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言柏玉霜改了装,轻移莲步,走出来谢道:〃昨日多蒙洪伯伯相救,奴家叩谢了。那洪恩大惊,不敢作声,也叩下头去,回头问李定道:〃这,这,这是,是柏公子,因何却是位千金?〃李定笑道:〃这便是罗公子的夫人柏氏小姐,就是小弟的表妹,同继母不和,所以男装至此,不想在江口欣逢足下。〃洪恩同史忠一齐大惊,说道:〃原来如此,就是罗公子的夫人,好一位奇异的小姐,难得,难得!俺们无知,真正得罪了。〃柏玉霜见礼之后,自往里面去了。
李定吩咐家人大排筵席,款待三位英雄。洪惠是他的头目,本不该坐;是李定再三扯他坐下,说道:〃在太爷面前分个尊卑,你我论甚么高下?〃又道:〃四海之内皆兄弟也!只要你我义气相投就是了。〃
洪氏弟兄同史忠见李定为人豪爽,十分感激,只得一同坐下,欢呼畅饮,谈些兵法弓马,讲些韬略武艺,只饮到夕阳西下,月色衔山,洪恩等才起身告退。李定那里肯放,一把抓住说道:〃既是我们有缘相会,岂可就此去了!在我舍下多住几天,方能放你们回去。我还要过江去拜那王氏弟兄。〃洪恩说道:〃俺放船来接大爷便了。〃二人见李定真心相留,只得依言坐了:又饮了一会,李定道:〃哑酒无趣,叫家人取我的方天乾来,待我使一路与众位劝酒。〃三人大喜道:〃请教。〃
不一刻,家人取了乾来,李定接在手中,丢开门路。只见梨花遍体,瑞雪满身,真正名不虚传,果是温侯再世!三人看了,齐声喝采道:〃
好戈!好戈!〃李定使尽了八十一般的解数,放下戈来,上席重饮了一会。众人说道:〃'温侯'一字,名称其实了。〃又痛饮了一会,尽醉而散,各自安歇。
住了数天,洪恩要回瓜州,史忠要上长安,都来作别,李定只得治酒相送。柏玉霜又写了书信,封了三十两银子,托史忠到长安访罗家的消息。史忠接了书信银两,再三称谢,同洪恩辞了李定,李定送了一程,两下分手,各自去了。柏玉霜因此在镇江住在李府;不表。
把话分开,另言一处,且言那粉脸金刚罗灿,自从在匕安别了兄弟罗琨,同小郎君章琪作伴,往云南进发,晓行夜宿,涉水登山。行无半月,只见各处挂榜追拿,十分紧急,罗灿心生一计,反回头走川陕,绕路上云南,故此耽搁日子;走了三个多月,将到贵州地界,地名叫做王家堡,那一带都是高山峻岭,怪石奇峰,四面无人。罗灿只顾走路,渐渐日落西山,并无宿店,只得走了一夜。到天明时分走倦了,见路旁有一座古庙,二人进庙一看,并无人烟,章琪道:〃且上殿歇歇再走。〃二人走上殿来,只见神柜下一个小布包袱。罗灿拾起来打开一看,里面有两贯铜钱,一封书信,上写道:〃罗灿长兄开启〃。罗灿大惊道:〃这是俺兄弟的踪迹,因何得到此处?〃
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八回 贵州府罗灿投亲 定海关马瑶寄信
话说罗灿看见这封书是兄弟罗琨写的,好不悲伤,说道:〃自从在长安与兄弟分别之后,至今也没有会面,不知俺兄弟近日身居何处,好歹如何?却将这封书信遗在此地,叫人好不痛苦。〃忙拆开一看,上写道:
愚弟罗琨再拜书奉长兄大人:自从长安别后,刻刻悲想家门不幸,使我父子兄弟离散,伤如之何!弟自上路以来染病登州,多蒙鲁国公程老伯延医调治,方能痊好,今过鹅头镇,路遇赵姓名胜者,亦到贵州投马大人标下探亲,故托彼顺便寄音;书字到,望速取救兵,向边关救父,早早申冤为要。弟在淮安立候。切切!
罗灿看罢书信,不觉一阵心酸,目中流泪说道:〃不想兄弟别后,又生出病来,又亏程老伯调养,想他目下已到淮安,只等俺的信了。他那里知道我绕路而走,耽误了许多日子,他岂不等着了急?〃章琪道:〃事已如此,且收了书信,收拾走路罢。〃罗灿仍将书子放在身边,将他的蓝包袱带了,去取些干粮吃了。章琪背了行李,出了古庙。
主仆二人上路,正是日光初上的时候,那条山路并无人行。二人走有半里之遥,只见对面来了一条大汉,面如蓝靛,发似朱砂,两道浓眉,一双怪眼,大步跑来,走得气喘吁吁,满头是汗,将罗灿上下一望。罗灿见那汉只顾望他,来得古怪,自己留神想道:〃这人好生奇怪,只是相俺怎的?〃也就走了,不想那汉望了一望,放步就跑,罗灿留意看他,只见那汉跑进古庙,不一会又赶回来,见他形色怆惶,十分着急的样子。赶到背后,见章琪行李上扣的个小蓝布包袱。口中大叫道:〃那挑行李的,为何将俺寄在庙里的小包袱偷了来?往那里去?〃
章琪听得一个〃偷〃字,心中大怒,骂道:〃你这瞎囚!谁偷你的包袱。却来问你老爷讨死?〃那汉听了,急得青脸转红,钢须倒竖。更不答话,跳过来便夺包袱。章琪大怒,丢下讨李来打那汉,那汉咆哮如雷,伸开一双蓝手,劈面交还,打在一处。罗灿见章琪同那汉斗了一会,那汉两个拳头似只斗般,浑身乱滚,骁勇非凡。罗灿暗暗称赞。章琪身小力薄,渐渐敌不住了。罗灿抢一步,朝中间一格,喝声〃住手〃,早将二人分开。那汉奔罗灿就打,罗灿手快,一把按注那汉的拳头,在右边一削,乘势一飞腿,将那大汉踢了个筋斗。那汉爬起来又要打。罗灿喝声〃住手〃,说道:〃你这人好生狂野!平白的赖人做贼,是何道理?〃
那汉发急说道:〃这条路上无人行走,就是你二人过去的,我那包袱是方才歇脚遗失在庙里,分明是你拿来扣在行李上,倒说我来赖你!〃
罗灿道:〃我且问你,你包袱内有甚么银钱宝贝,这等着急?〃那汉道:〃银钱宝贝值甚么大紧!只因俺有一位朋友,有封要紧的书子在内,却是遗失不得的。〃罗灿暗暗点头,说道:〃你这人好没分晓,既是朋友有要紧的书信在内,就该收好了,不可遗失才是。既是一时遗失,被俺得了,俺又不是偷的你的,也该好好来要,为何动手就打?俺在长安城中,天下英雄也不知会过多少,你既要打,俺和你写下一个合同来,打死了不要偿命才算好汉。〃
那汉见罗灿相貌魁伟,猛然想起昔日罗琨的言问,说过罗灿的容貌:生得身长九尺,虎目龙眉。今看此人的身体,倒也差不多,莫非就是他,只得向前陪礼说道:〃非是在下粗莽,只因我着急,一时多有得罪,求客官还了俺的包袱、就感谢不尽。〃罗灿见那汉来陪小心,便问道:〃你与此人有甚关系?为何替他寄书,这书又是寄与何人的?〃
那汉见问,心中想道:〃此处并无人烟,说出来料也不妨事。〃便道: 〃客官,俺这朋友奢遮哩!谅你既走江湖,也应闻他名号。他不是别人,就是那越国公罗成的元孙、敕封镇守边关大元帅罗增的二公子,绰号玉面虎的便是,只因他家被奸臣陷害,他往淮安柏府勾兵去了,特着俺寄信到云南定国公马大人麾下,寻他大哥粉脸金刚罗灿一同勾兵到边廷救父。你道这封书可是要紧的?这个人可是天下闻名的?〃
章琪在旁边听了,暗暗的好笑。罗灿又问那汉道:〃足下莫非是赵胜么?〃那汉道:〃客官因何知道在下的名字?〃罗灿哈哈大笑道:〃真乃是'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你要问那粉脸金刚的罗灿,在下就是。〃那汉大惊,相了一相,翻身便拜,说道:〃俺的爷,你早些说,也叫俺赵胜早些欢喜。〃罗灿忙答礼,用手扶起,说道:〃壮士少礼。〃
赵胜又与章琪见礼,三人一同坐下,罗灿问道:〃你在那里会见我家舍弟的?〃赵胜遂将在鹅头镇得病,妻子孙翠娥同黄金印相打,多蒙罗琨周济的话,细细的述了一遍。罗灿道:〃原来如此。赵大嫂今在那里?〃赵胜道:〃因俺回来找书,他在前面树林下等俺。〃罗灿道:〃既如此,俺们一同走路罢。〃
当下三个人收拾行李上路,行不多远,恰好遇见孙翠娥:赵胜说了备细,孙翠娥大喜,忙过来见了礼,四个英雄一路作伴同行,十分得意,走了数日,那日到贵州府,进了城,找到马公爷的辕门,正是午牌时分。罗灿不敢用帖,怕人知道,只写了一封密书,叫赵胜到宅门上报。进去不多一刻,只见出来了两个中军官,口中说道:〃公子有请,书房相见。〃
当下罗灿同章琪进内衙去了。赵胜夫妻也去投亲眷去了。原来马公爷奉旨到定海关看兵去了,只有公子在衙:原来马爷生了一男一女:小姐名唤马金锭,虽然是位绣阁佳人,却晓得兵机战略;公子名唤马瑶,生得身长九尺,骁勇非凡,人都叫他做九头狮子。
当时罗灿进了内衙,公子马瑶忙来迎接道:〃妹夫请了。〃罗灿道:〃舅兄请了。〃二人见过礼,一同到后堂来见夫人,夫人见了女婿,悲喜交集。罗灿拜罢,夫人哭问道:〃自从闻你家凶信,老身甚是悲苦。你岳父在外,又不得到长安救你,只道你也遭刑,准知黄天有眼,得到此处。〃罗灿遂将以上的话,诉了一遍。夫人道:〃原来如此。章琪倒是个义仆了,快叫他来与我看看。〃罗灿忙叫章琪来叩见太太。太太大喜,叫他在书房里歇息,当时马瑶吩咐摆酒接风,细谈委曲,到二鼓各各安歇。
次日清晨,罗灿同马瑶商议调兵救父。马瑶道:〃兵马现成,只是要等家父回来才能调取。〃罗灿道:〃舍弟在淮安立等,怎能守得?岳父回来,岂不误了时刻。〃马瑶一想,说道:〃有了!俺有名家将叫飞毛腿王俊,一日能行五百里,只有令他连夜到边关,去请家父回来便了。〃罗灿大喜道:〃如此甚妙!〃
当下马瑶写了书信,唤下俊入内。吩咐道:〃你快快回家收拾干粮行李,就要到定海关去哩。〃王俊领命,罗灿也写了一封书子,唤赵胜进来,吩咐道:〃你夫妻在此终无出头日子,你可速到淮安柏府,叫俺兄弟勾齐了兵,候信要紧。〃赵胜领了书信,同妻子去了。这里王俊收拾停当,领了书信,别了马瑶、罗灿,也连反飞奔走海关去了。
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九回 圣天子二信奸臣 众公爷一齐问罪
话说赵胜夫妻自此到淮安府,找到柏府,不遇罗琨,一场扫兴,自回镇江丹徒去了。后在李府遇见了柏玉霜,大闹了米府。此是后话,按下不表。
且言王俊领了书信,出了贵州,放开了飞毛腿的本领,真如天边的鹰隼、地下的龙驹,不到五日已至定海关,正值马爷在关下操兵。这定海关是西南上一座要紧的口子,共有二十四个营头。马爷在那里开操,看了十二营的人马,还有一半未看。
当日操罢回营,王俊上帐参见,呈上家书。马爷展开一看,不觉大惊:〃原来是女婿罗灿前来请兵:罗亲翁虽是冤枉,理宜发兵去救,只是未曾请旨,怎敢兴兵?也罢,待老夫在此选二千铁骑,取几名勇将,备了队伍回去商议,我再写表请旨平关便了。〃主意已定,忙取文房四宝写了回书,唤王俊上帐,吩咐道:〃你回去可令公子将才营的军兵、府中的家将,速速点齐,连夜操演精熟,将盔甲、马匹、器械备办现成。等我操完了关下的人马,即日回来,就要请旨施行。〃王俊听了,满心欢喜道:〃日后边关打仗,俺王俊也当交锋,倘可得了功劳,也就有出头之日了。〃领了回书,别了马爷,如飞而去。
不表王俊回来。且言马爷打发王俊回去之后,次日五更,放炮开营。早有那些总兵、参将、都司、游击、守备等官,一个个顶盔贯甲,结束齐整,到辕门伺候,马爷升帐,参见已毕,分立两旁,马爷传令,将十二营的兵马分作六天,每日看两营的人马,都要弓马驯熟,盔甲鲜明,如违令者,定按军法。一声令下,谁敢不遵,辕门外只见刀戈生辉,施旗耀日。一声炮响,人马都到教场伺候,马爷坐了演武厅,三声炮响,鼓角齐鸣,那些大小兵丁,一个个争强赌胜。怎见得威武,有诗为证:
九重日月照旌旗,间外专征节钺齐。
麾下纠桓分虎豹,坛前掌握闪虹霓。
话说那马爷将两营的人马阅过,凡有勇健的军兵,都另外上了号簿,预备关上对敌。按下不表。
且言那江南总督沈廷华,自从得了淮安府和守备的银子,遂将那锦亭衙被杀,和那反叛罗琨被鸡爪山的强盗劫了法场,抢去罗琨伤了兵马,劫了府库钱粮的话,即日的做了文书,封了家信。又将罗琨遗下的盔甲兵器,拿箱子封了,点了两名将官、八个承差,带了文书赃证,星夜动身上长安。先到沈大师府中投了书信,书内之言不过是臧知府求他开活的话,并求转奏,速传圣旨,追获羽党,安靖地方的事。
却好沈谦朝罢回府,家人呈上书信。沈太师看了来书,惊道:〃原来罗琨逃到淮安,弄出这些祸来,我在长安那里知道。〃又将罗琨的盔甲兵器打开一看,果是〃鲁国公程府〃的字号,想道:〃我想程凤虽然告老多年,朝廷一样仍有他的俸禄,他昔日同朝的那一班武将、世袭的公侯,都是相好的。一定是他念昔日的交情,隐匿罗琨在家,私通柏府,要与老夫作对,况且罗琨枭勇非凡,更兼结连鸡爪山的贼寇,如鱼得水,倘若再过两年养成锐气,怎生冶他?再者,京都内这些世袭的公爷,都是他亲眷朋友,倘日后里应外合,杀上长安,那时老夫就完了。老夫原因天子懦弱,凡事依仗老夫,老夫欲退了这些忠良,将来图谋大业;谁知罗家这两个小冤家在外聚了人马,众家爵主又在内做了心腹,看来大事难成,还要反受其害。〃想了一想道:〃有了,先下手的为强。我想罗增的亲眷在京的就是秦双,在外的就是马成龙、程凤,我如今就借罗琨遗下的程凤的盔甲宝剑为证,会同六部九卿上他一本。就说罗氏弟兄在外招军买马,意欲谋反。前日刺杀锦亭衙,攻打淮安府,抢钱粮,劫法场,杀官兵,都是马成龙、程凤的指使,秦双的线索,如此一本,不怕不一网打尽。〃
主意定了,吩咐差官在外厢伺候,随命两个得力的中军连夜传请六部入卿,头一部是吏部大堂米顺,是沈谦的妹丈;第二位兵部尚书钱来,是沈谦的表弟;广部尚书吴林,刑部尚书吴法,工部尚书雍滩,都是沈谦的门生;通政司谢恩是沈廷芳的舅子,九卿等官都是沈谦的问下;只有礼部尚朽李逢春,是世袭卫国公李靖之后。这老爷为人多智多谋,暗地里与各位公爷交好,明地里却问沈谦十分亲厚,故此沈谦倒同李逢春常常杯酒往还,十分相得。
当下李爷同各位大人一齐来到相府,参见毕,分宾主坐下,沈谦道:〃今日请各位大人者,只因反叛罗琨结连鸡爪山,程、马等各位公爷兴兵造反。现今打破淮安,伤了无数的官兵,劫了数万的钱粮,甚是猖狂。现今江南总督沈廷华申文告急,特请诸公商议此事。〃
众官大惊,忙将沈廷华的来文一看。吏部米顺说道:〃此事不难,太师可传文到江南总督令侄那里去,叫他传令山东各州府县严加缉获。卑职也传文到镇江将军舍弟那里去,叫他发一支人马到鸡爪山捉拿罗琨,扫荡贼众就是了。〃兵部钱来说道:〃不是这等说,罗琨造反非是他一人,他家乃是开国元勋,天下都有他的门生故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