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里的别庄有件活计,夫人不放心旁人去做,亲点的红凝姐姐呢。可不是天大的脸面,我们这些姐妹们都羡慕的了不得呢。”环儿抿紧牙根,面上笑若娇花。
邵子期忆起一去不归的朗月,神色落寞,抱怨了一句道:“都出去了好几日了,也不知何时回来。连个信儿也没有,真真叫人挂心。”
“若是得运,倒是个好出路……”邵子牧面色微凝,喃喃说道。
众人正说话间,云儿打帘进来,回说:“外面婆子传话进来,说是外门那里候着个小子,有事要寻哥儿回禀,请哥儿出去一趟。”
“知道了。”邵子牧敛袖起身,缓步出了垂花门,便见青云候在不远处的墙根下。
“可是有什么事,巴巴的传话进来?”邵子牧轻声笑道,冰姿玉容恍胜谪仙。
青云趋前一步,恭谨回说:“是谢府大爷差人传话过来,要借哥儿的那本《兰陵雅集》研习研习,不知可得便宜。目今,那人还在前面等着听信呢。”
邵子牧素来敬仰谢庭岳的胸襟气度,也未曾多想,轻笑道:“你自小跟我的到大,连我的性子都摸不透了?这事还值得你来回我,取了叫那人带回去便是。”
青云摩挲了手中两下,干笑道:“哥儿的性子,小的怎能不知。凭他是多么贵重的物件,只要是哥儿瞧得上眼的人,哪怕是拱手奉上,也绝不皱眉头一下。可……可今儿这事,小的实在当不了主。”
“这有什么为难的,那本《兰陵雅集》就在我外书房的架子上,你取了便是。”邵子牧缓声说道。
青云抿了抿嘴唇,涩声说道:“那打扫书房的婆子说,那书前些时候叫大姑娘借走了,现今还没还呢。”
邵子牧闻言,眉头微凝,沉声道:“这倒难办了,总不能叫我张口跟长姐讨吧。”
“小的也照实说了,问能否稍等两日。等得了书,准保亲自送上门去。”青云面露苦色,尴尬说道,“可那人说谢家大爷有急用,今儿务必要带了回去,请哥儿暂时割爱。”
“既是庭岳兄有急用,我便舍了这脸面,去问问长姐便是。”邵子牧沉吟片刻,如是说道。
欲知其后又有何故事,且听下回分说。
第五十一回 风雨前夕(二)()
如今且说邵子牧嘱咐了青云在此等候,便回了沈辛夷院中。
邵子期见是子牧回来,忙快步迎了上去,笑眯眯地问道:“哥哥,可是青云哥哥来寻你的?”
邵子牧眸中水波流转轻旋,颇有些无奈之色,叹道:“你这鬼丫头,又打什么主意。”
“青云哥哥好不易来一趟,人家只是替秋玉姐姐可惜。”邵子期狡黠一笑,语调飞扬道,“若是她现在此处,可不就是那戏文里说的织女会牛郎了。”
邵子牧面色一怔,眉间掠过一抹哭笑不得的神情,轻喝道:“惯会满嘴里胡说。亏你还是个女孩儿,也不知羞。”
邵子期面上涌起一丝委屈之色,叹道:“一个深锁红楼鸳鸯阁,一个展翅翔飞高墙外。一道垂花门儿闭,月月日日不得见,可不是那天上银河隔情缘。好不易得了个机会,哥哥也不做那成全好事的的鹊桥仙。”
邵子牧叫子期噎了个哑口无言,失笑道:“若依你而言,他们两个是那牛郎与织女,那我岂不就成了拆散鸳鸯的西王母。”
“哥哥云容月貌、翩然仙姿,又怎会是那不通情理的王母娘娘。”邵子期双眸满溢晶晶亮色,故作沉吟道,“再说哥哥也是那秋玉与青云的牵线月老,若说是,也是那……”
邵子牧见子期吞吐不言,亦叫她勾起了兴致,笑问道:“到底是什么?今儿我可要领教领教你这张促狭嘴儿。”
邵子期抿住下唇,息了面上的笑意,一本正经的说道:“也是那……那牛郎身边的大牧牛。”
邵子姜喷笑出声,险些失手砸了手中茶盅,掩嘴柔笑道:“可不是,当日还是子牧你替青云在母亲面前求得的呢。子期这话说的,倒也应景。”
邵子期连连颔首笑道:“牧牛一开口,牛郎遇织女。这个譬喻,再是错不了了。”
一时间,屋内众人皆是大笑不已。邵子牧负手立于当间,眉间凝起一抹无奈之色,亦是勾唇轻笑,未有半分窘迫之态。
子姜恐众人失了分寸,忙转了话头,打圆场道:“今儿青云来寻你,可是有什么事?”
邵子牧见子姜相问,也不好隐瞒,顾不得失礼,心有忐忑道:“谢府大爷差人来借那本《兰陵雅集》,说是要有急用。不巧前些时候姐姐借去了,不知可否行个方便。”
邵子姜柔声笑道:“这有什么方便不方便的,正巧我也快临摹完了,叫她们取了来就是。”
“多谢姐姐成全。”邵子牧回笑道。
邵子姜柔淑一笑,嘱咐环儿道:“你去我平日里放书画的箱子里,将那书取了来吧。”
环儿近前一步,蹲身回说:“姑娘的那些字帖书画,原都是红凝姐姐收着的。开箱的钥匙亦在她那,奴婢还未曾得呢。”
“你不说,我倒忘了。”邵子姜自腰间荷包里取了串钥匙出来,从中解下一只黄铜小钥匙递与了环儿。
环儿笑着接了过来,挑帘自去了。
邵子牧见环儿走远了,方才问道:“那本书不好好摆在案上,怎的还锁到箱子里了?”
“那本《兰陵雅集》不是寻常书册,自是要另行待之。”邵子姜眼睫轻眨,笑道。“加之我院里人来人往的,摆在案上若是叫那个毛手丫头污了,岂不可惜。”
“不过一本书罢了,那里值得姐姐这般谨慎仔细。”邵子牧言语间浑不在意,眸中却掠过一丝清浅的笑意。
邵子期咽下喉间糕点,含糊不清的说道:“谁不知哥哥爱书如狂,若是咱们这次有了一两点的磕碰,下回准保借不出书来。”
“真是好一张促狭嘴,得不了片刻安稳。”邵子牧抬手替子期倒了杯牛乳茶,嗔怪道。
“非也非也,我这这叫杂言野趣。哥哥镇日里与书作友,尽是些之乎者也的,也不理咱们这些凡尘俗人,自是不通。”邵子期举盏轻呷了一口,摇头晃脑的说道,“我倒是真真疑惑,难不成那书里当真有什么颜如玉。说到底,我可不要个纸糊的嫂嫂。”
“书为圣人友,不可浑说。”邵子牧轻咳了两声,打破了一贯的云淡风轻,面上亦渐次浮起一丝窘迫之色。
恰好环儿自屋外进来,迎面便见邵子牧面上微有不自然的神色,挑眉一瞥,旁里邵子期面上又满是促狭之意。料想着定是子期又说了什么促狭话儿,这才引得邵子牧不自在起来。
环儿意欲替子牧解围,凑上前来说道:“哥儿瞧瞧,可是这本?奴婢不识字,寻着这上头的字猜的。”
“正是,有劳姑娘了。”邵子牧接了过来,轻手翻了两下,笑道,“恕我失陪,前面谢府的人还等着回话,我先送过去要紧。”
邵子姜柔笑道:“先忙正事便是,可别失了礼数,叫人家笑话。”
“是。”邵子牧颔首应下,紧赶两步去了。
待子牧离去,邵子姜侧首瞥了眼环儿,目光幽幽,似是夹杂着些别样情绪。
环儿会意,恭敬将钥匙呈于子姜,小意道:“姑娘,这是匣子的钥匙,您请收好。”
环儿知子姜一直不肯将钥匙交于自己保管,是因着她相信红凝终会回来。在子姜心中,红凝才是她唯一的心腹。而自己,亦不过是一时的跳梁小丑,戏散了,自己也便无甚用处了。
思及此处,环儿心中一股恨意油然而生。她眸光缓缓游动,面颊抽动了两下,抬手间地动作也微微有些滞黏。
邵子期见环儿神色惶惶,有意逗她。当中一拦,便将那钥匙劫了过来。谁知子期才刚一入手,两指一捻,便将那钥匙掷于了案上。
环儿心底一凛,面颊不经意地抽动了两下,伸手将那钥匙攥在了手中,赔笑道:“姑娘这是怎么了,连把钥匙也拿不住了。”
邵子期面上装作一副不耐烦的样子,轻呵道:“环儿姐姐方才做什么去了,真真好不利索。这钥匙上究竟沾了什么,怎的黏糊糊的?”
环儿一愣,瞬时回神说道:“我……奴婢是见那锁口有些生锈了,才点了油,许是没擦干净。”
言罢,也顾不上替子期清理手上污秽,自己取了帕子,手麻脚乱的擦起钥匙来。
邵子姜见环儿慌了手脚,恐吓着她,忙柔声呵斥子期道:“那里就这般娇贵了,一点子油污,又哪里值得你大呼小叫起来。”
邵子期本就是见环儿神色不对,意欲逗她。如今见她当真慌了神,也息了玩笑的念头。赔笑道:“不过就是同环儿姐姐开了个玩笑罢了,姐姐可不许恼我。”
“奴婢不敢。”环儿小意道。
“就你淘气。”邵子姜笑嗔了一句,从环儿手中接过钥匙。
环儿瑟缩着将钥匙递与了子姜,垂首掩下面上的阴云黑雾。她眸光轻闪,一抹仿佛淬毒寒刃地阴寒冷意从中一闪而过,迅捷地掩于眉睫之下。
前文说环儿扣贤堂,福祸言尚早。如今这环扣已结,风雨渐至。预知此后又有何事,且听后文细述。
第五十二回 鸽语森森()
上回书说后宅静平隐风雨,却不知这前院业已浪打朱门、暗潮滚滚。如今且说这檐下铁马乍惊鸣,白翼携信栖窗棂。
煌煌晨曦穿过天际的雾霭薄云,洒下层层碎金。在后宅一派祥和安宁之间,一只白鸽收翅倏然而至。
邵长韫闻声而起,推窗远眺,恍若嫡仙地素白雪颜上挂着一抹闲澹轻笑,他徐徐开口问道:“张叔,是哪处来的消息?”
“许是夏衡那边有信了。”张靖粗声应了一句,疾步上前,解下信鸽腿间的小巧信筒,将白鸽锁于一旁的鸽笼之中。
待诸事妥当,张靖才细细打量了手中信筒一番。却不曾料那信筒表面竟是光滑异常,并未有一丝标记。
“未见任何暗记,不是咱们府里传信的东西。”张靖浓眉一挑,瞥了那鸽笼中的白鸽一眼,疑惑道。“这倒是怪了,那这鸽子是怎么落到咱们府里来的?别是路上飞迷怔了,撞到咱们这里来的。”
邵长韫侧目微凝,面上异色顿现,声音却仍旧平静无波道:“这倒稀奇了,且拿来我瞧瞧,说不定是哪位贵客下的拜帖呢。”
“善者不来,来者不善。”张靖侧手避开邵长韫,粗声说道,“让老奴来吧,免得这其中有什么不妥。”
“不过就是一个小玩意罢了,张叔多虑了。”邵长韫淡淡一笑,自张靖手中接过信筒挑去了开口的封蜡,从中抽了一个纸卷出来。还未及展开看时,邵长韫双眸便是猛然一眯,一道阴云慢慢笼罩其间,秘而不发。
“怎么了?”张靖见邵长韫神色突变,急言问道。
邵长韫淡笑不语,低垂的眼帘之下风云涌动。他展看瞥了一眼,随手将纸卷递与张靖,自己取了案上的烛台过来。
“欲得生,不可合。”张靖喃喃念道,不解何意。
张靖抬首看向邵长韫,笑道:“哟,这是哪家小子写的鬼玩意,连个名都未曾署。”
“是她。”邵长韫轻声说道,取了火折将蜡烛点燃。
“爷说的是谁?”张靖疑惑道。
“陈启之主。”邵长韫随意道。
张靖闻言,拈了拈纸卷,也不过是寻常素笺上裁下来的,并无特别之处。那纸条之上仅书了六字,且字迹潦草,许是写字之人恐叫旁人得了去,便刻意改了笔迹。张靖将纸条翻来覆去的细瞧了两遍,亦是一无所得,也不知邵长韫从哪里瞧出来的。
“若成朱陈事,求存不得生。这是她最后的示警了。”邵长韫暗叹一声,细语解释了一番。轻颤的眼睫之下浓雾顿生。他手持银针挑了烛火,火苗轻摇渐次明亮起来。
“爷是怎么瞧出来的这纸条所属何人的?”张靖心中疑云重重,未曾领会邵长韫话中深意,遂不解道,“这纸条之上并无一丝明记,恕老奴愚钝,未能勘破此中玄机。”
邵长韫喉间模糊地笑了两声,随手从张靖手中抽出纸条。他两指一捻,缓缓地将纸条捻成一个细长纸卷递与了张靖,语调微涩道:“张叔,这样你应是认得了吧。”
张靖抬手接过,眯眼细瞧了一番,面色陡然惊变。他猛地将纸卷举高,迎光而对,再三确认。那纸卷接缝之处,用绣花针细细扎成的四字却越发清晰起来。
“二妹谨奉……”
张靖喃喃出声,反复咀嚼着两字,只觉心中一道亮光倏然掠过。他老目圆睁,惊骇出声道:“是她!居然是她!”
邵长韫郁郁一笑,将纸卷就着烛火烧了。细细青烟袅袅而升,四散飘摇,一如他此刻纷繁杂乱的心绪。火光明灭之间,邵长韫的双眸分外幽深,他抬脚碾尽了地上轻灰,缄默不语。
张靖窥了邵长韫一眼,见他无甚表情,遂急言道:“爷,如今这战帖已下,事关存亡,您好歹拿个章程出来。”
“一切容我见她后再议吧。”邵长韫眸色幽沉,流转间凝成一道灼灼寒光直指张靖身后而去。
张靖顺着邵长韫的目光向身后瞧去,只见方才那只携信而至的白鸽不知何时卧于鸽笼之中,咕咕乱叫,垂毙殆亡。
“这是……”张靖骇然叫道。
“鸽哉,哥也。”邵长韫幽幽长叹一声,声音渐低渐悄,慨叹道。“哥亡魂归黄泉路,望乡亭前饮忘川。她这是隐喻相告,约我于城外长亭相见。”
“爷,不可去。”张靖急言相阻道。
邵长韫抬手拍了拍张靖,幽幽说道:“当年,是我未曾说清,才叫她将光阴错付。今日,我既是勘破她的隐语,此约必赴。我与她之间的心结,是该有个了局了。张叔,备马吧。”
张靖嘴唇开合两下,长叹一声,终是息音未曾搭言,颓然退下。
逾时,邵长韫圈马出府,一路打马疾行,直奔城外长亭而去。
一时到了城外送别长亭,邵长韫还未曾下马,便见一个身影袅袅孤立亭中。清风徐徐回环,她身上所披的藕合色斗篷随风四散飘摇若水中浮萍,呼呼作响,越发显得单薄瘦弱。
“渊哥哥,你来了。”那人语调清越,夹杂着一丝几不可闻的欣喜。“聪明如你,妹妹猜哥哥必能堪透我此番隐喻,渊哥哥果真不负我这满腹情谊。”
邵长韫双眸微饧,眉间凝起一抹追忆之色。不过转瞬之间,却又随风消散而逝。邵长韫正色翻身下马,缓步上前立于亭外,敛衽拱手为礼,轻声道:“在下见过夫人……”
“嘘……”此人听得邵长韫行走间带起的轻微飒飒风声,口中轻吐了一音,侧身与邵长韫相对。
邵长韫见她容貌尽数隐于帽兜之下,一时也看不透她此刻神情,只得试探道:“不知夫人今日暗喻相邀在下,所谓何事。”
那人身影猛然一颤,一缕青丝自帽兜的阴影间垂落,并未接下话头,声调涩然道:“渊哥哥,你怎么不唤我二妹妹了?”
邵长韫未曾料及她言语如此直接,面色一怔,垂眸说道:“少时童言,在下不便相称。”
“渊哥哥当真如此绝情,一点都不念及年少时的情谊吗?”她语调清雅若雨打芭蕉,自带一股糯糯轻音。
“夫人言过了。”邵长韫肃容而对,语调清冷道。
“渊哥哥,你我寒温未叙,你便如此疏远客套,真真伤了妹妹的心。”她素手轻抬,掀开了遮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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