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启见她神色如常,也未曾防备,伸手便要将子期扯入怀中。
谁知此时,变故顿生。朗月猛扑上前,双手紧紧环住陈启持匕之手。方才一直藏于她身后的子期,也被顺势推下。
就在这颠簸的一瞬之时,邵子期猛然惊醒。她俯爬于地上,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一幕,脑中犹是混沌一片。
朗月尖声大叫:“姑娘快跑!”
陈启眼中凶光大现,双手猛然一转,便将朗月制于肘间。那朗月本是闺中娇养女儿,哪里能拼得过陈启。只不过因心内存了死志,才勉强掣肘了陈启一二。
“姑娘再不走,便枉费了朗月一片忠心!”朗月扯心裂肺的大喊,终是惊醒了子期。
邵子期双眸含泪,神色惶惶,一时慌不择路,竟是径直向那破庙之中跑去。
“耗子钻米缸,这倒给老子省事了。”陈启冷笑一声,反手将朗月击昏,紧赶着进了破庙之中。
邵子期虽说颖悟绝伦、远超众人,也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孩童,几步之下,便让陈启堵在了破庙的大殿之内。
陈启慨叹一声,冷笑道:“二姑娘,这老天都要绝你,也无怪小的我心狠了。”
邵子期竭力压下心中惶遽,强作镇定道:“你是咱们府中的奴仆。”
陈启眸色晶亮,颇有兴致的问道:“今日皇觉寺烧香,上上下下皆是作寻常百姓装扮,姑娘是怎么瞧出来我是府内人的?”
邵子期游目四顾,一面试图寻出脱困之路,一面语调清亮回道:“你的衣裳能唬得了人,可是言辞举止却是不能的。你若不是家下之人,怎会以昭穆次序相称于我,此是头宗。其二,爹爹这么久都未曾寻来,你必是用了什么移花接木的法子,才有了这一出偷梁换柱。你若不是家中奴仆,怎能神鬼不觉暗使此计。”
“你这小丫头,倒是不辱没你邵氏一门的名头。”陈启挑眉冷笑,语调冰寒入骨道:“既然如此,小的就更留不得姑娘了。”
邵子期四下游目,却发现除陈启所倚殿门外,大殿之内并无其它出路。她狠咬舌尖,面上竭力声色不动,笃定说道:“你的目的不是取我性命。”
陈启不想被子期一语勘破,微微有些怔忡,惊疑之语脱口而出:“你如何得知。”
邵子期不动声色的后退两步,缓缓靠于殿内供桌之前,笑道:“你若要杀我,方才马车之上就不会是迷香,而是毒雾了。”
“我将你们偷渡出来,另行杀之也可行。”
“此法多此一举,未免有些画蛇添足了。”邵子期一行负手蹲身、四下摸索,一行假意惋惜道,“你若是有心杀我,方才马车之上出手,再寻机逃出,岂不是更加便宜。如此观之,你的目的本不在取我性命。”
“你倒聪明。”陈启嘴角狠狠地一抿,轻飘飘地说道。“实言相告,我目的既不是你这丫头的性命,亦不是你。若不是你们姊妹换了马车,我现在只怕早已得手了。”
“爹爹!”邵子期心下一凛,忽的大叫出声。
陈启被邵子期这一声大叫所惊,惶然回首看去。邵子期亦趁势挥手,将手中所攥之物尽数向陈启掷去。
一时间,大殿内香灰弥漫,朦胧难睁其眸。邵子期掩了口鼻,趁机向殿门冲去。
那陈启素闻邵子期鬼灵精怪,早于她出手之前便有了防备,挥手将那香灰粉尘挡去了大半。现见子期直冲殿门而去,伸手一拦,便将子期摔回殿中。
“好丫头,当真伶俐,险些着了你的道。”陈启拍了拍身上的灰末,语调阴沉刺耳道。“既如此,就别怪小的心狠了。”
彼时,邵子期面上强撑的淡然之色尽数褪去,骨寒毛竖,颤若惊弓之鸟。
陈启面上一片得色,抬手轻击两声。逾时,便有几声衣袂飒飒之音遥遥传来。陈启喜形于色,笑道:“我想我的人到了。”
来人缓步而行,手中侧握着一把柳叶短刀。刀刃似暗夜寒月般冰寒刺骨,血印若藤蔓蜿蜒于刀身之上。
未及眼前,子期业已嗅到那短刀之上浓重的腥臭气息。子期何曾见过这等血腥之景,她不禁瞪大双眼,愣愣的盯着陈启身后。
陈启瞧见邵子期异常的神色,心中警觉顿生。就在他倏然转身的一个瞬间,那把柳叶短刀便直直的插入他的腹中。
来人唇角荡起一丝狠绝的笑意,沉声说道:“你主子不知事,险些坏了我家主子的大事。”
陈启颈间青筋暴起,他紧紧攥住刀柄,不可置信的叫道:“罗亿!”
“若不是听了你与那婆子的密谋,在下还不知你们谋了这出好戏。若是这谢家大小姐与贵府结不成姻亲,我家主子的戏可怎么开锣。”罗亿笑意沉沉,眸射寒光似恶鬼夜叉,沉声说道,“我家主子有命,你们,杀之。”
陈启口中鲜血直喷,他拼尽胸中最后一丝余气,断断续续的问道:“你……你到底……是谁……”
“真龙之鳞。”罗亿如是说道。反手一甩,将陈启的尸身弃于殿角。
罗亿徐徐起身,负手走至邵子期身畔,居高临下的盯着子期,默然不语。
邵子期攥紧衣领,鹿眸含水紧紧盯着罗亿,声音颤抖道:“你会杀了我。”
“是,我的身份不容许谢家人知晓。”罗亿双眸幽幽似黑潭,掩下心海深处那双相似的眼眸,紧紧攥住了手中的短刀。
“爹爹。”邵子期喃喃说道。
罗亿双手猛然一顿,不过一个失神间,一支短箭穿胸而过。短刀落地,铮铮作响。罗亿悠然阖目,释然一笑。
此间,定国公府再无龙目。
邵长韫立于殿门之外,手上尤持着一把精巧臂弩。他缓步上前,轻轻将子期抱入怀中,缓步向庙外走去。
夕阳余晖似未尽残血洒满天际,若江潮翻涌层层不休。
子期窝在邵长韫怀中,眼尾瞟过门前的那架珠缨马车。只见那车辕之上尤挂着未干的鲜红血印,似朵朵红莲花开。
“爹爹,朗月姐姐回家了吗?”
“暗夜初至,朗月已升。”
一个笑里藏刀富贵场,一出层层相叠身后祸。陈启已亡,祸乱将启。
谁曾记:蝉卧高枝渴饮露,螳螂藏刃居其后,黄雀延颈欲啄食,人持弹丸伺机动。
欲知此后又有何故事,且听下文细述。
第二十一回 花开解语()
如今且说邵长韫一路怀抱子期出了庙门,便有两个亲信驾马而来。邵长韫随意交代了两声,便扶了子期上马,原路回府。
街巷幽幽,黯黑如墨。邵长韫轻敛了斗篷,将子期罩于其间,一路松缰撒马,缓缓徐行。
突然,邵长韫轻咳了两声,扰乱了沉寂,舒缓语气道:“今日之事,不过是几个家下人贪财,才行了拐卖之事。”
邵子期素来聪慧,心念一转,便知邵长韫此举为何,颔首应下,轻声道:“孩儿知道了。”
“深居内宅妇,难知海上潮。子期,我不想你母亲担心。”邵长韫语调涩然道。
子期掩下眸中水痕,黯然一笑,竭力打趣道:“海棠虽无香,花开仍解语。”
短短一言,已将子期的心思尽数道出。邵长韫长叹一声,打马前行,一路默然无话。
且说那张靖虽引着众人、车马先行回府,却哪里能安下心来。方一回府,也不及收拾,便同几个家下人候于街门之前。
逾时,已是掌灯时分,一时传了小厮挑了蜡烛过来,于门前各处点灯。彼时,定国公府的街门前烛火闪耀、人影簇簇。
张靖正踱步徘徊于门前,恰见一人一马远远而来。遂急行两步,赶忙迎了上去。却只见邵长韫一人坐于马上,不禁骇然道:“二姑娘呢?”
邵长韫微微摇首,轻挑了身上斗篷,子期正酣睡其间。邵长韫唇勾怜意,柔声道:“先同夫人告个信,免得她忧心。”
“不见了二姑娘,已是闹得家翻宅乱的。这下人回来了,也算是老天开眼。”张靖长叹一声,又小声说道,“老奴先去进去回个话,免得那些个小子年岁小,话里没准头。失惊打怪的,再惊了夫人。”
“你且去吧。”邵长韫翻身下马,将子期抱在怀里,又嘱咐道:“张叔,过会我在书房相候。”
张靖颔首应下,又传了个手脚麻利的婆子,将邵子期轻手接过,送回内宅。
一行人刚行至仪门前,便有秋玉并一个小丫头搀了沈辛夷迎了上来。红凝并环儿扶着邵子姜紧随其后,其他丫鬟婆子更是乌压压的站了一大群。
还不待张靖回话,沈辛夷早将子期一把搂入怀里。一行清泪倏然直下,其他跟随之人,无不掩面抽泣。张靖只得温言解劝了半晌,才堪堪止住。
待张靖回了话,回至前院书房之时,邵长韫茶已两盏,设棋相候。
邵长韫见张靖推门而入,抬手捻了一枚白子,遥遥问道:“许久未曾碰了,张叔同我走一盘可好?”
“却之不恭。”张靖敛袖上前,自拣了黑子落于棋盘之上。
烛火轻摇,只余几点棋子落于棋盘时的啪啪轻音,伴着袅袅茶雾飘散回环。彼时,烛影缥缈,茶香满室。
两人默然走了几子,邵长韫悠悠开口道:“那两人可是从破庙回来了。”
“方才就回来了,老奴问了几嘴,左右无事,便打发他们下去了。”
“恩,事情可处理好了?”邵长韫随意问道。
“均是照爷的吩咐办的。”张靖恭敬回说,神色稍转凝重,沉声说道。“那罗亿是萧帝的眼线,爷就这样除了他,萧帝那边怕是不好交代。”
“不是他死,便是子期身亡,我别无选择。”邵长韫轻手落下一子,苦笑道,“还多亏了他手下留情,要不凭我这瘦弱身子骨,说不得还要搭上两人。”
“此话何解?”张靖惊疑问道。
邵长韫捧了茶盏,将破庙之中所生诸事一一细述,才淡淡说道:“若不是他因子期一时分神,我俩又怎能全身而退。”
“那罗亿也算个人物,想是二姑娘让他忆起早夭的女儿,这才未曾下了杀手。”张靖凝眉思忖了片刻,又缓缓下了一子,询问邵长韫道:“萧帝那边,爷打算如何了局。”
“罗亿舍身护主,不幸身死。另一个,便以拐卖之罪呈报。”邵长韫轻飘飘地说道。“方才我留下的两个亲信,亦是按此将尸场处置的。”
张靖如何不知萧帝多疑之性,不禁担忧道:“如此涂抹处置,是否太过草率,萧帝未必相信。”
“罗亿当时既是在此相阻,定然是萧帝所下密令。”邵长韫轻叩棋盘,冷笑道,“咱们已知罗亿身份之事,萧帝尚不知晓。行此举,只是变相相告萧帝,我这做臣下的,未曾窥出他安插耳目之举。如此呈报,只怕更得萧帝之心。”
“爷这是将计就计。”张靖指尖黑子倏然落下,抚须笑道。
“素净两日罢了,失了罗亿,还会有别人。”邵长韫摩挲着棋子,笑道,“只怕萧帝回京后,咱们府中又要添人了。到时,又要劳烦张叔好好调教一二。”
“哎呦,也不知道怜惜下老奴这身子骨儿。”张靖咳喘了两下,凑趣道:“好不易扫清了,这又来添堵。”
“张叔。”邵长韫伸手抓了一把棋子,任其从指间簌簌落下,脸上慢慢挂起了冰霜之色。“咱们府中的耳朵未曾掏干净。”
“爷是说那个赶车小厮。”
“不仅仅只他一人,在众目睽睽之下,神鬼不觉的将人掠走,一人之力必不可行,定是还有从众。”邵长韫握拳狠锤于案几之上,语调冰寒入骨道。“可笑的是你我未有一丝察觉,竟让罗亿赶了个先!”
张靖垂首默立,言辞懊悔道:“是老奴失察。”
邵长韫无力地挥了挥双手,口气绵软问道:“你可知此人是谁?”
张靖拧眉细想了半晌,恭谨回道:“方才车马归府之时,老奴业已清查了人数,只一人未至。是仪门外负责传话,名唤陈启的小厮。返程时因与人换了驾车的差事,这才得了手。”
“当真是有备而来。”邵长韫慨叹道。
“爷怎知不是临时起意。”
“这出掉包计,谋划之缜密,不是随便就能推敲出来的。马车起行时辰,车队所经街巷,两车相换时机,包括玉芙蓉拦路之举。这一桩桩一件件,也不是一时便能安排妥帖的。”邵长韫面色沉郁,直视张靖说道。“且当时,又有两架形制相同的马车,而这马车造价不菲。陈启不过一个小小奴仆,哪里有银钱去寻一架如此相近的马车来。”
“难道……”张靖惶恐不敢多言。
“陈启身后,必有依仗。”邵长韫断言道。
“爷是怀疑玉芙蓉亦掺杂此中。”
“圣京划四城而居,东富西贵南贫北贱。南城所居皆是平头百姓,衣食尚且无靠,又怎会有多余的银钱去寻花问柳。一个镇日浪迹于北城的妓娼,在南城游街,势必会引得众人围观,阻塞街巷。”邵长韫深舒了一口浊气,徐徐说道。“花楼游街,一为财,二为名。可在这南城之中,两者皆无。如此观之,这玉芙蓉所图为何?”
“玉芙蓉游街之路,与咱们车队恰好相冲而行。”张靖抚须思索,沉吟道,“难不成她便是幕后之人?可咱们与她未曾有过牵扯,她又图些什么?”
邵长韫不答反问道:“当时我打马离去后,玉芙蓉有何异动?”
张靖正待开口,便听得门外轻击两声。张靖几步上前开了房门,便见一个俊秀小子立于门外。张靖回首笑道:“您瞧,这回话的来了。”
欲知此人所回何事,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二回 难得糊涂()
如今且说张靖开了房门,两人立地耳语一番,那小子便将自己所探消息一一相告。说话间,张靖神色倏然一变,挥手将他打发下去。
邵长韫饮尽盏中余茶,口气笃定地说道:“玉芙蓉已死。”
“是。”张靖神色沉郁道,“玉芙蓉所乘马车的车辕突断,车内所载之人即刻毙命。”
邵长韫默然少时,徐徐道:“那架马车可查了?”
“车辕处被事先截断,又细细的上了一层漆面遮掩,这才未曾被人发现。另断裂之处,有被重击过的痕迹,似是人为。”张靖沉声回道。“如此观之,陈启主子另有其人。”
邵长韫长眉紧锁,额前阴云沉沉,清冷道:“倒是利索,此线已断。”
张靖不解道:“出手如此决绝,陈启的主子所图到底为何,老奴实在是想不通。”
“张叔,他的目标是子姜。”邵长韫手背青筋暴起,手中的棋子让他攥得噼啪作响。一股凉意自心底直冲而上,邵长韫语气颤抖说道。“今日若不是子期心血来潮与子姜换了马车,我今日……就要失去子姜这个女儿了。”
张靖顿觉心头一阵激荡,骇然道:“爷的意思是……”
“我赶至破庙之时,庙外已有几具乞丐尸身横卧当地,蓬头垢面,个个都是癞痢头污秽身。”邵长韫微微仰首,牙根咯咯作响,悲叹气塞道。“若不是罗亿随手杀之,子期难保矣。若今日那马车未曾换过,那子姜……这是要毁了子姜名声啊!”
只听“啪”地一声闷响,案旁一盏香茶被张靖撞翻在地,茶水泼了一地。
张靖眸中满含怒火与骇然,咬牙恨道:“竟是狠绝至此,爷可知是何人之手。老奴虽说老迈昏沉,但当年追随老主子的功夫尚在,杀个成双还是自觉小可的。”
“张叔,您的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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