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旻摆摆手示意不用着急,先亲手捧上一杯热茶,方才问道:“且细细道来。”
“喏!”邵琦双手接过茶盏,恭敬地施了一礼回道。
“海贼营寨位于胶州湾一处隐蔽的港湾,三面峭壁,一面临水,幸得有熟悉当地的士卒带领才得以寻见。由于事先预计到有山壁陡崖,准备较为充分,我方前去查探人手皆是攀岭好手,便安排了五人从山壁上缒索而下,伺机潜入。由于已是入夜,寨中大多已经入睡,几无巡逻之人,惟寨门有数人看守,我方未费吹灰之力便轻易入寨!”
邵琦喘了口气,继续道:“根据寨中营帐推断,海贼人数约在千人上下,但可战之兵估计只有五百之数,其余都是家眷老弱另有赤马、走舸等大小船只30余艘。在寨中空地停了百余辆大车,想来孟先生所料不差,夏侯大爷应是失陷于此贼,那大车定是夏侯家所失,否则一贼窝何须如此多大车?此番出手的司闻司好手中,有一人曾为边军斥候,为人甚是机敏,见到寨中有一木制大屋与众不同,猜想或是夏侯大爷关押之处,于是冒险潜入,未料竟探得一个惊天消息!”
说到这,邵琦眼中暴出一丝奇异的光芒:“那好手潜入之处并非大爷关押之处,却是贼酋之所在。他不甘一无所得,干脆入屋查看。未想此时贼酋方才返回,正与一人谈话,好手只好藏入房梁之上,却听得一人说:家主有信来。
另一人问:姊夫信中如何说?
家主言,事情后日便见分晓,嘱你看管好所获,事成后立即诛杀那人,万不可走漏风声!
你这便回书,让姊夫放心,就说某晓得了,明日派人送回。
那好手闻听心知有异,便潜伏梁上,待贼酋熟睡后在屋内搜索,寻得书信揣入怀中。之后五人又四处探查一番,未曾寻得大爷踪迹,想是贼众藏得紧。由于怕耽误太久增加暴露的危险,决定先返回报信再说!”
说完从怀中掏出两封信札递给赵旻。赵旻接过来抽出一封,只见抬头写着“尊姊夫程公讳弼台鉴”程弼就是即墨县令的名字,这做事也太不小心了点吧!
赵旻心中叹息,这厮运气也太好了!原本只想看看这便宜大舅是不是落在这家海贼手上,谁知竟然连罪证都拿到了!看来邵琦这小子天生有干谍报的潜质。当下拍着邵琦的肩,“此事若成,阿福当记首功!”
邵琦激动得满脸通红,想来是因为他属下司闻曹第一次独立执行任务便大获成功而兴奋不已。赵旻止住欲要跪下的邵琦,低声吩咐:“去将孟先生、阿舅请来,此事尚需商议一番。”
“喏!”
不过一盏茶功夫,孟侯和夏侯杰一起到来,看来二人皆未入睡。夏侯杰必是因为心中焦急难以入睡,至于孟侯嘛看他衣冠整齐毫无倦意的样子,看来他算到今夜会有消息传回,早就准备好了。
赵旻将今夜所获告知二人,二人反应大不相同。夏侯杰脸上写满了震惊,而孟侯仍然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似乎早有预料。赵旻对着孟侯施了一礼:“现下情况已然明了,当是即墨令勾结海贼,采用陷阱、逼迫加暴力的手段,欲要陷害夏侯家。旻如今所惑者,是否立即将即墨令与海贼勾结的罪证公之于众?还请先生教我!”
孟侯摇头微笑:“如何做,取决于北海王所求者为何?”
“何为所求?”
“此事甚易耳,侯有三策。所求为解夏侯家困境,只需将书信私下示于即墨令,其势必不敢再行逼迫,当释放夏侯家主,归还所劫银财,则夏侯家之危解矣。患之为日后即墨令定会伺机报复。此为下策也。”
“所求为一绝后患,当发动夏侯全家之力,邀约乡老,将罪证公之于众,即墨令必倒即墨令一倒,海贼也失了靠山,想必再为难夏侯家主无益,危机亦解。所患者一是要赌海贼的眼界,二是对夏侯家名声有损。此为中策也。”
“至于上策么”说到这,孟侯眯起眼睛看向赵旻:“北海王曾与我言,有匡扶夏室之志,为偿所愿,可有取实利之心否?”
赵旻明白孟侯的意思,这是想让他取即墨令而代之,这确实是个永绝后患的办法,但北海王这个头衔又让他有些顾忌。夏制规定,封王者皆皇室子弟,虽然封地所在天南海北,但所任皆为朝官,封地不过是个名义罢了,王爵者异地掌一方之印尚无先例。但孟侯所说的前面两策,下策的后患实在太大,虽说暂时解除了危机,但即墨令不换人,随时可能扼住夏侯家咽喉,此策是万万不敢选的中策虽然解决了现任即墨令,但驱逐上官的名声影响也实在不好,继任者即使不会如前任般对夏侯家下死手,估计心中也总有芥蒂,有机会说不准也会阴夏侯家一把,所以中策也不是最好的选择。再说了自己不是有个取得据点的任务么?这或许是个机会。想到这,当即点头道:“计将安出?”
孟侯露出欣慰的笑容。
“既然北海王有取实之心,此事当好生谋划一番!”说着转头向邵琦:“你且把所获书信取来一观。”
邵琦从怀中取出书信递给孟侯,孟侯细细查看一番,心中有了计较,开口言道:“侯早年曾学过一些摹画之事,此信或可利用一番,待我临摹后再趁夜放回原处,免得贼众起疑。”
言罢令人取来笔墨纸砚,当场对照书信临摹。赵旻好奇的走近身后一看,果然几与原书无二,不由大为赞叹:“先生果然多才多艺,不愧高才之名!”
孟侯临摹完毕,方才笑道:“北海王谬赞,不过雕虫小技耳,难等大雅之堂,侯也只是早年无事时戏耍而已,当不得北海王称才艺。”说完将临好的书信装入原来的信封,照原样封好交给邵琦,嘱咐他马上派人送还,邵琦领命应喏而去。
做完这一切,孟侯又转向夏侯杰:“仲豪可知即墨城中有否不满即墨令的官绅?”
夏侯杰在一边早已看得呆住,听到孟侯发问,连忙回道:“自然是有的”
第二十四章 捕获()
北海郡即墨县县衙。
已是入夜时分,周遭早已失去白日的活力,变得静悄悄一片,唯有一间书房内还亮着灯,两个身影从摇曳的烛光中投在窗帷上,看上去扭曲而诡异。
即墨县令程弼今年四十,白净的脸上三髯长须无风摆动,配合高大的身材看上去颇有几分英武的感觉,可惜一双过于细长的眼睛破坏了这种英武感,反而令人觉得阴鹜。此时他正对着一个师爷打扮的人说着话:
“义真先生,你吩咐的事情,已有所成,那夏侯家已无法补上差额和凑够酬金,明日我便下令拘捕夏侯家族人,家产和仆佣充公。再除掉夏侯英的后顾之忧,便已达成要求。然则先生答应我的事情”
师爷打扮的人摇了摇头:“此事早该在三日前了结,你却拖到明日。需知夜长梦多,若不早日解决恐生事端。至于答应你的事,等到解决夏侯家,自然兑现。”
程弼脸上有些赧然:“四邻乡老求情,程某毕竟在本地为官,总不好一点面子都不给。三日时间,夏侯家又没有话事之人,哪会有什么意外出现!”
师爷叹口气,“听说那四皇子赵旻回即墨探亲,不日即到。”
程弼嗤笑一声:“先生说的是那位泯默皇子?就算他来了又能如何?本官所为皆出于公心,秉公执法,有何可惧?”
师爷再叹一口气,不再多言,拱手告辞而去。
程弼正打算回卧室歇息,开门却见管家候在门口,见了程弼,双手奉上一封书信,垂首道:“老爷,南边有信到!”
程弼应了一声,接过信来,见左右无人,低斥道:“不是让他不要主动联系吗?万一被人抓住把柄,我等皆死无葬身之地矣!”
程弼拆开信封浏览一番,皱眉道:“今夜三更在城南十里亭相见?不是早说好不轻易会面吗?”
管家回话:“或是姑爷有什么急事,不得不见面详谈也未可知?”
程弼皱着眉原地思索了一会儿,终于还是一跺脚:“备马!你亲自随我同行!”
“喏。”
三更时分,即墨城南十里亭。
夏朝沿秦时旧制,十里一亭,十亭一乡。里是最基本的行政单位,但里魁通常是由民间选举有威望的士老担任,真正朝廷有任命的是亭长。一般说来,紧邻城池的一亭作为距离最近的休憩点,民众认为比较重要的接风或送行都是在这一亭、也就是十里亭进行,也就是人们常说的十里相送了。不过今夜的十里亭显然并不在此列。
此刻亭中正有一黑衣男子倚栏而立,身后一位身着黑色劲装老者肃立守候。这两人正是即墨县令程弼与管家。此刻程弼正眉头紧锁,不耐烦道:“已是三更时分,怎的恁般迟缓?”
身后的管家没有答话,只是侧耳倾听。少倾,远处隐隐有马蹄声传来。“应是姑爷到了,老奴去看看。”说完转身出了驿门。
片刻功夫,管家领着一名三十来岁的虬髯大汉以及两名同样劲装的随从步入亭中。大汉见到程弼,大大咧咧的一拱手:“姊夫!”
“不要叫我姊夫!说了多少次了,总改不了你那粗鄙的习惯!”
“嘿嘿,日日与海贼混在一块,哪里文雅得起来!某家又不像姊夫你是大官,怎需要如此讲究!”大汉满不在乎的一挥手,又开口道:“姊夫,你昨夜才派人送信来做了安排,怎的今日又再来信通知会面,莫不是有甚变故?”
程弼闻言脸色剧变,看向管家:“今日书信不是从寨中人亲手交给你的?”
管家也面若死灰:“不是,是从门缝中得到,我以为是掩人耳目不便直接送来!”
那大汉也觉出不对,嚷嚷道:“我得到姊夫的信也是从寨外射进来的!”
“不好!上当了!快走!!”
话音刚落,只听一声锣响,四周突然亮起无数火把,数不清人影从黑暗中慢慢现出身形。
“程县令怎的才刚来就要走?你若走了,如此多被扰了清梦的人岂不遗憾?”一个充满戏谑的稚嫩声音响起,可不正是赵旻?
赵旻身边另一个沉稳的声音响起:“辅正,原以为北海王说你勾结贼寇乃是戏言,没想到你竟如此不知自爱,你如何对得起朝廷、对得起即墨数万百姓?”
说话之人名叫胡珍,是即墨的县丞。由于程弼在即墨为官多年,为人强势,在县中说一不二,惹得很多人敢怒不敢言,胡珍就是其中之一。今日午间赵旻乔装潜入即墨城中,秘密找到这位不得志的县丞,简略述说事情经过并允诺今夜带他看一场好戏。除了胡珍之外,一下午的时间还在城中找了七八位在程弼高压下不得志的官绅和乡老,众人集合提前守候在十里亭外,于是有了方才那一幕。
原来一切都是孟侯定下的计划,首先夏侯杰秘密返回家族,安稳住家中人等,并遣人向程弼表达服软的意图,以稳住程弼的心再伪造书信,分别送与程弼和海贼寨中,互约对方三更见面,然后带着众乡绅并一百亲卫提前在十里亭外隐秘处潜伏下来,静等二人上钩。只要两人见了面,则大事成矣。
程弼呼吸粗重,仍强自开口:“你们这是为何?我便夜间与人相会又有何不妥?怎敢强言便是贼寇?”
赵旻装模作样的叹口气:“你是要证据是么?”
说着从怀中掏出几封信,“这是你与贼酋密谋的信函,尽皆在此!”
见程弼似乎还要强辩,摆了摆手示意还没说完:“信函只是物证我已安排部队连夜攻打海贼营寨,想来这时候应该差不多拿下了。只需等到明晨让俘获的贼众来指认一番,想必你身边这位小舅哥应该不会认错吧?”
说完嘬了嘬牙花,“程大人,现在人证物证俱在,你就认了吧!”
程弼尚未开口,管家眼中阴狠之色一现而过,将身抢在程弼之前,咬牙道:“老爷,老奴护着你走,今日之事势不能善终,惟拼命而已!”
说完从腰间拔出刺剑,招呼大汉的随从,排成一个简易的冲锋阵型,竟就这么从驿门直冲出来!
赵旻这回是真叹了口气,最不愿见到这种血腥的场面,却总也无法避过。向后手一招:“放箭,且勿坏了程大人和贼酋的性命。”
连成一片的应喏声中,百名亲卫跨步上前,百余张一石臂张弩瞄准冲出的一群人,只听一阵弦响,百余弩箭划空而过。只一瞬间,最前方的管家与随从都变成刺猬,只剩下程弼还尚能站立,那虬髯大汉腿上中了一箭,正抱着腿在地上哀嚎。
程弼眼见大势已去,终于缓缓跪倒,闭上双目,脸上似有泪水趟下,长叹一声:“诸事休矣!”
赵旻慢慢地走到程弼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这位差点令夏侯家万劫不复的县令大人,“程大人,你是不是还有其他什么要告诉我的?”
第二十五章 夏侯家主()
即墨县衙正厅内,赵旻阴沉着脸看着面前的一叠纸,这是程弼写下的供词。程弼已经将来龙去脉全数供出,孟侯与赵云也顺利拿下海贼营寨返回即墨。虽然这次可算得上大获全胜,但赵旻的心情一点也愉快不起来。
程弼在即墨令的位子上坐了快八年了,从五年前红巾乱起之时察觉到朝廷的控制力日渐减弱,便生了些异样心思,加强自己在即墨县的控制力,着力培养私军。不过毕竟是官身,为行事方便,让自己的妻弟拉了一帮流民、零散海匪成立了一个海贼营,平日除了做些海贼的本职工作劫掠船只外,还兼职些走私货品的活计当然最关键的还是利用海贼的名义做些自己不方便做的事情,例如铲除异己、强占田产等等。
本以为此事神不知鬼不觉,岂料月前一位中年文士上门拜访,自称是北海郡守府主记,言谈中竟对程弼私豢海贼一事了若指掌!程弼当即噤若寒蝉!幸好这位复姓南宫的主记并没有为难程弼的意思,只是要求他在一个月内让夏侯家一蹶不振即可,而且事成后还答应给他即墨县八百战马的配额!要知道这时代战马属于战略物资,民间禁止私相买卖,即使是郡国兵也有配额限制,分配到县上,每年最多也就百匹,连斥候队都不够。如今一下子给了八百匹的配额,怎让程弼不欣喜若狂!
再加上他对夏侯家的巨额家产早就垂涎三尺,过去好歹对国戚之家心有畏惧,如今有了太守府撑腰,哪还需要犹豫,当即抛出一个鱼饵给夏侯英吞下,再悄悄收购粮食让夏侯英无粮可购,接着放出风声诱使夏侯英出门,海贼乔装山贼半路劫持,最后以势名正言顺的将夏侯家收归公中,一环套一环,务必使夏侯家万劫不复!
唯一没有料到的就是赵旻,不但有数千人的军队,还运气极好的弄到了往来书信,当然也怪他那个草包妻弟,居然防御松懈到让寥寥数人在千人营寨中来去自如,最后落得个阴谋败露,身败名裂的下场。
“居然又是陆旭那老小子!简直欺人太甚!”赵旻狠狠的一拍桌子,桌上的纸片四下纷飞。在剧县城中毒计谋害,又勾结山贼、派兵偷袭,现在居然还要图谋他的娘舅家!是可忍孰不可忍!
一旁的孟侯不动声色,默默的将落在地上的文书一张张捡起,再一一整理好。等到赵旻几口粗气喘匀了,方才慢条斯理的开口:“未知北海王将几员,兵几何?人口可过万,粮草能用几时?与北海一郡比之若何?”
赵旻胸中起伏,半晌才从鼻子中哼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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