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咽低沉的箫声。
*** *** ***
天字一号和天字二号两个人紧紧盯住了阿龙。
他们知道这个阿龙是那个“贱女人”的首席面首,知道阿龙是辛荑最得力、最信赖的手下。
而他们又是乐无涯“老爷”最信任的心腹,最得力的助手。
所以他们决定要和阿龙好好地较量较量,看看谁更厉害。
阿龙似乎没有发现他们的企图。他只是小心翼翼地搜索着草丛,很认真地帮蝙蝠坞搜捕奸细。
天字一号在阿龙的左边,天字二号在阿龙的右边。
天字二号突然惊呼起来,但只叫出半声,就消失在草丛中。
阿龙和天字一号都吃了一惊,冲了过去:“好细在那儿!”
天字二号当然是因为被奸细暗算了才尖叫的。
阿龙刚冲到天字二号失踪的地方,就发觉脚下身后都不对劲。
草丛中有一柄剑正从左面扫向他的双膝,背后有一柄剑正横断他右肩。
阿龙如果上纵,草丛中的剑会削断他的双脚,背后的剑会将他劈开。
阿龙如果左闪,正凑上草丛中的剑。阿龙如果右避,背后的剑会割下他的脑袋。
阿龙突然后退。疾如闪电。
草丛中的剑扫空,只削断了千百根杂草,背后的剑则荡了起来。
因为持剑的人被阿龙撞得仰天后摔。
阿龙猛一旋身,远远落在丈外。
天字二号从草丛中跳了起来,天字一号稳住了踉跄的身子,也抓稳了剑。
他们都又惊又怒地瞪着阿龙,似乎不相信阿龙能如此轻易地躲开他们的合击。
阿龙冷笑道:“你们活得不耐烦了?”
天字一号暴叫道:“杀!”身形掠起,如苍鹰般扑了过来。
他手中的剑,就是苍鹰的利爪。”
天字二号一声不吭,身形一低,又消失在草丛中。
他就像是一条蛇。他手中的剑,就是蛇的红信子。
阿龙突然转身,利箭一般射向远方。
他并不是想逃跑,并不是因为不敌。他不怕天字一号的“利爪”,也不怕天字二号的“红信子”。
他听到了箫声。
*** *** ***
乐漫天忍着剧痛.跌跌撞撞地离开了小屋,跑到了街上。
街上除了一些老得不能动的老头老太太,就是些才五六岁七八岁的男孩女孩。
老头老太太们在焦虑地低声议论着坞中将要面临的危险,男孩女孩们则严肃地围在他们的爷爷奶奶身边听着,听得很认真。
这些人虽然无力抵抗外来的侵略,但义愤之情,溢于言表。
对于他们来说,蝙蝠坞就是世上最美好、最安乐的地方,是他们的王国。这里是老人们养老的天堂,也是培养孩子们成长的好地方。
他们不愿意有人破坏他们的平静和快乐,不愿外面的人干扰他们的王国。
他们不愿接受外面的东西--除了钱。
因为蝙蝠坞里,他们只有一个主人——“老爷”,而如果蝙蝠坞被外人侵占了,他们将供奉数不清的老爷——官府、财主、官兵、盗贼,等等等等。
乐漫天隐在一堵断垣后面,听着他们的交谈,感到很迷惑。
他不知道自己抛弃父亲毕生为之奋斗的事业究竟对不对了。而就在刚才,他还在努力劝父亲也放弃呢!
他以前觉得,蝙蝠坞是个令人难以忍受的地方,窒息得让他发疯。但蝙蝠坞里的人,却都活得很舒畅、很快乐。
是不是他错了?
他以前一直认为,蝙蝠坞是世上最黑暗、最污浊、最可笑的地方。因为这里的人都在做梦,梦见他们主人的大业已成,梦见他们自己变成了知府知县、将军督抚,也因为这里的一切都是靠金钱堆起来的,这里的幸福和快乐、宁静都是金钱买来的。
但人们做做美梦,又有什么不可以呢?金钱买来的幸福既然已遍及每一个角落,难道不比被奴役的痛苦好得多吗?
是不是他错了?
乐漫天苦笑。
但他的苦笑刚刚形成,就马上消失了。他飞快地跳起身,跑向大街上哄谈不休的人们,大叫道:
“都塞上耳朵!都塞上耳朵!”
他听到了箫声。
*** *** ***
风淡泊不知道救自己的人是谁,但知道自己已能清醒过来,能摆脱辛荑的禁制,是因为有人救了他。
而最有可能的人是那个“疯子皇帝”。
是那个“疯子”将他带到地道里去偷看辛荑和别的男人交欢的。那“疯子’自然是想拼命刺激他,使他恢复理智。
送他进蝙蝠笼子的也肯定是那“疯子”,目的自然也是为了刺激他。结果成功了。
把他扔到这个烂泥塘边,并将他的柳叶匕还给他的人,想必也是那个“疯子”。
风淡泊可以肯定那人并非“疯子”。那人之所以装疯,或许有什么目的,或许有什么苦衷,或许仅仅是为了吓唬、刺激他。
结果是风淡泊清醒了。他深深地感激那人。虽然那人在使他清醒的同时,也使他感受到了清醒后的悔恨和痛苦。
无论如何,风淡泊都感激那个人。
他决定不去想该怎么向影儿交代,不去想师父,不去想万柳山庄。他现在要仔细考虑一下该怎么从蝙蝠坞脱身,该怎么找到那个恩人,该怎么报恩。
然后,只要他还活着,他就离开认识他的人,到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去。
他忍不住想起了华良雄。
他现在才真正理解了华良雄的心情。
他慢慢脱下满是污泥的衣衫,走到一片清水边,慢慢洗净了身体,又慢慢走回来。慢慢穿好干净衣衫,慢慢将二十四柄柳叶匕—一放置好。
风淡泊站直了,挺起了胸脯,昂起了头。
他的眼中已不再有那种疯狂的、兽欲的光芒。代之而起的是一种谦和的、平静的、仁侠的神采。
他的脸色虽仍有些苍白,但已不再憔悴。和以前的风淡泊相比,他只不过瘦了许多而已。而青年男子瘦一些,更别有一种凛然的阳刚之美。
至于在他那谦和、平静、仁侠的神采后面,是不是还有怨毒、狂躁和邪恶,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风淡泊也听到了箫声。
箫声似乎很远很远,远得像是来自天边。箫声似乎很低很低,低得象一根随时会断的丝线。
但这箫声在风淡泊听来,却不啻晴空霹雳、高山滚石。
风淡泊眼中的平静、谦和和仁侠之色刹那间变成了缠绵、烦躁和渴慕之色。
他不仅想起了辛荑绝美的胴体和稀世的容颜,也想起了他第一次听到这箫声时,正和影儿缠在一起玩”过家家”游戏的情形……
渐渐地,他又想起了辛荑给予自己的屈辱,想起了自己现在的处境,想起了柳依依的话,想起了一切不愉快的事情。
他的眼光,就渐渐变得怨毒、凄厉、狂乱了。
风淡泊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脸色越来越红。他紧紧咬住了牙齿,攥紧了拳头,但还是忍不住全身发抖。
他的目光越来越狂乱。他终于忍不住嘶声嚎叫起来,像一只受了重伤的野狼。
他松开拳头,十指在身上疯狂地抓了起来。他觉得体内热血沸腾,简直使他快要炸开了。
十指一阵钻心的剧痛。
风淡泊痛得大叫一声,清醒过来了。
他的两手抓住了柳叶匕,锋利的柳叶匕差点削断了他的指头。
趁着痛感正剧时,风淡泊飞快地用柳叶匕割下两块湿布,塞进了耳朵里。
他虚脱般地坐了下来,浑身大汗淋漓。十指上鲜血不住地涌出。
他吃力地割下干净的衣襟,将伤口包扎好,长长嘘了口气,庆幸自己今天又躲过了一厄。
但他马上又皱起了眉头——辛荑为什么吹箫?
听到箫声的不会只有他一个人!
风淡泊大踏步离开了苇丛烂泥,向箫声响起的地方走去。
他的眼睛,又已湛若秋水。
*** *** ***
乐漫天在街上来回跑着,让大家把耳朵塞上。
他的声音很大,很刺耳。那微弱的箫声被掩住了,老头老太太和男孩女孩们都没有听到。
乐漫天自己一心一意想着提醒大家堵耳朵,那箫声虽然听得清清楚楚,他却没有一点异样的感觉。
心魔不生,外魔不侵。如果他心里只想着自己该如何防范“魔音”的话,只怕也早已和风淡泊一样着迷了。
老头老太太们不无怜悯地看着来回乱跑的“公子”,在心里为“老爷”难受。
“老爷”是个好人,可老天干吗偏让“老爷”没个好报呢?
男孩女孩们则嬉闹起来,唱歌般地齐声尖叫道:“把耳朵塞上!把耳朵——塞上……”
他们都喜欢跟着乐漫天胡闹。因为乐漫天虽然“疯疯癫癫”的,但对他们很友好。
他们根本就不在乎乐漫天声嘶力竭的警告。因为他们——老人和孩子们——都认为他是疯子。
而疯子说的话,你怎么能当真呢?
乐漫天气极败坏地见人就吼;“你们为什么不赶紧塞上耳朵?!你们不想活了吗?”
众人都“敬畏”地冲地笑笑,满有趣地打量着他。
乐漫天吼道:“那个贱女人在吹箫!她想用‘魔音’杀你们!你们快塞上耳朵!”
这越发像疯话了,什么贱女人?什么箫声?
“你们不听我的话,死到临头了!”
乐漫天伤心透了。
为什么他的话就没人肯信呢?
他说的可都是真话,他是好心好意要救他们的,他们为什么不听?
是不是因为他以前说的“疯话”太多了?
说惯疯话的人,一旦再说真话,又有谁肯信呢?
更何况这些老人和孩子们根本就没有听到箫声呢?他们的注意力已全都集中在乐漫天身上了。
乐漫天哭了:“你们听我一次好不好?我是说真的!”
老人们互相望望,会心地微笑着。他们都装模作样地捂住耳朵,也喝叱孩子们依样画葫芦。
他们并不把他的话当回事。
虽然他是“老爷”惟一的“公子”,但他同时也是个“疯子”。
谁会把疯子当回事?
乐漫天现在才知道,装疯卖傻的代价有多大!
可知道了,似乎也就晚了。他再也得不到这些人的信任了。
他泪流满面地住了口,抬起头,转身走开。
迎面走来了一个年轻人,一个气宇轩昂的年轻人。
乐漫天的泪眼一下瞪圆了——
“风淡泊?!”
风淡泊看见了疯子“皇帝”,看见了他的救命恩人。
他很奇怪乐漫天为什么没有堵上耳朵,很奇怪街上的老人孩子为什么不堵上耳朵。
孩子们心地坦白,毫无欲念,他们不怕“魔音”中的诱惑还情有可原。乐漫天和那些老人为什么也不怕?
更何况那“魔音”不仅仅会使人痴迷欲狂,而且也可以震碎人的五脏六腑呢?
他飞快地冲上前去,大叫道:“你们为什么不塞上耳朵?!”
乐漫天苦笑道:“我让他们塞耳朵,他们不相信我的话。”
风淡泊隐隐听见了他在说什么,一时也怔住了:“他们不相信?为什么不相信?他们没有听到箫声吗?”
老人孩子们惊诧地看看这两个疯子,浑不知他俩在闹什么玄虚。
乐漫天道:“你有没有什么好办法?”
说完这句话,乐漫天的眼神就有点不对劲了,很显然箫声已经对他起作用了。
风淡泊大惊失色,吼叫道:“小心!别听箫声!”
乐漫天岂能不知这箫声不能听,但他已无法不听。就像堤坝已被洪水冲垮一样,只能任洪水肆虐。
风淡泊右手一扬,一柄柳叶匕飞出,扎进了乐漫天的左臂:
“快塞耳朵!”
乐漫天一痛而醒,连忙撕衣,用唾沫将碎布润湿。塞住了双耳。
他救了风淡泊一命,风淡泊也救了他一命。
风淡泊指指那些老人孩子,做了一个点戳的动作,乐漫天恍然大悟,连连点头。
他们飞快地发动了。
转眼之间,满街上百的老人孩子都倒在了地上,都被他们戳中了昏睡穴。
昏睡中的人,是不在乎什么魔音的。
*** *** ***
断舌老人已经盘膝坐在了地上,看来他正在运气抵御箫声的诱惑。
乐无涯笔直地站着,一动不动,双目也已闭上。
天字一号和天字二号很快就陷入了痴迷狂乱之中。他们已扔下剑,随着箫声翩翩起舞,喉中发出野兽般的嘶叫。
他们的衣衫已扯得破烂不堪,他们还在不停地扯着。
整个蝙蝠坞里,不知有多少男人女人此刻和他们一样,也在不堪入目地扭动着、呻吟着,也在欲仙欲死。
阿龙在飞奔,奔向箫声响起的地方。
对他来说,这箫声不是“魔音”,而是“命令”,是“敌情”。
辛荑轻易是不会吹箫的。只有在遭受敌人围攻时,她才会吹箫却敌。
而一般时候,别人听到的箫声,都是阿娇阿媚吹奏的,虽也委婉妩媚,却没有灌注内力。
谁在围攻辛荑?
柳红桥的船队的确已冲破了乐无涯水军的封锁和截杀,已经快要到达蝙蝠坞的岸边了。
谁也不会想到,破敌的主要功臣,居然会是高邮六枝花和七圣教的四位护法。
苏灵霞姐妹都是在高邮湖上长大的.她们在水中比在陆地上还要自在得多,而且也厉害得多。
当她们发现远处的二十条小船时,就嘻嘻哈哈地下了水,口中衔着七圣教四位护法给他们的“避毒丹”。
七圣教的毒药向来天下闻名。这四位护法身上自然也带了许多许多,而且都是毒性极烈的毒药。
这些毒药在编幅坞水军到达的时候,就一古脑儿全投入了水中。
大量的鱼儿很快飘上了水面,一具一具的尸体也飘的飘、沉的沉。
当高邮六枝花笑嘻嘻地上船时,所有的人都发出了欢呼。
她们骄傲地挺着凹凸分明、曲线毕露的胭体,娇媚地向各条船上的人飞着媚眼儿。
柳红桥、王毛仲等人虽然看不惯,但也没有喝斥、没有阻止。因为她们是功臣。
但当船队开进蝙蝠坞水域时,高邮六枝花就笑不出来了。
箫声。
她们听到了箫声。
柳红桥暴喝道:“快塞耳朵!”
所有的人早就听从柳影儿的劝告,备好了温棉球,这时便慌忙堵住了自己的耳朵。
箫声的干扰顿时减轻多了。但所有的人都不敢松懈。
箫声虽已很低,但如果你不澄心滤志,同样会走火入魔。
王毛仲冷冷道:“现在上岸,正是好机会。”
柳红桥不得不承认,王毛仲的话很对。他们看清,岸上有不少人正在“跳舞”。
这么说,辛荑和乐无涯已经开始火并?
船队飞快地驶向湖岸。
围攻辛荑的人其实并不算很多,而且都已死了。
他们事先的确都是塞上了耳朵再去围攻辛荑的。但塞上耳朵,并不能完全避开箫声。
他们只能团团围住辛荑,团团坐下来,运足内力,与辛荑的箫声抗衡。
而从四面八方赶回辛荑身边的她的“兄弟”们,自然就充当了屠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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