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标见王二允了,心中大喜,忙向腰内拿出一个银包,足有三两,送与王二道:〃权力便费。〃王二假意推辞了一会,方才收下。龙标又拿出一锭银子说道:〃这锭银子,就烦二哥拿去买两样菜儿,央二嫂子收拾收拾。〃那王二拿了银子。好不欢喜,就邀龙标到家坐卞,他忙忙拿了银子,带了篮子,上街去买菜,打酒整治。龙标在他家等了一会,只见王二带了个小伙计,拿了些鸡鸭、鱼肉、酒菜等件送在厨下,忙叫老婆上锅,忙个不了。龙标说道:〃难为了嫂子,忙坏了。〃王二道:〃你我弟兄都是为朋友之事,这有何妨!〃不一刻,俱已备办现成了。
等到黄昏之后,王二叫人挑了酒菜,同龙标二人悄悄走到监门口,王二叫伙计开了门,引龙标入内。那龙标走到里面一看,只见黑洞洞的,冷风扑面,臭气冲人,那些受了刑的罪犯,你哼我喊,可怜哀声不止,好不凄惨。龙标见了,不觉叹息。那禁子王二领了龙标,来到罗琨的号内,挂起灯笼,开了锁,只见罗琨蓬头赤脚,睡在地下,哼声不止。王二近前叫道:〃罗相公不要哼,有人来看你了。〃连叫数声,罗琨只是二目扬扬,并不开口。原来罗琨挨了打,着了气,又感冒风寒,进了牢又被牢中狱气一冲,不觉染了瘟疫症,病重不知人事。王二叫龙标来看,那龙标又没有与罗琨会过,平日是闻他名的,领了祁子富之命而来,见他得了病症,忙上前来看看。那罗琨浑身似火,四足如冰,十分沉重,龙标道:〃却是无法可施。〃只得将身上的衣服脱下一件,叫王二替他盖好了身子,将酒肴捧出牢来,一同来到王二家。
二人对饮了一会,龙休问道:〃医生可得进去?〃王二笑道:〃这牢里医生那肯进去?连官府拿票子差遣,他也不肯进这号里去的!〃龙标听了,暗暗着急,只得拜托王二早晚间照应照应,又称了几两银子,托他买床铺盖,余下的银子,买些生姜丸散等件,与他调理,龙标料理已定,别了王二,说道:〃凡事拜托。〃连夜回家去了。
不表龙标回家,单言祁子富自从别了龙标,即忙动身,离了淮安,晓行夜宿,奔山东登州府鸡爪山而来。在路行程非止一日,那日黄昏时分,已到山下,遇见了巡山的唆罗前来擒捉他。祁子富道:〃不要动手,烦你快快通报一声,说淮安祁子富有机密事要见胡大王的。〃哆罗听了,就领祁子富进了寨门,即来通报:〃启上大王,今有淮安祁子富,有机密事求见胡大王。特来禀报。〃胡奎听了,说道:〃此人前来,必有原故。〃裴天雄道:〃唤他进来,便知分晓。〃
当下祁子富随喽兵上了聚义厅,见了诸位大王,一一行礼。胡奎问道:〃你今前来,莫非家下有甚么原故?〃祁子富见问,就讲:〃罗琨到淮安投柏府认亲,侯登用计,同毛守备解送到府里,现今在监,事在危急!我特连夜来山,拜求诸位大王救他才好!〃胡奎听得此言,只急得暴躁如雷,忙与众人商议。赛诸葛谢元说道:〃谅此小事,不须着急。裴大哥与鲁大哥镇守山寨,我等只须如此如此就是了。〃裴天雄大喜,点起五十名喽兵与胡奎、祁子富作前队引路,过天星孙彪领五十名喽兵为第二队,赛诸葛谢元领五十名喽兵为第三队,两头蛇王坤领五十名喽兵为第四队,双尾蝎李仲领五十名喽兵为第五队,又点五十名能干的哆兵下山,四面巡风报信。当下五条好汉、三百喽兵装束已毕,一队人马下山奔淮安府而来。不一日已到淮安,将三百名喽乓分在四路住下。
五条好汉同祁子富归家探信,正遇龙标从府前而回,同众人相见了,说:〃罗琨病重如山,诸位前来,必有妙策。只是一件,目下锦亭衙毛守备同侯登相厚,防察甚是严谨,你们众人在此,倘若露出风声,反为不便。〃胡奎道:〃等俺今日晚上先除一害,再作道理。〃当下六条好汉商议已定,都到龙标家中,龙标忙去治下酒席,管待众人,吃到三更以后,胡奎起身脱去长衣服,带了一口短刀,向众人说道:〃俺今前去结果了毛守备的性命,再来饮酒。〃说罢,站起身来,将手一拱,跳出大门,竟奔锦亭衙去了。
不知毛守备死活存亡,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六回 过天星夜请名医 穿山甲计传药铺
话说胡奎别了五位英雄,竟奔锦亭衙而来,到了衙门东首墙边,将身一纵,纵上了屋,顺着星光到内院,轻轻跳下,伏在黑暗之处,只见一个丫鬟拿着灯走将出来,口里卿卿哝哝说道:〃此刻才睡。〃说着,走进厢房去了,胡奎暗道:〃想必就是他的卧房。〃停了会,悄悄来到厅下一张,只见残灯未灭,他夫妻已经睡了,胡奎轻轻掇开房门,走至里面。他二人该当命到无常,吃醉了酒,俱已睡着,胡奎掀起帐幔,只一刀,先杀了毛守备,那一颗血淋淋的人头滚将下来。夫人惊醒,看见一条黑汉手执利刀,才要喊叫,早被胡奎顺手一刀砍下头来,将两个血淋淋的人头结了头发扣在一处,扯了一幅帐幔包将起来,背在肩上,插了短刀,走出房来,来至天井,将身一纵,纵上房屋,轻轻落下,上路而回。
一路上趁着垦光,到了龙标门首。那时已是五更天气,五人正在心焦,商议前来接应,忽见胡奎跳进门来,将肩上的物件往地下一掼,众人吃惊,上前看时,却是两个人头包在一处。众人问道:〃你是怎生杀的,这等爽快!〃胡奎将越房杀了毛守备夫妻两个,说了一遍,大家称羡,仍包好人头,重又饮了一会,方才略略安歇,不表。
单言次日,那城外面的人都闹反了,俱说毛守备的头不见了。兵丁进城报了知府,知府大惊,随即上轿来到衙里相验尸首,收入棺内,用封皮封了棺木,问了衙内的人口供,当时做了文书,通详上司。一面点了官兵捕快,悬了赏单,四路捉拿偷头的大盗,好不严紧。淮安城内人人说道:〃才拿住反叛罗琨,又弄出偷头的事来,必有跷蹊。〃连知府也急得无法可治。
不表城内惊疑。单言众人起来,胡奎说道:〃罗贤弟病在牢中,就是劫狱,也无内应;且待我进牢去做个帮手,也好行事。〃龙标道:〃你怎得进去?〃胡奎道:〃只须如此如此,就进去了。〃龙标道:〃不是玩的,小心要紧!〃胡奎道:〃不妨!你只是常常来往,两边传信就是了。〃
商议已定,胡奎收拾停当,别了众人,带了个人头进城,来到府问日,只那些人三五成群,都说的偷头的事,胡奎走到闹市里,把一个血淋淋的人头朝街上一掼,大叫道:〃卖头!卖头!〃吓得众人一齐喊道:〃不好了!偷头的人来卖头了!〃一声喊叫,早有七、个捕快兵丁拥来,正是毛守备的首级,一把揪住胡奎来禀知府,知府大惊道:〃好奇怪!那有杀人的人还把头拿了来卖的道理?〃忙忙传鼓升堂审问。
只见众衙役拿着一个人头,带着胡奎跪下。知府验过了头,喝道:〃你是那里人?好大胆的强徒,杀了朝廷的命官,还敢前来卖弄!我想你的人多,那一个头而今现在那里?从实招来,免受刑法!〃胡奎笑道:〃一两个人头要甚么大紧!想你们这些贪官污吏,平日盖不知害了多少人的性命,倒来怪俺了。〃知府大怒,喝令:〃与我扯下去夹起来!〃两边答应一声,将胡奎扯下去夹将起来,三绳收足,胡奎只当不知,连名姓也不说出。知府急了,只问那个头在那里,胡奎大叫道:〃那个头是俺吃了,你待我老爷好些,俺变颗头来还你;你若行刑,今夜连你的头都叫人来偷了去,看你怎样!〃知府吃了一惊,吩咐收监,通详再审。
按下知府叠成文案,连夜通详上司去了不表,且言胡奎上了刑具,来到监中,将些鬼话唬吓众人道:〃你等如若放肆,俺叫人将你们的头,一发总偷了去。〃把个禁子王二吓得诺诺连声。众人俯就他,下在死囚号内,代他铺下草床,睡在地下,上了锁就去了。
当时,事有凑巧,胡奎的柙床紧靠着罗琨旁边,二人却是同着号房。罗琨在那里哼声不止,只是乱骂,胡奎听见口音,抬起头来一看,正是罗琨睡在地下。胡奎心中暗喜,等人去了,扒到罗琨身边,低低叫声:〃罗贤弟,俺胡奎在此看你。〃罗琨那里答应,只是乱哼,并不知人事。胡奎道:〃这般光景,如何是好。〃
话分两头:单言龙标当晚进城找到王二,买了些酒肉,同他进监来看罗琨,他二人是走过几次的,狱卒都不盘问。当下二人进内,来到罗琨床前,放下酒肴与罗琨吃时,罗琨依旧不醒;掉回头来,却看见是胡奎,胡奎也看见是龙标,两下里只是不敢说话。龙标忽生一计,向王二说道:〃我今日要了一服丸药来与他吃,烦王二哥去弄碗葱姜汤来才好。〃王二只得弄开水去了,龙标支开王二,胡奎道:〃罗琨的病重,你要想法请个医生来,带他看看才好。〃龙标道:〃名医却有,只是不肯进来。〃胡奎道:〃你今晚回去与谢元商议便了。〃二人关会己定。王二拿了开水来了,龙标扶起罗琨吃了丸药,别了王二。
来到家中,会过众位好汉,就将胡奎的言语向谢元说了一遍。谢元笑道:〃你这里可有个名医。〃龙标回道;〃就是镇上有个名医,他有回中的手段,人称他做小神仙张勇:只是请他不去。〃谢元道:〃这个容易,只要孙贤弟前去走走,就说如此如此便了。〃众人大喜。
当日黄昏时候,那过天星的孙彪将毛守备夫人的那颗头背在肩上,身边带了短兵器,等到夜间,行个手段,迈开大步赶奔镇上而来,找寻张勇的住宅,若是别人,深黑之时看不见踪迹,惟有这孙彪的眼有夜光,与白日是一样的。不多一时,只见一座门楼,大门开着,二门上有一匾,匾上有四个大字,写道:〃医可通神。〃尾上有一行小字为:〃神医张勇立。〃孙彪看见,大喜道:〃好了!找到了!〃上前叩门。
却好张勇还未曾睡,出来开门,会了孙彪,间他来因。孙彪道:〃久仰先生的高名,只因俺有个朋友,得了病症在监内,意欲请先生进去看一看,自当重谢。〃张勇听得此言,微微冷笑道:〃我连官府乡绅请我看病,还要三请四邀,你叫我到牢中去看病,大把我看轻了些。〃就将脸一变,向孙彪说道:〃小生自幼行医,从没有到监狱之中,实难从命!你另请高明的就是了。〃孙彪道:〃既是先生不去,倒惊动了,只是要求一服妙药发汗。〃张勇道:〃这个有得。〃即走进内房去拿丸药。孙彪吹熄了灯,轻轻的将那颗人头往桌子底下药篓里一藏,叫道:〃灯熄了。〃张勇忙叫小厮掌灯,送丸药出来,孙彪接了丸药,说道:〃承受了。〃别了张勇去了。这张勇却也不介意,叫小厮关好了问户,吹熄了灯火,就去安睡,不提。
且言孙彪离了张勇的门首,回到龙家,见了众人,将请张勇之言说了一遍,大家笑了一会,谢元忙取过笔来,写了一封锦囊,交与龙标说道:〃你明日早些起来,将锦囊带去与胡奎知道,若是官府审问,叫他依此计而行。你然后再约捕快,叫他们到张勇家去搜头。我明日要到别处去住些时,莫要露出风声,我自叫孙彪夜来探听信息。各人干事要紧。〃当下众人商议已定,次日五更,谢元等各投别处安身去了。
单言龙标又进城来,同王二到茶坊坐下,说道:〃王二哥,有股大财送来与你,你切莫说出我来。〃王二笑道:〃若是有财发,怎肯说出你来?我不呆了?你且说是甚么财?〃龙标道:〃那个偷头的黑汉,我在小神仙张勇家里见过他一面,闻得他都是结交江湖上的匪人,但是外路使枪棒、卖膏药的,都在他家歇脚,有儿分同那人是一路的。目下官府追问那个人头,正无着落,你何不进去送个访单?你多少些也得他几十两银子使用使用。〃王二道:〃你可拿得稳么?〃龙标道:〃怎么不稳,只是一件,我还要送药与罗琨,你可带我进去。〃王二道:〃这个容易。〃遂出了茶坊,叫小牢子带龙标进监,他随即就来到捕快班房商议去了。
不表王二同众人商议进衙门送访,且言那小神仙张勇一宿过来,次日早起,只见药篓边上、地下,有多少血迹,顺着血迹一看,吃了大惊,只见一个人头睁眼蓬头,滚在药篓旁边,好不害怕。张勇大叫道:〃不好了!〃吓倒在地。
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七回 淮安府认假为真 赛元坛将无作有
话说张勇见一个血淋淋的人头在药篓之内,他就大叫一声:〃不好了。〃跌倒在地。有小使快来扶起,问道:〃太爷为何如此?〃张勇道:〃你,你,你看那,那桌,桌子底下,一,一个人,人头!〃小使上前一看,果是一个女人的首级。合家慌了手脚,都乱嚷道:〃反了,反了!出了妖怪了,好端的人家怎么滚出个人头来了?是那里来的?〃张勇道:〃不,不要声,声张,还,还,还是想个法,法儿才,才好。〃
内中有个老家人道:〃你们不要吵。如今毛守备夫妻两个头都不见了,本府太爷十分着急,点了官兵捕快四下里巡拿,昨日听见人说,有个黑汉提着毛守备的头在府前去卖,被人拿住,审了一堂收了监。恰恰的只少了毛守备夫人的头,未曾圆案,现在追寻,想来此头是有蹊跷,这头一定是他的。快快瞒着邻舍,拿去埋了。〃正要动手,只听得一声喊叫,拥进二三十个官兵捕快,正撞个满怀,不由分说,将张勇锁了,带着那个人头,拿到淮安府去了,可怜他妻子老小,一个个只吓得魂飞魄散,嚎陶恸哭,忙叫老家人带了银子到府前料理,不表。
且言王二同众捕快将张勇带到衙门口,早有毛守备的家人上前认了头。那些街坊上人,听见这个信息,都来看人头,骂道:〃张勇原来是个强盗!〃
不言众人之事,单言那知府升堂,吩咐带上张勇,骂道:〃你既习医,当知王法,为何结连强盗杀官?从头实招,免受刑法!〃张勇见问,回道:〃太老爷在上,冤枉:小的一向行医,自安本分,怎敢结连强盗?况且医生与守备又无仇隙,求大老爷详察!〃知府冷笑道:〃你既不曾结连强盗,为何人头在你家里?〃张勇回道:〃医生清早起来收拾药篓,就看见这个人头,不知从何而来,正在惊慌,就被太爷的贵差拿来。小的真正是冤枉,求太爷明镜高抬!〃知府怒道:〃我把你这刁奴,不用刑怎肯招认?〃吩咐左右:〃与我夹起来!〃两边答应一声,就将张勇掼在地下,扯去鞋袜,夹将起来,可怜张勇如何受得起,大叫一声昏死在地,左右忙取凉水一喷,悠悠苏醒,知府问道:〃你招不招?〃张勇回道:〃又无凶器,又无见证,又无羽党,分明是冤枉,叫我从何处招起?〃知府道:〃人赃现获,你还要抵赖!也罢,我还你个对证就是了:〃忙拿一恨朱签,叫禁子去提那偷头的原犯。
王二拿着签子,进监来提胡奎。胡奎道:〃又来请爷做甚的?〃王二道:〃大王,我们太爷拿到你的伙计了,现在堂上审问口供,叫你前去对证。〃胡奎是早间龙标进监看罗琨,将锦囊递与胡奎看过的,他听得此言,心中明白,同王二来到阶前跪下。知府便叫:〃张勇,你前去认认他。〃张勇扒到胡奎跟前认,那胡奎故意着惊问道:〃你是怎么被他们捉来的?〃张勇大惊道:〃你是何人?我却不认得你!〃胡奎故意丢个眼色,低声道:〃你只说认不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