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了,闯到老虎窝里来了,如何是好?倘若他们劫了人去,叫我们如何回话?〃
不提众公人在旁边暗暗的叫苦。且说孙彪欲邀祁子富上山,祁子富再三不肯,只推女儿上山不便。孙彪见他不肯,说道:〃既是如此,俺送你两程便了。〃祁子富说道:〃若得如此,足感盛意。〃当下谈说谈说,早已天明了。孙彪见李江、王海站在那里哼哩,说道:〃你二人若不坏心,也不伤你,我这一箭便勾了。且看祁大哥面上,过来,俺替你医好了罢。〃二人大喜。孙彪在身边取出那小神仙张勇合的金疮药来,代他二人放在箭口上,随即定了疼。孙彪喝令两个帮差,到镇上雇了三辆车儿,替祁子富宽了刑具,登车上路。孙彪同八个哆兵前后保着车子,慢慢而行,凡遇镇市村庄、酒饭店,便买酒肉将养祁子富一家三口儿。早晚之间,要行要歇,都听孙彪吩咐,但有言伺,非打即骂。李江、王海等怎敢违拗,只得小心,一路伏侍。
那孙彪护送了有半个多月,方到云南地界,离省城只有两三天的路了。孙彪向祁子富说道:〃此去省城不远,一路人烟稠集,谅他们再不敢下手。俺要回山去了。〃祁子富再三称谢:〃回去多多拜上胡、罗二位恩公,众多好汉,只好来世报恩了。〃孙彪道:〃休如此说。〃又取出一封银子送与祁子富使用,转身向李江、玉海等说道:〃俺记下你几个驴头,你们此去倘若再起反心,俺叫你一家儿都是死。〃说罢,看见路旁一株大树,掣出朴刀来,照定那树一刀分为两段,扑通一声响,倒过去了,吓得解差连连答应。孙彪喝道:〃倘有差池。以此树为例。〃说罢,收了朴刀,作别而去。
祁子富见孙彪去了,感叹不己,一家三口儿一齐掉下泪来,只等孙彪去远了,方才转身上路。那两个解差见祁子富广识英雄,不敢怠慢,好好的伏侍他走了两天,到了省城都察院府了,只见满街上人马纷纷,官员济济,都是按新部察院到任的。解差问门上巡捕官说道:
〃不知新任大人为官如何?是那里人氏?〃巡捕问了解差的来历,看了批文,向解差说道:〃好了,你弄到他手里就是造化。这新大人就是你们淮安锦亭衙人氏,前仟做过陕西指挥,为官清正,皇上加恩封他二边总镇,兼管天下军务。巡按大老爷姓柏名文连,你们今日来投文,又是为他家之事,岂不是你们造化!快快出去,三日后来投文。〃
解差听了,出来告诉祁子富,祁子富道:〃我是他家的盗犯,这却怎了?〃正在忧愁,猛听三声炮响,大人进院了,众人退出辕门。这柏大老爷行香放告,盘查仓库,连连忙了五日,将些民情吏弊扫荡一清,十分严紧,毫无私情,那些属下人员,无不畏俱。到了第六日,悬出收文的牌来,早有值日的中军在辕门上收文,李江、王海捧了淮安府的批文,带了祁子富一家三口,来到辕门,不一时,柏大人升堂,头一起就将淮安府的公文呈上,柏大人展开从头至尾一看,见是家中的盗案,吃了一惊,喝令带上人犯来。
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四回 迷路途误走江北 施恩德险丧城西
话说柏文连一声吩咐,早有八名捆绑手将祁子富等三人抓至阶前,扑通的一声,掼在地下跪着。柏老爷望下一看,只见祁子富须眉花白,年过五旬,骨格清秀,不象个强盗的模样,再看籍贯是昔日做过湖广知府祁凤山的公子,又是一脉书香。柏爷心中疑惑:岂有此人为盗之理?事有可疑。复又望下一看,见了祁巧云,不觉泪下。你道为何?原来祁巧云的面貌与柏玉霜小姐相似,柏爷见了,想起小姐,故此流泪,因望下问道:〃你若大年纪,为何为盗?〃祁子富见问,忙向怀中取出一纸诉状,双手呈上,说道:〃求大老爷明察深情,便知道难民的冤枉了。〃
原来祁巧云知道柏老爷为官清正,料想必要问他,就将侯登央媒作伐不允,因此买盗扳赃的话,隐而不露,细细的写了一遍,又将侯登在家内一段情由,也隐写了几句。这柏老爷清如明镜,看了这一纸诉词,心中早明白了一半。暗想道:〃此人是家下的邻居,必知我家内之事,看他此状,想晓得我家闺门之言。〃大堂上不便细问,就吩咐:〃去了刑具,带进私衙,晚堂细审。〃左右听得,忙代祁子富等二人除去刑具,带进后堂去了。这柏老爷一面批了回文,两个解差自回淮安,不必细说。
且说柏老爷将各府州县的来文一一的收了,批判了半日,发落后,然后退堂至后堂中,叫人带上祁子富等前来跪下。柏爷问道:〃你住在淮安,离我家多远?〃祁子富道:〃太老爷府第隔有二里多远。〃柏爷道:〃你在那里住了几年,做何生意?〃祁子富回道:〃小的本籍原是淮安,只因故父为官犯罪在京,小的搬上长安住了十六年,才搬回淮安居住,开了个豆腐店度日。〃柏爷道:〃你平日可认得侯登么?〃
祁子富回道:〃虽然认得,话却未曾说过。〃柏爷问道:〃我家中家人,你可相熟?〃祁子富回道:〃平日来买豆腐的,也认得两个。〃柏爷说道:〃就是我家侯登与你结亲,也不为辱你,为何不允?何以生此一番口舌?〃祁子富见问着此言,左思右想,好难回答,又不敢说出侯登的事,只得回道:〃不敢高攀。〃柏爷笑道:〃必有隐情,你快快从真说来,我不罪你;倘有虚言,定不饶恕。〃
祁子富见柏爷问得顶真,只得回道:〃一者,小的女儿要选个才貌的女婿,养难民之老,二者,联姻也要两相情愿;三者,闻得侯公子乃花柳中人,故此不敢轻许。〃柏爷听了暗暗点头,心中想道:〃必有原故。〃因又问道:〃你可知道我家可有甚事故么?〃祁子富回道:〃闻得太老爷的小姐仙游了,不知真假。〃柏爷闻得小姐身死,吃了大惊,说道:〃是几时死的?我为何不知?莫非为我女婿罗琨大闹淮安,一同劫了去的么?〃
原来罗琨大闹淮安之事,柏爷见报已知道了。祁子富回道:〃小姐仙游在先,罗恩公被罪在后。〃柏爷听了此言,好生疑惑:〃难道我女儿死了,家中敢不来报信么?又听他称我女婿为恩公,其中必有多少情由,谅他必知就里,不敢直说。也罢,待我吓他一吓,等他直说便了。〃柏爷眉头一皱,登时放下脸来,一声大喝道:〃看你说话糊涂,一定是强盗:你好好将我女儿、女婿的情由从直说来,便罢;倘有支吾,喝令左右将上方剑取来斩你三人的首级。〃一声吩咐,早有家将把一口上方宝剑捧出。
祁子富见柏爷动怒,又见把上方剑捧出,吓得魂不附体,战战兢兢的说道:〃求大老爷恕难民无罪,就敢直说了。〃柏爷喝退左右,向祁子富说道:〃恕你无罪,快快从直诉来。〃祁子富道:〃小人昔在长安,只因得罪了沈太师,多蒙罗公子救转淮安,住了半年,就闻得小姐被侯公子逼到松林自尽,多亏遇见旁边一个猎户龙标救回,同他老母安住。小姐即令龙标到陕西大人任上送信,谁知大人高升了,龙标未曾赶得上。不知候公子怎生知道小姐的踪迹,又叫府内使女秋红到龙标家内来访问,多亏秋红同小姐作伴,女扮男装,到镇江府投李大人去了。恰好小姐才去,龙标已回。接手长安罗公子,到大入府上来探亲,又被侯公子用酒灌醉,拿送淮安府,问成死罪。小的该死,念昔日之恩,连日奔走鸡爪山,请了罗公子的朋友,前来劫了法场救了去。没有多时,侯公子又来谋陷难民的女儿,小的见他如此作恶,怎肯与他结亲?谁知他怀恨在心,买盗扳赃,将小人问罪到此,此是实话,并无虚诬,求大人恕罪开恩,〃
当下柏爷听了这番言词,心中悲切,又问道:〃你如何知得这般细底?〃祁子富道:〃大人府内之事,是小姐告诉龙标,龙标告诉小人的。〃柏爷见祁子富句句实情,不觉的怒道:〃侯登如此胡为,侯氏并不管他,反将我女儿逼走,情殊可恨!可惨!〃因站起身来,扶起祁子富说道:〃多蒙你救了我的女婿,倒是我的恩人了,快快起来,就在我府内住歇,你的女儿我自另眼看待,就算做我的女儿也不妨。〃祁子富道:〃小人怎敢?〃柏爷道:〃不要谦逊。〃就吩咐家人取三套衣服,与他三人换了。遂进内衙,一面差官至镇江,问小姐的消息;一面差官到淮安,责问家内的情由,因见祁子富为人正直,就命他管些事务;祁巧云聪明伶俐,就把他当做亲生女一般。这且按下不表。
却说柏玉霜小姐同那秋红,女扮男装,离了淮安:走了两日,可怜一个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从没有出过门,那里受得这一路的风尘之苦,他鞋弓袜小,又认不得东南西北,心中又怕,脚下又疼,走了两日不觉的痛苦难当,眼中流泪说道:〃可恨侯登这贼逼我出来,害得我这般苦楚。〃秋红劝道:〃莫悲伤,好歹挨到镇江就好了。〃当下主仆二人走了三四天路程,顺着宝应沿过秦邮,叫长船走江北这条路,过了扬州,到了瓜州上了岸。进了瓜州城,天色将晚,秋红背着行李,主仆二人趱路,要想搭船到镇江,不想他二人到迟了,没得船了。二人商议,秋红说道:〃今日天色晚了,只好在城外饭店里住一宿,明日赶早过江。〃小姐道:〃只好如此。〃
当下主仆回转旧路,来寻宿店,走到三叉路口,只见一众人围着一个围场。听得众人喝采说道:〃好拳!〃秋红贪玩,引着小姐来看,只见一个虎行大汉在那里卖拳,玩了一会,向众人说道:〃小可玩了半日,求诸位君子方便方便。〃说了十数声,竟没有人肯出一文。那汉子见没有人助他,就发躁说道:〃小可来到贵地,不过是路过此处到长安去投亲,缺少盘费,故此卖卖拳棒,相求几文路费。如今耍了半日,就没有一位抬举小可的;若说小可的武艺平常,就请两位好汉下来会会也不见怪。〃
柏玉霜见那人相貌魁伟,出言豪爽,便来拱拱手,说道:〃壮士尊姓大名,何方人氏。〃那大汉说道:〃在下姓史名忠,绰号金面兽便是。〃柏玉霜说道:〃既是缺少盘缠,无人相赠,我这里数钱银子,权为路费,不可嫌轻。〃史忠接了说道:〃这一方的人,也没有一个象贵官如此仗义的,真正多谢了。〃正在相谢,只见人中间闪出一个大汉,向柏玉霜喝道:〃你是那里的狗男女?敢来灭我镇上的威风,卖弄你有钱钞!〃轮着拳头,奔柏玉霜就打。
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五回 镇海龙夜闹长江 短命鬼星追野港
话说柏玉霜一时拿了银子,在瓜州镇上助了卖拳的史忠,原是好意,不想恼了本镇一条大汉,跳将出来就打柏玉霜。玉霜惊道:〃你这个人好无分晓,我把银子与他,关你甚事?〃那汉子更不答话,不由分说,劈面一拳,照柏玉霜打来。玉霜叫声:〃不好!〃望人丛里一闪,回头就跑。那大汉大喝一声:〃望那里走!〃轮拳赶来,不防背后卖拳的史忠心中大怒,喝道:〃你们镇上的人不抬举我便罢了,怎么过路的人助我的银子,你倒前来寻事?〃赶上一步,照那汉后跨上一脚。那汉子只顾来打玉霜,不曾防备,被史忠一脚踢了一交,爬起来要奔史忠,史忠的手快,拦腰一拳,又是一交。那汉爬起身来向史忠说道:〃罢了!罢了!回来叫你们认得老爷便了。〃说罢,分开众人,大踏步,一溜烟跑回去了。
这史忠也不追赶,便来安慰玉霜,玉霜吓得目瞪口呆,说道:〃不知是个甚么人,这等撒野。若非壮士相救,险些受伤。〃史忠说道:〃
是小可带累贵官了。〃众人说道:〃你们且莫欢喜,即刻就有祸来了。快些走罢,不要白送了性命。〃玉霜大惊,忙问道:〃请教诸位,他是个甚么人,这等利害广众人说道:〃他是我们瓜州有名的辣户,叫做王家三鬼。弟兄三个都有十分本事,结交无数的凶徒,凡事都要问他方可无祸。大爷叫做焦面鬼王宗,二爷叫做扳头鬼玉宝,三爷叫做短命鬼王辰。但有江湖上卖拳的朋友到此,先要拜了他弟兄三人,才有生意。只因他怪你不曾拜他,早上就吩咐过镇上,叫我们不许助你的银钱,故此我们不敢与钱助你。不想这位客官助了你的银子,他就动了气来打。他此去一定是约了他两个哥哥同他一党的泼皮,前来相打。他都是些亡命之徒,就是黑夜里打死人望江心里一丢,谁敢管他闲事?看你们怎生是好?〃
柏玉霜听得此言,魂飞魄散,说道:〃不料遇见这等凶徒,如何是好?〃史忠说道:〃大爷请放心,待俺发付他便了。〃秋红说道:〃不可,自古道:'强龙不压地头蛇。〃我们倘若受了他的饬,到那里去叫冤,不如各人走了罢,远远的寻个宿店歇了,明日备奔前行,省了多少口舌。〃玉霜说道:〃言之有理,我们各自去罢。〃那史忠收拾了行李,背了枪棒,谢了玉霜,作别去了。
单言柏玉霜主仆二人连忙走了一程,来寻宿店,正是:
心慌行越慢,性急步偏迟。
当下主仆二人顺着河边,走了一里之路,远远的望见前面一个灯笼上写着:〃公文下处〃。玉霜见了,便来投宿,向店小二说道:〃我们是两个人,可有一间空房我们歇歇?〃店家把柏玉霜上下一望,问道:〃你们可是从镇上来的?〃柏玉霜说道:〃正是。〃那店家连忙摇手,说道:〃不下。〃柏玉霜问道:〃却是为何?〃店家说道:〃听得你们在镇上把银子那卖拳的人,方才王三爷吩咐,叫我们不许下你们。若是下了你们,连我们的店都要打掉了哩!你们只好到别处去罢。〃柏玉霜吃了一惊,只得回头就走。
又走了有半里之路,看见一个小小的饭店,二人又来投宿,那店家也是一般回法,不肯留宿,柏玉霜说道:〃我多把些房钱与你。〃店家回道:〃没用。你就把一千两银子与我,我也不敢收留你们,只好别处去罢。〃柏玉霜说道:〃你们为何这等怕他?〃店家道:〃你们有所不知,我们这瓜州城内外有三家辣户,府县官员都晓得他们的名字,也无法奈何他,东去三十里扬州地界,是卢氏弟兄一党辣户;西去二十里仪征地界,是洪氏弟兄一党辣户;我们这瓜州地界,是王氏兄弟一党辣户,他向这三家专一打降,报不平,扯硬劝,若是得罪了他,任你是富贵乡绅,也弄你一个六死八活厅才歇手。〃
柏玉霜听了,只是暗暗的叫苦,回头就走,一连问了六七个饭店都是如此。当下二人又走了一会,并无饭店容身,只看天又晚了,路又生,脚又疼,真正没法了。秋红说道:〃我想这些饭店,都是他吩咐过的,不能下了。我们只好赶到村庄人家借宿一宵,再作道理。〃柏玉霜说道:〃只好如此。〃主仆二人一步一挨,已是黄昏时分,趁着星光往乡村里行来。
走了一会,远远望见树林之中现出一所庄院,射出一点灯光来。秋红说道:〃且往那庄上去。〃当下二人走到庄上,只见有十数间草房,却只是一家,当中一座庄门,门口站着一位公公,年约六旬,须眉皆白,手执拐仗,在土地庙前烧香。柏玉霜上前为礼,说道:〃老公公在上,小子走迷了路了,特来宝庄借宿一宵,明早奉谢。〃那老儿见玉霜是个书生模样,说道:〃既如此,客官随老汉进来便了。〃那老儿带他主仆二人进了庄门,叫庄客掌灯引路,转弯抹角,走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