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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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棠春- 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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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夜,经此一事,萧辕日后又别有一番作为。此系后言,暂且搁过,如今且说这月满西楼之约。

    邵长韫见萧辕面上神色微动,知他心中必有猜疑,遂淡淡说道:“王爷何不将心中所疑说出,在下愿尽绵薄之力,尽数解之。”

    “大齐末年,政治昏聩,民愤汹涌。父王被迫举兵起义,意欲取齐六世而代为王。而令尊此前便入朝拜相,若依你而言,这两者之间想是有所关联。”萧辕按下心中的汹涌波涛,将他心中头一宗的疑惑说出。

    “当年,齐朝虽说已露末世之景,但它传世已有二百余载。根基之深,不是只凭蛮力击之便能轻易撼动的。家父勘破圣上心思,献上了一出连环之计。”邵长韫语意滞黏道。

    “欲毁巨树,必坏其根。”萧辕慨叹一句,挑眉说道。“令尊便是这出连环计中的头一环吧。”

    “正是。”邵长韫面色郑重,颔首应道。“当年,家父隐去身份打入齐王朝内廷,秘密谋划数载。凭借一人之力,分而化之,齐六世亦因此渐失民心。”

    “那宣文十年,承天府尹进献牡丹途中,遇袭身亡,亦是此出连环计中的一环?”萧辕黑眸微缩,追问邵长韫道。

    “欲治沉疴,药引导之。一计将成,势必有引。若不是皇命难违、祸及性命,众人又怎会破釜沉舟,殊死一搏呢。”邵长韫迎目视之,面上神色决绝而又森冷,隐于袖间的双手业已然有了些许颤抖。

    “宣文一十二年,四支起义之军以“废齐王而代为王”为号,举兵直击圣京,亦是令尊的手笔?”萧辕神情稍稍整肃,眉尾轻凝的问道。

    “正是。”

    “令尊权谋之术可通天地,不是号称一人可敌十万军吗?既是令尊的谋划,那为何宣文一十三年,数支起义之军被齐六世镇压殆尽。”萧辕轻声哼道,言语间已夹杂了轻微猜疑。

    “皆是……铺路而已。”邵长韫神色似有飘忽,音调却平稳似泰山压顶,“数支起义之军兵败而亡,齐六世便会认为起义之军不堪一击,从而放下戒心,此为第一益处也。其二,此后几年,齐军征战各地,追缴流寇,更是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齐军兵力。纵使此后开战,圣上所率之军的胜算亦远胜之前。”

    “那宣文一十七年,令尊进献培育牡丹的海上方呢?”

    邵长韫阖下眼帘,轻笑说道:“王爷熟读兵法三十六计,又何须在下多言呢。”

    “是啊,邵老下的一步好棋。”萧辕面色一怔,长叹一声。虽然邵长韫未曾明言示之,但萧辕业已从其言语间知晓了此计用意。

    萧辕侧目看向邵长韫,语意笃定道:“那宣文一十八年,令尊大开城门恭迎起义之军,守城将士却未有阻拦。不必说,亦是令尊的谋划吧。”

    邵长韫神色坦然,挑眉说道:“此事不属连环计,那是家父额外送给圣上的大礼。”

    “如次重礼,必有所图。”萧辕眯了双眼,眸中精光闪闪。

    邵长韫唇角凝起一丝涩意,缓缓摇首说道:“只为提醒,并无所图。”

    萧辕神色变幻莫测,深如黑夜的眼眸之中暗潮涌动,语调森冷道:“本王大概知道长韫兄手中的玉玺从何而来了。”

    “王爷所猜不假。”邵长韫颔首默认,追忆说道,“当年,圣上未履其约,未曾替家父正名。家父心灰意凉,谎称玉玺被盗,这才未将原该上献的玉玺呈上。不料这一留,便是三十余载。”

    萧辕抚掌一笑,目光缓缓凝成一道厉芒,朗声笑道:“这笔生意大善大善,本王做定了。敢问长韫兄,本王该出个什么价呢。”

    “在下亦不是贪心之人。只求来日我邵氏一族有难之时,王爷能替吾族美言两句。到时,自有人将玉玺拱手奉上。”邵长韫勾唇轻笑,月白风轻。

    萧辕闻言倒是一愣,邵长韫所求之事倒是他未曾料及的。手握如此重要的筹码,所求之事却简单至此。又思及邵家善谋、犹善长谋一事,萧辕不禁默然不语,神色似凝固了一般。

    邵长韫眸色淡淡,似是知晓萧辕顾及什么。他敛袖端起茶盏,轻呷了一口,语调清冷道:“汝之野草,吾之仙药。”

    明言人共语,本不用说破。

    至此,萧辕面上疑色方才尽数散去,他抬手端起茶盏,饮下今夜第一口清茶,笑道:“比起这碧螺春来,本王倒是更爱那普洱。”

    烛火轻摇,坠下一滴红泪,茶虽已凉,夜仍未尽……

    欲知其后事如何,且听后文细述。

第四十九回 暗夜悲鸣() 
如今且说萧辕夜话归去之后,张靖自门外进来,便见邵长韫负手立于窗前,神色飘忽,不知归处。

    张靖缓步上前,立于邵长韫身后,双手攥起复又放下,不知该如何开口。

    邵长韫听得张靖略为急促的喘息之声,侧身笑道:“张叔,要说什么直言便是。”

    “老奴……”张靖心内挣扎了片刻,仍是迟疑问道:“那玉玺之事,爷已同廉王说了?”

    “是。”

    “那……那廉王爷答应了吗?”张靖嗫喏问道。“老奴在外面听着,廉王终了也没有表态啊。”

    邵长韫轻微一笑,他知张靖生性耿直,素来不通官场里的场面话,遂耐心解释道:“碧螺春茶,汤色碧绿清澈。而那普洱茶汤,色泽橙黄浓厚。两茶相较,只这一个黄字,张叔难道不懂吗?”

    张靖捻须撇嘴,粗声哼道:“老奴可是悟不透你们这些名利场里的话,一句话儿不能好好说,非得罩上几层套子才肯罢休,也不嫌累得慌。”

    邵长韫面露无奈,只得直言相告道:“廉王业已应下,若有那日,这暗格内的玉玺便托付于张叔了。”

    “呸呸呸,爷也不盼点好!后头的路,还长着呢。”张靖面色瞬时红涨,连啐了几声方才作罢。

    邵长韫喉间发出几声模糊地笑音,语调中带出些自嘲之意,叹道:“身为谋士久了,未雨绸缪四字早已深深刻于骨上。也恍若成了身体的一部分,再也丢不开了。也罢,就如张叔所言,路未尽,怎能心怀悲意。”

    “这才对。”张靖抚须大笑,颔首不止。“用此物做交易,倒是便宜廉王了。”

    邵长韫回身看向如墨夜空,仰望着漫天星辰,涩然说道:“此物在我们手中久了,难保不是一个祸害。借此事脱手,岂不两便。”

    “也是。”张靖嗐声说道,“这几年间,萧帝日渐多疑,也正是因他手中未曾握着那个真正玉玺所致。一缕清风,偏生要当成个旋风,真真可笑至极。”

    “蛇蟒皇帝,又哪里及得上真龙天子来得名正言顺呢。”邵长韫轻叩窗框,打趣了一句。

    张靖面上不屑之色大作,语调亦颇为讥讽道:“照老奴看,那个狗皇帝当真活该。老主子为他殚精竭虑谋划了一辈子,终了却连个正名的机会都没有,背着个卖国贼臣之名直至寿终!说他是狗皇帝,也不辱没了他。”

    “张叔,慎言。”邵长韫立身不动,一字一句,却饱含悲怆与无奈。

    “爷,老奴是替老主子不值!”张靖大嚎了一声。“真想直接冲到那狗皇帝的金阙城中,一刀了解了旧恨!也落得个痛快!”

    邵长韫厉声呵责道:“张叔!您若是还这般冲动,别怪我不顾念您与父亲的情谊。”

    “爷,实在是……”

    “张叔,夜深了,您老先回去休息吧。”邵长韫背身相对,从喉间缓缓地挤出了一句话。

    “爷!”张靖不甘道。

    “请。”邵长韫轻声道。

    “嗐!”张靖长叹一声,连连顿脚,终是摔袖去了。

    屋门吱嘎开合两声,渐次归于宁静。屋内的烛火却经不起这微寒夜风的摧残,悠悠摇曳了两下,便化作一缕青烟随风而逝。邵长韫孤身立于窗前,单薄瘦弱地背影渐次融入如墨夜色之间。

    邵长韫凝目于朗朗夜空,目光荒凉悲芜,似一位垂暮待毙的耄耋老者。他紧紧攥在窗框上的两手,早已青筋遍布,如盘根错节的木节树根般可怖骇人。

    他喉间发出一阵阵低沉而又模糊的嘶吼,颓然卸力斜靠于窗棂之上。阖目低首,如同帝王陵前精雕细琢的石像生一般,肃穆而又沉重。

    倏然,邵长韫昂首大笑,其声凄惨悲切胜似孤狼夜嚎,尖锐刺耳如同夜枭啼鸣。他面露悲戚,狂笑不止,几行清泪簌簌滚落颊边。

    “义父……”

    邵长韫哽咽不能成言,身子渐次滑落在地。他无力地以拳击地,却无法遏制他疼入骨髓的悲凉。

    “是孩儿无能!无能啊!”

    邵长韫将声嘶力竭的怒吼尽数困于喉间,如同一只困兽般轻声哀鸣。他的理智告诉他,他不能大哭,不能大叫,不能有一丝松懈。

    “孩儿……孩儿不能为您正名……”

    “平渊……不孝啊!”

    邵长韫声涩语噎,诺诺不止。他敛袖拜倒,以额触地,长跪不起。

    黑夜如同一只饕餮巨兽,将邵长韫内心的苦楚与无奈如数吞下,只余下一丝清浅的悲鸣回环于渺渺星空之中。

    不知何时,立于窗外的两个黑影悄声退去。

    原来,沈辛夷看邵长韫许久未归,心有不安,便欲亲自去前院瞧瞧。邵子期知道了,便闹着要跟来。

    沈辛夷无法,只得取了件挡风的衣裳与子期披上。自己则提了盏羊角风灯,也未曾惊动旁人,携了邵子期,两人一路摸黑往前院而来。偏偏因着此举,才叫两人撞见了方才一幕。

    两人趁黑自前院退出,沿着院中的青石甬路缓步而行,只有一两点行走间带起的衣袂飒飒之声回环于耳旁。

    邵子期悄悄拉了沈辛夷的袖口,轻声问道:“娘亲,祖父是个什么样的人?”

    沈辛夷眸色润润,显现出被清水浸染过后的通透澄澈,她轻轻摇首,喃喃说道:“娘亲不知。”

    “为何不知。”邵子期眼中疑惑顿起。

    沈辛夷垂首看向邵子期,柔声说道:“是非功过,自有世人评说。娘亲一介妇人,如何能随意评判。”

    邵子期收起素日跳脱的性子,肃容问道:“窥一叶可知秋,亦可障目。若是世人只能窥得其中一角,又该如何评说呢?”

    “所以娘亲不知。”沈辛夷勉强一笑,语调涩若黄连。

    邵子期仍不放弃,追问道:“难道就没有人替祖父正名吗?”

    沈辛夷一愣,她不知今夜的事情,邵子期听到了多少,又听懂了多少。她放下手中的羊角风灯,缓缓蹲下身来,与邵子期的双眸平视,沉声说道:“今夜之事,你答应娘亲,不要和任何人提起。”

    “为何,明明就是别人不对,祖父……”邵子期倔强如同一杆迎风翠竹,执拗说道。

    沈辛夷一把将子期揽于怀中,声音颤抖萧瑟。似是喃喃自语,似是警示子期道:“人再强,又怎能同天斗。天垮了,这世间生灵又该如何自处。他不能,不能啊……”

    邵子期猛然一凛,于大义之前,她的父亲与祖父终是舍弃了自身。她卸力抱住沈辛夷,埋入她的怀中,低声耳语道:“母亲,孩儿记下了。”

    是痴是傻,又有何人知晓。欲知此后又有何故事,且听后文细述。

第五十回 风雨前夕(一)() 
日升月落,展眼已是次日清晨。

    邵子牧并子期两姊妹请过早安,方才坐定,便见秋玉打帘进来。上穿了件新制的石榴红绫袄,下配着条半旧的百褶红裙。

    那秋玉甚少穿的这般艳丽,今日一改往日素净装扮,倒是越发显得俏丽别致起来。

    邵子期呵呵一笑,打趣道:“我说今儿早上起来,那枝上的喜鹊怎么叫个不停,原来是应在秋玉姐姐的这身打扮上了。都是一样的红裙儿,那喜鹊莫不是花了眼。”

    “二姑娘惯会取笑人。”秋玉嗔怪了一声,蹲身给各位主子行了见礼。

    “若不是为了这个,那别是……”邵子期眼珠子滴溜溜的一滚,笑道,“那书里说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再没有比这恰当的了。”

    秋玉一听此言,也顾不得回话,一张面皮顿时涨得通红,紧拽衣袂羞见人。

    沈辛夷轻咳一声,啐道:“这也是你个小孩子能混说的,好好的《列女传》、《女孝经》不读,怪爱瞧那些旁门左道的书。”

    此番言论,邵子期并不认同,她眸中波光流转,神色飞扬,语调亦越发清朗起来。

    “娘亲说的这话可不对,人有善恶,书无好坏,关键在于读书之人能否分辨当中的是非曲直。娘亲只见孩儿瞧那些杂书,却不知孩儿从中大有收益。”

    沈辛夷见子期一板正经的样子,忍不住抿嘴笑道:“你们瞧瞧,我这平白一嘴,倒引出她这么多话来堵我。得得得,这里谁不知你的性子,少做这个端庄正派的样子来唬我们。”

    邵子期暗做了个鬼脸,也不搭话。

    秋玉见众人止了话头,才趋前一步,回说:“夫人,外间的几个管事妈妈正等着回话呢,现在可是要带进来?”

    沈辛夷搭眼瞧了眼众人,见子牧、子期两人正相谈甚欢。一时因着是内宅琐事也不好叫子牧旁听,略一沉吟,便嘱咐道:“先将人都带到东厢里候着,今儿去那里回事,就不必叫她们来正厅了。”

    “是。”秋玉柔声应下,先行出去传话。

    邵子姜因着出嫁在即,近日间一直随沈辛夷听各处管事回话,借以学习打理内宅诸事。现下见沈辛夷起身,忙近前相扶,意欲同往。

    沈辛夷缓缓摇首,笑说,“子牧才刚回来,今儿便容你歇息一日。趁着大家伙儿都有工夫,兄弟姊妹也一处说笑说笑。”

    “可是,您那……”邵子姜自认于掌管内宅之事上仍有不足,她抿紧双唇,不想放弃。

    沈辛夷见子姜面色惶惶,又知她一向要强,柔声道:“琴弦绷得太紧,未必能奏得好曲子。你将自己逼得太紧,亦未必是好事,今日且歇歇吧。”

    邵子期眉睫一动,拍掌赞道:“可不是,镇日里光看那些老妈妈们的木头脸,不是要闷死了,姐姐今日便陪我们一日吧。”

    邵子姜素来拗子期不过,也只得应下。

    一时沈辛夷离去,便有小丫头捧上新的茶果点心上来。

    环儿赶忙上前一步,替邵子牧撤了残茶。玉手一抬,又袅袅端上来一盏新茶,音似出谷黄莺道:“牧哥儿且尝尝,这是今年新进的春茶,又用春里头场雨水滚过的,不知可合哥儿的意。”

    邵子牧道了谢,抬手接过茶盏,面露迷茫道:“你是母亲屋里的?倒瞧着眼生。”

    环儿嫣然一笑,眉梢眼尾尽勾风情,娇声回道:“哥儿好目力,奴婢原是夫人屋里出来的,目今是大姑娘身边的大丫头。哥儿伴驾而去便是几月的工夫,难怪不知。”

    邵子牧随意应了一声,反手将茶放于案几上,笑问子姜道:“方才进来便觉得哪里不对,原来是你贴身的人儿换了。红凝那丫头怎么不见,我可是记得她泡得一手好茶。”

    “哥哥惯爱这些阳春白雪之物,殊不知红凝姐姐可不止这茶上的工夫,那厨下本事也是一等一的好。”邵子期插言说道。

    邵子姜因着沈辛夷的嘱咐,正不知该如何与子牧说。便见环儿从旁笑道:“红凝姐姐前儿得的大运道,出府去了。”

    “哦,此话何解?”邵子牧星眸中波光微闪,缓声道。

    “外里的别庄有件活计,夫人不放心旁人去做,亲点的红凝姐姐呢。可不是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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