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漫天的头发已梳得整整齐齐,没一根跳丝,脸也刮得干干净净,白里透红,身上穿一件绒白的丝质长袍,脖子上戴个雕花赤金项圈,于中摇着把名贵的竹骨金扇。目似朗星、剑眉飞扬,面上的微笑极其温柔敦厚。当真是丰神如玉,神采奕奕。
他的神情也很恭敬,的确像个孝顺儿子。
乐无涯看着摇身一变的宝贝儿子,一时竟有些哭笑不得。
他的确拿他没办法,一点办法也没有。
每次乐漫天放纵之后,总能做出一副极其无辜的样子。
乐无涯冷冷道:“洗得如何?”
乐漫天认真地道:“相当彻底,十分干净。”
“棍子的滋味呢?”
乐漫天老老实实道:“他们没敢太用力。”
乐无涯哼了一声,道:“洗过澡换上干净衣服是不是很舒服?”
乐漫天道:“自然,舒服。”
“那你为何还要那样?你既然知道什么事做了会使人舒服,为什么非要去干那些让谁都不痛快不舒服的事呢?”
乐漫天叹道:“我昨晚喝了点酒。”
“喝酒未必坏,喝多了却不好。”乐无涯冷冷道:“昨晚你在哪家酒店喝的酒?”
乐漫天想了想,拍拍脑袋,又摇摇头:“不记得了。”
“你的记性好像越来越差了。”
“我喝得稍稍多了一点。”乐漫天仿佛有点懊悔。
“你喝了多少?”
“不知道。”
“我知道。”乐无涯森然道:“你昨晚是在坞东头老赵家喝的酒,而且你只喝了一杯。”
乐漫天一声不吭,仿佛很沉痛,又很可怜。
乐无涯一字字道:“一杯酒你就醉成那样?”
乐漫天满脸惭愧道:“我向来量窄,却又不自量力,倒让您老人家见笑了。”
乐无涯嘿嘿笑道:“看来,你的量果然太窄,一杯清水竟然也能让你大醉!”
乐漫天一怔。
乐无涯缓缓道:“我早已让天字一号告诉老赵,不许你喝酒。昨晚老赵给你倒的只是一杯清水。”
乐漫天恍然大悟道:“难怪,我今天醒得忒早。”
乐无涯眼中寒光一闪,乐漫天忙垂下眼皮。
乐无涯又漫声道:“昨晚你宿于何处?”
乐漫天想了想道:“好像是张家的……猪圈。”最后二字声音极低。
乐无涯猛地拍案而起,厉声道:“给我滚出去!”
乐漫天垂首躬身,刚走到门口,乐无涯喝道:“回来!”
乐漫天乖乖转身,样子十分可怜。
乐无涯叹了一口气,喃喃道:“也不知道我们陈家祖宗造了什么孽,竟会有如此不孝的子孙!”
乐漫天垂下了头,显得十分沉痛,仿佛恨不得马上痛改前非。
乐无涯当然不会上当:“漫天,你且坐下。今晚我也不干公务了,咱爷儿俩好好谈谈,”
乐漫天应了一声是,一撩长衫下摆,就准备往地上坐。乐无涯叱道:“坐床上!”
乐漫天简直有点受宠若惊,忙道:“谢谢父亲大人。”
乐无涯缓缓道:“漫天,如果你还不到十六岁,这些胡闹的事情我不管。对一个孩子来说,这很正常。可是你已经三十三岁了!你当年的豪情壮志都到哪儿去了呢?别人都是越活越成熟、越稳重,你怎么越活越回去了呢?”
乐漫天的脸渐渐阴沉下来,嘴唇紧闭,一言不发.乐无涯心中的怒气却反而慢慢消了。他知道方才这些话已刺痛了儿子的心。
乐无涯看着一言不发的乐漫天,沉默有顷,一字字道:
“漫天,能不能告诉我这个当爹的,你究竟为何要装疯卖傻?”
乐漫天牙关紧咬,脸色铁青,右手已将扇骨捏碎。
乐无涯道:“你害怕什么?抑或受了什么刺激?你为何不说话?”
乐漫天猛地抬头,从牙缝里进出了三个字:“都不是!”
乐无涯道:“哦?”
乐漫天松开右手站了起来,傲慢地俯视着父亲的眼睛,一字字道;
“因为我喜欢这么做,就像我喜欢弄脏这间屋子一样。”
说完这句话,乐漫天仿佛轻松了许多,乐无涯的心却沉了下去。
乐漫天又道:“我不想做我不喜欢做的事,更不愿有人强迫我做任何事。你虽是我的父亲,却也不能强迫我!”
乐无涯的瞳孔一下收缩了,嘴角也抽搐起来。他突然跳起来,狠狠给了儿子一个耳光,暴喝道:“我杀了你!”
乐漫天猝不及防,被打得踉跄了几步,但很快站稳了,他没有伸手去抚摸血红的左颊,而是用更傲慢的声音淡淡道:
“请便。”
乐无涯瞠目大吼道:“我宁愿不要你这个儿子!”
乐漫天仰首狂笑起来:“哈哈!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想再生一个儿子是不是?哈哈……”
乐无涯一指戳中他麻穴,乐漫天笑声顿止,身于也软软倒在地上。
“马大娘!”
一个高大强壮的女仆应声而入,大声道:“奴婢在。”
乐无涯已恢复了平日的威严和冷傲:“都准备好了?”
马大娘道:“是。”
乐无涯冷冷道:“把乐漫天带下去,我希望你能让他回心转意。”
马大娘黝黑的脸上泛出了夺目的神采。
乐漫天被马大娘带走后,小屋中暂时又恢复了宁静。乐无涯长出了一口气,坐回椅中,从书架上取出一堆账簿,伏案翻阅起来。
不多时,一个黑衣武士出现在门口,恭声道:“禀老爷,那边的小姐请老爷过去一下。”
乐无涯冷冷道:“知道了,我马上就去。”
*** *** ***
马大娘将乐漫天拎到一间地下秘室中,笑道:“这里还不错吧,我的大公子?”
乐漫天笑眯眯道:“很不错,很安静,很舒服。”
马大娘将他轻轻放到地上,轻笑道:“里面更不错,更舒服。”
她伸手在秘室的壁上摁了一下,轧轧几声,那面石壁缓缓移开,露出另一间秘室。
乐漫天苦笑道:“我爹究竟想干什么?难道要把我软禁起来,直到老死?”
马大娘咯咯笑着,弯腰又拎起他,走进黑洞洞的秘室中,旋即墙壁在她身后又复合上。
一进这间秘室,乐漫天就闻到了一股香气,迷人的香气,便不由大笑起来:“这里看来的确不错,至少比外面香多了。”
马大娘笑道:“我保证一会儿这里会更香。”
黑暗中乐漫天感到自己被放到了一张柔软的床上,顿时明白父亲把自己弄到这里干什么来了。
马大娘娇笑道:“大公子,到了这里,照例是不能穿衣裳的,我帮你脱了吧?”
乐漫天强笑道:“你何不解开我穴道,让我自己脱呢?”
马大娘笑得更妩媚了:“我这个人就喜欢给男人脱衣裳。
一旦有这样的机会,我是绝对不会放过的。”
乐漫天大窘之下冷汗涔涔而下,他的衣裳很快被马大娘剥笋似的脱了个精光。他只希望这秘室中永远不要有灯光。
可惜秘室中的红烛很快就燃着了。烛光一亮,乐漫天就看见了四个美丽的少女。
四个美丽的少女和他一样全身赤裸,在红红的烛光下看来,她们都很年轻、很丰满、很诱人。
她们也都和他一样显得很无助、很无辜。
乐漫天苦笑道:“马大娘,这是什么意思?”
马大娘媚笑道;“大公子你想还能是什么意思?老爷太想抱孙子了,大公子你却迟迟不肯娶媳妇。老爷为了不使乐家断了香火,才想出了这么个法子。”
乐漫天真想大哭一场,可惜他现在连哭都哭不出来。
马大娘指着那四个少女道。“她们都是我亲自为你挑选的,个个都是含苞待放的花儿,还从来没让男人碰过。为了训练她们,我可没少费心思。”
乐漫天干脆闭上了眼睛。
马大娘道:“老爷的意思是让你在这儿呆上个一年半载,直到有人的肚子大了,才放你出去,当然,她们还都很嫩,老爷的意思是让我先教教她们。”
乐漫天吓得惊叫起来:“你?”
马大娘一挺胸骄傲地道:“一点不错!我是世上最杰出的女人,因为我能生孩子。我今年三十八岁,却已经生过十三个孩子,而且只有一个是女孩子,老爷要的只是孙子,至于这个孙子谁来生却并不重要。所以我一定会成为乐家的儿媳,我的儿子会继承乐家的权势和财富。”
乐漫天大叫道:“你们的阴谋休想得逞!”
马大娘娇笑道;“是吗?那咱们就试试吧!”说到“试试”二字,衣衫就已脱得差不多了,
乐漫天这下真慌了,他知道马大娘这个人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
他只好先赔笑脸,以求稳住她,再作打算:“马大娘,咱们先别试了,好不好?有事咱们好好商垦。”
可惜,马大娘不吃这一套:“大公子,别的事,咱们可以商量,惟独这件事不行,这可是老爷吩咐卜来的。”
她爬上床,得意地搂住了他。
乐漫天突然吼道:“马大娘,你去叫我爹来,我要亲口告诉他,我有儿子,我的儿子已经三岁半了!”
马大娘一怔,旋即大笑起来:“既使你说的是真的,我今天也不会放过你。我想,老爷一定喜欢看到更多的孙子。”
乐漫天彻底绝望了,因为他根本无法反抗。
对于江湖中人来说,蝙蝠坞也许是地狱,而对于蝙蝠坞的人来说,这里却无疑是天堂.是他们的家,他们的乐园。
乐漫天却是个例外。
他虽是编幅坞的少主,却一向觉得蝙蝠坞实乃人间地狱,是世上最黑暗的地方。
*** *** ***
风淡泊实在受不了这里的孤独和寂寞。他开始开动脑筋,想办法从这里逃出去。
他要出去,因为他耍从恶人的魔爪下救出辛荑。
他在牢房中仔细地摸索着,想找出越狱的突破口,但石壁显然很结实,看来还是只有在铁栅栏上打主意。
然而白天他已借着微弱的亮光仔细研究过铁栅栏,知道凭他现在的内力无法扭断铁拴,也无法弄开大铁锁。
栅栏间的空隙宽不及半尺,风淡泊也无法硬挤出去,他曾试过多次,都没有成功。
他只有在无边的黑暗中孤独地等待,等待着抓他的人出现。他相信抓他的人不会无缘无故地抓自己,肯定对自己有所图谋,那么他或他们迟早总会露面的。
可他多等一时,辛荑便会多受一时的罪。风淡泊自然不能忍受这令人发疯的黑暗和孤独,但更不能忍受有人对辛荑施以凌辱。
而最让他难以忍受的,却是他对辛荑那动人的胴体的渴求。他觉得自己简直快要胀破了,这种感觉使他近于疯狂。
风淡泊倒在床上,身子弓成了一个大虾米,不住剧烈地抽搐着。
他在心里狂喊;“辛荑——辛荑你在哪儿?”
*** *** ***
红烛,地毯,华屋。
辛荑慵懒地斜倚着一只绣墩,坐在地毯上,若有所思地微笑着,看着乐无涯。
乐无涯盘腿坐在她对面,上身挺得笔直,两手搭在膝盖上,双目低垂,宛如一个入定的老僧。
他也在微笑,但由于双目低垂,他的微笑便显得有点古怪,又有点高深莫测,是苦修者顿悟后才会有的那种微笑。
一个慈和的老人和一个明艳的女郎面对面坐在一起,看起来实在有点不伦不类。
好在乐无涯一直正襟危坐,而且一直没朝辛荑看,才不致于让人心中起疑。事实上也不可能有人看到这个场面。
辛荑用一种恬静的声音说道;“乐大侠,令郎一向可好?”
乐无涯道:“多谢挂念。犬子一向攻读诗书,不问世事,无所谓好,也无所谓不好。”
辛荑颇有些惋惜地道:“我来蝙蝠坞的日子也算不短了,却和令郎缘悋一面。莫非是我礼数不周,得罪了令郎?”
乐无涯不动声色:“哦?”
辛荑道:“我久闻令郎英名,心中渴慕得紧,因而曾给令郎送过几次请柬,不料都被退了回来。我有点伤心,而且百思不得其解。”
乐无涯道:“哦?是吗?”
辛荑道:“我猜想令郎或许对我有些误会,还请乐大侠代为开解。”
乐无涯缓缓道:“犬子是一个十足的书呆子,还有点狂生的味道。所以老夫也很少见他,免得生气。”
辛荑微笑道;“哦?”
乐无涯轻轻叹了口气,道:“我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管他。他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可说是子不教,父之过。”
辛荑道:“以令郎的武功才情,继承你乐大侠的基业应是绰绰有余。乐大侠,我这么说可不是贬你,而是实情。”
乐无涯道:“若是真的‘雏凤于老凤声’自然妙极。只是……唉!”
乐无涯的叹息中,似有无限的苍凉。
辛荑默然片刻,忽道:“或许乐大侠你换一种眼光,换一个角度来看令郎,会得出与现在截然不同的结论。”
乐无涯道:“哦?”
辛荑缓缓道;“依我看,令郎才是蝙蝠坞最聪明的人。”
乐无涯心中一凛,神情却更和蔼:“小聪明或许,大聪明未必。”
辛荑笑了笑,又问道:“我听说昨晚他睡到猪圈里去了。”
乐无涯苦笑:“不错。”
辛荑轻笑道:“也许给他找个女人,会对他有好处。”
乐无涯笑得更苦:“恐怕更糟。”
辛荑似乎很诧异:“为什么?”
乐无涯默然半晌才一字字道:“他好像天生不喜欢女人。”
辛荑说不出话来了。
乐无涯忙转开了话题:“听说小姐你收伏风淡泊很吃力7’辛荑笑道:“的确很吃力,他心中仿佛随时都在想回忆以前的事。不过好在他现在已彻底放弃了。”
她想了想,又道;“不过,事情出了一点点差错。”
乐无涯眼皮颤了一下,但终于没有抬起来:“什么差错?”
辛荑道:“风淡泊的师妹柳影儿本已被我制住,却又被人救走了。”
乐无涯沉声道:“谁干的?”
辛荑道:“不知道。但那人显然清楚我要干什么,而且也曾警告风淡泊,要他注意,不要听我的箫声,不要看我的眼睛。”
乐无涯涩声道:“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辛荑道:“很简单。风淡泊等人听到阿娇的箫声后,便准备用湿棉球塞住耳朵,当时我就藏在他们身边的树林子里,看得很清楚,听得很明白。而且,风淡泊曾有片刻功夫摆脱了我的控制,闭上了眼睛。”
乐无涯沉默良久,方道:“你怎么看?”
辛荑笑道:“我一点看法也没有。”
乐无涯道:“总该有几个可疑之人吧?”
辛荑淡淡道:“没有,一个也没有。我想不出会是谁。”
乐无涯冷冷道:“仔细想想或许你应该知道的。”
辛荑笑得极柔媚:“可惜得很,我怎么想也想不出来,我真不知道。”
乐无涯缓缓站起身,寒声道:“我会去查。”
他转身走到门口时,辛荑娇笑道:“乐大侠、还有件事。”
乐无涯停步,却没有转身:“何事?”
辛荑柔声道:“你应该劝劝令郎,让他来找我,或许我可以让他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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