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跃忽然觉得,并非是看不见一个行人,而是根本就没有人作为行人出门。这雪虽大,但总该有脚印或者凹陷的地方,可眼前一片平坦,就像是整齐地抹了一层奶油。
不知怎么的,他心慌意乱起来,隐约觉得这里有些危险,能劝说方恬回国最好,不能的话也不要呆在这个镇子上。他皱着眉头说:“咱们烟州冬天的雪在北方也算有名,可这里的雪比烟州大多了。”
方恬很了解他,于是正视着他:“你既然这么想家,就不该来。回去吧。”
“除非你跟我一起回去。不管你在哪儿,我都不会和你分开。”
“这雪没有一个星期不会停。你在这里先住几天吧,等没什么新鲜感了,再送你走。”
方恬将警车停靠在饭店大小的警署门口,对滕跃说:“有一个仓库闲置着,放了些资料但占地方不多,里面还有张空床,平时我执勤的时候一般就在这里睡,你凑合着吧。”
胖子伍德的女友宾尼得到了允许,松开手铐后也跳下车,宾尼是她的外号,因为她胳膊上纹了一只宾尼兔。她长时间没有吸毒,又不敢当着警察的面解馋,只能暂时抽只烟呼吸一下新鲜空气。方恬碍于都是一个镇子的居民,只要不违反原则,也就同意了。雪虽然很大,却很不协调地没有什么风,周围很寂静。
滕跃很想说:“我想跟你住在一起”,但又因为心底对方恬存有一丝敬畏,不敢说出来。正在这时,他背后的雪地发出吱吱嘎嘎的怪响,就像是有一条隐藏着的导火索即将烧到了尽头。
滕跃起初没在意,可他敏锐地感觉到车轮下方的雪仿佛在一抖一抖地耸动,滕跃有种强烈的错觉,似乎雪地下面有一只肉眼看不见的鼹鼠在疯狂地掘着。
宾尼也发现了,她向格拉利斯的女友珍充满恐惧地望了一眼,仿佛自己的命运已经注定,随后她一个趔趄,滑倒在地,地面上的厚雪扑哧一声溅起,一下子喷了她一身,随后她呻吟着翻过来,但雪很快淹没了她,随后她短暂地发出一声“啊”,也许这声惨叫会拖得很长,可瞬间就被雪吸走了,整个人似乎从来也没有存在过。
余下的八个人都惊骇莫名,面面相觑。珍想要跳下车跑过去看看,却被格拉利斯一把拉住:“你疯了?下面有东西!”
滕跃震惊地问:“能……能有什么东西呢?”
格拉利斯没好气地骂道:“黄皮猴子给我闭嘴!”
尽管身处险境,但滕跃与他近在咫尺,真的很想一拳揍过去,可方恬很用力“嘘”地一声,让一切又归于沉寂。她示意另一名警员巡视四周,随后掏出手枪,向宾尼消失后的雪地旁指去,并喊道:“马上快跑进屋子里!”
邓肯和几名少年迟疑地下了车,却看到警署二楼的窗帘被拉开,里面的人吼了一嗓子:“快跑进来,千万别滑倒!”然后迅速关上窗,却听到吱呀吱呀的声音从远处直冲向那边的墙壁,随后渐渐消失了。
众人再无犹豫,狂奔过去。滕跃即时是在这样万分火急的情况下仍旧在暗忖:“这么大的雪,只是走路困难,又没有结冰,怎么会这么容易滑倒呢?再说只是滑倒了,就消失了,难道他们这里的传说是真的?这跟方恬讲的那个故事又有什么关系?”
陡然间,一道冲天的雪光扬起,蒂姆的女友,一个黑白混血女孩猛然滑倒,然后像是被地心巨大的引力吸走,连最后的呼喊都来不及。
方恬也已经知道她不可能活着了,也就不怕伤及她的性命,向那边嘭嘭嘭地射击,但也只是溅起了雪片,没有什么杀伤力。方恬连忙把背后的长枪摘下,向那边猛地放了一发,雪地内登时喷溅出血花,染红了雪的下方,随即将上方的雪映照得分外妖艳。
滕跃身体素质好,已经接近了警署大门和地面相连的几个台阶。但他又犹豫了,固然是担忧方恬的安危,也有点担心那被厚厚的雪覆盖的东西,究竟是不是台阶?
“什么鬼玩意儿……”邓肯想大声咒骂,又及时地刹住,他不确定雪中的杀手是专抓滑倒的人,还是听声音。
“快……”滕跃指着警署的窗户,声若蚊足:“我们……一个一个的话总会被……逮住,咱俩练过,可以跳上窗户……”
方恬会意,向后面的人示意了一下,随即一跃而起,奔向窗户。滕跃紧随其后,步伐也与之不一致,避免那雪里的妖魔摸出规律。可身后连续两声“哧溜”的滑倒声,伴随着短促发出并迅速远逝的惨叫,转瞬间又恢复了寂寥和恶寒。
邓肯和格拉利斯总算命大,冲入大门,而大门被雪覆盖的石台阶仿佛在被窝里爬行的小狗,诡异地鼓出一块,只不过终究慢了一步,随即渐渐变平。
与此同时,滕跃也“腾跃”到了窗台,他常年打架,喜欢街头跑酷,身体素质也不逊于方恬,但可能是身体较重,加上心理素质不如冷静的方恬,一脚踏到窗沿时莫名一阵慌乱,没抓稳,一屁股跌倒在雪地里。好在在警校本来就受过专业训练,刚一触地立即将一只脚压下去,随后重新死命一跃,方恬和邓肯连忙拉住他的双手,将他大半个身躯扯上来。
然而当滕跃最后在外面的肢体——那只脚还没来得及收回,就被什么东西一下子揪住——或者确切地讲,是咬住了。滕跃顿时有种悲哀的感觉,仿佛自己是钓鱼的诱饵。他使劲扯,同时回头瞧,这时他几乎失去了挣扎的勇气。
他确信自己没看错,只见一张昆虫的嘴巴正收拢大颚,狠狠地拽着自己的长筒牛皮靴子,他知道自己的力量,哪怕再加上一个人也不一定能扯过它,但这毕竟不是运动鞋,要解开鞋带就需要时间,那时恐怕这东西早就不耐烦,将自己的腿扯断了。
就在他连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怪物都来不及细想的时候,昆虫的嘴巴里一下顶入了一把猎枪,“嘭”地一声爆响,那怪物背后的甲壳被击穿,爆涌出炙热的豆绿色黏液,恶心地洒在下面的白雪里,顿时溶掉了一层。那怪物嘶嘶地惨叫着,放弃了食物,一头扎进雪里,消失不见。那雪像另一个世界的入口,或者干脆如同水一样。顿时将它的行踪彻底遮掩。
第十六话 雪天,千万别滑倒(5)
滕跃这才发现自己全身已经被汗湿透,甚至要憋出屎来,肚子里存了好多胀气,忍不住连放了几个屁,也不知道是文化风俗不同,还是目前的侧重点不在这里,反正没有人笑或者注意,这倒使得滕跃愈发尴尬。他刚站起来,就觉得脚下一凉,抬起来一瞧,不由得心跳加速,原来那么厚的牛皮靴子,居然被彻底咬穿,要是普通的鞋子,他的脚可能就不在了。
方恬也感到一阵心酸,那豆绿色的黏液既然是怪物的体液,那自己在门外开枪时出现的红色血液自然是蒂姆的女友被击中了……尽管蒂姆的女友最后必然也是怪物的食物,这一枪也算结束了她被生吞活剥的痛苦,但方恬还是深深地内疚。
格拉利斯在这短短的一分钟内失去了女友和所有的朋友,已经出离了愤怒,呆滞地望着天花板,目光充溢着悲凉。
“雪地下面是恐怖分子吗?”
方恬愕然:“怎么?到现在你还认为雪下面是人?你难道没有看到那张虫子的嘴吗?难道我们集体出现幻觉了?”
滕跃也愕然:“恬恬,想象力丰富是件好事,可这是现实,科幻和恐怖电影那些东西就算出现在现实也可能会有合理的解释,比如那很有可能是恐怖分子发明的新武器,装成虫子的模样以便制造恐慌。美国导演都太扯了,你来这里才半年,怎么也学会这种思维了?别胡思乱想了!”
邓肯嗫嚅着说:“我……我看雪地下面确实是怪物……”
“不,我认为,是变形金刚。”滕跃揶揄地望着他。
格拉利斯冷冷地说:“科幻电影里嘲笑和质疑怪物真实身份的角色往往都是死得最快的,怪物最爱拿这种人当甜点。”
“别吵了!”方恬肃然说,“想想吧,恐怖分子再狠毒,也不能用狠毒弥补体力,在雪地里藏着,能把这么多人拖下去?我想说,我们要是把这些非人类的怪物当成人来对待,那我们就已经没命了。”
随后她问屋内一胖一瘦两名三十来岁的警察:“乔治,佩恩,那是什么东西?”
“我们也不知道……也就是下了一阵自学才出现的怪事……一开始大家也都在街上走,我在喝咖啡,也没注意……可人越来越少,一会儿又多了,紧接着,又没人了……后来出现了惨叫,我才注意到了。接着我们订的皮萨来了,送皮萨的就这么走过来,也没事。我们送了口气,他摁了摁门铃,我刚开门,雪地里就涌出来两只螳螂一样的虫足,一下子刺透了他……就像是在用叉子吃牛排,我的上帝!我们连忙锁上门,那东西砸了几下门,就不响了……后来我们这里接到很多报警电话……然后电话线也被扯断了……肖恩去开拖车,也没回来,或许也是被……”
方恬阴沉着脸:“看来我们也不用去搜救伍德了,我们都知道了原因……只是不知道雪地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它们好像还有一定的智力,这就更麻烦了……”
滕跃插口说:“那个……看来你们的老祖先都见过这种东西,要不也不会有不能在雪天滑倒这一说法流传下来……警署里面有枪库吧,大家装备好,再找一辆比较大的车,尝试着冲出去,到拉斯韦加斯,找人帮忙!”他怕警员们不理他,又补充说:“我是你们警长的男朋友,我们要结婚的!我在国内的警校念过书,能够熟练使用枪支!”
格拉利斯似乎总对他有偏见:“你没看到那东西在很深的雪里面潜行吗?子弹对它造不成致命伤害,在你打死它之前,它早就冲到你身边了!”
“我们可以试着把门口的雪清扫一下,让它没处藏身!”
“你怎么清扫呢?”
“用煤……”滕跃理屈词穷,只好说,“好吧,那咱们就等死好了。方恬,你想清楚,等咱们脱险以后你要不要跟我回去,咱们国内下雪天可没有和猪一样大的甲虫和螳螂!”
方恬摇摇头:“你怎么这种时候了还在琢磨这事儿?打起精神多考虑我们的出路吧!回国……还不一定能出这个门呢。”她又思索半晌,说:“我不知道你们都对科普类的读物和电视节目感不感兴趣……在我们哺ru类和恐龙统治地球之前,称霸世界的是巨大的虫类,因为那时候氧气充足,虫类的体积长得都很大……你们听过著名的华裔女学者黎琪的讲座吗?她说要是地球空气中的氧气比例一直和当年一样的话,很有可能虫子会进化成像我们一样的智慧生命,并诞生虫子特有的文明。她还说我们多年用目前已知的最尖端科技探索外星人,之所以毫无头绪固然有多种原因,但很有可能大部分有文明的星球主人,都是虫类……我们哺ru类能进化成为智慧生灵,只怕是宇宙中的异类……”
“你是说,它们是外星人?这帮虫子来地球的时候忘记带晚饭了,所以先拿我们垫饥?我有个好主意!我看我们还是尽快地找到它们的宇宙飞船,然后去它们星球法院告它们一状!”格拉利斯冷笑着问。滕跃很不喜欢自己的女友被这样诘难,可他在心底居然和格拉利斯有着相似的疑问。
方恬没理会他,也是因为她觉得自己能想到这一步就不错了,对乔治说:“去武器库把枪都拿出来,给这小子一把,他在中国也是警察。”
滕跃除了在警校打过靶之外,也没有经历过任何实战,警校内用的枪也都是旧货,摸到崭新的武器后心情格外激动,熟练地拉枪栓,随口问道:“你们这里难道每年都会发生这种事?”
“头一回,头一回!”
滕跃看邓肯也不是很自信的表情,又问:“那你就好好想想,今年镇上发生了什么跟去年不一样的事儿,以至于导致了这种怪事的发生?”
“不是头一回!早在一百六十多年前发生过一模一样的事。”
这声音很陌生,起码刚才没有听到过。众人扭头一瞧,只见一个仍旧保持电影上古老装扮的印第安老头从洗手间推门出来,年龄大约已近耄耋,满脸的皱纹如同干涸大地上的裂纹。他身材魁梧,很容易让人猜测军人是否是他年轻时的职业。
“马库斯,你又因为什么事儿进来了?”方恬吃了一惊。
“年轻人,我是镇上的活化石,你对我应该尊称一声先生。我给来本镇参观旧矿山的游客们讲讲本地历史,有什么不对吗?”
佩恩对方恬悄声说:“这个老骗子又拿那些老掉牙的传说不断地讲,还给人算运气,骗了很多游客的钱……你走了以后人家告上门来,我们才把他关起来,还没来得及跟你说。”
“小伙子,我耳朵不聋,你别鬼鬼祟祟的,我一没有抢,二没有偷,是那些人主动给我钱的!运气这个东西是随时会发生变化的,他们要是不给我钱,恐怕运气就会更差……你抓我,就该把全世界的股票分析师全抓起来,他们骗了十亿人……”
滕跃情不自禁地追问:“老先生,能问问刚才你说的‘一百六十多年前发生的事’吗?你是指这雪地里的怪物在那时出现过?”
“嗯,当然,是我的曾曾曾祖父说的。”
“你们家祖传骗子……”方恬喝止乔治,“听他说完。现在是非常时期,我们需要更多相关的情报。”
第十六话 雪天,千万别滑倒(6)
“那些雪地里的怪物,在它们看来,我们才是怪物呢……”印第安老头拿着咖啡壶给自己填满,慢悠悠地说,“要追忆起来,我的曾曾曾祖父——直接说我的祖先吧,他曾经还给镇长的老祖宗‘老约克;打过工呢。当时他也只有十五六岁。老约克雇用了不少保镖,其中有个中国人,面黄肌瘦,成天对着老婆的画像流泪,不熟悉的人可能会瞧不起他,但这人实在是个冷兵器专家,尤其是当他手里哪怕仅仅有一小块石头的时候,就注定他身边十平方米之内的人没有机会向他出枪。在一个夜晚,我祖先亲眼见过那人动手,和一个日本人打得两败俱伤,当晚就死了。老约克也算有良心,按地址给中国人的妻子寄了一笔钱,但久久没有回音,后来他听远在东方做生意的朋友打探说,那中国人的全家都被杀害,墙壁上还用血写着‘行私者格毙’,听当地人解释说,意思大概是不听上面指挥,私自行动者杀无赦。看来他是属于某个神秘组织,只不过因为老婆染了重病,不得已去当了保镖,但也不至于就该杀呀,难道这个组织极端仇视外国人?这也有可能,在中国,仇视外国人的人可不少。老约克知道了这事也就是为此深表同情,可没过几天,来了三十多个中国人,直接到了他的矿上。你们要知道,那阵子旧金山刚出现淘金热,这才通了火车,等进了内地的犹他州(当时内华达隶属于犹他),到处是荒漠沙海,骑着好马也要走上半个月。可这些人似乎就是走来的,一律带着锋利的冷兵刃。
“老约克当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有些害怕,以前他仗着有几十条枪的护矿队,也骄横了一阵,但经过那件事之后,也老实多了。领头的中国人自称姓安山,好像是个化名吧,中国人的模样都差不多,但这人特别有气势,一看就比高他一个头的白人还威猛得多。安山态度强硬地要求老约克带着他的护矿队和工人数百人全部撤离,矿口堵上。老约克以为他们是想用在这里死去的中国人为由头敲诈自己一笔钱,或者想平分矿山利益,起初不肯答应。可那安山说要是不答应,就把所有人杀个干净。那些保镖各个都是获过重刑的流放犯或者退役军人,一听这话都冒火了,他们都是拔枪速射的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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