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换下那条素绫裙子来,金铃小心折了,寻了块包袱皮包上,方才笑道:“姑娘,这裙子先放在我那,准保两日后跟新的一样,姑娘放心就是。”
“你既揽了这活计,可不许躲懒。到时候交不上来,看我怎么罚你。”邵子期笑意晏晏,打趣道。“只一样,到时可不许哭着求我高抬贵手,我可是铁面无私的。”
“用不着姑娘高抬贵手,若到了时限交不上来,我自有说道。”
岱雪见两人笑言打趣,自己竟是一句话也插不上,遂赌气去了厨下传菜去了。
逾时,便有两个婆子抬了饭桌进来,几个小丫头端着捧盒紧随其后。金铃见岱雪不在,忙赶着上前接了捧盒。将一应吃食尽数摆于桌上。
邵子期坐下看时,只一盘碳烤野猪肉,因着是山中现打的野味,平日里还少见些。余下诸菜,也不过也是些寻常菜色。
“今儿添的是什么菜?”
“这可不知,说是岱雪姐姐的看家菜呢。”金铃笑回道。
两人正说话,便见岱雪亲捧了食盒,自外间进来,笑道:“今晨许下的菜,这便上来了。”
邵子期见岱雪这般郑重,亦叫她勾起了好奇。那金铃虽说在厨下帮忙,可因着岱雪百般差使,也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遂也凑到跟前去瞧。
两人挑脖看去,见捧盒里放着一个成人巴掌大小的白瓷浅盅,上盖瓷盖,一时倒瞧不出里面是什么。
岱雪小意捧了浅盅放于桌上,待揭开瓷盖,邵子期便觉一股沁人心脾的馥郁香气扑面而来。细闻之下,既像花香,又似果香,倒是辨别不出。
邵子期低头看去,只见那浅盅之内竟然绽开了一朵雍容牡丹,旁还缀着几片细雕的牡丹花叶,当真是活灵活现。最巧的是那牡丹花瓣边缘竟有一层细细的神色勾边,光线一折,晶莹剔透,更是为这牡丹增了几分华贵之气。
“这是什么做的?好巧的手。”邵子期夸赞道。
岱雪面露得色,取了筷子与子期,催促道:“姑娘先尝尝味儿,看能猜出一二吗?”
邵子期夹了片花瓣尝了,细细品味了半晌,方吃惊道:“我尝着倒像是鹅肉,可这红若胭脂的颜色可不太像。”
岱雪抿嘴轻笑道:“姑娘好一张灵嘴,可不是鹅肉,取得就是那鹅身上顶肥美的胸脯肉。”
“那这胭脂色是怎么回事。”
岱雪笑着替子期布了一筷子菜,徐徐说道:“这道菜本命叫做胭脂鹅脯,只不过讨了个巧,换了个摆盘法子,姑娘便不认得了。”
“谁叫你生了一副玲珑心肠,看了这牡丹花样,爱都还来不及,谁又向那荤腥上靠呀。”
岱雪又客套了两句,众人又是一番说笑,自不用细说。
真真好一个胭脂红鹅巧心思,前错顿消一口间。欲知其后又有何故事,且听后文细述。
第四十回 同声相求(一)()
如今且说因沈辛夷设席摆酒,留了张靖晚饭,遂子期姊妹俩一日中皆未去前院请安。
那邵子期又因在葡萄园中拜祭一事,恐叫人知道,捅破出去,亦着实安稳了不少。自晌午回房后,便自窝在房中看书,并未再出院子。
闲时辰光易逝,转眼已是次日天明。
岱雪一早便将子期唤起,预备着去沈辛夷院中请安。一时梳洗毕,岱雪挑了帘子唤小丫头进来将残水撤去,便见金铃自屋外袅袅而至。
“这都几时了,你这丫头怎么才来。还不紧赶预备着,姑娘这便出门了。”岱雪柳眉微凝,款款说道。
“这不是还未曾误了时辰,又哪里招得姑娘这么多话。”金铃缓步上前,撞开了岱雪,侧身进了屋子。
邵子期在里间听见了声响,遂开口问道:“外面的是谁?”
“是我,金铃。”金铃打帘进来,躬身行了见礼,喜笑道:“姑娘昨儿夜里睡得可好?”
邵子期微微点首,从纱屉子里向外瞧了一眼,笑道:“瞧瞧这天色,金铃今日里难不成丢了那铜舌,怎么来得这般迟?往日里就数你最早,比醒人的梆子还准呢。”
“奴婢今儿来迟可是有原因的。”
“哦?”子期不解道。
金铃神神秘秘的自背后拎了个包袱出来,解了铺于榻上,笑道:“奴婢可是来跟姑娘邀赏的,姑娘且瞧瞧这是什么。”
邵子期上前看去,分明是昨儿的那条素绫裙子。只见那裙角之上满绣着一枝枝水墨海棠,肆意挥洒,重花叠枝,竟是将原有的那几处乌黑泥渍尽数遮掩了去。
那海棠花枝交错缠绕散布裙角,其花或含苞欲放,或灼灼盛开,栩栩如生恍若觌面迎花。又因自那水墨画中取的灵感,细观之下,倒给这裙子独填了份墨韵。
金铃自展了裙子,笑道:“知道姑娘独爱海棠,这便取了这海棠花的花样子。姑娘可别嫌弃我手笨。”
邵子期一见,便爱的撒不开手,笑道:“金铃的手儿好巧,这分明叫人将画儿都穿在身上了。”
“姑娘喜欢便好。”金铃谦逊道。
原来,昨日金铃好不易能在子期面前说上两句话,原想着能讨个脸面,将来可得便宜。谁知午饭时,又叫岱雪一道胭脂牡丹夺了风头去。
金铃正气的牙根直痒,忽忆起邵子期那条染污的裙子,心念一动,也顾不得两日之期。少不得熬了个通宵,才堪堪将那裙子补好。才落了针,便火急火燎的赶来,呈于子期面前。
邵子期拽了那条裙子,于身上比了两圈,笑道:“今儿就穿这个去给娘亲请安,也叫她瞧瞧。”
岱雪上前一步,柔声道:“姑娘就算再喜欢,也得洗净了才是。你瞧,这裙身上还沾着昨儿的浮土呢。今儿是给夫人请安,若是叫夫人瞧见了,可是不敬。”
“这倒是,多亏姐姐提醒。若是叫娘亲瞧见了,又得说我淘气。”邵子期拈了裙角揉搓了两下,颔首道。“金铃且替我收着,等收拾妥了,我再穿。”
金铃暗瞪了岱雪一眼,纵有不甘,也得尽数压下,自收了裙子。
岱雪得了意,从柜中取了条新制的石榴裙与子期换上。众人又是好一通收拾,方才妥帖。
邵子期因顾念金铃熬了整宵,便留了她在院内歇乏,自领了岱雪出了院子,同往沈辛夷坐卧之处而去。
才至沈辛夷院门前,便见一个梳着把子头的小丫头正在那里站着。一见邵子期领着岱雪远远来了,忙提了裙子疾步迎了上来。
走至跟前,邵子期才认了清楚,原是沈辛夷院里的小丫头云儿,遂笑道:“大清早的,你不在房里伺候,巴巴的在这里做什么。”
那云儿也不说话,“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竟是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你这是做什么,有话等起来再说。”邵子期叫她唬得满头雾水,暗使了眼色递与岱雪。
岱雪会意,上前将云儿强拽起来,不喜道:“你有话好好说便是,哭着将我们姑娘堵在这里算什么。”
云儿啜泣了两声,哽咽道:“请姑娘救救秋玉姐姐?”
“秋玉怎么?”邵子期面露不解,满头雾水道。
“昨儿张管事走了以后,不知怎么的,夫人便关了秋玉姐姐紧闭,还说不许我们探视。”云儿抹了把泪,抽泣道。“奴婢今儿早上不放心,偷着去瞧了,见昨儿送去的饭菜又原封不动的退了回来。奴婢实在是不放心,求姑娘救救姐姐。”
“昨儿我怎么一点声响都未曾听见。”邵子期瞥了眼岱雪,眸中警示之意顿生。
岱雪忙不迭摆手道:“却是未听得前院有什么动静传来,若是知道,又怎会不告诉姑娘。”
“是夫人不让我们告诉姑娘们的。”云儿怯怯说道。
岱雪眸生厌恶,语调柔婉道:“既是如此,你跟我们姑娘说这些做什么。就是照着年纪排,前面还有个大姑娘顶着呢。”
“可是……”云儿呜咽不能成声。
“你且别吓唬她了,姐姐那个温吞性子,又哪里劝得动娘亲。”邵子期抽了条帕子与了云儿,笑道:“你先擦擦,这事便交给我了,准保还你个囫囵个的秋玉。”
“当真?”云儿瞪大了眼睛,意外道。
“秋玉那个好性子,能有什么大错呀。估计娘亲也就一时气急,放心便是。”
邵子期朗笑一声,带了岱雪进了院子。只见那廊檐底下立着几个丫鬟,正唧唧喳喳说个不停,见两人来了,方才息了声响,垂头默立。
两人进了屋子,便见沈辛夷正坐在炕上与管事婆子说话。底下一溜椅子上,邵子姜正端坐其中,愣愣出神,见是子期来了,忙冲她招手,唤她上前。
邵子期行过早上的问安礼,自拣了把椅子坐下,声色不动地扫视了一圈,方才笑道:“姐姐今儿来得好早。”
邵子姜饮了盏热茶,柔淑笑道:“天天不都是这个时候,是你自己赖床,倒嫌起别人早来,这是个什么理儿。”
“姐姐说的这么直白做什么,这么多人呢。”邵子期羞道。
“就许你偷懒,还不许我们说了。”
邵子期嘿嘿一笑,又疑惑问道:“怎么今儿都是些生面孔,红凝姐姐呢?怎么没见她跟着伺候。”
邵子姜知子期不知这其中细由,面色一怔,正犹豫着该如何措辞。
沈辛夷听见了,当先接了话头。又顾及着子期年纪小,也不欲将这些丫鬟间的争风吃醋说与她听,便编了个谎道:“外里有件差事不放心外人去,便打发红凝过去办了。”
邵子期不疑有他,笑道:“今儿都是怎么了,莫说这红凝姐姐瞧不见。就是秋玉姐姐,也是连个影都没有。”
彼时,众人话头一顿,面色皆有些不自在起来。欲知其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一回 同声相求(二)()
如今且说邵子姜见众人皆息了声响,从旁柔柔一笑,温言道:“子期不说,我倒也没瞧见。秋玉前儿还到我那,说要借个花样子使使。今儿我巴巴地带了来,她倒拿起乔来了。”
邵子期听子姜这般说,便知云儿也必是求到了邵子姜跟前,当下也不说破。只心内暗笑一声,自接了邵子姜的话头。
“可不是,娘亲也别太疼顾秋玉了。还不紧赶着放出来,给咱们大姑娘赔罪。”
邵子姜掩嘴笑道:“这话说的是,我今儿非得拿出老太君的架势,好好整治整治这小蹄子。”
邵子期亦从旁混打岔道:“对对对,难不成这秋玉当真是玉做的不成。娘亲只管藏在屋里,也不许我们使唤使唤。”
沈辛夷瞥了子期姊妹一眼,自顾端了案前茶盅,徐徐撇着茶沫,并不搭言。
邵子期眼珠子滴溜溜的乱滚,索性扑身上前,一下子撞进沈辛夷怀里。
沈辛夷叫子期唬了一跳,险些砸了手中盅子。又见茶水泼洒出来,晕了子期身上几点水印,忙问道:“可是烫着了?这水是才滚的,余温还未散呢。”
“不曾烫着”
沈辛夷绣眉一蹙,轻啐道:“都这么大了,怎的还这般冒冒失失。叫岱雪带你到后面,褪了衣裳瞧瞧。这女孩子家要是落了疤,可是了不得的。”
邵子期压下沈辛夷的手,狡黠笑道:“不妨事的,只要秋玉姐姐的一盅核桃酪,准保什么病呀痛啊的都好了,比那仙丹还灵呢。”
沈辛夷哪里不知这两人一唱一和的,皆是为了秋玉那丫头求情,遂脸色一板道:“你这泼猴,为了求情,这是连苦肉计也用上了。”
“娘亲知道了。”邵子期缩着脖子小意道。
“母亲,我……”邵子姜绞着手中帕子,语意不安道。
沈辛夷瞥了两人一眼,哼道:“你们都是我肚皮里爬出来的,就你们心里那些个小九九,我又怎会不知。”
邵子期闻言,索性蹬了鞋子,爬上炕去。一边殷勤地替沈辛夷捶背,一边奉承道:“可不是,就像那戏文、鼓词里说的,我若是哪吒,娘亲就是那托塔的天王;我若是白蛇,娘亲就是那持杖的法海;我若是……若是……”
“说呀,怎么不接着说了。”沈辛夷冷哼道。
邵子期一时词穷,少不得寻个由头岔过话去。她沉吟两声,呵呵笑道:“这个嘛……诸位看客,要知这后事如何,咱们且听下回分解。”
言罢,邵子期还作势击了桌案一下,假作外面说书先生之举。
邵子姜当先掌不住,轻笑出声,屋里伺候着的丫鬟婆子也皆是笑声一片。
邵子期扯了扯颊边碎发,嘿嘿笑道:“总之,无论孩儿化作什么,也定是翻不出娘亲的手掌心儿。”
沈辛夷听子期这番打趣,也叫她逗得绷不住脸上肃色,不禁啐道:“就你促狭话多,半刻都不叫人安稳。”
“那娘亲便饶了秋玉吧。”邵子期笑着凑了上去。
“恩……”沈辛夷敛袖端坐,沉吟了两声。
邵子期见沈辛夷面上神色似有松动,脑中灵光一闪,摆出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巴巴的瞪着眼道:“娘亲且听听,我这五脏六腑里叫着讨供奉呢,就等着秋玉姐姐的那盅核桃酪了。娘亲就依了孩儿吧,娘亲……”
邵子姜亦温言劝道:“母亲,秋玉纵有什么错处,昨儿禁足一日也够了。莫说子期念着她,就是娘亲身边,又哪里少得了秋玉伺候。”
“就是就是,底下的那些人笨手笨脚的,就算娘亲用的惯,我们姊妹们也不放心。”邵子期忙不迭点头赞同道。
沈辛夷并指夹了子期鼻尖,哼道:“哪里有你说的这般不堪,只一句话,就不知得罪了多少人去。”
“这不指望着娘亲帮我圆回来嘛。”
“你这猴儿,镇日里混撒泼,也不知像谁。”沈辛夷轻哼一声,叹道:“罢罢罢,就看在你们姊妹两个的面子上,且饶了她这次。”
“多谢娘亲。”邵子期欢呼一声。
邵子姜招手唤了云儿来,悄声嘱咐道:“可听见了,还不将你秋玉姐姐扶来谢恩。”
“是。”云儿脆生生的应了一声,挑帘去了。
逾时,便见云儿馋了秋玉进屋来。那秋玉因着昨儿一天水米未进,神色颓唐,晕乎乎的上前叩谢了沈辛夷。
到底是自小看大的,沈辛夷亦面有不忍,轻声道:“得亏两位姐儿给你求情,今儿便好好歇息一日,等明日再来跟前伺候吧。”
沈辛夷言语一顿,又压低了声音,警示道:“一应的话,你知道怎么说的。”
秋玉一愣,知沈辛夷此语之意是不叫子期知道红凝之事,便颔首应下,恭恭敬敬地行了谢礼。又挣扎着起身,颤巍巍的要给子期两姐妹叩头。
邵子期正在炕上,忙唤了岱雪搀住,笑道:“秋玉姐姐若是真想谢我,赶明儿多做两盅核桃酪与我便好。”
秋玉笑着应下,由云儿搀扶着回房休息去了,暂无别话。
沈辛夷见秋玉渐次走远,才嘱咐道:“你们姊妹两个也紧赶着预备起来,后儿咱们便回府去。”
“怎么这般着急,娘亲不是还多许了我一日吗?”邵子期急言道。
“昨儿你张爷爷带进话来,还有几日,圣驾便可归京。这一应的事情可得紧着打点起来,哪里能在这里躲懒。”沈辛夷饮尽盏中余茶,笑道。
“哥哥也要回来了?”邵子期兴奋道。
“可不是,这离家都几个月了,也不知外面呆不呆得惯。”沈辛夷眉心微蹙,担忧道。
“有青云哥哥在,娘亲担心什么。”邵子期眼珠子一滚,狡黠道:“娘亲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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