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要去,必是要提前先预备着。”邵长韫舒眉一笑,语气清冽道。“到时,我让张叔挑几个伶俐小子和麻利婆子,先过去打扫收拾着。再寻个清净的小院,换上你贴身的人儿,亲自看顾起来,一个闲人也不许放进去。你看这样可好。”
“可是……”沈辛夷仍旧面有忧色,不肯轻易松口。
邵长韫见沈辛夷如此神态,遂体贴道:“你若不放心,便让子期同你坐一架马车。我再寻几个粗壮耐打的仆从,随车保护。任他土匪强盗,也凿不透的这铜墙铁壁。如此,可得夫人心意。”
“呸呸,油嘴滑舌的。知道的是出去散心,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去打家劫舍呢。”沈辛夷虽还绷着脸儿,眼中却有了一丝笑意。“不过如此听来,倒是勉强可行。”
邵子姜见状,从旁劝道:“母亲且带妹妹去吧,她的那个性儿最受不得闷了。说不得带她出去疯野一趟,什么病儿灾儿的都没了。”
沈辛夷正是左右为难,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一股愁肠几乎将她揉断。
邵长韫眉心一动,笑道:“那日,子姜也一同跟了去,帮你看顾着子期,亦免得你太过劳心劳神。”
邵子姜一怔,轻唤道:“父亲。我……”
子姜不知邵长韫何出此言,她本是待嫁之身,怎可随意出府。前些日子,皇觉寺烧香之行虽借了为国祈福的名头,但已是破格之举。如今这出府游玩之事,更是大忌。
沈辛夷亦有些不赞同,嗔怪道:“你可是昏头了,子姜出嫁在即,哪能随意出府。”
邵长韫哪里不知这旧日习俗,只不过府内耳目未清,他实是不放心子姜一人留于内宅。虽说那人上次计谋失败,近日间不会再次出手。可难保她不会借助此次时机,另行他计。这内宅之事,终不是邵长韫所擅长之处。
防患于未然,方是邵家行事之道,邵长韫心中千回百转,试图寻出条适当由头来说服沈辛夷与子姜。
正当此时,邵子期自帘后转了出来,一下扑进邵子姜怀里,撒赖道:“我可是听见了,姐姐一同去嘛。”
沈辛夷见子期只披着小袄,便冒失闯进来,不禁轻呵道:“就出去疯野这事能入得了你的耳朵,纺织针黹这些正道,怎没瞧见你这般积极。”
邵子姜抬手替子期拢了拢身上的小袄,婉拒道:“这府内琐事多,总不能无人看顾着。你们都去了,那些个丫鬟婆子们连个主事之人都没有,可不是要翻天的。这次,我就不去了。”
邵子期眼尾一扫,见邵长韫眼中忧色一掠而过,心中惊疑便肯定八分。当日,她被陈启迷昏带走之时,陈启的种种异样似乎都在说明他的目标本不是自己。若不是自己一时心血来潮与姐姐换了马车,那……
思及此处,邵子期心底猛然一凛,心下暗自庆幸。若真如她所想一般,此次别院一行,爹爹必不会留姐姐一人在府。遂沉了眉头,鹿眸含水道:“姐姐不疼子期了吗?好不易一同出去,姐姐就依了我吧。”
邵长韫见子期面上神色风云变化,知她必是通了大半的因由。慧极则早夭,邵长韫不禁暗叹,小小年纪便这般聪慧,且生在如此人家,祸患难料矣。
邵子姜见子期面上一丝血色皆无,哪有半分平日里的活泼劲儿,心下怜意顿起。她嗫喏了两声,抬眸看向沈辛夷,求询她的意思。
沈辛夷见子期这般模样,一颗慈母之心几乎都要揉碎了,哪里还会出言相阻,遂颔首默许了。
邵子姜浅浅一笑,语调轻柔道:“你这小滑头,这下可是如你的意了。”
“自是。”邵子期拍手笑道。
众人又闲谈一番,将别院小住一事的细枝末节敲定之后,才各自散了。
要知那日又有何新鲜事,且看下回。
第二十五回 耳目之辩()
斗转星移,展眼已是出行之日,因上次皇觉寺烧香遇祸,此次别庄小住自是预备的细之又细。一应动用之物皆是再三查验,才可入册装车。
邵长韫亲扶着沈辛夷一路出了院门,又细细嘱咐了几件相关琐事。
沈辛夷神色惶惶,心有不安道:“韫郎,此番别院小住,没有你压阵。我这心里好生没底,总不免惴惴不安的。”
“萧帝不日便圣驾归京,我们这些留京官员,终日忙着接驾事宜,实是没有半分空闲。”邵长韫浅浅一笑,语意绵绵道。“且你又应了子期,若是临时反悔,可不是叫她寒心。”
“若不是怕她难过,我也不会去了。”沈辛夷轻捂了胸口,叹声道。“上次子期被人掳走,我这心直比刀剜了还疼,可是再经不得吓了。”
邵长韫眉间掠过一抹极为清浅的冷意,依旧柔声安慰道:“这一干事宜,我都预先交待妥当了。必不会有任何差池,你安心便是。”
沈辛夷颔首应下,携了子期上了头架马车,子姜随之。其余随行的家下人等,亦分次上了马车,再无别话。
逾时,车轮滚滚,彩缨飘飘,众人直奔京郊别院而去。至于众人到了别院,所历何事,此系后文,暂且搁过,容后再表。
且说邵长韫独立街门前,看着车马一路远去,缄默不语。他凝目远眺,唇角尚挂着一抹清浅的笑意,眸中却是风云顿起。
老管事张靖缓步上前,叹声说道:“爷是故意支走夫人的吧。”
“恩。”邵长韫缓缓应了一声,喃喃说道:“雾里看花总好过洞若观火,她痴钝些也好。”
“爷可是要出手了?”
“谢家耳目不除,吾难安枕矣。”邵长韫眸中精光大作,出言却是寒芒森森。
“此事太脏,夫人她们还是不知道好。”张靖慨叹一声,又笑道。“夫人太过纯善,依老奴愚见,爷是怕到时手下留情吧。”
邵长韫侧目斜了张靖一眼,并不搭话,凝神问道:“陈启相关事宜可查清楚了?”
张靖见邵长韫敛襟肃容,遂也收了玩笑之色,恭肃回道:“老奴问过外门的那几个小子,据他们所言,陈启此人平日里最是圆滑。跟府中各处的人都能搭得上话,所有相交之人,皆是同样对待,并没有厚此薄彼过。”
“倒是条滑泥鳅。”邵长韫冷冷一笑,接言问道:“哪此中有没有接触比较频繁之人?”
张靖摇首回道:“陈启此人好赌,除了时常会个夜局。余下闲时,也自窝在房中,并不经常出府。”
“参赌的仆从中,可有异样之人。”
“因着府中上夜排班自有规矩,这参赌的人亦是轮番上的,人员并未固定。”张靖凝眉细想片刻,迟疑道:“会不会是哪个小厮在会赌的时候随意乱说的,让陈启听了去,这才顺势为之。”
“马车起行时辰、车队所经街巷这些事,能从中打探出来不足为奇。”邵长韫眯了双眸,森然道。“可是有一样,却是他们这些小厮不可能知道的。”
“是何事?”张靖疑惑道。
“张叔将那日所历之事细想一遍,自可知晓。”
张靖沉吟片刻,心底猛然一凛,骇然道:“是姐儿所乘何架马车!”
“恩。”邵长韫随意应了一声。
张靖从旁接言道:“当日,陈启若是不知大姐儿所乘何架马车,必不能顺利行此掉包之计。”
“正是如此。”邵长韫敛袖负手,温言分析道:“咱们府中共有三架华车。那架翠盖宝顶马车,是辛夷日常自用的,不必细说。可这其中唯一的变故,却是子期子姜两姊妹。她们两人素来亲厚,时常坐卧起居并不遵其年长年幼。所以余下两架马车,她们姊妹俩并不确定会乘其中哪一架。”
“而且当时为了避嫌,老奴将所有男仆尽数打发了出去。所以,陈启根本不可能知道两位姐儿所乘马车是其中哪一架。”张靖略一迟疑,疑惑道,“可若是陈启提前不知姐儿会乘哪架马车,当日又怎会有架形制一样的马车提前设伏?”
邵长韫未曾接言,自袖袋内掏出一物递与张靖,淡淡问道:“你可认得这是何物?”
张靖恭敬接过,展开布袋一瞧,却是半截木雕。不过巴掌大小,薄薄一片。张靖言语迟疑道:“倒像是那架莲花顶朱盖车上的部件,瞧样子,似乎是顶上的木雕莲花花瓣。”
“你再细瞧瞧。”
张靖又细细分辨了半晌,倏然惊道:“不对!这物件所用木料虽然大致相同,可这雕工,木纹之上却有细微差别。这必不是咱们车上的东西,爷是从何处得来的?”
“这是当日我追赶陈启之时,在旁侧的小巷中发现的。”邵长韫阖下眼睑,辞色清冷道。“倒是大手笔,提前备下了两架马车。这便说明,无论子姜当时乘其中哪架马车,他们都有两手准备。”
张靖犹不解道:“陈启的目标既是大小姐,可当时他驾走的明明就是二小姐所乘的马车。”
邵长韫冷哼道:“若不是因此,我也捉不住这个耳目的尾巴。”
“老奴愚钝,望爷明示。”
“陈启为外男,当日必不能亲眼瞧见她们姊妹俩各自乘了哪架马车。这便说明,给陈启通风报信之人,一定不是男子。”邵长韫神色平平,徐徐说道:“而这陈启只知子姜去时所乘马车,却不知返程之时,她们姊妹两人换了马车。这便说明只有一种可能……”
“对。”张靖猛一击掌,抢先说道:“主子们所乘马车都会放有私物,一般不会轻易更换。如此看来,陈启的这个内应,当时一定没有随车同行,陈启才会误驾了二小姐所乘的马车。”
邵长韫从旁补充道:“而且此人的地位,一定不高。”
“这是为何?”张靖不解问道。
邵长韫眼中掠过一丝无奈之色,扶额叹道:“那日,凡主子身旁稍有些脸面的家下人,全都随车同往了。张叔,您说此人的地位会高吗?”
“呃……”张靖一时语塞,老脸涨得通红。
邵长韫也不欲打趣他,遂嘱咐道:“张叔,您便顺着这条路子往下查便是。”
“是。”张靖躬身应下,言语间颇有些跃跃欲试之意,抚须朗笑道:“当时未曾随行的丫鬟婆子并不是很多,老奴会尽快查清。”
“只怕没有那么简单。”邵长韫幽幽说道。“连陈启都藏得这般深,他的这个内应必不是简单人物。”
“且看老奴的。”张靖捶胸昂首道。
“着重排查辛夷院中奴仆,一有消息尽快回我。”邵长韫摇首失笑道。
“是。”张靖微微一顿,问道:“若揪出这人,爷打算怎么办。”
“来而不往,非礼也。”邵长韫语调极淡,却带着一股寒芒直扫九天。“她的主子既送了一出好戏给我,我又怎能失礼。”
“爷不怕大小姐嫁入谢府后,她肆意报复?”张静担忧道。
“杀鸡儆猴之举罢了,只为提个醒。她是个聪明人,会懂得。”邵长韫回身轻笑,话锋倏然一转,语调清朗道:“不过,这还是要看张叔能否将此人揪出了。”
要知此后种种,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六回 园中惊叫()
如今且说这日,邵子期一行人登车而行,不过半日的光景,便到了那所京郊别院。
邵子期挑了车帘,从纱窗内向外一瞧,只见别院正门之上,挂着一块古旧老匾,匾额之上大书“云骞别院”四个大字。
只观其字,弯钩间可瞰龙腾凤翥,横折中已知气骨洞达。览其笔锋,尖峭似刀头燕尾;赏其字势,疏瘦如岩松老梅。
邵子姜眉尾润润,眸光晶亮,赞道:“此字当得上举世无双。”
邵子期于书法之上平平,本瞟了一眼便转了视线。现听子姜如此夸赞,遂惊奇道:“姐姐的字已是独攀鳌头了,这能当得起姐姐这一声赞的,更是少有。这匾是何方神圣所提,竟也能引得姐姐如此失态?”
“你与子姜未来过这里,自是不知。”沈辛夷抿嘴轻笑道。“这云骞别院是你们祖父老年养息之所,这匾额自是他老人家所提。”
“人都说胸藏甲兵通天计,策无遗算当文叔。”邵子期眸中闪星芒,语调轻灵道。“若说字如其人,祖父定是个无双名士。”
沈辛夷眸底划过一丝清浅黯然,啐道:“你祖父的名讳也是你能浑说的。”
“谁叫小女敬仰祖父贤名良久。”邵子期吐舌嬉笑,扭在沈辛夷怀里撒赖道。
一时车马行进别院,便有几个丫鬟婆子迎了上来。众人下了车,沈辛夷游目四顾,见都是些熟面孔,方才放下心来。
众家下人簇拥着三人进了正房,便有别院的管事婆子上前回话。
沈辛夷端坐于正房当中的雕花榻上,受了那婆子的全礼,便笑道:“这位嫂子快请坐。只不知如何称呼,这别院许久不来,我竟不大认得。”
那婆子见挨榻的一溜椅子上,已坐了子期、子姜两姊妹,又如何敢坐,只躬身回道:“回夫人的话,奴才夫家姓王。”
秋玉从旁搬了个坐墩过来,这王家嫂子也不肯坐。沈辛夷又温言让了两句,见她不肯也就罢了。
几人又说了两句闲话,沈辛夷见子期面有倦色,便打发人带他们姊妹俩下去歇息。
子姜素来温婉,自无别话,躬身行礼退下,自带了红凝并环儿回了厢房。
子期才到了新地界,正是新鲜时候,如何肯依,撒娇道:“娘亲,就许我出去玩会嘛。”
沈辛夷笑嗔道:“你这个猴儿,真是得不了半刻安宁。你只顾自己得乐,也想想这底下的一群丫鬟婆子们。今日且歇歇,明儿我必不拘着你。”
“娘亲说话可算数,明个可不能这个不许,那个不许的。”邵子期笑眯了双眼,乐滋滋的问道。
“是,你这泼猴。”沈辛夷连连称是,笑啐道。
那王家嫂子见子期笑眯眯地可人样,搭话道:“姑娘只管先去歇息,晚上奴才张罗一桌葡萄宴。等姑娘醒了,正赶时候。”
“葡萄宴,这可新鲜。”沈辛夷柔柔一笑,叮嘱子期道:“可听见了,还不快去歇歇,晚上自有你乐的。”
子期来了兴致,笑问道。“取得可是旁里那个园子的葡萄。”
“正是,过会奴才先差人拣几嘟噜过来,让夫人姑娘们尝尝鲜。”王家嫂子奉承道。
“才不呢,什么都拣你们现成的,哪有什么趣儿。这葡萄必是要自己动手去摘,才得乐呢。”邵子期原地踱了两步,撇嘴道。
“你这猴儿,我还不知你这心里的鬼点子。今儿你若是瞧不见那葡萄园,必不得消停。”沈辛夷无奈一笑,嗔怪道。“就依你的意,今晚的葡萄宴就摆在那园子里可好。”
“还是娘亲疼人。”邵子期嘿嘿一笑,自带了丫鬟婆子去了。
沈辛夷见子期一行人渐次走远,才又叮嘱了王家嫂子几嘴,让她先预备着几样菜色。王家嫂子恭声应下,麻溜的领人去了,沈辛夷才得空歇息。
秋玉因领了差事,待伺候着沈辛夷歇息后,便挑帘出了屋子,自拎了篮子往邵子姜院中而去。
一时进了院子,处处皆是鸦雀无声,只正房门前有一个才留头的小丫头,正蹲在墙根底下数蚂蚁。秋玉轻唤了一声,抬手招她过来。
“秋玉姐姐好,奴婢桂枝。”那小丫头脆生生的打了招呼。
秋玉抬手顺了她颊边碎发,笑道:“怎么就你一个小丫头守着?旁人呢?”
“大姑娘睡了,又没什么差事,便都散了。”桂枝舔了唇角,又笑道:“且别的姐姐都有旁的活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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