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是树皮般的手掌，破布一般的衣服……
这一次，苏航并没有再出言催促，只是静静看着对方的动作。
公孙兰的动作很慢，但只是二十息后，她便由原本又老又丑的老婆婆，变成了一个足以令无数人倾倒的美丽女人。
可惜，只是无数人，而非所有人。
公孙兰很失望，因为她并没有从苏航的眼睛中看到半点涟漪：
“我不美吗？”
苏航点点头：
“很美，至少我见过的女人中，比你还漂亮的，不会超过五个。”
“我不相信。”
公孙兰摇了摇头，又问道：
“有镜子吗？”
“哪有随身带着镜子的男人？”
苏航颇有几分无语，不过他左手手指微抬，念动间，一张“甘露符”已然完成。
旋即，一团水汽在苏航的手中聚合成一只水球。
冰寒的冻气放出，水流被冻成一块光洁的冰面，竖在公孙兰的身前。
公孙兰几乎是麻木地看着这一切，她现在已经不再将眼前的生物当做人类。
凝视着自己映在镜中的倒影，公孙兰呢喃道：
“果然，我还不够漂亮，有胭脂吗？”
苏航不想说话。
“原来也有你办不到的事情。”
公孙兰如同发现了秘密的天真少女一般，咯咯笑了起来。
苏航还是不想说话。
公孙兰止住笑声，轻轻刺破自己的手指，对着冰面，小心翼翼地点在自己唇上。
惨白的面容，瞬间重新了恢复了色彩，变得生动了许多。
苏航也不得不感叹，女人装点自己的本事，当真是与生俱来的。
现在的公孙兰，的确比刚才要更美上一分。
“我可以换一套衣服吗？”
苏航叹气道：
“你要求真多。”
公孙兰貌似很希望看到苏航无奈的模样，笑道：
“男人答应女人的要求，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第四百七十二章 七色霓裳（）
你说的真有道理，我竟无言以对。
虽说在公孙兰的眼中，苏航未必算是男人，甚至是否还是人类都有待商榷，但苏航毫无疑问地是自认纯爷们的。
当然，更加关键的是，既然这漫漫长夜不是登门拜访的好时间，那么苏航也并不介意陪公孙兰稍稍打发一会儿时间。
苏航右手一抬，掌心中生出一股吸力，满地散落的糖炒栗子便乳燕投林一样，一个不落地被重新收回篮子里。
“走吧。”
公孙兰在前方引路，嘴里还哼着某个不知名的小调。
若非亲眼所见，绝不会有人将这个精灵一般的美丽女子胡乱杀人的狂魔联系起来。
在这个时代，三更半夜还能保持着灯火通明的，几乎便只有青楼。
也许是已经明白双方间天地一般的差距，一路上公孙兰可谓是无比的安分。
带着苏航绕过人声鼎沸的大楼，转入楼边的小巷，巷子里只有一个门。
公孙兰轻车熟路地推开门，向着苏航邀请道：
“请进。”
公孙兰三转两转，穿过一片花林，来到一栋精致的小楼前。
“想不到，欢场之后还藏着这么一处幽静所在。”
小楼的庭院上，摆着一张小桌，有酒有菜，一个紫色的身影正悠悠然地坐在桌边。
听到脚步声，紫色人影转过目光，奇怪道：
“你今日怎么这么早就回——咦，你怎么是这副打扮？居然还带了外人过来？”
这是一个年近四十的女人，虽及不上公孙兰，却也徐娘半老，风韵犹存。
如果苏航没有记错，这紫衣女客便是红鞋子的二当家。
见到公孙兰不但恢复了本来面目，身边还跟着苏航这么一个小子，紫衣女客扫视着公孙兰，以及她身后的苏航。
面对这相交莫逆的姐妹，公孙兰的面上也再次泛起苦涩的神情：
“老二，我们认识多少年了？”
二娘放下手中的竹筷，表情也变得认真起来：
“至少十五年了吧，怎么忽然说起这个？”
她从公孙兰的神情上，读出了某种不妙的信息。
作为一个自信到自负的女人，在二娘的印象中，公孙兰何曾露出如此苦涩的神情？
“十五年，那的确是很久了……”
公孙兰眼中露出回忆的神色，喃喃道：
“这十五年来，我从未求过你们，现在，我可以求你一件事情吗？”
二娘神色微变，轻巧一跃，从楼上落了下来：
“究竟发生了什么？”
公孙兰摇摇头，没有回答，而是十分认真地凝视着二娘的双眼，沉声道：
“接下来的事情，老三你可不可以当做没有没有看到，不向其他人，尤其是向诸位姐妹们提起？”
“你想做什么？”
二娘的脸色已经彻底沉了下来，公孙兰此时的言行举止，绝对不正常。
“一言难尽。”
公孙兰苦笑一声，对着苏航道了一声“稍待”后便走进小楼当中。
苏航微微点头，完全不担心对方会趁机逃跑。
且不说苏航已经将她的呼吸锁定，小楼附近三十丈内，任何的风吹草动都绝逃不过他的耳目。
公孙兰如想藉此玩上一把金蝉脱壳，结果只会证明是她的痴心妄想。
“大姐！”
二娘轻唤一声，却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很快就将目光锁定在苏航身上，皱眉道：
“你是哪家的小子，知道发生什么了吗？”
苏航将手中的篮子放下，平和道：
“没什么，只是有人请本公子吃零食，本公子想要礼尚往来一下而已。”
零食？礼尚往来？
看着篮子中的糖炒栗子，二娘隐约猜到了什么。
公孙兰没到月圆之夜便要外出杀人的事情，她是十分清楚的。
正所谓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这般作为，或许不知何时便惹到了什么硬茬子。
只是，二娘也想不出，究竟是惹到了何等可怕的敌人，才让一向自傲的大姐露出那般神色。
叶孤城？
还是西门吹雪？
她正沉思间，身后的门已经重新打开。
只见公孙兰重新走了出来，身着七彩霓裳，整个人如同踩踏云霞的仙子。
此刻的公孙兰，比之方才更要美上数分。
她从容走到苏航身前，身上的七彩霓裳无风自动，就像是有千万条彩带在飞舞，盈盈下拜道：
“公子曾经感叹，公孙大娘的剑器舞今日便要断绝，可有兴趣看这最后一场表演？”
苏航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公孙大娘吃吃笑道：
“我从未想过，最后一场剑舞是在这般情况下。”
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
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
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地骖龙翔。
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
原本，剑器舞是公孙兰最强的剑法，尤其是在身穿七彩霓裳的情况下，更是自觉只是略输于叶孤城或是西门吹雪这般的绝世剑客。
但公孙兰却很清楚，这剑器舞却绝对无法奈何到苏航。
因为她已经尝试过了，纵然苏航站在原地让她斩，她也没能伤到对方的一根毫毛。
“卿本佳人，奈何为贼？”
这是苏航今夜，第二次如此感叹。
或许是公孙大娘的剑器舞本身便有如此魅力，又或许是走到生命尽头，晋入到了前所未有的心无旁骛的状态，此刻的公孙兰，竟是绽放出丝毫不差于石青璇与商秀珣的魅力。
这是无痕公子的“剑器舞”，绝对无法达到的境界。
见到苏航面上的惋惜之色，公孙兰脸上也绽放出得意的笑容。
苏航微微叹了一口气，问道：
“事到如今，你心中可曾有后悔？”
公孙兰没有回答，而是走到二娘身前，叮嘱道：
“老二，记住，这一切都是由我咎由自取，千万千万，不要想着替我报仇。”
什么？！
二娘还没有反应过来，公孙兰便已经捡起桌上的糖炒栗子，优雅剥开，随即送入自己口中。
第四百七十三章 问心无愧（）
糖炒栗子的毒性究竟有多么猛烈，二娘可谓是除却公孙兰本人外，了解得最为清楚的人之一了。
就算公孙兰有所准备，先用真气护住了心脉，这么吃下去也绝对是九死一生。
更何况，公孙兰的动作丝毫不停，一个接一个地将栗子剥开。
“自踏入江湖的第一天起，我便没有奢望自己能够善终，只是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早……”
殷红的鲜血，不断从她鲜艳的唇边渗出。
“早到我还没有看够这里的景色……红鞋子还差了太多……剑舞也没有传承下去……”
灵动的瞳孔，渐渐变得涣散，但其中却亮起一种别样的光芒。
那是求生的光芒，她贪婪地呼吸着世间的空气：
“还有，与人相恋……嫁人生子……这种感觉……”
“大姐！”
二娘目眦欲裂。
然而，苏航的“天魔力场”早已悄然展开。
道道无形漩涡，充斥在苏航身周三丈的空间，二娘感觉自己正处在极深的水潭，连动一下手指都几乎是奢望。
“你用的什么妖术？！还不快放开我！”
二娘死死瞪着苏航。
她固然不明白苏航做了什么手脚，但这里除了他外，再无第四个人。
听到二娘的声音，公孙兰瞳孔中迅速消散的光芒猛地跃动了一下，忽然间回复了清明。
她猛地抓住二娘的手掌，叮嘱道：
“老二，记住，我是自杀……不……要……报……仇……”
说到最后一个“仇”时，公孙兰的声音也彻底地低至几不可闻。
气息，于焉断绝。
“不——！”
二娘悲痛欲绝的嘶喊声，令苏航的心中也忍不住生出几分恻隐之心。
但一想到，眼前的一幕，同样也发生在那些无辜受害者的亲友们身上，他的目光便重新恢复了坚定。
“唉，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留下一句轻叹后，苏航的身形便彻底地消失在原地。
“啊啊啊——大姐！”
恢复行动后，二娘抱着公孙兰的尸身，仰天痛哭……
不知多久后，二娘才失魂落魄地拆开手里的信件。
这是在最后一刻，公孙兰塞到她手里的。
“二娘，不必太过悲伤……”
信内共有三页信纸，纸上的字迹十分潦草，还被泪水打湿了不少，但二娘还是一眼认出，这正是公孙兰的字迹。
第一页信纸上，公孙兰先是将自己的遭遇说出，尤其强调了一番苏航的可怕，并再次叮嘱二娘，一定要将自己的死因瞒过其余姐妹，免得让她们白白送死。
最后，公孙兰也让二娘读完后，将这页信纸销毁。
“大姐，你放心，这件事情我会替你瞒过其它姐妹的。”
二娘拿着信纸，轻柔地替公孙兰擦去唇边的血迹，她的大姐是打算以自己最美的样子离开人世，她自然不会不明白。
但与她轻柔的动作形成鲜明对比的，却是她眼中那骇人的恨意：
“只是，不能寻仇这事，请恕二娘无法答应，无论那小贼是仙是妖，我都要让他付出代价！”
整理好公孙兰的遗容后，二娘也拿起第二页信纸。
这是公孙兰留下的绝笔。
她很清楚，若是自己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二娘就很难说得清楚。
因而，她特意留下了这页绝笔，与一众姐妹告辞的同时，也将红鞋子的事务交由二娘打理。
最后一页，同样是公孙兰留给二娘一个人的。
上面只有一张配方，还有几句话。
公孙兰告诉二娘，自己趁着进屋换衣服的同时，偷偷吞下了避毒丹与不死丸——
当然，就是传说中可解百毒的避毒丹，在千百倍剂量的毒药面前，也不过是杯水车薪。
但是，传说中的奇药不死丸，却能藉此机会，护住她的最后一丝生机。
只要二娘以千载玄冰冰冻好她的肉身，介时再配上回灵汤，就有可能将她救回来……
这个任务，显然也只能二娘一个人去做。
因为，一个自杀的人，绝不可能还会想着要死而复生。
二娘看完后，满腔的恨意又重新化为了苦涩：
“大姐，不愧是大姐……”
如果是苏航在此，可能会十分肯定地告诉二娘，除了避毒丹外，什么不死丸、一线生机什么的，纯属无稽之谈。
公孙兰体内的生机已经彻底断绝，这点他绝不会看错。
至于原因，看回灵汤的配方便明白了。
百年参王、百年肉灵芝这些尚算好的，阳年阳月阳日阳时出生的童男的热血，还有阴年阴月阴日阴时的童女的眼泪……
苏航还是挺佩服公孙兰的急智的，能在短短片刻间，便想到这么多苛刻且难以保存的物品。
就算是以苏航在天下第一世界的权势，要将这副“回灵汤”的材料全都收集起来，也是极为不易。
相比之下，红鞋子组织的情报固然灵通，但势力方面就差得太远了，想找到这些材料，比之大海捞针也强不到哪里去。
而这便是公孙兰的打算了，给二娘一个虚假的希望，让她不至于白白去找苏航送死。
以二娘的聪慧，未必就猜不透公孙兰的打算。
只是，她没有苏航的眼光，看不穿公孙兰体内的生机究竟是不是真的彻底断绝了。
就算这“回灵汤”九成九是公孙兰捏造出来的，但她会放弃这最后一分的希望吗？
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
从小院中走出，苏航的心绪也很有几分复杂。
经历过数个幻想世界，苏航不说杀人如麻，但死在他手里的凶徒们，说出来也觉得能把苏爸苏妈的心脏病给吓出来。
但公孙兰却和以往那些死在苏航手里的，纯粹的恶人有些不同。
虽说她毫无疑问的确是该死的，就算再来一次，苏航也会毫不犹豫地坚持自己现在的选择。
可除了“熊姥姥”这个身份外，公孙兰亦不能算是恶人。
甚至从某方面上说，她亦算得上是救人无数的“好人”。
“不求所谓的正义，只求问心无愧吧。”
明月之下，苏航微微一笑，心底的低落与复杂便尽数扫空。
第四百七十四张 慕名而至（）
旭日东升，苏航照着公孙兰给的方向，边走边问。
幸而，苏航这一次没有再遇到采花蜂、卖糖炒栗子的熊姥姥之类凶残的小贩，一路上风平浪静地找到了自己的目的地。
只是，来到唐府后，苏航也当即被拥挤在这里的鼎沸人声给吓了一大跳。
只见唐府门前排着一溜长龙，不是附近书画店的老板，便是求字求画的访客。
“究竟怎么回事啊，我都等了三个时辰了，还没见出来？”
“是啊，平时两个时辰就会出来的。”
……
三个时辰……两个时辰……
将这群人奇葩的对话尽收耳底，苏航的唇角也微微抽搐。
五六个小时之前，那可是凌晨两三点啊，那刺骨的秋风，想想便极为酸爽。
这群人可不像苏航这样寒暑不侵，尤其是说话的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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