赵文瑾作保,嫁与了谢永忠为继室。
就是因着这段旧缘,此后又引出了多少痴怨纠缠。如今这两人觌面长亭了残局,亦是此前因所致。
邵长韫知当年之事虽说仅是赵文华一厢情愿,但他身处此间未言明,仍旧有失。他坦然凝目于赵文华的双眸,言有愧疚道:“当年的确是在下未曾察觉,没有及时言明,才致使夫人虚度了几载光阴。今日,在下既然来赴夫人之约,自是做了赔罪的打算。”
言罢,邵长韫叠手敛衽,长揖到底。
赵文华双目炯炯,紧紧盯着邵长韫看了良久,喃喃问道:“无论妹妹提什么要求,渊哥哥都会答应吗?”
邵长韫立起身来,微微低下清瘦的脸庞,诚恳道:“只要在下能力所及,愿尽力与之。”
赵文华眼波流转,她抬手轻掐着染得血红的凤仙花指甲,粉面露喜笑如花,不疾不徐道:“渊哥哥瞧我这指甲染得可好。”
邵长韫面色一愣,赵文华这平白一问,倒叫他有些摸不准其意。邵长韫敛了敛心神,轻声道:“夫人,在下……”
“很丑对吧。”赵文华猛然开口截断了邵长韫未出口之言,自顾说道,“妾身前些日子断了指甲,虽然后来用这花汁染了得以补救,可是怎么瞧都比不上原来的好看。这女人也是,一旦错过了韶华年纪,哪怕抹上再多的胭脂,也终不是原来的那张玉容粉颜了。”
“夫人想怎样?”
赵文华眉尾一抬,安然笑道:“光阴且需光阴还,渊哥哥能付得起吗?”
邵长韫目光凝结了一下,眸色突转幽深,阖目说道:“只要夫人能收手,在下愿意以命换之。”
“命,你的命?”赵文华樱唇轻启,双眸间笼上了一层浓雾,掩住了她眼中的所有情思。“哥哥风华绝代世无二,妹妹怎么舍得呢?”
邵长韫只觉一股怒火直涌上来,他勉力压下,语调冰寒道:“那夫人便拿小女撒气吗?”
赵文华眉睫轻动,装傻笑道:“渊哥哥在说什么?妹妹怎么听得好生迷糊。”
“初一日的那出双车计,夫人瞧得可热闹。”
“那日,妹妹未曾传过戏班子,又何来热闹一说。”
邵长韫神情漠然,从喉间挤出了一言,接连问道:“那陈启、陈婆子两人,夫人可识得?”
“倒是未曾听说过这两人。”
“当真。”
赵文华面色一冷,哼道:“哥哥不知从哪里寻来的两个粗夯人,硬要往妹妹身上攀扯,妹妹却是不识得的。”
听得赵文华这一席话下来,邵长韫双唇剧烈的抖动了一下。他知赵文华必不会承认自己所为,便不再纠缠结果,直入主题道:“夫人是聪明人,你我亦不必互相试探,在下只有一言相询。”
“渊哥哥直言便是。”赵文华端庄一笑道。
“那六字之言,暗锋已出,夫人手中想是有了必胜的筹码。目今,在下只想知道,夫人怎样才肯收手?”
“筹码是有,只看渊哥哥想不想叫它现世。”赵文华步履轻盈踏前一步,眸光烈烈逼近邵长韫道,“渊哥哥既是能勘透妹妹隐喻,这字面的意思又怎会不懂?”
邵长韫心中猛然一震,面上却未露端倪,徐徐道:“虽然萧帝赐婚明诏未下,可此事已然是板上钉钉,圣京城中更是无人不知你我两族联姻之事。欲得生,不可合。这字面之意虽易,可这抗旨不尊亦是死罪。前亡后殒,夫人已将在下生路尽数斩断。”
赵文华听他语调平缓却满溢讥讽,不由轻声笑道:“渊哥哥素来善谋,目今不过小小地一出双亡计,哥哥又怎会放在眼中呢?凭哥哥的才智,必会寻出生路来,又何须妹妹插手。”
“夫人早就知晓,退婚一事必不可行,在下亦是无路可退。”邵长韫面容甚是悲怆,叹道。
“这可未必。”赵文华笑驳了一句。
邵长韫知赵文华面慈心狠,出手便是杀机,计不成必不言。而她今日却飞鸽警言示之,提前相告,难保不是一线生机。
思及此处,邵长韫不由露出一丝希冀道:“夫人手段,在下自问有所了解。今日飞鸽警示,难道不是念及旧日的情分吗?”
“旧日情分?当年,妹妹放下身段,意欲效仿娥皇女英之时,哥哥可曾念及过旧日情分!”赵文华失声轻笑,面上竭力维持的端庄破裂待散,“更为可悲的是,那人还是个身份低贱的丫头。你我之间若有情分,也早就叫这时光消磨尽了!”
“既然夫人无意细谈,在下亦不再相扰,就此告辞。”邵长韫见她状若癫狂,知自己再言无意,拱手行礼,便欲离去。
“且慢,渊哥哥暂请留步。”正当此时,赵文华突然开口道。
欲知赵文华意欲何为,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十四回 长亭断梦()
如今且说邵长韫听赵文华出言相阻,步履微顿。他回身望着赵文华,面上水波不兴道:“敢问夫人还有何吩咐?”
赵文华收了唇角笑意,面色甚是肃然,一字一顿地缓缓说道:“渊哥哥当真想叫妹妹收手?”
“在下希冀如此。”邵长韫目光平平,笃定道。
“哦……”赵文华眸色沉沉锁目于邵长韫双眸,语调阴冷似冰道。“那如果妹妹要你……邵长韫求我呢?”
“好,怎个求法?还望夫人明示。”邵长韫未见一丝犹豫,朗声道。
“哥哥若有诚意,不若跪下求我可好。”赵文华狠狠咬住了下唇,额间笼上了一层狠绝之色。她知邵长韫一向清傲,怎会轻易就范,便有些有恃无恐起来。
“好。”邵长韫展眉一笑,未有一丝犹豫道。
赵文华闻言,眼眸一缩,喉间微微有些喘息起来。她轻舒了两口浊气,压下胸中的波涛汹涌,竭力维持着自己面上的端庄神态。
邵长韫趋前一步,撩衣跪倒在阶下,他敛衽正仪,展袖拜倒。一向高昂的头颅缓缓低下,以额触手,慢慢行了最为郑重地跪拜之礼。他泰然自若地俯身跪拜于地,面上神色如往常一般淡然宁静,未见半分窘迫屈辱之意。
大礼将毕,邵长韫并未起身,他默默地维持着跪礼,趴伏于赵文华脚下,徐徐开口道:“在下邵长韫跪求夫人就此收手,留小女一条生路。”
赵文华神色恍然,狠狠咬住的下唇,牙印深深。她双眸之间渐次弥漫了一层清浅水雾,隐于袖中的双手瑟瑟颤抖,不能自已。
“你,你怎能……”
“恳求夫人留有一丝生机。”邵长韫埋首袖间,语调飘飘飖飖似从天际传来,模糊不清。
赵文华倏然惊醒,袖中紧攥地双手之上青筋凸起。她轻扬粉面,屏息阖目压下眸中的润润水色,声音轻颤道:“渊哥哥,你曾说自己上跪天地、下跪父母,必不因所求而折傲骨。今日,你却为她们而破此言,长跪于此。她们……她们在你心中,当真就这般重要吗?”
“吾即为其之巨树,必挡天之风雨。”邵长韫徐徐立起身子,昂首相对,双眸坦荡示之。
邵长韫双目灼灼如灿星,让赵文华顿感自己无所遁形。她身子猛然一颤,脚下倏然卸力,不自觉地退后一步,涩然问道:“若天之将倾,山岳崩倒,大地塌陷呢?”
“纵殒身碎骨,亦撑其生道。”邵长韫语调坚定道。
“好,好,好。”赵文华失笑出声,掩下自己片刻间的失态之举。她嘴角噙起一丝阴测测地冰冷笑意,轻声道,“时已今日,渊哥哥,你可信我。”
邵长韫神色端凝,语调越发认真地反问道:“信如何,不信又如何?”
赵文华面上笑意一滞,她深深地看了邵长韫一眼,静静说道:“渊哥哥若是信我,圣上万寿华诞之日,贵府上下人等不可入宫赴宴。若能做到,妹妹我必定收手。”
邵长韫面色泛起一丝苦涩,他伴龙日久,怎会不知这宫中规矩。圣上万寿华诞,凡驻京官员权贵,皆要携带身有品级的家眷入宫朝贺,恭祝当今圣上万岁千秋。
目今,邵家隐患丛生,身陷旋流难了局。若此时借故推诿,缺席圣上的万寿华诞,无异于饮鸩止渴之举。
邵长韫思及此处,不禁郁郁一笑道:“夫人明知此举不可为之,却又如此相告,当真让在下深陷两难之境。”
“你我立场不同,自是各自盘算。渊哥哥若是能应了此事,妹妹必不会出手,邵家亦自是安平无虞。”赵文华神色默然,语调平静无波。“且念在老国公的面子上,这是妹妹最后一次心软。”
“看来夫人势在必得了。”邵长韫缓缓起身,慨叹道。
“妾身言尽于此,国公爷好自为之。”赵文华语锋一转,不再以兄妹相称。她面上绽出一丝灿若春花的笑意,一如往昔年少无忧时。她缓缓背过身去,缄默不语,再无细谈之意。
“在下告辞。”邵长韫抱拳施礼,轻声道。
“国公爷请便,恕妾身不能远送。”赵文华淡淡应了一句,并不回身相送。
邵长韫翻身上马,持缰立于当地,轻笑道:“无论来日你我如何了局,于我心中,你仍是旧时的那个二妹妹。”
“多说无益,到时,你我自见分晓。”赵文华冷冷回道。
“再会。”邵长韫持鞭打马,一路远去,暂无别话。
赵文华听得邵长韫远去的‘蹬蹬’马蹄之声,颊边一丝清浅水痕悄然划过,隐于颈间华贵的衣料之中,再无一丝痕迹可寻。
“二妹妹,爱妹妹。一字之差,却是我今世难以逾越的鸿沟。当年是我一时情痴,错付了半世韶华。但今日,吾为母,方为人。”赵文华阖目掩下眸中翻卷情思,喃喃说道。
“夫人在说什么?”一个婆子从远处快步走来,见赵文华神色端凝,喃喃自语,便搭言道。
“未曾说什么,倒是有劳妈妈久等了。”赵文华端庄笑道。
“夫人客套了,老奴哪里当得起。”那婆子抿嘴一笑,眼角皱成了一朵菊花,躬身笑道。
“且不说妈妈不辞劳苦地潜藏定国公府多年,就凭着我自小在您怀中长大的情谊,也是当得起的。”赵文华展眉一笑,恳然说道。
原来,这婆子原是赵文华的奶嬷嬷陈氏。因早年得了赵文华的嘱咐,这才暗藏于定国公府内做了个低等的扫地婆子。亦亏这婆子机灵,多年来竟是未叫旁人瞧出端倪来。一时差事毕了,前几日才回到了赵文华跟前伺候。
陈嬷嬷见赵文华面色平平,小意问道:“夫人的局既是已经设好,怎的还提前给那邵国公报信?没得走漏了风声,难道夫人还念及着旧日时的情谊?”
“妈妈说笑了,我谋划数载,色色皆是为了庭嵘。目今,又怎会因着一点子可有可无的旧日情谊,而枉费了我多年来的心血。”赵文华眸光一凝,肃容说道,“时至今日,唯有自己的儿子才是真正的依仗。此局已定,必不容失。”
“那夫人此举何意,老奴倒是有些迷糊了。”陈嬷嬷不解道。
赵文华眸中掠过一丝狠绝,沉吟道:“此计并非万全,仍旧有失。邵国公才智远超于常人,我与他正面交锋本不是明智之举。唯有提前相扰,我手中的胜算才会更大。”
“夫人大智。”陈嬷嬷从旁恭维道。
赵文华勾唇轻笑,阖目不语。
倏然,一缕清风自远处徐徐吹来,夹杂着一丝独有的泥土腥气,将赵文华精心盘扎的发簪吹得四散飘摇。
陈嬷嬷上前一步,替赵文华笼上斗篷上的帽兜,轻声说道:“夫人,眼见这天色就要落雨了。咱们先回吧。”
“是啊,风雨将至,咱们也该回了。”赵文华轻叹一声道,抬手扶了陈嬷嬷手臂。
陈嬷嬷一边唤人备车,一边提醒道:“泥地难行,夫人小心脚下台阶。”
赵文华徐徐出了长亭,凝望着邵长韫打马远去的宽阔官道,口中喃喃道:“风乍起,吹皱一潭静水。雨将至,惊乱一叶扁舟。”
好一出长亭断前缘,欲知此后又有何故事,且听后文细述。
第五十五回 雨乱扁舟()
上回书说长亭一叙断旧缘,风雨将至惊扁舟。
如今且说邵长韫一路打马回至定国公府,张靖早于书房内等候多时,一见邵长韫缓步而归,忙上前问道:“爷,到底是何情况?您可有章程了?”
邵长韫知张靖性子一向火爆,恐他知自己跪地相求一事后,再生枝节。遂将此事暗自隐去,其余诸事皆如实相告。
张靖听完邵长韫一席话后,粗眉一拧,恨声说道:“那赵家二小姐怎的就巴住咱们不放了,咱们大姐儿又不是嫁与她的儿子。她次次必下狠手,究竟意欲何为?”
邵长韫靠于椅中,语调飘忽道:“皆因嫡庶袭爵之争。”
张靖面上一愣,侧首望向邵长韫,见他面色端凝,未有一丝玩笑之意,遂也敛容正色问道:“那谢国公正值壮年,现言袭爵之事,是不是早了些?”
“早?只怕于某些人而言,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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